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顶一万句》拟声词研究

霍 甜

(北京语言大学 汉语学院，北京 100089)

引言

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下文简称《句》)于2009年出版，当年就获得“人民文学奖”的长篇小说奖，2011年又获得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该书影响深远，被翻译成几十国语言；被拍成电影、话剧。2020年4月11日检索中国知网收录的期刊论文，分析此书的文章共272篇，但从语言学角度尤其是修辞学角度分析的学者较少，其中，语言学角度19篇，修辞学角度4篇。本文从音节结构、语法功能和摹拟对象三个方面分析《句》中拟声词的使用特点。

本文对拟声词的界定以邵敬敏对拟声词的描述为准。邵敬敏(1984)认为，自然界的声音极为丰富，人们用语言形式对这些不表示具体意义、也不表示感叹呼唤应答的纯粹的声音加以摹拟，就称为拟声词(或称象声词)[1]。另外，《句》中拟声词的区别词数为57个，总计词数为153个[2]①，具体情况见表1。拟声词出现的顺序按照次数从多到少依次排列。

表1 《句》中拟声词数量统计

一、《句》中拟声词的音节结构

《句》中拟声词可分为单音节拟声词、双音节拟声词、三音节拟声词和四音节拟声词。双音节拟声词占优势，其中又以AA式居多。

(一)单音节拟声词

《句》中单音节拟声词仅一类，即“A式”。如“哗”“砰”“哇”“嚓”“啪”“口邦”“呼”“嗡”“呜”“啧”“轰”“忽”“噢”等共13个，占比22.8%。例如：

(1)“啪”地摔了一个灯盏。

(2)老曾看着雨啧嘴。

(二)双音节拟声词

双音节拟声词的形式较单音节拟声词具有一定的复杂性，《句》中有AA式和AB式两类。从表现特点和表达效果来看，双音节拟声词均优于单音节拟声词，是《句》中拟声词的主体部分，如“咯咯”“扑啦”“扑哧”等37个，占比64.9%。

1.AA式

AA 式拟声词是《句》中出现次数最多的一类。

例如：巧玲也不怕他，跳到一边，仍“咯咯”笑着。

其他如“呜呜”“吭吭”等。

2.AB式

AB 式拟声词出现次数仅少于AA式。

例如：厨房里，“嗞啦”一声，锅里腾出火苗。

其他如“窸窣”“滴答”等。

(三)三音节拟声词

《句》中三音节拟声词共3个，占比5.3%，分ABB式和AAA式两类。其中，ABB式仅出现1个：“叮铃铃”；AAA式有2个：“咔咔咔”和“咚咚咚”。

1.ABB式

此类拟声词《句》中仅出现1个，即“叮铃铃”。

例如：“叮铃铃”一阵车铃响，大家便知道老詹来了。

2.AAA式

这类拟声词《句》中仅出现2个，即“咚咚咚”和“咔咔咔”。其中，“咔咔咔”共出现3次，均和“咚咚咚”同时出现。例如：

(1)老杨卖豆腐打鼓，并不是“咚咚咚”“咔咔咔”一阵乱敲。

(2)鼓“咚咚咚”“咔咔咔”敲上一天，一车豆腐也未必能卖完。

(四)四音节拟声词

《句》中此类拟声词分AABB式和ABCD式。共4个，占比7.0%。

1.AABB式

此类拟声词《句》中共出现3个，即“滴滴答答”“淅淅沥沥”“咿咿呀呀”。

例如：卡车的水箱坏了，“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2.ABCD式

此类拟声词《句》中仅出现1个：“呜里哇啦”。

例如：他“呜里哇啦”说上一段，原告被告如坠云雾之中。

现将《句》中拟声词的使用情况按照音节结构整理为表2:

表2 《句》中不同音节拟声词的词数和词频统计

由表2可知，《句》所使用的拟声词种类较多，但分布不均。双音节拟声词占优势，其中又以AA式为主。从区别词数方面来看，以AA式最多，词频最高；三音节ABB式最少，词频最低。从总计词数方面来看，仍是AA式最多，词频最高；ABB式最少，词频最低。

