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与世俗的协商
2021-06-23刘懿磊,孔令然
刘懿磊,孔令然
[摘要]“流浪”是西方文学中的一个重要主题,西方流浪汉小说的产生与希腊罗马的史诗、中世纪的市民文学均有渊源,表征为一种混杂悲喜剧风格的反英雄自传。西方文学史上的流浪汉小说,特指16世纪的西班牙流浪汉小说,其开山之作《小癞子》融合基督教神学与市民文学,体现神本与人本的精神交织。探究其现实摹仿观,从历史形象阐释、混杂叙事及阐释循环,表征为神圣与世俗的协商及其昭示的人本主义精神。
[关键词]《小癞子》;摹仿;人本精神;协商
[中图分类号]I106.4[文献标志码]A
作为流浪汉小说开山之作的《小癞子》出版于1554年,诞生于西班牙文学的黄金世纪。中世纪兴盛时期的英雄史诗、骑士传奇与市民文学的融合,见证了基督教文化与世俗文化的结合;市民阶层的出现,使世俗文化逐渐浸润等级森严的社会结构形态;市民文学在欧洲多种民族文学艺术之间的繁荣,揭开了文艺复兴的面纱。西班牙文学,尤其是戏剧比欧洲其他国家更加成熟发达,在文艺复兴时期被译介并广泛流传。与古典诗学的等级秩序不同的是,《小癞子》不以英雄为主角,不歌颂男女情爱,也没有添加荒诞的想象成分,而是将处于社会底层的流浪漢作为主角,借主人公小癞子的自述,揭示了西班牙真实的社会面貌,同时讽刺了没落贵族的虚荣并批判了教会人员腐化的生活方式。
一、“拉撒路”的历史形象阐释
《小癞子》也叫《托尔梅斯河边的拉撒路之生平及悲喜遭遇》。“《圣经》中有一则关于拉撒路和财主的故事。拉撒路是个浑身生疮的化子,过着缺衣少食的流浪生活,人们出于怜悯心,把他放在一位财主的门口。财主身穿华丽的衣服,天天奢侈宴乐,拉撒路依靠财主家扔掉的‘残羹冷炙’充饥。不久,拉撒路死了,天使让他得到了极大的安慰;财主也死了,却遭受阴间烈火的炙烤。从此以后,‘拉撒路’(Lazarus)就成为贫儿化子的‘代名词’,西班牙语中的这个词实际上源于上述《圣经》故事。”[1]88借由基督教神学“拉撒路”这一文化符号,将社会底层的世俗人物作为主角,描摹普通市民的日常喜怒、生计境遇,颠覆了古典诗学严格的人物、情节等级设定。上承西班牙文学的多样体裁,如骑士传奇、田园牧歌,魔法师、怪兽等超自然的虚构成分凸显主人公的骁勇,故事的跌宕起伏和悲欢离合,以迎合奢靡的贵族阶级的趣味。像《小癞子》这样关注底层人物的市俗文学在当时可谓是独树一帜。16世纪的西班牙社会结构并不平等,贵族和教士是特权阶层,底层人民生活疾苦,吃不饱饿不死的流浪汉形象在文学作品中是无声的在场。以底层、边缘的人物的视角凝视真实的西班牙社会的作品初见端倪,如《塞莱斯蒂娜》(又名《卡利斯托和梅莉贝娅的悲喜剧》 )。但《塞莱斯蒂娜》与《小癞子》的人物设定不同,塞莱斯蒂娜虽出身卑贱,又是一个拉皮条的女人,却具有社会结构中较为重要的功能,男女老少都会有求于她。相比之下,小癞子是一个没人关注的流浪汉,无人在意,人物的社会功能不明显。因此《小癞子》的人物形象颠覆了史诗中以英雄和崇高人物为主角的形象设定。
“拉撒路”的基督教所指是流浪贫穷,在神和英雄这两个诗性时代只是陪衬性的野蛮状态,将小癞子设定为主人公标志着人的时代来临,想象的诗性被以怀疑为特征的理性所取代,渗透了人文主义与神学之间的抵牾,指向了历史透视观昭示的人性观。小癞子的流浪生涯共跟随八个主人,有瞎子、教士、修士、驻堂神父、兜售免罪符的人、公差、没落乡绅和画手鼓的艺人。小癞子和不同主人之间的故事展现了多样人性和生活面相,管窥社会百态。瞎子与癞子的相处中展现西班牙的日渐衰落与底层人民贫苦的生活。“同时,瞎子利用人们的宗教信仰和迷信进行敛财,体现了瞎子的贪婪以及对上帝缺乏虔诚的态度”。[2]83教士的故事中,其吝啬与刻薄跃然眼前。侍从的故事反映出没落贵族的虚伪。兜售免罪符的人与公差联袂骗取公众信任与钱财,其官商勾结、金钱至上、对上帝的亵渎一览无余。对一个冷酷但真实的社会进行了历史透视,使历史阶段的人性与社会体制对应契合。“形象是主导模式,将讽喻置换为基督教用以阐释圣经和物质世界的一个范畴。”[3]108基督教释经法的形象解释与象征解释并存,“形象解释赋予基督教历史结构及信仰力量,象征解释面向生活和自然”。[4]26
