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贩（三首）

陶火

枇 杷

应拿捏何处？当翠微渐深、

渐涩。枇杷叶立起脆黄绒毛，

巧取一颗雨的稳当。足音里的

苦东西，根系款款咽下。

四月是打开苦的心结，

那年的农家孩子，带我到陌生处。

豹纹般的金绒没有吓住我们

脆生生的摘取。你的头发黑而硬，

枇杷很甜。你当攀援哪一棵？

我从未相识的姐妹，土孩子：

泥土的身子遭人拒绝。你摘下

你脆生生的心，润湿我的。

露水幽深如琴。我们曾同一屋檐

读书，咒怨。我避免说起枇杷

黑亮的核心。那些流转的声响

雨水弹奏枇杷的幼容。那些凉地方

在五月吸足水分。那天我剥尽果皮，

把我不知道的一切递给你。

苹果贩

一卡车苹果，他蜷坐在角落。艳红的，大多

白炽灯拖着上世纪的影子照亮果皮让他更黑

卡车侧面，绛红底白花绣着，隐约一个情人

那只卸下后围板的手，锄过地，此刻是寂静

角落里他紧贴幕布，颈椎骨腰椎骨节节打折

一卡车苹果挨个儿钻进海绵套，驯良、单薄

我藏匿进卡车阴影，刺探门帘和门帘的疏漏

他瞥一眼镜头，又瞥一眼苹果。眼神更斜了

不远处，一辆三轮卖丑橘，一架摩托卖甘蔗

他滑动唯一的对比度，把结构调分明。坡顶

一只苹果就要跌下。岩浆、洪水、泥石流，

但不过是一只苹果——摇摇欲坠，带点清甜

这是一个路口，红绿灯无心地变幻着。打磨

斑马线的鞋底终于抗不住粗糙。是时候走了

卡车却停靠在无数的罚款单上。这么多年，

他太熟悉。他有着苹果一样锋利的星状果核

吆喝就免了吧。十元三斤的山体已开始憔悴

他等待苹果滑坡。掩埋他。只要不是迟疑的

四小时四十五分钟旅程

蓝色的椅背弹起鎏金花纹

一排头颅印在窗上形成月的谱系

拉扯航线，天空降下暗蓝

你弯曲的手指触及颤栗

平衡来往的行人，走廊饱含期待

气流莽撞，乘客难得好脾气

山尖滚烫的雪正吸吮白云，那童年乳浆

也逐渐放弃了锐利，安守下一场崩塌

流线型村落和方块良田，我们无暇知道自己的形狀

这事好理解。我们彼此宽恕

无须多久，就悬浮在无人的上空

顿悟一种狭窄，人的边界就在狭窄中蔓延

“飞机正处在爬升的

关键阶段。”她坦露着要害

危险已如关节炎般渗入骨缝

但都是微小的事物：木刺、积液、麻雀

你索要毯子，回溯去冬安全的余温

南方无暖气，暖气在北方的每一件事物中

你索要橙汁，最好苦得发涩

气流盘桓在混浊的杯中，让你忽然地悲哀

“白开水有需要的吗？”“可否泼出去一杯？”

对雨水上瘾到这地步，她咯咯发笑

一列窗户里，其他月亮都掉下去

只有你的影子，在笔直地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