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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实践美学的生态美学建构

2021-05-25张弓

关键词:生态美学建构

张弓

摘要:生态美学是研究人对自然的审美关系的分支美学。新实践美学应该建构自己的生态美学。自然界是人类的生存环境,人类既是自然界的组成部分,又是自然界的改造者,还是自然界的守护者。与人关系不密切、甚至威胁到人类的生存和发展的“自在的”自然,不可能与人发生审美关系,只有在实践中与人类关系密切、能够确证人类的本质力量的“为人的”自然,才可能与人发生审美关系。因此,社会实践(物质生产、话语生产、精神生产)是生态美学的逻辑起点。在人对自然的审美关系中,有三种状态:自然的人化,人的自然化,天人合一。因此,可以设想三种生态美学:自然人化生态美学,人自然化生态美学,天人合一生态美学。自然人化生态美学主要研究自然在实践中由“自在的自然”转化为“为人的自然”,从而生成自然的美和审美及其艺术,自然成为了人类栖居的环境和家园,给人类创建了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这是前工业文明时代的生态美学。人自然化生态美学主要研究在工业文明和科技发达的条件下人类应该回归自然、敬畏自然、融入自然,从而生成自然化人类的美和审美及其艺术,人类诗意地栖居在自然之中,给人类带来了乐山乐水的美和审美及其艺术,消解着工业文明和科技发达带来的人类中心主義。这是工业文明时代的生态美学。天人合一生态美学主要研究自然与人在社会实践中和谐统一的现实和理想,从而解决人与自然之间的矛盾,达到自然主义与人道主义有机统一的美和审美及其艺术,实现人性的复归的共产主义理想,这是后工业时代的生态美学。新实践美学的生态美学应该努力促进人对自然的审美关系的全面展开,逐步实现人类的自由全面的发展。

关键词:新实践美学;生态美学;建构

中图分类号:B83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5099(2021)02-0106-12

生态美学思想早在人类进入文明时代开始就已经存在了,因为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就是在大自然的生态圈内进行的。中国古代美学发源于轴心时代《周易》的堪舆学或者风水学,就是中国古代传统美学思想中的生态美学思想,它是中国农业文明的生态美学思想。不过,由于人与自然的关系随着工业文明时代到来的生态危机的出现,使得生态美学思想逐步走向生态美学理论的建构。中国当代美学在新时期改革开放的过程中,生态美学思想也逐步走向理论化,建构生态美学的呼声越来越高。在中国当代美学发展中成为主导流派的实践美学,在1990年代新实践美学和实践美学的争论中,被质疑为缺失生态美学。就在这次新实践美学和实践美学的争论过程中,新实践美学在实践美学的主流基地之中崛起了。新实践美学应该与时俱进,弥补实践美学缺失生态美学的不足,建构自己的生态美学。不过,新实践美学建构生态美学的哲学基础应该是马克思主义实践唯物主义,以马克思主义的实践观点为基础来建构属于新实践美学的生态美学这一分支美学。尽管新实践美学可以分为不同的派别:朱立元的实践存在论美学、邓晓芒和易中天的新实践论美学、徐碧辉的实践生存论美学、张玉能的新实践美学,但是新实践美学的这些派别都以实践唯物主义和实践观点作为自己的哲学基础和出发点。因此,新实践美学并不认为生态美学可以成为涵盖一切美学问题的一般美学或者普通美学,而把生态美学作为新实践美学整体中的分支美学,并且不同意“以生态美学取代实践美学”的观点,坚持认为:生态美学是研究人对自然的审美关系的分支美学,它应该建立在一定的一般美学或者普通美学的基地之上。

一、生态美学的逻辑起点应该是实践

新实践美学之所以坚持以社会实践为生态美学的逻辑起点,就是因为它是新实践美学从全面、系统、科学的高度来把握社会实践对于生态问题、人与自然的关系、人对自然的审美关系、自然美、人对自然的审美、自然美的艺术表现,等等,这些都离不开社会实践这个根本。因此,社会实践(物质生产、话语生产、精神生产)是生态美学的逻辑起点。