以小癞子的形象阐释为前景,映衬出16世纪西班牙社会秩序的象征意义。不谙世事、天真的小癞子离家后,从跟随的不同主人身上看到了人性的吝啬、自私和冷漠,体验社会的复杂和生活的艰难,谋生存必须拼命挣扎。懵懂的小癞子刚刚跟随瞎子时,小癞子顺从地按照瞎子的指示听石牛肚里的响声,被瞎子推倒撞向石牛疼痛难忍,瞎子嘲讽道:“傻子,学个乖吧!瞎子的领路孩子得比魔鬼还机灵”。[5]6小癞子茅塞顿开,心想:“这话不错。我无依无靠,得头尖眼快,留心照顾自己。”[5]7每次受到主人苛待时,他都会想尽办法填饱肚子,用烂萝卜换了瞎子的香肠,在酒壶底下钻个小洞偷酒喝,结果被砸得头破血流。后来跟随教士,四天只有一个葱头,偷了点面包吃,被教士发现痛打一顿赶出家门…… 经历苦难的小癞子顽强地生存下来,而这些经历也塑造了他的性格和为人处世。在和瞎子的相处中,他领会到:“我的生命虽然是上帝给的,我能活命却全亏那瞎子的教导。他自己虽然瞎眼,却开了我的眼,指示了谋生之道。”[5]7在和教士的斗智斗勇中,小癞子意识到“穷困是最好的老师;我经常受穷困的锻炼,日夜在思索活命的方法。我想出这些可怜的办法苟延性命,大概是饥饿增长了智慧。”[5]37他口中的智慧无非是些偷奸耍滑的伎俩,而这些伎俩也不过是为了吃饱穿暖。“如果不用这种方式生活,他将无法生存下去,在道德约束和生理需要的两者中,他选择了后者,以牺牲道德来满足生理的需要”。[6]97最后他依傍大神父,并和大神父的女佣人(实则为大神父的姘头)结婚,且对他们之间的事情毫不在意,只顾着由此得到的好处和照应,竟还觉得那阵正是运道最好的时候。小癞子的懵懂、受伤、偷窃、谋生的浪迹生活,予与形象阐释之中,形成文本中的前景,其后景化的社会秩序才是文学摹仿的真谛,即小癞子价值观的形成恰是当时社会的产物。作为道德标杆的大神父的粗鄙勾当,揭露了教会神职人员的吝啬、贪婪和虚伪,也反映出当时社会道德感普遍缺失,这无疑是对当时社会的真实再现和深刻批判。
二、喜剧、神学与市民文学的叙事
混杂
《小癞子》的创作采用的是第一人称叙事,但并非作家的自身经历。文章开头便是小癞子自述身世:“我先奉告您大人,我名叫托美思河的癞子。我爹多梅· 贡萨雷斯,我娘安东娜·贝瑞斯,都是萨拉曼加的泰哈瑞斯镇上人。我生在托美思河上,所以取了这个名字。”[5]1作为一个无人关注的小人物,其内心独白及对世事的看法,构成第一人称叙述,亲切真实地让读者深入小癞子的生活境遇;从底层人物的凝视中管窥众生百态,为后世的流浪汉小说奠定了基础。在西方古典诗学史诗、悲喜剧中,历史叙事的权威声音需要干预的绝对自由,第三人称的全知叙事通常造成第一人称叙事的缺席。此外,西方中世纪基督教神学和哲学的融合,主要表现形式为教权高于王权,形成以神和专制为基础的统一性的文化结构。在中世纪末期,政治、经济、文化等世俗领域的渗透,动摇了宗教性的观念体系,宗教与世俗渐趋分离。作为流浪汉,小癞子是世俗领域的代表人物,成为作品中的主要声音。相比之下,位于古典诗学等级秩序中最底端的喜剧,权威的第三人称叙事大多戏谑、讽刺底层人物,使其成为衬托神与英雄的沉默在场。维柯在《新科学》中将人类历史划分为神的时代、英雄的时代和人的时代。小癞子以第一人称的叙事发声,一方面是对古典诗学风格的颠覆;另一方面,流浪汉小说与市民文学相通,从城市下层人物的视角,反观封建与资本主义的交替时代,其独有的现实主义成分恰恰遭到西班牙骑士传奇作家边缘化。
