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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樗茧谱》与沙滩三贤实学经世的意蕴

2021-06-11谢孝明

教育文化论坛 2021年2期
关键词:忧患

谢孝明

摘要:郑珍、莫友芝、黎庶昌是贵州近代史上最负盛名的三位先贤。他们终其一生勤勉治学,学问淹贯博雅,著作等身,名重士林。三贤生活的时代,正值古老中国遭遇“数千年未有之变局”“数千年未有之强敌”“千数百年未有之奇劫”的晚清时代。内忧外患,时局危殆,虽不幸而饱经忧患,备尝艰辛,但他们并不以个人忧患艰辛为甚,而更多关注、焦虑国家和民族的前途与命运。他们深具家国情怀,以通经致用的学术使命观照现实世界,因而,他们的为学趋向具有强烈的知识救世意识和担当。承循良之绪,撰述《樗茧谱》,以实学裨益于国计民生,彰显的正是三贤的这一为学精神。继承中华民族优秀的传统文化,考求郑、莫、黎三贤撰述《樗茧谱》意蕴,光大业已岑寂的绝学,因地制宜发展名优特色产业,对于我们今天推动绿色发展,建设生态文明仍有重要的意义和价值。

关键词:樗茧谱;沙滩三贤;实学;忧患;经世

中图分类号:G07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4-7615(2021)02-0051-07

DOI:10.15958/j.cnki.jywhlt.2021.02.008

晚清士林,郑珍、莫友芝并称“西南两大儒”[1]前言1。加之生活于同一時代,但较郑、莫稍晚出的黎庶昌,则前人尊之“三先生”[2]1 127,而今人多尊之“三贤”[1]总序1。由此可见,郑、莫、黎在历史上的地位和受世人的尊敬。的确,郑、莫、黎三贤在并世的学人群体中,作为“沙滩文化”三位主将,堪称地域文化的代表人物。他们终其一生勤勉治学,熟烂经史,博及诸子百家,于经学、小学、文学、史学、地理学、农学、金石学、版本目录学,以及书画艺术,无不精研覃思,创获丰硕。三贤学问淹贯博雅,著作等身,名重士林。而他们的为学宗旨则带有通经致用的鲜明特点和趋向。承先贤之绪,撰述《樗茧谱》,以实学裨益于国计民生,彰显的正是三贤的这一为学精神。考求三贤撰述《樗茧谱》意蕴,光大业已岑寂的绝学,因地制宜发展名优特色产业,对于我们今天推动绿色发展,建设生态文明仍有重要的意义和价值。

一、家国忧患与通经致用的为学趋向

清王朝建立后,曾有过辉煌的“康乾盛世”,那时中国政治稳定,经济繁荣,文化发达,军队强大,国家统一,无论从哪方面与汉唐盛世相比都毫不逊色。然而,极盛而衰,自乾隆后期,特别是进入嘉道之世,清王朝江河日下,逐渐走向了衰败的道路,“日之将夕,悲风骤至” [3]87。

中国历代的封建王朝由盛而衰的转变都有其共同特点:土地兼并严重,统治集团腐化,吏治窳败,军备废弛,社会矛盾空前激化尖锐,农民反抗斗争频繁,政治危机四伏是其常态,清后期的封建衰世也复如此。但与以往情况不同的是,清朝的封建衰世遭遇了西方资本主义这一前所未有的强敌,清朝的最高统治者却昧于世界大势,仍然以“天朝上国”自居而不自觉悟。因此,清王朝的封建衰世面临的问题和挑战更多,内忧外患更为严峻。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1851年太平天国运动狂飙突起,古老的中国遭遇“数千年未有之变局”[4]1 063和“千数百年未有之奇劫”[5]421,清王朝进入内忧外患交迫、黑暗如磐、风雨飘摇的末世。这就是三贤生活的充满忧患的时代环境。