其一,社会实践把人从自然界分离出来,把自然界作为人生存和发展的环境,形成了整个生物圈的生存状态,才有了生态问题。根据达尔文的《进化论》,人类是由灵长目高级动物进化而来的,当人类经过多少万年进化组成了社会,人类才从自然界中分离出来,独立起来。这时,自然界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环境,人类既是自然界的组成部分,又是自然界的改造者,还是自然界的守护者。因此,我们建构生态美学首先就要思考生态(生物状态)问题在根本上是从哪里来的?人类在生物状态中之所以产生了环境问题、生态问题,首先是因为人类从自然界中分离而独立起来。生态美学所说的“生态”主要就是指:生物在一定的自然环境下生存和发展的状态,也就是一种人与自然的关系状态。从生物学、考古学、人类学的研究资料来看,人与自然的“生态”问题就是在人类的社会实践,特别是物质生产的过程中产生的。原始人类本来和其他的一切物种一样,是自然界的一部分,由自然界的生物圈和生物链的自然规律来维持自身的生存和发展;可是,大约120万-20万年之前,由于地球上冰河期的气候突然变冷和环境的变化,原本主要栖息在树上,四脚行走的古猿,不得不下到地面,逐步进化成为了直立行走的人。恩格斯(1876)在《劳动在从猿到人转变过程中的作用》一文中指出:“其实,劳动和自然界在一起才是一切财富的源泉,自然界为劳动提供材料,劳动把材料转变为财富。但是劳动的作用还远不止于此。它是一切人类生活的第一个基本条件,而且达到这样的程度,以致我们在某种意义上不得不说:劳动创造了人本身。”[1]122人类从动物状态中脱离出来的根本原因是劳动,人和动物的本质区别也是劳动。恩格斯论述了从猿到人的转变过程:“这种猿类,大概首先由于它们在攀援时手干着和脚不同的活这样一种生活方式的影响,在平地上行走时也开始摆脱用手来帮忙的习惯,越来越以直立姿势行走。由此就迈出了从猿转变到人的具有决定意义的一步。”[1]122直立行走使得手与脚的分工发生了,使得手变得自由了。“手变得自由了,并能不断获得新的技能,而由此获得的较大的灵活性便遗传下来,一代一代地增加着。所以,手不仅是劳动的器官,它还是劳动的产物。”[1]123美国考古学家布赖恩·费根在《世界史前史》中指出:“距今2 000万年以后,全球气温的下降导致热带地区大片空地的增多。这种林地的大量减少有可能带来一种适应地面环境的物种增多的趋势。灵长动物中的许多物种(包括幸存至今的和现已灭绝的),在距今1 000万年前以后开始适应这一转变。换句话说,它们‘从树上下来了。”“两足行走大大降低了身体重心的移动,使得走路效率更高。直立姿势和两足行走是人族最具特点的身体特征。”“直立姿势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将双手解放出来以从事其他活动,比如制作工具。”[2]由于人类的劳动是在一定的群体之中进行的,因此,从劳动中并和劳动一起产生了语言。恩格斯进一步分析道:“首先是劳动,然后是语言和劳动一起,成了两个最主要的推动力,在它们的影响下,猿脑就逐渐地过渡到人脑;后者和前者虽然十分相似,但是要大得多和完善得多。随着脑的进一步的发育,脑的最密切的工具,即感觉器官,也进一步发育起来。……脑和为它服务的感官、越来越清楚的意识以及抽象能力和推进能力的发展,又反作用于劳动和语言,为这二者的进一步发展不断提供新的推动力。”[1]125根据考古学证实的这种实践唯物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新实践美学认为,正是以物质生产为中心的社会实践使得人类从自然界分离而独立起来并且组成了人类的“社会”,这样才会产生生态问题,后来才可能有了生态学。从词源学来看,生态(Eco-)一词源于古希腊文οικοs,原意指“住所”或“栖息地”。1865年勒特(Reiter)合并两个希腊字logos(研究)和oikos(房屋、住所)构成了生态学(oikologie)一词,拉丁化成为生态学(ecology)一词。德国生物学家海克尔(H. Haeckel)首次把生态学定义为“研究动物与有机及无机环境相互关系的科学”。日本东京帝国大学三好学教授于1895年把ecology一词译为“生态学”,后经武汉大学张挺教授介绍到我国。

其二,社会实践把“自在的自然”转化为“为人的自然”,才产生了人对现实的审美关系,也就才可能产生生态美学思想和生态美学理论。新实践美学认为,与人关系不密切,甚至威胁到人类的生存和发展的“自在的”自然,不可能与人发生审美关系,只有在实践中与人类关系密切,能够确证人类的本质力量的“为人的”自然,才可能与人发生审美关系。有了人对自然的审美关系,才可能有自然的美、自然审美和自然美艺术。苏联作家高尔基说:“在环绕着我们并且仇视着我们的自然界中是没有美的。”[3]18世纪法国博物学家布封在他的《自然史》中也写道:“看看那些未经改造的荒芜地带吧,这些荒凉的地区,以前没有人生活在这里。……在这片蛮荒之地,既没有道路,也没有智慧的痕迹,假如人们想要通过这片地区,就必须沿着凶残野兽经常出没的小径前进,这时就必须时刻提防这些野兽,以免成为它们的猎物。人们会惧怕这些野兽的嚎叫,又会被凄凉的的靜谧所吓坏,于是掉头返回来,说道:‘荒凉的大自然多么死寂啊,为了使它富有生机,让我们疏通这些沼泽吧,让它们形成小溪、沟渠吧,这时我们只有靠烧荒或铁器等工具来改变这片荒地。也许用不了多久,我们在这里就不会发现灯心草或者形成蟾蜍毒液的荷叶,而是布满了三叶草等味甘而有益于健康的牧草,成群的牲畜生活在这片以前难以穿越的土地上。这里有充足的水源,茂郁的草地,畜群会逐渐增多。让我们利用这些助手来继续我们的工作吧:让轭下的牛来耕地,让土地由于耕种而充满活力吧。不久,新的自然面貌就将出自我们手中。”[4]这些都表明那些没有经过人的改造而改变人与自然的关系的原始蛮荒的自然是没有美的,而只有经过人类加工改造过的“人化的自然”才可能与人发生审美关系,从而有自然美。中国古代的神话“后羿射日”似乎也证实了这一点,十日并出的太阳不能与人形成审美关系,也没有美可言,只有后羿射下来九个太阳(即经过了想象形式的人类改造自然的社会实践)以后,那剩下的一个太阳才与人发生了审美关系,才可能有了太阳的美。布封说得好:“这个人力改造过的大自然是多么美丽啊!由于人的劳作,它开始变得多么灿烂、多么绚丽啊!”[4]高尔基也说过:“美是从人对美的观点的渴求中诞生出来的。打动我们的并非山野风景中所形成的一堆堆的东西,而是人类想象力赋予它们的壮观。令我赞赏的是人如何轻易地与如何伟大地改变了自然。”[5]印度诗人泰戈尔说得也很好:“日出美景的描绘对我们却有着永久的魅力,——因为人们永远感兴趣的不是日出这一事实,而是它与我们的关系。”[6]能够使大自然万事万物与人产生审美关系的恰恰就是以物质生产为中心的社会实践。有了“人化的自然”(“为人的自然”)以及人对自然的审美关系,也就有产生生态美学思想和建构生态美学的必要性和可能性了。

