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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议商马

2021-05-26周雪艳

关键词:去势卜辞殷墟

□周雪艳

古生物学研究表明,5000 万年前马最先起源于北美洲, 随后在欧洲地区也有发现。 在距今5500 年的柏台遗址发现了大量的马骨,而且通过对出土陶片的检测发现了马奶脂肪酸的残留物,研究者推测柏台人的马已被驯化[1]。至3700 年前,甘肃永靖大河庄齐家文化遗址中发现3 块随葬马下颌骨, 在甘肃永靖秦魏家齐家文化的墓地中也有随葬马骨的出土,经过动物考古学家研究,这些马皆为家养[2]。这一发现正式揭开中国家马的起源与发展的序幕。 马的驯化在中国历史上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它的出现极大地提高了人类的运输、作战能力,为各民族的迁徙、交流与文化传播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本文通过对商代驯马起源进行分析, 进而结合考古发掘资料与甲骨文献资料对商代马匹的管理、功能等进行研究,以期窥探马在商代社会生活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

一、商代家马起源研究

20 世纪80 年代, 众多学者便对家马的起源情况进行了相关研究与讨论。 通过对家马驯养学案的综合梳理, 认为目前学界对于中国家马起源问题的探讨主要集中于起源时间与起源区域两个方面的内容。关于起源时间的探讨,学界主要有龙山说与商代说两种观点:龙山说以王宜涛[3]等为代表;商代说以袁靖等[4]、王志俊等[5]为代表。 关于起源区域的探讨, 学界主要有外来说与本土说两种观点:外来说以韩东[6]、水涛[7]等为代表;本土说主要以周本雄[8]、谢成侠[9]、王志俊等[5]为代表。 对此,笔者比较赞同家马驯养龙山说与外来说。

从目前的出土资料来看, 中国北方在新石器时代晚期的一些遗址内便已发现少量马骨遗存,但并未发现完整的马匹骨骼。 直至商代晚期殷墟地区开始出现大量马匹遗存, 多以马坑及车马坑的形式出现,大都保存完好。在南方地区的商周遗址也发现有少量马骨, 大多较为零散且并没有发现车马坑。是何种因素导致这一现象产生的呢?笔者认为在新石器时代我国北方地区出现的马主要是野马,且当时的先民已经具备捕捉野马的能力,这点从旧石器时代峙峪遗址中出土的野马遗骸及在阴山、 贺兰山以及哈萨克斯坦境内发现的猎取野马的岩画便可看出。从古环境学的角度来看,史前时期中国北方地区并不适合大量野马的生存,此时正处于全新世大暖期, 其间虽发生过几次寒冷事件, 但北方大部分地区仍处于气候温暖湿润期,降水较为丰富,植被茂密。 这一生态环境并不适合喜爱干冷气候、生活在草原的野马,因此在新石器时代我国北方并不是野马的主要活动区域,而这也大大降低了本土驯化家马的可能性。 那么我国史前北方出土的家马马骨从何而来?

根据目前公布的考古资料来看, 马的驯化和饲养最早发生在欧亚草原区域, 时间在公元前5000 年—前4500 年间。人们最初在黑海和里海之间的草原地带对马进行驯化与饲养, 之后扩散到其他区域[7]。 此外,在公元前3500 年—前3000 年的柏台遗址[10]出土了大量的动物骨骼,其中马骨占据99.9%,马粪层也有发现。 通过对该遗址出土的马齿臼齿磨损程度、 马掌形态分析发现它与家马非常相似, 这说明柏台先民在此时已经存在驯化马匹的行为。布朗等人认为,柏台先民将马主要用来食用、随葬、祭祀和骑乘等,且遗址中出土的马骨中一部分为家马, 显示了马从野生种到驯化种的演化序列[11]。 陶克涛等认为柏台先民及其马匹向东进行过迁徙, 因为蒙古国西部的科布多盆地和中国的准噶尔盆地东部区域成了重返野外的普氏野马的主要栖息地[12];在公元前2000 年—前1750 年间的辛塔什塔-彼德罗卡芙文化遗址中,发现有多个墓葬葬有马车等遗物, 墓中还有马的殉牲[13];随后,安德罗诺沃文化在公元前12 世纪—前9 世纪进入新疆西部地区, 这一文化的扩张为家马随人群流入中国北方地区提供了可能。此外,晚商以来气候有了很大转变,这时正处于全新世大暖期的最后阶段, 北方地区气候干冷化趋势明显,商后期气候偏干的趋势是存在的[14]。 这种气候环境为家马在北方地区的繁衍生息提供了有利条件。