国家遭际灾难深重、危急存亡的大世变,三贤又复遭遇个体生命的艰难坎坷。这些艰难坎坷,其一是经济的拮据与家计的困顿。郑珍出身贫寒,“家四壁立”[1]15。成年以后以游幕和担任教职为生计,收入低微,于家计无补多少。道光十七年丁酉郑珍三十二岁乡试中举,尚贫困艰窘,多得巡抚贺长龄赏识其才华人品,“极加賙恤”[1]15-16。中年之后,郑珍“益绝念仕进,日以读书课子、种灌宰木为事”,“有终焉之志”,然“以贫故”[1]15-16,先后权古州厅儒学训导、镇远训导、荔波训导等。同治二年癸亥,郑珍已界五十八岁之年,因“贫况不堪,仍欲赴绥定”,投奔在那里做官的挚友唐炯[1]17-18。莫友芝之父与俦,以翰苑词臣,担任过四川盐源知县、遵义府学教授等低级官职,因其清廉自持[6]1 996-1 998,宦囊空乏,积无余财,加之子女众多,故生计维艰。所以,莫友芝虽生于仕宦之家,早年生活也很清贫,其传记多有“友芝家贫,嗜古”[2]1 108、“君家贫,嗜古”[2]1 113之类记载。莫友芝成家立室,自为家计,多以书院讲席、塾馆为职,“所得馆谷常不赡,粗粝菜根历十余年”[2]1 118,收入菲薄,家计艰难。莫友芝困顿大半生。咸丰十一年,莫友芝五十一岁,已过古人所言知命之年,他投奔曾国藩,仍以“苟得依公为闲客,免饥寒、于愿足矣”[2]1 117为言。不过,莫友芝人生的最后十年,游于曾幕,在曾国藩的照拂下,生计稳定,衣食无忧,才算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同样,较之郑、莫晚出的黎庶昌,早年也经历了饥寒的磨砺。“训导卒于开州,时公方六岁,家贫也,而尪弱多疾,伯兄教之严,祁连寒盛暑不少懈。”[7]5 469-5 470黎庶昌六岁失怙,依长兄为活,“百苦具罹,含辛茹素”[7]5 474。二十五、二十六岁赴顺天参加辛丑科和壬戌恩科乡试,“两试下第,困不得归”[7]5 470。后受朝廷委任,发往曾国藩大营效力,成为曾门四大弟子之一,及至曾国藩从两江移督畿辅,黎庶昌的家境仍处于“家贫亲老”[7]5 470的状况。曾国藩死后,黎庶昌卸职失所依,“家贫甚,赴保定谒李鸿章求事,未得。”[7]5 487黎庶昌的家计困窘状况,直到他以三等参赞随郭嵩焘出使英国才有了根本的好转,甚至生活也开始由俭入奢,“不主故常矣”[7]5 473,失去了清贫的本色,当然是不好的。

郑、莫、黎三贤经历的艰难坎坷,其二是遭受科举仕途上的偃蹇困顿,不能实现自己的鸿鹄之志。郑珍十五岁受业舅氏黎恂,十七岁补县学弟子员,之后屡试不售,直到三十二岁才中举。后于三十三、三十九岁之时两赴会试,皆不第,从此决意科举,不复应试,科名终于举人。郑珍的宦途,也仅担任聘秩低微的县级教职[1]17-18,其科举仕途可谓偃蹇困顿。莫友芝的情形更为坎坷曲折,虽然他二十一岁中举,早于郑珍十一年,但之后六试不第,最后一次应试已五十岁了。三十年漫漫科举路,多少风霜雪雨、酸甜苦辣,非常人所能道。而莫氏一生,除出任主讲书院和领衔书局,担任一些文教职务和游幕外,几乎未入仕途担任正式官职[2]1 153-1 176。黎庶昌二十一岁入府学为附生,学已大成,但其时由于苗民起义,贵州停乡举者十五年,黎庶昌克服重重困难,远赴京师两应顺天乡试,皆下第,之后再无应试之举[7]5 483-5 496,因此其科名尚不及郑、莫二氏。然而,黎庶昌的宦途却非郑、莫二氏所及。他不仅在曾国藩两江辖区内署理过吴江、青浦知县,之后,又随郭嵩焘、曾纪泽出使英法,并两任驻日大使,扬厉中外,为维护国家民族利益作出贡献。最后出任川东兵备道,多有惠政,为士民爱戴[7]5 469-5 474,5 483-5 496。