其三,社会实践是使人与自然在矛盾对立中统一为一个整体的根本,因此,以“人与自然的整体”为生态美学的逻辑起点,还得追溯到社会实践的本原上去。有学者主张,生态美学的基础应该是人与自然的整体或者人与自然的“共在”整体。可是,要知道使得人能够与自然“共在”而形成“整体”的仍然是以物质生产为中心的社会实践。在世界上,人与自然是一对矛盾的存在,大自然是严格按照自身的规律生存、运动、发展的,而很多时候大自然的一些严酷的现象会给人带来地震、龙卷风、台风、海啸、泥石流、火山爆发、洪水、雪崩、冰冻、暴风雪、飓风等自然灾害的,严重的自然灾害曾经使恐龙等庞然大物灭绝了。人类一方面为了自身的生存和发展就必须避害趋利,另一方面又必须征服和改造自然;如果人类对自然的征服和改造是顺应和符合自然规律的,就会给人类自身带来好处,促进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如果相反,人类对自然的征服和改造是违背和不符合自然规律的,大自然就一定会无情地报复人类,给人类带来灾难。比如,英国在19世纪第二次工业革命时期,大力发展工业,过度开采煤铁矿物,使得伦敦、利物浦等工业城市空气污染、水资源匮乏、河污染,给英国人带来了许多疾病灾害;中国在1958年前后“大炼钢铁”“大跃进”“乱砍乱伐树木”“围湖造田”“填海造田”,不仅使得空气污染、水资源匮乏、粮食减产、食物短缺,而且经常引发土地沙漠化、地震、泥石流等自然灾害,许多老百姓罹患浮肿、肝炎、营养不良、贫血、血吸虫、肠炎、胃炎等疾病,甚至出现了饿死人的现象。在这个意义上来看,高尔基在《一个读者的札记》中说的很有道理:“人是他周围大自然的仇敌,是在自己所认识和征服的第一自然力的基础上创造‘第二自然的创造者,又是自己身上‘老朽的亚当的仇敌。”[7]因此,除非人类毫无作为,像老庄思想所宣扬的那样“无为”,才可能与大自然相安无事,和平共处,有时候即使人类根本没有什么作为,各种自然灾害仍然会来摧毁人类的家园和人类本身,比如,意大利庞贝古城被火山所埋没,中国的楼兰古城被沙漠所淹没。因此,自然而然的、天生的、人与自然的“共在整体”从根本上是不存在的。如果需要让人与自然形成“共在整体”,也只能在社会实践中人类按照自然的规律改造、利用大自然,在人与自然的“对立统一”之中来生产出一种“共在整体”。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明确指出:通过社会实践创造出来的“社会”才是人与自然的“共在整体”。在马克思的思想中,人与自然的血肉联系和整体性是统一于人类社会的实践活动的,是统一于社会中的。他说:“自然界的人的本质只有对社会的人来说才是存在的;因为只有在社会中,自然界对人来说才是人与人联系的纽带,才是他为别人的存在和别人为他的存在,只有在社会中,自然界才是人自己的合乎人性的存在的基础,才是人的现实的生活要素。只有在社会中,人的自然的存在对他来说才是人的合乎人性的存在,并且自然界对他来说才成为人。因此,社会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质的统一,是自然界的真正复活,是人的实现了的自然主义和自然界的实现了的人道主义。”[1]24因此,生态美学不能直接从“人与自然的共在整体”出发,也不能从观念中的“社会”本身出发来研究人对自然的审美关系,因为社会是人类在自然界的基础上通过以物质生产为中心的社会实践所生产创造出来的,所以仍然还是要回归到社会产生的本原——实践去。总之,新实践美学认为,生态美学的逻辑起点应该是以物质生产为中心的包括话语生产和精神生产的实践。

二、自然人化生态美学

在人对自然的审美关系中,有三种状态:自然的人化、人的自然化、天人合一。因此,可以设想三种生态美学:自然人化生态美学、人自然化生态美学、天人合一生态美学。它们分别适用于人类的农业文明或者前工业文明时期、工业文明时期、后工业文明时期。因此,生态美学是人类生态美学思想在不同人类文明发展时期的系统化、理论化的结晶,是一般美学或者普通美学在1750年正式诞生以后的分支美学。

自然人化生态美学主要研究自然在实践中由“自在的自然”转化为“为人的自然”,从而生成自然的美和审美及其艺术,自然成为了人类栖居的环境和家园,给人类创建了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这是前工业文明时代的生态美学。

所谓“自然的人化”是指,在以物质生产为中心的包括话语生产和精神生产的实践中自然界由“自在的自然”转化为“为人的自然”的过程;而“人化的自然”则是指,在实践中与人的关系发生了本质变化的自然界,自然界由与人关系不密切甚至威胁人类生存和发展的自然界转变为与人关系密切的、能够确证人的本质力量的自然界。因此,《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自然的人化”问题并不仅仅是指或者主要不是指我们通常所理解的对自然进行人工的改造、通过人类的活动使自然界留下人类文明的痕迹,而是指人与自然的对象性关系,自然界成为了人的对象、确证着人的本质和本质力量的自然界。在马克思看来,那种成为人的对象的自然界即人化了的自然界,才是现实的感性自然界,那种自在的、与人类关系不密切的或者不在人类视野范围内的自然界是抽象的、非现实的自然界,对人来说不是“真正的”自然界。所以马克思说:“但是,被抽象地理解的,自为的,被确定为与人分隔开来的自然界,对人来说也是无。”“作为自然界的自然界,这是说,就它还在感性上不同于它自身所隐藏的神秘的意义而言,与这些抽象概念分隔开来并与这些抽象概念不同的自然界,就是无,是證明自己为无的无,是无意义的,或者只具有应被扬弃的外在性的意义。”[8]116,118所以,自然界只有成为人的对象,即成为“人化的自然”才能成为有意义的、“真正存在的”自然界。因此,现实的、感性的自然是无法脱离人而独立存在的。正是这种在人类实践中“人化的自然”才可能与人发生审美关系,也才可能有自然美、自然美审美以及关于自然美艺术。自然人化生态美学就是以艺术为中心研究人化自然对人的审美关系的分支美学。