主人公出身世俗社会的底层,故没有精摩细琢的词句。市民文学中的语言通俗易懂,富有生活气息。特点之一就是谚语、俗语的引用,如:小癞子的妈妈没了丈夫时,“决心要依傍着有钱的人,自己也就会有钱。”[5]2这原本是西班牙的一句谚语:“和好人为伍,也就成为好人。”但小癞子的妈妈将好人作为有钱人的同义词,这也并不难理解,失去丈夫的她自然要奔于生计,努力过活。这样的态度和生活经历也对小癞子产生了影响,为小癞子的世俗做了铺垫。在小癞子跟随没落侍从期间,侍从常常一天不吃饭还假装吃过了,看到小癞子讨来的面包和牛蹄子,一边告诉小癞子不要让别人知道他们住在一起,怕丢他的脸,一边凑过来说小癞子的吃相好,看见他吃东西,没胃口也想吃。小癞子便给了他些面包和牛蹄子,侍从说道:“这要调上葱油沙司,就是呱呱叫的美味。”[5]62小癞子悄悄说:“你自有更好的沙司。”[5]62当时,歐洲各国流行的俗语:“饥饿是最好的沙司”,反映出当时社会贫困挨饿的人并非少数。而这位侍从不管曾经有多少家产,如今也落魄到这般田地,却还硬要体面。小癞子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更是将侍从的近况和虚伪暴露无遗。
与市民文学俗语同时出现的还有《圣经》、荷马史诗等典故,如:小癞子在讲述他父亲因偷麦子而吃官司的时候说道:“他据实招供,直认不讳,为正义吃了苦头。他是《福音》所谓有福的人,我希望上帝保佑他上了天堂。”[5]2“小癞子这么说,可算是天真未凿,但作者却借来挖苦了《圣经》上的话:‘为正义受逼迫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堂是他们的。’”[7]130而后,在小癞子跟随小气教士时,小癞子偷吃了他箱子里的面包,教士发现面包数量不对,以为是老鼠或者蛇偷吃的,便用些木片修补箱子,晚上小癞子便把他白天补好的窟窿一个个弄开。“反正我俩干的活,就仿佛珀涅罗珀织的布。”[5]39据荷马史诗,尤利西斯出征数十年不归,并纷传他已客死他乡。许多人向他妻子珀涅罗珀求婚,珀涅罗珀便声称要为公公织裹尸布,织完便改嫁他人。她白天织布,晚上拆掉,这样日复一日等待丈夫回家。文中借此典故指出教士白天补箱子,小癞子晚上拆箱子的故事。后来因为小癞子睡觉时含在嘴里的木箱钥匙发出声响,教士以为是偷东西的蛇,便用尽力气一棍子打下去,看到小癞子嘴里的钥匙便发现小癞子就是那只偷吃面包的“老鼠”和“蛇”, 这一棍子将小癞子打得不省人事。“一连三天我彷佛闷在鲸鱼肚里,什么也不知道。”[5]44“《旧约全书·约拿书》第一章第十七节约拿航海,大鱼把他吞下肚,三日三夜后又吐出来。”[5]44小癞子被打以后,连续三天没有意识,伤势很重。由此可见教士的凶残,因为几块面包便下此毒手,与教士本应具有的仁慈形象相悖。文中这些谚语俗语的引用,既通俗易懂,又彰显了小癞子作为市民阶层的世俗属性。引用圣经典故却意在表明教会权威的日渐衰弱,在形式上表现为神学与市民文学的混杂。
全文除小癞子的自述外,还有路人、邻居及主仆间的对话穿插其中,形成多人、多声的叙事狂欢。其中,小癞子在和瞎子的相处过程中发生了很多啼笑皆非的事情,瞎子虽会教给小癞子很多本领,但也会折磨他,而小癞子面对此处境,也会做出一些恶作剧来“回报”瞎子。有人见瞎子虐待小癞子便会问个中缘由,瞎子便会讲述小癞子的种种故事,惹得众人哄然大笑。小癞子和瞎子在众人面前互掐,戏仿骑士文学的决斗场面,口舌之争取代了真刀真枪的征战场面,借助古典诗学中史诗的语言特征,用崇高的场景讲述微不足道的戏谑琐事。小癞子出身底层,并非英雄也没有高贵的出身,在成长过程中为了填饱肚子会用些小伎俩,虽不符合美德的道德标准,在和历任主人斗智斗勇的过程中,时有滑稽的事情发生,为流浪汉小说表现的惨淡凄凉增添些许喜剧特征。
三、神圣与世俗边界僭越的阐释