郑、莫、黎三贤经历的艰难坎坷,其三是迭遭战乱兵燹和家庭多故的忧危悲痛。1851年1月11日,洪秀全领导的太平天国运动爆发,其势力很快席卷江南半壁江山。受其影响,1854年8月,斋教首领杨龙喜于桐梓起义,兵围遵义府城达四月之久,莫友芝适在城中,亲历此次战乱的全过程[2]1 158。此年郑珍得选荔波训导,11月挈家之任逃乱[1]41。1855年,张秀眉率苗民起义,贵州各地号军纷纷起义,黔省更是陷于战火兵燹之中。荔波县城遭苗民义军围攻,郑珍代县令率兵民抗御,县城转危为安[1]41。1856年8月,莫友芝家乡遭兵燹,故居影山草堂也付之一炬[2]1 160。1862年春,白号军张保山入据禹门寺,沙滩黎氏住宅和郑珍望山堂全被烧毁[7]5 485。在战火兵燹、流离颠沛中,郑、莫、黎三家藏书和文稿多有焚毁,实为沙滩文化一浩劫。同时,在这场战乱过程中,郑、莫、黎三家有十余位亲人死亡,变故频仍,使三贤经历太多的人间苦楚、世事沧桑和悲欢离合。

三贤所经历的这些人生忧患和艰难坎坷是交织在一起的。而郑、莫、黎三家互为师友,又互为姻亲,是一个休寂相关、荣枯与共的命运共同体。在晚清風雨飘摇的历史境遇下,三贤的忧患与国家民族的忧患交织在一起,如影随身,直至他们人生的终结。

三贤生活的时代,是古老中国遭遇“数千年未有之变局”“数千年未有之强敌”[4]1 063“千数百年未有之奇劫”[5]421的时代。同时,这一时代也是经世思潮翻涌,志士仁人奋身报国,力挽狂澜的时代。湘军名将罗泽南“不忧门庭多故,而忧所学不能拔俗而入圣;不耻生事之艰,而耻无术以济天下”[8]343。左宗棠“万方移难,吾不能为一身一家之计” [5]13。这种经世的精神,也同样贯注于三贤的学术与人生践履之间。即以黎庶昌为例,其早年于诸兄弟中“独留意经世之学”,而其发扬蹈厉也为曾国藩所激赏,赞其“笃学耐劳,内怀抗希先哲、补救时艰之志”[7]5 462。抗战时期,吴鼎昌刊行郑珍著作,认为郑氏之学必大有裨益于抗战救国的民族大业。其《序》云:“学术为民族思想之精英,其振兴弛废有系于国家之隆替。时值艰危,我民族精神愈趋发扬,扶持固有学术,以翼复兴大业,举国上下咸有同心。”[1]序1而黎庶昌抗声懦懦小儒,以为学术乃济世觉民的天下公器:“文章之道,莫大乎与天下为公,而非可用一人一家之私议”[7]5 466,与曹丕《典论·论文》所言:“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同一意绪。

中国文化具有强烈的忧患意识,《易·系辞下》:“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更有积极的进取精神:“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内忧外患,时局危殆,三贤虽不幸而饱经忧患,备尝艰辛,然而,“家益贫而学弥勤,志屡乖而志未尝稍懈”[1]序3,他们并不以个人忧患艰辛为甚,而更多是对于国家民族前途命运的关注和焦虑。他们孜孜矻矻,潜心学术,又以通经致用的学术使命观照现实世界,熔铸了深沉的家国情怀。他们的为学具有强烈的知识救世意识和担当。这正是三贤精神贯注、撰述《樗茧谱》深潜的文化意识和强烈的现实引力。