人化的自然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人类直接改造过或者人类直接创造的人化自然,比如,层层梯田、防风林、防火林、三峡大坝(高峡出平湖)、丹江口水库、西湖风光、黄鹤楼、滕王阁、岳阳楼,等等,它们直接就是人类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它们对人类的审美意义和价值就在于“人在他所创造的对象世界中直观自身”[8]58,在自然对象上直接感受到人的本质力量,显示着人类的实践自由,它们主要表现为优美的形态,少数体积比较巨大的“人化的自然”表现为崇高中的“壮美”。这种优美形态的人化自然生态美学可以更多地显示出人类的伟大的力量和超越自然界的杰出成就。另一种是未经人类加工改造的人化自然,比如太阳、月亮、星星、银河系、雨后彩虹、戈壁沙漠、火山爆发、原始森林、喜马拉雅山、原始河流漂流区、武当山、泰山、华山、恩施大峡谷,等等,它们虽然没有直接经过人类的加工改造,但是,他们已经不再是“自在的自然”,而是可以给人类带来利益和好处的“为人的自然”。它们对人类的生命意义和价值主要就在于显示着人类的潜在的本质力量和未来必达的实践自由,表明着“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过程”[8]92,因此它们更主要地表现为崇高的形态。这种以阳刚之美的崇高为主的人化自然生态美学,可以激发起人类不断改造自然、开发自然、开展旅游、利用自然的信心和决心。

一般说来,人化自然生态美学主要是研究自然界对人的审美关系的形成过程的生态美学,因此,它主要研究前工业文明时代或者原始时代和以农业文明为主时代自然界对人的审美关系,生态美、生态审美、生态艺术、自然美、自然审美、自然艺术,以作为促进当代生态文明繁荣和发展的借鉴和经验教训。新实践美学认为,自然界对人的审美关系、生态美、生态审美、生态艺术都是在以物质生产为中心的社会实践中产生的,因此,自然美、自然美审美、自然美艺术、生态美、生态审美、生态艺术等的产生、发展、变化,都与人类以物质生产为中心的社会实践的状况和水平密切相关。美国考古学家布赖恩·费根在《世界史前史》中论述了43 000-15 000年前旧石器时代晚期欧洲克罗马农人(克鲁马努人)的“世界上最早的艺术”,他指出:“最早的洞穴艺术是与对身体饰物的新的关注,尤其是穿孔的食肉动物牙齿和海螺壳等饰品一起出现的。这种对身体饰物的探索,可能意味着人们已经意识到这样的饰物可以定义和传达一个人的社会角色——性别、团体隶属关系,等等。冰期晚期的人们已经掌握了一种能力,可以对某些具体的视觉图像进行思维,像吟咏、背诵和歌声那样使用它们来分享和表达所见所想。由此产生的复杂而缤纷多样的艺术传统持续了25 000多年。”他继续写道:“艺术家们在壁上描画动物。偶尔也画人和简单的图案:线条,复杂的画面,奇怪的图形。这些艺术家们还具有惊人的雕刻手艺,他们在鹿角、骨头和象牙上雕刻出结实的野牛,以细腻的笔法呈现出眼睛、鬃毛和毛发的每一个细节。人们还用象牙、软石和烘焙的黏土做成人形或动物状的小雕像,著名的维纳斯女神描绘的就是各个时代的女性们。由于这些女性的身体多有裸露,因而它们的重要性被我们忽略了。克鲁马努人绘有大量的人物画像,维纳斯女神就是其中很寻常的一部分。”[9]俄国马克思主义美学家和文论家普列汉诺夫在《论艺术:没有地址的信》中用田野调查的事实证明了:非洲的布须曼人(布什门人)生活在鲜花盛开的草地周围,却从来不用花来装饰自己,因为他们仍然处在以狩猎为主的物质生产和社会生活状态中。这些都证明了,狩猎部落或者民族的审美对象和艺术对象主要是动物和人类自身,而没有花草等植物,因为他们的生产和生活还没有达到农耕时代或者农业文明的状况和水平。而纯粹以自然界的山水花草为审美对象和艺术对象的事情是到了农业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时才发生的。