循环
小癞子跟随的主人中,教士、墨西德会的修士以及最后依傍的大神父都是神职人员,兜售免罪符的人也常常和教会人员打交道,因此他们都属于和宗教相关的人物。虽是不同个体,却有着贪婪、自私、冷酷的共性,都是披着神圣的外衣、口头信教、行为堕落的“假信徒”。“他们不是刻薄就是吝啬,为人刁钻、圆滑,作者对他们极尽讽刺之能事,有明显的反教会倾向”。[8]106因此《小癞子》曾一度被宗教裁判所列为禁书。如果将作品“表层面貌”[9]22的细节集中起来,提炼小癞子跟随不同主人流浪的“内在形式”,[9]23便发现“尽管此书名义上在讲小癞子的生活,但实际上它的重心则和伊拉斯谟所呼吁的相契合,那就是一个满是堕落教士的教会需要改革”。[10]25鉴于此,返观作品中人物之间交互的八个场景,从局部向整体、由整体回到局部的“往返旅行”“循环阐释”,[9]23可以持续推进理解神圣与世俗的边界僭越。
小癞子离开瞎子后,本想找一个更好的主人,没料到第二位教士主人更加吝啬、自私、金钱至上。“刚才讲那瞎子小气,可是和这人一比,就像亚历山大一样慷慨了。”[5]25这人嘴上说:“教士应该吃喝得很清苦,所以我不像别人那样大吃大喝。”[5]29借此,每隔四天才给癞子一个葱头,但“每逢教士会餐或在请我们念经的丧事人家,他不用自己花钱,就吃得狼吞虎咽,喝起酒来比江湖医生还凶。”[5]29“教堂里捐献的时候,落在盘里的钱没有一文不记在他心上。”[5]28小癞子说他“一身汇集了世上一切悭吝鄙啬。不知这是天生的,还是穿上道袍养成的。”[5]25看似輕松讽刺的语气将教士的吝啬表达到极致,并借此暗喻当时教士阶层皆如此。小癞子后来跟随的一位墨西德会修士也能说明这点。“他一心只爱往外跑,最喜欢经营俗务,奔走拜访,他走破的鞋,大概比全院修士穿破的还多。”[5]79作为上帝使者的教士们本该仁爱虔诚,为民众带去福音,但事实上却要么吝啬至极、要么喜爱经营俗务,有悖于人与神的垂直信仰,他们打着上帝的名号,却在为自己谋私利。
兜售免罪符的人经常用小恩小惠来巴结教士,从而让他们帮着号召民众购买免罪符。此外,“他探听他们的资格,如果听说他们懂拉丁文,他怕露马脚,绝口不说一个拉丁字,只说一口斯文漂亮的加斯底里亚语,讲得滔滔不绝。如果知道那教士学问有限,是出钱弄到主教特准状进会的,他就装得像个圣托玛斯,连着两个钟头讲拉丁文——尽管不是真的拉丁文,至少听来活像。”[5]81通过小癞子的讲述可以看出教士队伍中鱼龙混杂,买卖官职稀松平常,可想而知教会的腐化程度。而最后小癞子所依傍的大神父是小说中出现的最高神职人员,却做着最为丑陋之事,将他的女仆也是她的情人嫁与小癞子,面对别人的闲言碎语,大神父想到的并不是停止做这种违背道德之事,而是让小癞子不要理会,只管好自己的好处就行。小说中所描绘的这些道貌岸然的教会人员与古典诗学中笃信虔诚的信徒形成强烈反差。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也有迹可循,当时教会拥有巨大权力,一直以来宗教在人们心中都占据重要地位,文中屡次出现上帝、做弥撒等词;另一方面,国王也极为重视宗教,借此来维护国家的统一和权威,并给予教会特权。一旦拥有巨大权力,又没有强有力的制约,难免会滋生腐败,更何况当时社会风气也日益奢靡,教士阶层内部追名逐利、唯利是图也便在情理之中。