结合中外考古资料来看, 家马很大程度上由欧亚草原传入中国北方草原地区, 在龙山时代和二里头时期的陕甘青地区出现的祭祀和随葬现象显示出马被初步驯化[15]。 随后马又通过某种途径被引入至晚商的殷墟,且此时古人对马匹的驯化、管理、使用与繁育已经形成了一定的体系,或者可以说此时马匹驯化在中国已经进入成熟期。 这一点从殷墟出土的大量马坑及车马坑就可看出。 如若没有稳定的马匹供给,作为象征财富、等级资源的马匹是不会轻易进行祭祀及随葬的。

二、商代马匹的管理

随着马匹进入殷墟,为了利用这一资源,商人对马匹的相应管理也逐渐展开。 从目前的考古发现及出土甲骨文材料来看, 商人对马匹的管理主要分为以下几个方面:建有固定养殖场所、设置专门管理者、对马匹身体进行管理。

(一)建有固定养殖场所

从殷墟目前公布的马坑及车马坑资料来看,商后期马匹的来源与供给是非常稳定的。 在殷墟武官村北地王陵区的40 个祭祀坑中, 发掘出土30 个马坑,共出土马117 匹。 这种大量祭牲的背后势必离不开商人对马匹的饲养与繁育。 目前尚未发掘出商代的养马遗址, 但相关饲养马匹的记载在甲骨卜辞中可以发现些许端倪。 在甲骨卜辞中有“王畜马在兹牢”[16]的记载,“兹牢”可能就是马匹的养殖场所。 姚孝遂认为“牢”是指人为特别圈养以供牺牲的动物[17]。 在《合集》29415 中,有马圈养在“”中的记载[16],郭沫若先生认为“”就是指“厩”[18]。 该观点得到了陈梦家先生的认同,陈先生认为该字“平地上立栅以为栏”即为厩[19]。 此外,在花东H3 出土的卜辞中也有大量关于“马”贡纳的记载,如“癸亥卜:新马于贮见? ”[20](《花东》367 第一辞)。 在第三期的何组卜辞有“乙未卜暊贞,贮人赤玛”(后下18.8)的记载。,为官职名,贮为人名。 从这两条卜辞中我们不难看出,贮专门负责马匹的贡纳, 商王朝从他手中获取马匹资源。 这一贡纳行为从武丁时期开始一直延续至商代晚期[21]。 而如此大量、长期的供给必然存在对马匹的固定养殖。 至于是否能在殷墟地区发掘出马厩遗址有待于以后的考古发现。 但目前可以肯定的是:“(商王)牧场的设置是较多的,在地域上,遍于全国各地,就牧场所在地而言,有设在国之边鄙者……有设在商王的狩猎地……也有的设在农业地区。 ”[22]这些广泛分布的牧场为商人大规模养殖、 管理及长期稳定供应马匹提供了极大的可能性。

(二)设置专门管理者

(2)争贞,我马无咎? (《库》四一一)

(3)贞,我马有虎,隹咎? 贞,我马有虎,不隹咎? (《合集》211)

这些卜辞足以体现商王对马的重视。 为充分利用这一资源, 商王设置了相应的官员对马匹进行专门化管理。 在甲骨文中多见“马小臣”“小臣”“马亚”或是“多马亚”等。 如无名组卜辞中有《合集》2788:“丙寅卜,惠马小臣。 ”宾组卜辞中有《合集》5710:“贞多马亚其有咎。 ”

(三)对马匹身体进行管理

1.去势

商代对于马匹身体的管理目前并没有明确的文字记载, 袁靖认为商代甲骨文中已有关于动物阉割的记载[6],这一点在猪的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闻一多先生认为“今案、有并见于一辞者,是二字有别……腹下一画与腹相连这为牡豕, 而不连者殆即去势之豕。 因之,此字当释……之本义即为去势之豕,则卜辞中之,就其字形所示,释为字”。 此外,商代去势的还有羊,在甲骨卜辞中有“尞十羊”的记载。商代的去势术也运用于马身上,根据王宇信先生的考证:“商代是用皮条(或绳索)将马势绞掉,马匹经过去势处理,即可免去牡马对怀妊母马的伤害,保证了马匹的顺利繁殖,而且还可以使经过去势处理的马体强壮,增强了负载力,同时可把不纯之劣种淘汰掉保证优质马种的繁衍。 ”[24]而商代对马的去势术在后世也一直沿用。孙诒让《正义》:“谓割马去势,犹今之扇马。 ”证明周代也存有去势术。 秦皇陵1 号坑内出土的马均作拉车使用,每车配有4 匹马,这4 匹马都是制成被阉割的状态。