纯粹以自然美为表现对象的山水诗、山水画(风景画)等,在中国古代产生比西方早得多,但是,也还是大约在1 800年以前的东晋时代(公元317—420年)。这时中国的经济基础主要是以农业和手工业为主的自然经济,在这样的生产力状况和水平下才可能超越狩猎经济人的视野,把山水风景和花草植物当作审美对象和艺术对象。尽管山水风景、花草植物在中国先秦时代就已经出现在《诗经》等早期民歌之中,但是,那些东西仅仅是作为背景或者抒情、叙事的手段在象征、比兴、想象、移情之中间接地加以运用。所以,李文初等学者认为,“作为一种文学现象,中国山水诗当形成于东晋。”[10]184山水画的产生也是如此“以艺术精神为先导的山水画在东晋南朝基本确立后,于隋唐两代进入独立发展时期。”[10]387所以,现存最早的中国山水画一般认为是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图》。西方的风景画和山水画就产生得更加晚得多了。一般认为,17世纪荷兰画派才画出了以自然美、山水美、风景美为表现对象的、真正意义上的风景画、山水画。英国艺术史家冈布里奇的《艺术的历程》以“自然的镜子——十七世纪的荷兰”为题这样来论述荷兰画派:“十六世纪北方诸国在绘画上出现的独门专攻的倾向,到了十七世纪甚至趋于极端了。在才力比较薄弱的画家中,有些人满足于翻来覆去炮制同一类绘画,这样做的结果便使他们练出一种完美得叹为观止的手艺。这些行家都是地地道道的行家。擅画鱼的行家懂得如何用妙技描摹银光闪闪的湿润鱼鳞,连很多能画各种题材的大师见了也有自愧弗如之感;擅画海景的行家不仅精于勾画海浪,点染云彩,而且也十分工于准确地描摹船舶及其帆樯,以致他们的这类绘画至今仍然被认为是英国与荷兰在海上扩张时期有价值的图画资料……这些荷兰艺术家能够以单纯平淡得惊人的手法表现出大海的气象,在美术史上,他们是首次揭示了天空之美的画家。在这些画中,画家根本不用戏剧性的或惊人的景象引起观者的兴趣,他们只在画面上摄取了他们看到的天地之间的一个景致,他们发现,正如描绘英雄故事或喜剧主题的绘画一样,这样的景致也可以画成同样令人满意的图画。”[11]日本画家东山魁夷的散文《东与西:三》也指出:“一般认为,东方所谓的山水画,从六朝至唐代获得了发展,到了吴道玄时代,确立了风景画这一绘画门类的地位。西洋呢,从文艺复兴时起,在北欧首先发展起来,到了十七世纪,荷兰的雷斯达尔才开始创作纯粹的风景画。”[12]由此可见,自然美审美和自然美艺术表现是在人类由狩猎经济为主转到以农业经济为主的时代生成出来的,因此也就是以物质生产为中心的实践的产物。正是在以农业经济为基础的时代,自然界达到了比较高的“自然人化”的程度,再加上劳动和技艺的社会分工使得艺术家可以比较得心应手地、自由地表现自然美,这样以自然界为审美对象、表现自然美的纯粹风景画、山水画才独立地产生出来,表现出人类的乐山乐水的审美情趣。因此,自然人化生态美学要研究这种经济基础变化带来生态文明、自然美、自然美审美、自然美艺术、生态美、生态审美、生态艺术的变化发展规律,特别是中国古代山水诗、山水画所反映出来的这种生态美学的变化发展规律,以更好地促进中国当代生态文明建设、自然美、自然美审美、自然美艺术、生态美、生态审美、生态艺术的繁荣发展。

三、人自然化生态美学

人自然化生态美学主要研究在工业文明和科技发达的条件下人类应该回归自然、敬畏自然、融入自然,从而生成自然化人类的美和审美及其艺术,人类诗意地栖居在自然之中,给人类带来了乐山乐水的美和审美及其艺术,消解着工业文明和科技发达带来的人类中心主义。这是工业文明时代的生态美学。

所谓“人的自然化”是指,在社会实践中人们充分掌握自然界的规律,回归到自然界中,敬畏自然,成为自然界的有机组成部分的过程;所谓“自然化的人”则是指,在以物质生产为中心的社会实践中,能够把“一切物种的尺度”转化为人的“内在固有的尺度”、不再凌驾于自然界之上,而是回归自然、敬畏自然,成为“自然界的一部分”的人类。因此,“人的自然化”的具体内涵主要有两方面:其一,“人的自然化”就是指,在以物质生产为中心的社会实践中,自然界的一切物种的规律(尺度)都内化为人的内在的尺度(规律)。这就是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所说的:“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怎样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到对象上去”[13]97。其二,“人的自然化”就是指,在以物质生产为中心的社会实践中,人成为了大自然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而不是临驾于自然界之上的主宰或敌人。这就是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所说的:“所谓人的肉体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联系,也就等于说自然界同自身相联系,因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13]95因此,“人的自然化”就是要把人与自然的关系在更高的生产力水平和更发达的经济基础之上回归到自然界之中去,而这种在以物质生产为中心的社会实践中的“人的自然化”就是要使人能够比较充分掌握自然规律并使之内化为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相统一的思想理论系统,成为能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的“自然化的人”,或者在社会实践中使人能够敬畏自然,不致自然界报复,成为“自然界的一部分”的“自然化的人”。