二、《句》中拟声词的语法功能

《句》中的拟声词可以作多种句法成分，按照数量从多到少排序，分别可以作状语、定语、谓语、同位语、独立语。

(一)拟声词作状语

这类拟声词在《句》中数量最多，可分为两类：

1.拟声词后直接跟动词，有些先带“地”，再加动词

《句》中先带“地”再加动词的拟声词共13个，即“口邦口邦、咯咯、扑扑、索索、汩汩、啪、口邦、忽、呜、呼、砰、噢、哗”。其中，合成拟声词仅2个：口邦口邦、咯咯；单纯拟声词有11个：扑扑、索索、汩汩等。由此可以推测，单纯拟声词作状语时，带“地”的情况更多。另外，如果一个双音节拟声词其后面只跟一个单音节动词，那么该拟声词往往先带“地”，再加动词，如下文例1；如果一个双音节拟声词后面跟一个双音节动词，则可能带“地”，也可能不带“地”，如下文例2；如果一个单音节拟声词后面跟一个动词短语，那么该拟声词后面往往带“地”，如下文例3。例如：

(1)槐树的叶子“索索”地响。

(2)牛爱国心里“咚咚”乱跳。

(3)汽车有个大鼻子，“呜”地叫一声，拉着几十个人就跑了。

2.拟声词位于“往+方位短语+动词(或‘动宾结构’)”之前

例如：

(1)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将他的头“咣咣”往桌面上磕。

(2)十几根大烟囱，“突突”往天上冒着白烟。

(二)拟声词作定语

这类拟声词有两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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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X+声”式，即拟声词位于“声”之前，此类仅2例

例如：

(1)只为活动个筋骨，能听到筋骨的“嘎嘣”“嘎嘣”声。

(2)人穿衣裳的窸窣声。

2.“X+‘的一声’”式，即拟声词位于“的一声”之前

“哇”在《句》中出现12次，皆组成“‘哇’的一声”结构。同时，“哇”也是“X+‘的一声’”格式中出现次数最多的拟声词。例如：

(1)姜狗的儿子“哇”的一声哭了。

(2)李金龙听罢，脑袋“轰”的一声炸了。

(三)拟声词作谓语

例如：卖驴肉火烧的孔家庄老孔曾对在卖豆腐和凉粉时打鼓的老杨说：“一会儿‘咚咚咚’，一会儿‘咔咔咔’，老杨，我脑浆都让你敲成凉粉了，做一个小买卖，又不是挂帅出征，用得着这么大动静吗？”

2. 拟声词在数量结构“ 一下”或“一阵”前面作谓语

例如：

(1)牛爱国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何玉芬的话，说中了他的心事。

(2)鼻子“吭吭”一阵，再从头说起。

(四)拟声词作同位语

这类拟声词有7个，分别为叮铃铃、咕咚、咣当、嘎嘣、咔嚓、嗞啦、嘎吱。例如：

(1)“叮铃铃”一阵车铃响，大家便知道老詹来了。

(2)杨百顺没理老杨，将空车“咕咚”一声，杵到院墙上，院墙上应声撒下一阵土。

(五)拟声词作独立语

这类拟声词仅3个，且在用拟声词作独立语时均出现连用连象。马庆株(1987)认为，如果每个语素之间有停顿并且表示多次声音，则是拟声词的连用[3]。《句》中共57个拟声词，出现连用情况的有10个，分别为叮当、嚓、哐当、嘎嘣、扑嗒、滴答、咚咚咚、咔咔咔、咕咚、扑啦。值得注意的是，只有“咚咚咚”和“咔咔咔”为不同形式的拟声词连用，其余8个皆为相同形式的拟声词连用。