二、循吏的惠政与遗泽

郑珍撰述《樗茧谱》,其初衷是为了表彰遵义太守陈玉的惠政与遗泽,也带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9]93的政治理想,以此阐发先贤的遗意,观照黔地经济民生,期以黔北樗茧业能够再度辉煌,造福黎民百姓。

《遵义府志》录《樗茧谱》记述了遵义府贤太守陈玉关心民生,殚心治道,“日夕思所以利民”[10]1 105,发展蚕茧丝绸业,为民兴利的艰苦曲折的过程和事迹,“自是,郡善养蚕。迄今百年,遵绸之名,与吴绫蜀锦争价。遵义视全黔为独饶,玉之力也。道光十八年,题祀名宦祠。”[10]1 105

从《遵义府志》记述可知,陈玉于乾隆三年担任遵义太守,“日夕思所以利民,事无大小具举”,以高度的政治热情孜孜求治,为民兴利。他经过仔细观察和思考,发现原本不能成材只能当薪炭之用的槲树潜藏着巨大的经济价值,如果用以养山蚕,发展养蚕业,“吾得以富吾民矣”。经过一番挫折与曲折,陈玉最终取得了成功,为遵义的黎民百姓开创了一条致富之路。从此,遵义成为经济相对落后的贵州最富饶之地,所出产的遵绸在市场上与久负盛名的吴绫蜀锦竞争也是当仁不让。这是陈玉的惠政和遗泽。也因此,这位封建循吏受到了遵义士民的尊敬和爱戴。他在遵义任上,“民歌乐之”;死后,“题祀名宦祠”,士民祭祀他、纪念他、缅怀他。而百年之后,遵义最著名的学者郑珍、莫友芝、黎庶昌著书立说来表彰他的贤德和惠政,继承和推扬他的事业,可谓俎豆千秋,流芳百世。

三、继承先贤遗绪,撰述《樗茧谱》

郑、莫、黎三贤以学术同道兼姻亲,彼此推重,互相砥砺。作为名重当时和后世的大学者与西南文献大家,他们在治学和著述上多有合作,但多在郑、莫二人之间,如二人共同编纂的《遵义府志》,时人以为可与《水经注》《华阳国志》相比,梁启超更是赞誉它为“府志中第一”。而黎庶昌生年稍晚,他能与郑、莫一以精神贯注,共同撰述传播的著作则唯有《樗茧谱》一书。

在绝大多数有关郑、莫二人的传记资料和研究著述中,排列他们的著作之目时,郑珍总有《樗茧谱》,莫友芝则总有《樗茧谱注》。郑、莫编纂《遵义府志》,也将《樗茧谱》及《樗茧谱注》的内容收录其中[10]1 105,[11]551-594。除此之外,莫友芝尚有吟咏樗茧诗篇。至于黎庶昌,则在其编纂的《牂牁故事》专辟《农桑水利》一卷,记述陈玉的事迹并录入郑、莫撰注的《樗茧谱》,阐明蚕事,从而丰富了郑珍的《樗茧谱》[12]2 059-2 081。由此我们可以看到,郑珍著《樗茧谱》,莫友芝为之注解,而黎庶昌则推广其说,三人之间默契而自觉接力,以一贯的精神传述一部完整的《樗茧谱》。

另一方面,郑珍撰写《樗茧谱》和莫友芝为之作注,两者时间在他们整个的著述中,写作和刊刻的时间都是比较早的。考莫友芝《樗茧谱注叙》,莫友芝以《樗茧谱》荐之欲求民利的遵义县知县德亨,因郑氏之书文词雅奥,常人难以卒读,遂为之疏注,其时为道光十七年四月[2]758。《樗茧谱》于是年秋刻印,成为郑珍梓行的第一本专著[13]49-50。当然也可以视为郑、莫二人合作撰述的第一本著作,比之他们合作编纂、刊印于道光二十一年的《遵义府志》早了四年。这都说明了他们对这本著作的高度重视。