人类在自己的生存和发展的历程中,由于把让自然界“为人类服务”逐渐演化为“人类中心主义”,妄想凌驾于自然界之上并主宰自然界,但是,由于自身的生产力水平和经济基础发展不足,科学技术能力和水平也有限,从而在野蛮地征服和滥用自然界的过程中,遭到了自然界的无情地、残酷地报复。恩格斯在《劳动在从猿到人的转变中的作用》中指出:“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了报复。每一次胜利,起初确实取得了我们预期的结果,但是往后和再往后却发生完全不同的、出乎预料的影响,常常把最初的结果又取消了……。因此,我们每走一步都要记住:我们统治自然界,决不像征服者统治异族人那样,决不是像站在自然界以外的人似的,——相反地,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和头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和存在于自然之中的;我们对自然界的全部统治力量,就在于我们比其他一切生物强,能够认识和正确运用自然规律。”[14]的确,随着社会生产力和科学技术的发展变化,人类改造和征服自然的范围日益扩大,方面日渐增多,人类似乎又成为了一种与自然界为敌的存在,特别是西方文化所造就的科学技术型“天人相分”和“征服自然”的生产方式、生存方式、思维方式,促进了人类社会脱离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的狩猎文明和农业文明,进入资本主义社会,转向工业文明,人与自然的分离和对立就更加日甚一日了。这种情况更加使得“人类中心主义”日趋严重,一定程度上破坏了整个自然界的生态平衡,人类征服自然和利用自然的日益扩大规模的活动却越来越违背自然规律,造成了生态危机,严重威胁着人类本身的生存和发展。人类自吞苦果,亲手破坏了原本在狩猎文明和农业文明的社会实践中被“人化的自然”和“人的自然化”所造成的“自然美”和“生态美”,频繁不断地遭受到自然界的残酷报复。比如,地球各大洲的原始森林、热带雨林、草原湿地的丧失甚至沙漠化,使得原本是人类生存的“伊甸园”的中东两河流域、非洲撒哈拉地区、亚洲的丝绸之路等广袤的大地成为了不毛之地的沙漠地带,而且地震、冰雪、洪水、暴风、海啸等自然灾害频频出现,那些地区的自然现象和自然事物当然也就不能成为与人发生审美关系的对象,反而又成为威胁人的生存的“自在的自然”。随着工业、科学、技术的突飞猛进,自然界还通过被人类滥用科学技术报复人类。比如,据《核世纪》一书不完全统计的资料显示:1948年,美国多诺拉镇发生了严重的烟雾事件,4天之内,死亡人数达4 000余人。1952年,英国伦敦烟雾事件,两周内死亡4 000余人,两月内死亡12 000余人。20世纪70年代初,美国科学家罗兰德(Shervood F. Rowland)和默里纳(Mario Molina)首次收集到了氟里昂(CFC,1928年被通用汽车公司的一组化学家发明)破坏臭氧层的证据。臭氧层是保护生命的屏障,一旦破坏,将会危及地球上的所有生命,特别是陆地上的生命。1986年,前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发生爆炸,至1993年,有8 000余人因此而丧生,无数新生儿先天畸形或残废,并造成了严重的生态环境问题,预计在今后70年内,将有1 000万人因此而患癌症死亡[15]。进入20世纪后,人类对自然的破坏和自然对人类的报复愈演愈烈。据《技术的报复:墨菲法则和事与愿违》一书的资料显示:由于人类长期破坏森林和植被活动的积累,不断地出现了大的旱灾和水灾。1900年印度的旱灾,1921年前苏联的旱灾,中国在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的3次水灾,每次伤亡人数都超过50万[16]。这种自然界对人类的报复,加上自然界自身按照自身固有规律给人类带来的地震、海啸、台風、火山喷发、“厄尔尼诺现象”、“全球变暖”、南北极冰山融化、陆地沙漠化,等等,都警示我们:人类应该真正像恩格斯所说的那样“我们对自然界的全部统治力量,就在于我们比其他一切生物强,能够认识和正确运用自然规律”,真正做到“人自然化”,人类应该敬畏自然、回归自然,充分掌握自然界的规律,使自己成为不可分割的“自然界的一部分”。

因此,人自然化生态美学主要是研究工业文明时代自然界对人的审美关系的成败得失的生态美学,主要研究人类应该如何进一步掌握自然规律、敬畏自然、回到自然,在更高的层次上创造生态美、生态审美、生态艺术、自然美、自然审美、自然艺术,以史为鉴,促进当代生态文明繁荣和发展。新实践美学的人自然化生态美学,根据实践唯物主义的生态文明思想,鉴于工业文明的经验教训,遵循如下的一些人自然化生态美学的基本原则:1.人类应该努力掌握自然规律,并把一切物种的尺度内化为人类固有的内在尺度,这样才能够实现人类的“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的生产,从而生产和创造出自然美、生态美、自然美审美、自然美艺术。2.人类不应该像征服者对待被征服者那样对待自然界,不应该企图凌驾在自然界之上,做自然界的主宰者,而应该敬畏自然,把自己真正当作自然界的一部分,回归自然,融入自然界,这样才能够可持续发展,始终保持人对自然界的审美关系。3.人类在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时,当然可以“以人类为中心”(否则掌握自然规律就无意义),充分利用自然界的资源和潜能为人类服务,但是应该努力克服西方资本主义从文艺复兴时代开始到启蒙主义时代的现代化和全球化的“人类中心主义”,继续发扬审美现代性的传统,在按照自然规律开发和利用自然界的基础上,努力在社会实践中克服异化劳动,塑造完整的人性,通过审美自由境界,达到人类的全面自由发展。

四、天人合一生态美学

天人合一生态美学主要研究自然与人在社会实践中和谐统一的现实和理想,从而解决人与自然之间的矛盾,达到自然主义与人道主义有机统一的美和审美及其艺术,实现人性复归的共产主义理想,这是后工业时代的生态美学。新实践美学的生态美学应该努力促进人对自然的审美关系的全面展开,逐步实现人类的自由全面的发展。

人和自然的“天人合一”就是指,在以物质生产为中心的社会实践中,人与自然形成了和谐协调的关系,达到了一种相互融通、同生共在的境界。这就是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所说的“共产主义”的理想境界。马克思说:“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13]97所以我们说,“人的自然化”也就是人在社会实践之中逐步成为了“天人合一的人”“自由全面发展的人”,亦即“真正的人”,或者说“审美的人”[17]。新实践美学的天人合一生态美学应该是在实践唯物主义基础上努力趋向人与自然“天人合一”的共产主义社会的理想境界的生态美学,它应该扬弃了自然人化生态美学和人自然化生态美学,成为人类生态文明的一种理想追求。为此,我们在这里有必要区分一下中国传统哲学和美学中的“天人合一”观念与天人合一生态美学的思想观念的差异。