例如：士兵们全副武装，端着上了刺刀的自动步枪，踢着整齐的正步，“嚓”“嚓”“嚓”“嚓”，嘴里喊着口令，抑扬顿挫地往前走。

综上所述，《句》中拟声词在语法功能方面有以下特点：(1)可以作状语、定语、谓语、同位语、独立语。其中，以充当状语最多，占比54.1%；其次是定语，占比18.5%；谓语占比16.3%；同位语占比8.9%；充当独立语最少，占比2.2%。(2)《句》中拟声词充当独立语时均出现连用现象。(3)有8个拟声词可以充当不同的句法成分，分别为咚咚咚、咔咔咔、咕咚、忽、啪啪、嘎嘣、嚓、哐当，占比14%。例如“鼓‘咚咚咚’‘咔咔咔’敲上一天，一车豆腐也未必能卖完”。“咚咚咚”和“咔咔咔”在句中充当状语，而在“一会儿‘咚咚咚’，一会儿‘咔咔咔’，老杨，我脑浆都让你敲成凉粉了”中则充当谓语。

三、《句》中拟声词的摹拟对象

本文将《句》中拟声词的摹拟对象分为三类：人发出的声音、自然界的声音和器具声。现将《句》中拟声词的使用情况按照摹拟对象整理为表3。

表3 《句》中拟声词摹拟对象出现次数统计

由表3可知，《句》中拟声词在摹拟对象方面有以下特点：(1)摹拟人活动时的声音出现次数最多，共101次，占比66%。其中，以摹拟笑声和哭声出现次数最多。(2)摹拟器具声出现次数最少，共15次，占比9.8%。其中，以摹拟乐器声出现次数最多。(3)摹拟自然界的声音共出现37次，占比24.2%。其中，以物体断裂声出现次数最多。(4)部分拟声词可以摹拟不同声音，即一词多义。《句》中这类拟声词共9个，分别为咣当、咯咯、嚓、咕咚、啪、啪啪、轰、扑嗒、哐当，占比15.8%。例如“咯咯”既可以摹拟笑声，如“松鼠蹿到树上，向巧玲作揖，巧玲‘咯咯’笑了”，亦可摹拟鸡叫声，如“从毛驴车上往下卸香油、布匹、几袋芝麻，和几只‘咯咯’叫的活母鸡”。

此外，还有些拟声词摹拟对象相同，但仔细品味，发现有细微差别。其中，仅描述笑声的就有4个拟声词：扑哧、哧哧、咯咯和嘿嘿。再如“哇”和“嘤嘤”在《句》中都用来摹拟哭声，但“哇”形容大声哭；“嘤嘤”则指啜泣声，哭声细微柔弱[4]。

拟声词在描写人物形象时，“可以从听觉上唤起读者的共鸣，使人有如闻其声、如见其人之感，使所描写的形象更生动、丰满和逼真(或称为有‘立体感’)；在描写自然景物、环境时，通过绘声的语言，可以造成一种意境，使人有身临其境之感。从而，或引人入胜，勾起人们奇胜的联想；或令人触景生情，拨动读者的心弦”[5]。

结束语

1995年袁毓林发表了《词类范畴的家族相似性》，是国内第一篇把认知语言学的原型范畴理论运用到汉语词类研究的论著。他指出：“汉语词类是一种原型范畴，是人们根据词与词之间在分布上的家族相似性而聚集成类的。”[6]根据原型范畴理论，同一个范畴中的典型成员应是作为例子提及频率较高的。结合本文对《句》中拟声词使用情况的分析，我们可以初步作出以下推测：

从形式范畴来看，AA式、AB式是拟声词典型的结构形式，其音节结构优先序列为：双音节>单音节>四音节>三音节；从语法范畴来看，充当状语和定语是拟声词的典型句法功能，其优先序列为：状语>定语>谓语>同位语>独立语；从摹拟对象来看，人活动时发出的声音是拟声词典型的摹拟对象，其优先序列为：摹拟人活动时发出的声音>摹拟自然界的声音>摹拟器具声；从修辞角度来看，强化韵律节奏、增强形象色彩是拟声词的典型修辞效果。《句》中拟声词的使用使得小说语言更具形象性和生动性，小说情节更具自然性和直观性，易唤起读者感同身受的真实体验。

注释：

①区别词数是指一个词无论出现几次都算作一次的方法，总计词数是指将词出现的次数全部统计在内的计数方法。见《日语知识百题》，彭广陆主编，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2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