另外一个作者着重笔墨描写的是没落侍从。他与小癞子之前遇到的瞎子和小气教士不同,他从未虐待殴打过小癞子,尽管他还需要小癞子讨饭来养活他,但小癞子也并无怨意。因为小癞子知道“这人确是穷。自己没有,拿什么给人呢?不比那小气的瞎子和那卑鄙刻薄的教士,一个凭吻手作礼,一个凭滔滔讲道,都靠上帝吃饭,却把我饿得要死。那两人实在可恶,这人只是可怜。”[5]63小癞子会把讨回来的食物最好的那部分给侍从,“可以看到小癞子的怜悯之心,此时也正是小癞子最具道德感的时候”。[11]131但有一样小癞子不赞成他,那便是侍从身无分文,还要硬撑体面。据侍从自述,他在家乡有地产和鸽子棚,“只因为不愿向邻居的贵人脱帽致敬,就离开了家乡。”[5]70他把体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还说:“一个绅士对谁也不买帐,除非上帝和国王。上等人该拿定身份,一点不能马虎。”[5]71“作为底层贵族,他可以因为一个手艺人没有用符合他身份的问候语而大动肝火,因为他认为有责任去维护这份贵族的‘荣誉感’。小说不止是批判贵族阶层的‘荣誉感’,也批判了这个阶层的价值观和道德观。贵族能够维持他们的特权是因为家庭出身,而小说里的这位则很不幸地没有。他看不起自食其力的手艺人,视溜须拍马、奉承其他大贵族为高尚,然而自己窘迫到需要靠仆人乞讨来养活”。[12]111为了所谓的体面,他放弃家乡的地基等家产,来到城里打算谋个好差事,却高不成低不就,家道小康的绅士人家他不愿去,还和小癞子卖弄他的本领,说他懂得如何伺候好王公贵人,只可惜自己时运不好,找不到这种主子。在以往的英雄史诗或是骑士文学中,人们都以服务于国家、英勇杀敌赢得荣誉为荣,而小癞子所处的时代正是西班牙连年征战、开疆拓土之时,应该更为需要骁勇善战之人,文中的侍从丝毫没有流露出想要参战赢得荣誉从而获得真正的体面,只还停留在过去,不管多么穷困潦倒,都要尽力去维持所谓的体面,由此可以想象不乏一些贵族尽管家道中落,西班牙日益衰落,仍不愿面对现实,还幻想自己身处强大帝国之中。另一方面,西班牙对外侵略,殖民美洲,连年征战,对内剥削人民,尽失民心,加之时风腐化,从美洲运来的金银并未用于发展民族工业,“而是用来支付战争费用以及进口欧洲其他国家质优价廉的商品。西班牙的国内投资都是奢侈性消费,比如建造纪念碑等艺术品,根本无助于经济发展。”[13]167此时的西班牙看似称霸欧洲,殖民美洲,实则已为日后的失势埋下了种子。
四、结语
“《小癞子》的笔触从社会底层伸出,以小流浪汉的视角,用极具震撼力和穿透力的现实主义风格展示了西班牙社会的全面衰落”。[14]129同时,从小癞子和几位主人的相处中也看到了小癞子的成长过程和带有不同社会属性的人物特点,比如:没落侍从的虚伪,教会人员的贪婪冷酷且对上帝缺乏虔诚之心,教会内部的腐化和日益衰落。全文为小癞子的自述,展现的是一个无人关注的小人物的声音,这不仅是对古典诗学人物设定的颠覆,也表现了更加关注人的内心,体现了文艺复兴以人为本的思想。自《小癞子》面世以来反响巨大,相继出现一系列仿作,如马特奥·阿莱曼的《古斯曼·德·阿尔法拉切的生平》(1)、弗朗西斯科·克维多的《骗子外传》以及弗朗西斯科·洛佩斯·德·乌贝塔的《流浪女胡斯蒂娜》等。“不少研究者认为,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小说是从《小癞子》和以后的《堂吉诃德》开始的:书中不再驰骋想象、上天入地,而是叙述描摹身边的凡人琐事,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勾勒出一个个有血有肉的鲜活人物,使读者大有似曾相识之感。”[15]32自此,《小癞子》开创了流浪汉小说的先河,成为西班牙文学黄金世纪的耀眼之星,并在西班牙文学史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注释]
(1)《古斯曼·德·阿尔法拉切的生平》(Guzmán de Alfarache)(1599 y 1604)此书分两段时间出版:1599年在马德里出版第一部;1604年在里斯本出版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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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甄欣