中国传统哲学和美学思想,无论是儒、道、佛哪一家,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不离开人来谈天(自然),因此,“天人合一”思想观念在中国的先秦轴心时代也就形成了,因而是一个中国特色的哲学和美学命题。《周易》可以看作是“天人合一”思想观念的比较系统的表现,后来的儒家孔子、孟子、荀子、董仲舒、朱熹,道家老子、庄子,佛家禅宗,等等,都是“天人合一”思想观念的宣扬者。从总体上来看,“天人合一”命题的主要哲学和美学内涵在于:1.“天人合一”以素朴的方式揭示了人与自然的同生共在本体论关系。《周易·系辞下》:“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两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才之道也。”《周易·说卦》:“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18]《周易》以天、地、人三才并存共在的思想从总体上决定了中国传统哲学和美学“天人合一”的人与自然同生共在的本体论关系。人与自然之间在“道”(自然本体论)上相通,在“德”(社会本体论)上相通。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礼记·中庸》说:“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19]这些说明了人与自然的一致与相通:天、地、人都应该效法自然,“诚”的德性应该是人和天共有的规则。2.“天人合一”显示了中国传统哲学和美学的人与自然互相联系的素朴辩证思维方式。与西方人的“天人相分”(把人与自然、主体与客体、主观与客观相对立、相分裂)不同,中国人的素朴辩证思维方式,把人与自然看作是“天人合一”(人与自然相互交通、相互感应)的关系,因而人对自然(天)的认识也就应该是交互而生,感应而生的。《周易·系辞传上》:“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程颐《语录》:“天地之间只有一个感与应而已,更有甚事?”(遗书卷十五)朱熹《易寂感说》:“易曰: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者,何也?曰:无思虑也,无作为也。其寂然者,无时而不感;其感通者,无时而不寂也。是乃天命之全体,人心之至正,所谓体用之一源,流行而不息者也。”[20]114《周易》是这种“天人合一”素朴辩证思维的结晶。它直接影响了中国传统思维方式,特别是儒家思维方式,把人与自然视为一体,从二者的相通、相应的关系上来认识和对待人与自然的关系。3.“天人合一”表明中国传统哲学和美学思想倡导一种物我相忘、物我统一的审美的和伦理(政治和道德)的自由境界。儒家视“天”为道德的本原,人心与天相通,因而每个人都可以通过修身养性达到这种天人合一,从而实现孔子所谓“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审美的、政治和道德的自由境界。道家把人当作“天”(自然)的一部分,然而儒家崇尚的先王的各种典章制度、道德礼仪,使人丧失了“天”(自然本性),破坏了“天人合一”,因此,人类应该通过“坐忘”“心斋”的修炼而“绝圣弃智”“返璞归真”,回归自然,从而达到一种“万物与我为一”“万物齐一”的审美的、政治和道德的自由境界。《庄子·刻意篇》:“精神四达并流,无所不极。”《齐物论》:“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大宗师篇》:“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偶),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天下篇》:“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敢倪于万物。”[20]115道家的“道法自然”就是追求“天人合一”的本真存在,而道家有一套修炼功夫去实现“物我相忘”“逍遥游”的政治和道德的精神自由境界,也就是一种“凝神观照”“虚一而静”“物我同一”“万物齐一”的审美自由境界,也就是人生的最高境界。禅宗信奉人心即佛性,世俗欲望遮蔽了人心和佛性,人们应该通过修炼觉悟到“万物皆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就可以自性成佛,也就是达到精神自由。禅宗提出“烦恼即菩提,凡夫即佛”,强调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就可以在“天人合一”的本性中达到禅境。禅宗所谓“尘尘三昧”之说,就是指明每一微尘中都是三昧,都有真理在。《碧岩录》中,僧问云门:“如何是尘尘三昧?门云:钵里饭,桶里水。”(大正四八·一八五中)即是,钵里的饭,桶里的水,都是极寻常的东西,此中都能显现真理。三昧是进入真理的法门,亦可泛指真理本身[21]。《景德传灯录》记载:“马祖道‘一日谓众曰,汝等诸人各信自心是佛,此心即是佛心。达摩大师从南天竺国躬至中华,传上乘一心之法,令汝等开悟,又引《楞伽经》文以印众生心地,恐汝颠倒不信此心之法各各有之,故《楞伽经》云:佛语心为宗,无门为法门。又云:夫求法者应无所求,心外无别佛,佛外无别心,不取善,不舍恶,净秽两边俱不依怙……若了此心,乃可随时着衣吃饭,长养圣胎,任云过时,更有何事。”[22]由此可见,佛家的“天人合一”是人与自然合一在心中;道家的“天人合一”则是人与自然合一到天(自然)观念那里;儒家的“天人合一”就是人与自然合一到人的觀念那儿去了。由此可见,儒家和佛家的“天人合一”思想观念是主观唯心主义的,而道家的“天人合一”思想观念则是客观唯心主义的,它们所具有的辩证思维方式却是猜测性素朴的。其根本的原因在于,中国传统哲学和美学思想的“天人合一”观念产生于中国的封建主义农业文明的自然经济基础之上。