2.蹄部修理

为验证本论文提出的CNN算法优于其他文本分类算法,就CNN、RNN、DBN、KNN、SVM 5种文本分类算法在不同样本数情况下准确率进行了分析比较。如图6所示。

除了对马匹进行去势以便掌控及驯服马匹外,商人应对马匹的蹄部也进行了一定的修理。马是一种乐于奔跑的动物。在自然情况下,马匹在广阔的草原上奔跑时脚掌与地面进行摩擦, 在这个过程中蹄部角质会被磨损,但与此同时,指甲也会不断生长, 因此一定的运动可以使蹄部角质维持一种自然平衡。 然而,如果人类打破了这种平衡,将马圈养在柔软的场地里, 其蹄部角质就会疯狂生长(图1)。 且人类让马驼物、背人,其负载重量增加、行走距离变长,尤其是在硬质路面上行走,马蹄指甲会被迅速磨光并劈开,无法正常行走。因此, 后来人们开始给马蹄钉上马掌。 然而,殷墟时期的商人尚未开发使用这一工具, 但他们显然已经意识到这一问题。 通过对近些年出土的商代马坑、 车马坑中的马匹进行细致的蹄部观察(图2),我们可以看出, 其蹄部明显经过人为的修剪,掌面呈斜坡形,脚掌形状与钉马掌的形状较为相似, 与圈进马厩丝毫不进行蹄部修剪的马掌存在较大差异。此外,在此时商代也具备进行马匹蹄部修剪的工具,殷墟出土的铜锯、铜刀等具有一定的硬度与锋利性,足以对马蹄部进行修理。

三、商代家马功用分析

随着大量家马引入商朝后, 人们对其进行了本土化改造。与北方地区以骑乘为主要功能不同,中原地区尤其以商朝为代表进行的车马搭配最为典型。商马除用作骑乘外,商人还开发了更多的功能,如祭祀、殉葬、战争、狩猎等。 这些在甲骨文及考古出土材料中都有明确的体现。

1.祭祀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一理念在商代尤其盛行。在该背景的影响下,马作为一种高规格的动物资源, 自然成为商人祭祀先祖、 神灵的重要供品,随葬死者的高级陪葬品。

商代牲畜用于祭祀活动是较为常见的, 尤其以牛、羊最具代表性。 而马作为重要的牲畜资源,与牛、羊相比,极少用于祭祀。 1934—1935 年秋,在殷墟西北岗发掘出马坑20 个,其中东区13 个,西区7 个。每坑中马数量少则1 匹,多则37 匹。在1977 年殷墟王陵区西区东南部发掘的40 个祭祀坑中有马坑30 个,共埋马117 匹,另外10 个坑里面埋的动物有狗、羊、河狸、猴、牛、猪、象等。此外,在目前整理的各卜辞中, 我们也可以看到关于马的大量记载。

图1 十年没修剪马蹄的矮种马

图2 大司空遗址车马坑内殉马局部:马蹄

(2)甲辰卜:孚马自大乙? (《合集》32435,《屯南》1078 与之同文)

(3)癸未贞:叀今乙酉又父□岁于祖乙,五马?兹用。 二。 (《甲》696—697)

以上几条卜辞,祭祀的商先王为大乙、祖乙。我们可以看出他们均受到了后人较为隆重的祭祀。 在《花东》H3 以马祭祀的卜辞中,所祭男性先祖有13 位。然而,被祭祀的女性先祖有7 位,且所用的祭牲只有牛羊,并未用马。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商人在祭祀男性、 女性先祖方面存在一定的区别。