郑珍著《樗茧谱》,系统而翔实地叙述了放养山蚕,以及缫丝、织绸的全套操作技术规程,是遵义地区劳动人民数百年来养蚕织绸经验的结晶。养蚕、缫丝的技术要求很严,稍有差池,不是蚕病,就是减产。《樗茧谱》介绍了四十九套技术,从《定树》《定茧》《蚕山》《蚕地》,到《蚕忌》《蚕害》《下茧》《剥茧》《炕茧》《缫丝》,以及《道经》《道维》,还有《蚕刷》《机幹》等工具,都写得十分精细[13]49。

郑珍《樗茧谱自序》云:

戴君者民也,养民者衣食也,出衣食者耕织也。不耕则饥矣,不织则寒矣。饥寒,乱之本也;饱暖,治之源也。故衣食,自古圣人之所尽心也。

古之桑麻,妇功也,皆自为自衣也,余始通易也;虽王后亦亲蚕织以供天子冕服也。今则男事矣,非为衣也,以谋食也。故古之民,上劝之而犹惜其力也;今之民,不惜其力而惜其无地可施也。故虽尧舜亦无法也,有可衣食,任自为也。

今贵州之地,十九山也,田不足食居人也,无吴、楚、齐、秦利也。槲茧,先郡守遗以食遵义者也。今食者十之八九矣用田者,且食之矣,皆槲也。但有山也,皆可槲也。槲则食矣,但蚕也,山人之山而亦食矣,非一遵义也,非一贵州也。此谱之所以作也。[14]455-456

郑珍在他的序言里,总结了儒家的圣王之治是为民兴利除害。治道的基本要求是老百姓必须有衣食保障,如果这一最基本的要求达不到,即使圣王也无法进行有效的管理和维持社会稳定。所以他说:“无衣食,古今无世道也;舍衣食,圣贤无事功也。”而正是在强调百姓衣食重要性的基础上,郑珍肯定了先郡守陈玉所开创的山蚕业,认为这不只是对于解决遵义、解决贵州的衣食问题非常重要,对于贵州以外的地方也一样重要,这正是他撰写《樗茧谱》的原因和目的。在这里,郑珍表现出他极为鲜明和极为强烈的实学经世的意识。

莫友芝的《樗茧谱注》,则给郑珍的原著增色不少,不仅精细注解了原著中古奥艰深的文字,增加了内容,丰富了山蚕养殖的知识;而且对于陈玉开创的养蚕业的社会价值和影响,还从儒家政治传统的角度作了很高的评价。莫友芝同时对郑珍撰写《樗茧谱》的目的和用心也做了充分的肯定。我们来分析他的两篇序文中的内涵。

莫友芝《<樗茧谱>序》:

贵州府十二、直隶厅州四,属州、县四十八,而遵义县为大县,疆域广袤三四百里,户口二十余万,赋税几敌全省半,岁科乡会人士亦居十二。呜呼,盛矣!而其先广袤者如故也,户口租赋十无四五,岁科乡会如故也,人士十无二三也。何今之美,昔之陋欤?抑其致此者皆有自来欤?

夫遵义之地,岡峦峰阜相攒孴,无一里原,无五里陆,依山为田,皆如梯桄,其土瘠石瘦不可田又不可胜计。以二十万户人褎然耕凿其中,我知各餬口之不给,而何有以输纳租赋,而何暇于陶冶诗书也?而后乃今知陈省菴旧守之诒泽远矣!夫子之言曰“富之教之”,又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尽县而山则难均,难均则多贫,多贫则难安,难安则民皆思去而至于寡,此地势之必然者。而遵义自有槲茧来,寡者日以众,贫者日以富,二十万户罔不含哺鼓腹,怡然于槲阴丝竈之间,而其秀者亦得所凭籍,以优游乎文林义府,争闲雅都丽,以与吴、越、齐、秦人士相轩轾,均无贫,和无寡,既富乃可加教,意在斯乎?[2]571-572