The Negotiation between Sacredness and Secularity
——The Realistic Imitation View of Lazarillo de Tormes
LIU Yilei1,KONG Lingran1,2
(1.School of Western Languages,Harbin Normal University,Harbin,Heilongjiang,150025,
China;2.School of English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
Beijing,100089,China)
Abstract:"Vagrancy" is an important theme in Western literature.The emergence of picaresque novel is related to greco-roman epics and medieval citizen literature.It is characterized as an anti-hero autobiography with a mixed tragicomic style.The picaresque novel in the Western literature,especially refers to the Spanish picaresque novel in the 16th century.The pioneering work Lazarillo de Tormes combines Christian theology and citizen literature,reflecting the spiritual interweaving of Godism and humanism.Its realistic imitation view features the negotiation between the sacredness and secularity as well as its manifestation of humanism,facilitated by the analysis of historical figural interpretation,mixed narratives and hermeneutical circle.
Keywords:Lazarillo de Tormes;mimesis;humanism;negotiation
[收稿日期]2021-02-25
[作者簡介]刘懿磊(1992-),女,黑龙江伊春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西方文论相关研究;孔令然(1983-),女,黑龙江哈尔滨人,副教授,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英语语言文学专业2018级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英语文学与跨文化研究。
[基金项目]黑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规划青年项目(18WWC2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