从根源上来看,长江黄河流域的自然经济的农业文明产生了中国传统哲学和美学思想的“天人合一”观点。中国古代社会在从原始氏族社会转变为奴隶制社会的过程中,血缘关系和宗法制度被比较多地保存了下来,因此,人与自然的亲和关系、融通关系、统一关系受到中华民族各部落人们的高度重视,他们往往把“天”(自然)道德化、人格化、自然化。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中国古代自然经济的农业文明,生产力水平比较低,主要靠人力资源来获取生活资料和进行再生产,“靠天吃饭”的农人们不得不顺应自然规律,面对天灾人祸也只能祈求老天爷的保佑、庇护、扶持。为了得到好收成,过上好生活,人们必须顺应自然,做到“天时、地利、人和”。中国古代社会从秦王朝统一中国以后,以农业为主的生产方式和经济基础以及宗法关系的封建制度,形成了一个超稳定的系统。尽管“天人合一”的思想观念形成于先秦时中国轴心时代,但是从秦汉到明清几千年基本上维持不变,成为了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主要标志,薪火相传,绵延不断。从《周易》的阴阳和合说到邹衍的五行相因相克说,从孔孟的仁学到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说,从道家的道法自然说到佛家的佛即在心说,儒、道、佛融通的“天人合一”文化传统,积淀成为了中华民族的集体无意识。这种状况恰好不同于西方地中海地区古希腊罗马以商品经济为基础的工商业文明。西方文明的源头在古希腊罗马时代,古希腊罗马的海洋性地理和气候环境,不利于农业经济发展,倒促进了商业、手工业发展。以工商业经济为主的西方文明社会促进着希腊人和罗马人千方百计来改变、征服自然界,以商品的市场流通来获得生活资料,因而在从原始氏族社会转变为奴隶制社会的历史进程中,血缘关系和宗法制度被破坏殆尽,维系和保持人与自然的关系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只能主要依靠契约和法律,同时由于古希腊罗马人信奉多神教,在神化自然界时不同的神圣宗教引发着尖锐的矛盾冲突,分裂、冲突、对立的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塑造了“天人相分”的思想观念。公元1世纪左右基督教这样的一神教统一了欧洲社会,中世纪封建制社会,继承和改造了古希腊罗马的“天人相分”的思想观点,以上帝创世说、人类原罪说、耶稣救赎说更加巩固了人与自然二元对立的“天人相分”观点,这种观点在一千年西方中世纪封建社会的农业文明中一直长盛不衰。文艺复兴时代,人文主义瓦解了基督教神学的统治,解放了生产力,促进了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不断加强工业化进程。经过了1640年的英国革命、1789—1794年的法国大革命、1775—1783年的美国独立战争等资产阶级革命,西方世界工业化进程不断扩大、深化,科学技术突飞猛进,人类“征服自然”的野心不断膨胀,资本主义现代化大工业生产撕毁了中世纪农业文明温情脉脉的面纱和田园诗意以及手工业的独立自由,“天人相分”的观念演化为“人定胜天”观念。在“人定胜天”观念的鼓舞下,培根扬起了“知识就是力量”旗帜,哥伦布环球探险发现新大陆,牛顿、伽利略、富兰克林、爱迪生、爱因斯坦等科学家不断发明、发现,两次世界大战使用了最具杀伤力的新型武器,原子弹、化学武器、生物武器等也一显身手,还有电影、电视的发明和电脑、互联网的广泛运用,人类社会逐步进入全球化的信息时代、后信息时代、大数据时代,迎来了第四次工业革命,等等。西方世界“天人相分”的思想观念根深蒂固,全世界面临着战争危机、生态危机、人口危机、资源危机。这一切导致了哲学和美学的“拒斥形而上学”思潮,从20世纪初的分析哲学到二战以后的后现代主义(解构主义)竭尽全力地反对和消解“天人相分”观念和二元对立的思维方法,融汇科学主义和人文主义两大思潮,转向东方和中国的“天人合一”思想观念,寻找解决世界危机的途径。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天人合一”思想觀念真的能够挽救世界的各种危机吗?事实上,以农业文明为基础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天人合一”观念,只能批判继承,应该批判、扬弃“天人合一”传统观念中的一些糟粕,比如,唯心主义、自足心理、封闭意识、自得其乐,等等。我们应该在现代后工业文明的条件下,建构“天人合一生态美学”,在科技高度发展、生产力空前发达的基础上,逐步认识和掌握自然规律和社会规律,建设人与自然和谐的“共产主义”理想,融合人道主义与自然主义,真正解决人和自然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真正解决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最终解答历史之谜。因此,新实践美学的“天人合一生态美学”是后工业时代的生态美学,也是未来时代的生态美学。它是自然人化生态美学和人自然化生态美学在社会实践的“双向对象化”过程中的对立统一,它要在以物质生产为中心的社会实践中,以高度发达的生产力和科技发展水平为经济基础,在《共产党宣言》所说的“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23]的社会联合体中,真正实现“自然人化”和“人自然化”的实践“双向对象化”,彻底解决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冲突,人类真正成为自然界的有机组成部分,自然界真正成为人类生存和发展的依据和条件,自然界真正促进人类的生存发展,人类诗意地栖居在自然界中,从而在社会实践高度发达的条件下实现中华民族“天人合一”美学精神。新实践美学的“天人合一生态美学”当今一个紧迫的任务就是批判继承中华民族的“天人合一”美学精神,梳理从先秦时代到魏晋南北朝时代,乃至汉唐时代,直到宋元明清时代,关于“天人合一”生态美学思想及其在文学艺术中丰富、精彩表现的优秀遗产,吸取其精华,剔除其糟粕,建构中国当代的生态美学理论体系。

总而言之,新实践美学就是在以物质生产为中心包括话语生产和精神生产的社会实践的基础上,以实践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为哲学基础,建构起包括“自然人化生态美学”“人自然化生态美学”“天人合一生态美学”的生态美学体系,分别研究前工业文明时代、工业文明时代和工业文明时代的生态美学思想,研究各个时代的人对自然的审美关系,研究它们的自然美、自然美审美、自然美艺术、生态美、生态审美、生态艺术,批判继承中华民族“天人合一”美学精神,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美丽中国”,逐步实现“天人合一”生态美学理想,实现中华民族复兴中国梦,构筑“人类命运共同体”,最终实现和谐社会中的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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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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