在这篇序文中,莫友芝分析了遵义经济社会状况为什么前后会发生巨大变化,认为根本原因是陈玉开创了一条富庶尊民的养蚕之路。这个方法所产生的效果,很符合孔子“庶之富之教之”的义理和不患寡而求均平的思想。同时,莫友芝强调,陈玉的惠政和功德不应该被遗忘,“摘果而忘柎,饮羹而忘水,君子有世道人心之患”[2]572。而其“遗法”,对于遵义、贵州仍然是很需要的,所以郑珍撰写《樗茧谱》是很有价值的。

莫友芝《樗茧谱注叙》:

德云衢明府莅遵义,唯民之利病殷殷然。耳熟槲茧之法,昉旧守陈公百年以来惠泽滂溥,而邑无志乘,循迹就湮,日思所以表彰之而未发。适邑人以从祀名宦请,大惬所愿,未浃旬,而详牍抵上游矣。既又熟慮陈公法施遵义效如是,贵州州县土地物宜亦遵义也,槲茧何以不遵义也?皆法未施也。乃询友芝以种槲,伺蚕、缫丝、织紬之方,粗觕未能覶缕,审我友郑君子尹草有《樗茧谱》,聊以塞责。而明府是时方延郑君主讲,时其来,亟索稿,将授梓以分遗寅好,期各行之所土。此其便民之意与陈公同,而其观成也尤大,诚所谓不朽盛事之美也。

顾郑君书文词雅奥,伯仲乎有宋之陈秦《农》、《蚕》二著间,颇无意于规模《考工》,而笔墨时时与之律,有非过目可了了者。......因嘱友芝加之音释,辞不获命,暇日逐事咨访,举郑君书细校一过,当疏其难明而附以未備,征文据典,皆在所略,凡三日夜卒业,而叙之如此。[2]758-759

莫友芝这篇序文,其目的,一是支持遵义知县德亨访求良方、为民兴利的行动,因此乐意将郑珍的《樗茧谱》推荐给他,以承陈公百年良法遗意,惠泽斯土斯民;二是说明自己注《樗茧谱》的原因是为了疏通郑书雅奥难识的文字,便于著作流传。而莫友芝的注对《樗茧谱》流传和推广,也的确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黎庶昌对《樗茧谱》也致力颇多。他辑《牂牁故事》,在《农桑水利》一卷中也记述了陈玉引蚕富民故事。同时也录入郑珍、莫友芝撰注的《樗茧谱》,宣传蚕事[12]3 059-3 081。

在《牂牁故事》中,黎庶昌所录陈玉引蚕富民故事与《遵义府志》所载内容大体相同,但更为详细。从文章记述过程中作者插入的话语可以看出,黎庶昌在编写该书时,曾经作过民间采访,获得了不少信息,所以他记述的故事内容细节要丰富些。

《牂牁故事》卷十七《农桑水利》记述:

乾隆七年春,知府陈玉始以山东槲茧蚕于遵义。玉,山东历城人。乾隆三年来守遵义,日夕思所以利民,事无大小具举,民歌乐之。郡故多槲树,以不中屋材,薪炭之外,无所于取。玉循行,往来见之,曰:“此青、萊间树也,吾得以富吾民矣。”四年冬,遣人归历城售山蚕种,兼以蚕师来。至沅湘间,蛹出,不克就。志益力。六年冬,复遣归售种,且以织师来,期岁前到,蛹不得出。明年,布子于郡治侧西小丘上,春茧大获。尝闻乡老言,陈公之遣人归售山蚕种者,凡三往返。其再也,既于治侧西小丘获春茧,分之附郭之民为秋种,秋阳烈,民不知避,成茧十无一二。次年烘种,乡人又不谙薪蒸之宜,火候之微烈,蚕未茧,皆病发,竟断种。复遣人之历城,候茧成,多致之。事事亲酌之,白其利病,蚕则大熟。乃遣蚕师四人,分教四乡。收茧既多,又于城东三里许白田坝诛茅筑庐,命织师二人教人缫煮、络导、牵织之事,公余亲往视之。有不解,口讲指画,虽风雨不倦。今遗址尚存,邑之人过其地,莫不思念其德,流连不能去。遂谕村里,教以放、养、缫、织之法,令转相教告。授以种,给以工作之资,经纬之具,民争趋若取异宝。皆乾隆七年事。八年秋,会报民间所获茧至八百万。是年,蚕师、织师之徒,能蚕、织者各数十人,皆能自教其乡里。而陈公即以冬间致政归,挽送者出贵州境不绝,莫不泣下也。惟蚕师、织师仍留。自是郡善养蚕,迄今几百年矣。纺织之声相闻,槲林之阴迷道路。邻叟村媪相遇,惟絮话春丝几何,秋丝几何,子弟养织之善否。而土著裨贩走都会,十十五五,骈坒而立眙。遵绸之名,竟与吴绫、蜀锦争价于中州、远徼,界绝不邻之区。秦晋之商,闽粤之贾,又时以茧成来墆鬻,捆载以去,与桑丝相搀杂,为绉越纨缚之属。使遵义视全黔为独饶,皆玉之力也。[12]3 065-3 066

黎庶昌记述的这段故事,大意可以归结为几个方面:第一,陈玉勤政爱民,与民兴利,得到士民的爱戴、信赖和支持。这是他在遵义兴办蚕利能够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第二,陈玉是真正关心老百姓的生计,所以他在推行养蚕的过程中,就能够不怕挫折和困难,坚持下去,最终获得成功。第三,尊重织师、重视人才培养,是陈玉能够成功推广其养蚕事业的一条重要路径。第四,陈玉之后,百年来,遵义的养蚕业很发达,带动了遵义的经济发展。遵绸成为一个重要的丝绸品牌,在市场上可与吴绫、蜀锦竞价竞争。第五,遵绸带动了商品经济的发展,促进了社会经济的交流。第六,在与外界的联系交流过程中,遵义人开阔了眼界,增加了见识,拓宽了心胸,提高了素质。

黎庶昌讲究蚕法,主要是传播郑珍、莫友芝撰注的《樗蚕谱》,其内容条例包括考释树名、蚕名。记述蚕事包括蚕期、蚕山、蚕地、蚕树、蚕祥、蚕忌、蚕害、蚕病、蚕眠、蚕食、居守、春蚕、烘种、蛾觏、蛾卵、售种、辨筐、上树、秋蚕、薅林、剪移、下茧、剥茧、茧病、炕茧等二十五个方面;记述织事包括缫丝、缫别、净丝、道经、道纬、牵经、诸绸、绸病、胰丑、毛茧、汤茧等十一个方面,记述蚕具包括蚕筐、蚕刷、蚕篼、蚕剪、蚕笥、机竿、排套、沙撮、擎霹、茅刷等九类。种槲:槲实一则[12]3 066-3 081。

郑、莫、黎三贤生多忧患,他们研究和传播养蚕技术,寄寓了他们经世济民的理想和诉求。同时,他们也用自己生命的体验证实了《樗蚕谱》具有的价值和意义。

郑知同在传述他的父亲郑珍一生艰苦卓绝的事迹时,恻然深悲之际,又忧惧先人学术将沦为坠绪,成为绝学:“呜呼!先子抱不世之才,生当晚季,辟处偏隅,暂位卑官,羁身贫寠,文章志业,半得之忧虞艰阻之境,岂天之所以玉成在人者,类必如是耶?然荼蘖备尝,以粝食鹑衣终世,垂白厄穷尤甚,重足悲矣!而天复不假之纯嘏,使竟传所业,岂斯文之秘犹将不欲毕留人世,抑又不可诘焉!第黔中数千百年以来,求学术之醇且备,与著述之精以富,曾未有盛于斯者,得非千古一时之会欤!所愧知同惷愚无似,有玷箕裘,兢守遗编,恐终不克繡梓永世,祗益危惧。”[1]20但,郑知同的担忧或许是多余的,他的父亲和他的两位前辈莫友芝、黎庶昌的名山事业将流传千古,福泽后世。