2.殉葬

在殷墟的15 次大规模考古发现中,多次发现殉葬马及车马坑的遗迹。“殷代车马坑随葬表现出鲜明的等级性……车马坑主要陪葬在甲字形、中字形或亚字形大墓附近, 而这些大墓的主人往往是殷代王公贵族或达官贵人等高级贵族, 同时墓葬的规模不同,随葬车马的数量也有差别。 ”[25]在西北岗王陵区的大墓中, 多以马匹进行殉葬。 在M1001 大墓的东侧发现马坑7 个,3 个被破坏,余下3 个共埋马12 匹[26]。 在1969—1977 年殷墟西区发表的殷墓资料中, 出土1 个马坑, 该坑与M43、M151 两个车马坑同为带有一条墓道的M93陪葬坑。在墓室中发现殉马的墓葬5 座,分别为带有棺椁、规格较高的中型墓M216、M217 和各有一条墓道的M696、M699、M700[27]。 由此可见,马在商代是一定社会地位的体现。

3.战争

马匹运用于战争领域, 在殷商时期是较为常见的现象。 在目前出土的车马坑中往往随葬有各式武器和工具。 杨宝成先生对车马坑随葬物进行了相关整理,主要包括戈、镞、刀等武器,弓形器、锤、锛等工具[28]。 前者主要为征战使用的武器,后者主要是马车驾驶及修理工具。在一些车马坑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人、马、车共出的现象。 多为一人一车、两人一车及三人一车的模式,部分人员身上还着有铠甲、头盔,说明这些随葬者生前应为驾车的驭手或作战人员。另外,将马与马车运用于战场在甲骨卜辞中也被证实:

(1)丁巳我毋其,于来甲子。 旬又一日癸亥车弗其,之夕至甲午允。 (《合集》6834)

(2)庚午卜,贞,翌日辛王其田,马其先,擒,不雨。 (《合集》27948)

(3)壬戌卜,狄贞,惟马呼执? 惟戍呼执? (《合集》28011)

第一条是指驾驶战车进行对外攻伐, 第二条则是卜问是否执行某种抓捕任务, 第三条则是卜问是马队出战还是戍守的士兵应战。

4.狩猎、出行

商代的马也广泛应用于上层贵族的狩猎活动及日常出行,卜辞中便有商王驾马狩猎的记载。

癸巳卜,殻,贞,旬无祸?王占曰:乃兹亦有祟。若称。甲午王往逐兕,小臣叶车马,王车,子央亦堕。 (《合集》10405)

从这条卜辞明显可以看出商王外出狩猎使用马车,且在打猎过程中马车撞击到岩石出现故障,子央从车上掉落。

此外, 诸传世文献也有商人使用马和马车出行的记载,如《世本·作篇》“相土作乘马”。 相土为商人先公,相土乘马时间说明最晚在相土之时,商人已经掌握了骑乘技术。《管子·轻重戊》中曾明确记载:“殷人之王,立皂牢,服牛马,以为民利而天下化之。 ”另外,在殷墟的往日发掘中也发现了一些车辙的遗迹, 一些车辙的宽度与埋葬的马车轮距皆能印证。

四、结语

借助现有的考古发现及甲骨文资料可知,在马匹引入商代之后,商人逐渐对马匹实行本土化转变。 在一系列实践中对马匹的管理也形成了一定的体系,从设置专门的牧场进行饲养、专门化的人员管理到对马匹的身体进行专门化处理。 这些措施的采取使家马饲养成功实现本土化过渡,且促使中原的经济结构发生一定的转变,各区域间的联系更加紧密。 而且专门化的管理如饲养、人工选择等,在一定程度上也促进了马匹的体格改良、人工选育与繁衍。 在马的功用方面,商人也进行了充分的开发,由原先单纯的骑乘作用向多元化发展。 马车成为商代上层贵族出行的交通工具,并在其死后成为象征其地位的陪葬品。 马还被上层阶级赋予了战争及狩猎的功能。 这些足以显示出马匹在商代是贵族阶级专属品,具有重要的地位。

值得注意的是, 马在商代的利用程度不仅仅只局限于对其实用功能的开发, 很大程度上也上升到了政治层面的高度。 在《周礼·夏官司马》中,便有“掌王马之政”的记载,清人孙诒让曰“‘掌王马之政’者,官所畜之马,以给王事,别与民马。 谓之王马,亦即御夫所谓公马也。 ”[29]虽说这是有关夏朝在国家行政机构中,设置专职“掌王马之政”的记载,但这一理念也被商人所沿袭,尤其在“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方面有明显体现。 马作为高级祭祀品被用于献祭神灵、随葬贵族、外出征战等,这在一定程度上显示出马在维护国家统治稳定、神灵信仰等政治层面发挥的巨大作用。可以说,马在殷商文明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是我们研究商代先民畜牧业、社会生活的重要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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