我的舅父商承祚先生
2021-06-29罗琨
⊙ 罗琨
商承祚先生是我母亲的从兄,不仅如此,还是父亲最早的学友、祖父的门弟子。
1980年,父亲在未完稿的回忆录《偻翁昔梦录》中,曾深情地回顾五十多年前“居津门嘉乐里”时的往事,说:
商锡永为余亡妻之从兄,时随其伯父寓津门之太和里,由颐之外舅云汀公介绍拜先人为师,先人因授以《殷虚书契考释》兼治金文,并教以拓铜器铭文。学习经年,乃请取《考释》中释文字部分,依《说文》类次作《殷虚书契类编》十四卷,先人颔之。既成稿,锡永又至北京刊木版印行,书中篆体皆锡永手摹。先人为介绍王观堂丈及(马)叔平,因此得与容希白先后入北京大学国学门修业。回忆昔年余初与希白、锡永结交,颐年不过十八,容及商亦皆廿开外,时希白编《金文编》,锡永编《殷虚书契类编》,余编《古玺汉印文字征》,三人不谋而合,是为颐有学友之始。
文中的“云汀公”是我的外祖父商衍瀛,字云汀、云亭,商承祚先生的父亲是我的外叔祖商衍鎏,字藻亭。外祖父介绍我的舅父商承祚先生拜我的祖父罗振玉为师是在1921年, 在《罗振玉王国维往来书信》中,1923年6月至1924年1月常提到“商生”往来于京津之事;1924年出版的《古陶斋秦汉印存》钤印本二册,署名“商承祚、罗福成、罗福葆、罗福颐辑”,是舅父和我的伯父、父亲合作的成果。父亲在《偻翁七十自述》中曾写道,“(入北大后)每逢假日,商、容来津必谒先人”,与父亲三人“时常在一起”切磋学问,可知商承祚先生在北大国学门修业正在1923至1924年间。
……
而商承祚先生和我家的关系却深远得多,我的外祖父自1906年开始,授翰林院编修加侍讲衔等,相继兼京师大学堂斋务提调、教务提调,数次被派赴日本考察。1909年又兼任京师高等学堂监督等。而与之同时,我的祖父也主要从事教育工作,先是在地方,1906年奉调学部,入京,同样不止一次赴日本考察教育,1909年京师大学堂筹设分科大学,任农科监督。祖父和外祖父的关系当始于这一时期,1919年以后两家都居住在天津, 后来结为姻亲,关系更近了一层。
商承祚先生虽然是母亲的从兄,但我的外祖兄弟二人非常友爱,所以,就我们的感觉而言,外叔祖对我们的关爱是和外祖父一样的,并没有亲疏远近的分别,至于和五舅父商承祚这一房,不仅上有和祖父、父亲师生、学友之谊,表兄商志馥和我姐姐罗琪、商志和我都可谓“同行”,关系就更不一般了。
被我们珍藏在心中的不仅有外叔祖的题字,还有表哥表姐们赠予的祖父题字,那是舅父商承祚先生多年收集的藏品。众所周知,商承祚先生一生节衣缩食,购求、收藏文物很多。后来,为了避免辛苦收集来的珍贵文物散失,也为了方便学者和广大民众的研究和观赏,生前,从20世纪60年代初,陆续将家藏文物600余件捐赠故宫博物院、中国历史博物馆、广东省博物馆、广东民间工艺馆和广州市文物商店;身后,家属遵照遗愿,又将近300件书画捐赠深圳市博物馆。此外,在捐赠之余,还选出数件祖父遗墨分赠我们姊妹六人,以为留念。在罗、王书信中,不止一次谈到售物助赈、售字助赈的事,这大约是祖父遗墨多有传世的原因,不仅如此,很可能祖父旧物流散时,舅父着意收集过,所以保存了不少祖父的遗物。志表哥征得全家同意慷慨见赠的祖父遗物中,别有一幅还伴有父亲的手迹。
这些遗墨都是我们不曾见过的。例如对我们来说非常珍贵的一件是祖父给父亲的一幅字,所书为阳陵虎符铭:
甲兵之符,右在皇帝,左在阳陵。
下面题字:“此符藏予斋三年矣,相斯笔法悉在此十二字中,世间至宝也。沧桑以来,予所蔵多出以易米,此符不知能相保否?书此与儿子福颐,所冀此符于纸并永耳。”
此符见于《待时轩传古别录》(1928年),因其上错金文字不可墨拓,父亲以花乳石摹刻,再以全形拓拓本影印。祖父在“附说”中写道:“符以宣统初元得之山左估人手, 此符专为发兵之用,其云甲兵之符者,犹新郪符言被甲用兵也。”下引王国维《阳陵虎符跋》。从“藏予斋三年”可知,这幅字书写时间约在1913年,90年光阴流逝,今天这幅字终于来到我们手中,传递来祖父的心声,这是不能不感谢舅父和表哥表姐们的。在《待时轩传古别录》还有父亲摹刻的两件唐封泥墨书硃印文字。1928年,祖父将两拓本装裱于扇面,题“唐梁州都督府进蒜封泥”,注“上虞罗氏藏,儿子福颐摹”,拓本旁加盖“雪堂手拓”印文,后书“此封泥以白垩土为之,墨书硃印,惜中断。印文作褒州,墨书作梁州者盖开元二十年更褒州为梁州,时州名已更,而新印未铸也”。又,“唐硖州刺史封泥”, “建德周氏藏”,“此与前一品并近年出中州,予与周季木各得其一,并命颐儿以花乳摹之。戊辰八月,贞松老人记”。《待时轩传古别录》“附说”考证较详,并记进蒜封泥“得之洛估”,“传世封泥多汉两京物,乃以封书函者。唐人书函,状不知与两京同否,封泥世无传者,此泥以封供进物,白垩易损,乃时经千祀,文字不灭,至可珍贵”,等等。该扇后来亦为五舅父收藏,数年前志表哥又送给了我。它留下了祖父和父亲手迹,而且祖父既将它著录于书,又制为褶扇,可见对它的重视,所以无论是学术价值,还是蕴含的亲情,对我们而言都是极珍贵的纪念。
商承祚 篆书 《梅熟杏开》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