《樗蚕谱》于道光十七年(1837)在第一次刻印后,又有多家翻刻,如遵义华氏泸州刻本、河南臬署刻本、宜宾官署刻本、贵州善后局铅印本、上海农学会铅印本,《巢经巢全集》收录。《樗蚕谱》的传播,有力地推动了贵州及周边省区山蚕饲养业的发展。

在历史上,樗茧曾经带给黔北经济的富足,也促进了黔北文化的发展。继承中华民族优秀的传统文化,考求郑、莫、黎三贤撰述《樗茧谱》意蕴,光大业已岑寂的绝学,因地制宜发展名优特色产业,对于我们今天推动绿色发展,建设生态文明仍有重要的意义和价值。

参考文献:

[1]

郑珍.郑珍全集:一[M].黄万机,等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2]莫友芝.莫友芝诗文集:下[M].张剑,陶文鹏,梁光华,编辑校点.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3]龚自珍.龚自珍全集·尊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4]李鸿章.李鸿章全集:二[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

[5]左宗棠.左宗棠全集:一[M].长沙:岳麓书社出版社,1987.

[6]黎庶昌.黎庶昌全集:三[M].黎铎,龙先绪,等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7]黎庶昌.黎庶昌全集:八[M].黎铎,龙先绪,等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8]曾国藩.曾国藩全集:一四[M].长沙:岳麓书社出版社,2012.

[9]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 [M]//杜甫.杜诗详注:一.仇兆鳌,注.北京:中华书局,2015.

[10]郑珍.郑珍全集:四[M].黄万机,等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11]郑珍.郑珍全集:三[M].黄万机,等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12]黎庶昌.黎庶昌全集:五[M].黎铎,龙先绪,等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13]黄万机.黄万机全集·郑珍评传[M].香港:中华巢经文化事业有限公司,2013.

[14]郑珍.郑珍全集:六[M].黄万机,等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Chu Jian Pu and the Implication in the Application of Knowledge to Practices of Three Sages in Shatan

XIE Xiaoming

(Institute of History, Guizhou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Guiyang, Guizhou, China, 550002)

Abstract:

Zheng Zhen, Mo Youzhi, and Li Shuchang are the three most famous sages in the modern history of Guizhou. Throughout their lives, they were diligent in pursuing scholarship, and they are erudite and knowledgeable, with lengthy list of writings which were worthy of scholarship. They lived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when ancient China encountered “changes unseen in thousands of years”“strong enemies unseen in thousands of years”, and “catastrophe unseen in thousands of years”. At that time, with internal and external troubles, as well as dire state, they were unfortunate and stuck in troubles and hardships, but for them, personal hardship is not the most important thing, and meanwhile, they focused and worried more about the future and the fate of the country and the nation. They have profound emotional connection to families and the country with prominent patriotism, and they viewed the real world with an academic mission of understanding classics and its practical application. Therefore, their learning had a strong sense of saving the world by knowledge and responsibility. Inheriting the advantages, writing Chu Jian Pu, benefiting the national economy and peoples livelihood with practical learning, composed precisely the three sages learning spirit. Inheriting the excellent traditional culture of the Chinese nation, researching on the connotation of writing Chu Jian Pu by the three sages, carrying forward the fascinating knowledge that is declining, developing high-quality and characteristic industries according to local conditions, are still significant and valuable for promoting green development and building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today.

Key words:

Chu Jian Pu; three sages in Shatan; practical learning; troubles; put classics into practices

(責任编辑: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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