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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学科发展史看我国图书馆学发展方向*

2021-05-11索传军

图书馆论坛 2021年5期
关键词:情报学图书馆学对象

索传军

南京大学信息管理学院举行的“新时代图书馆学学科建设与人才培养高质量发展学术论坛”的主题是“彰显图书馆学新担当 实现守正创新新作为”,体现了图书馆学人的责任与担当。学科交叉融合、创新发展是潮流和大势,但前提是“守正”。守正的前提是弄清楚:根是什么?坚守什么?创新什么?向哪里拓展?否则,就会犯盲目病。这是图书馆学应直面的问题。我从3个方面粗浅地谈点认识:一是焦虑。我从2019年的“两个倡议”看到了图书馆学界的集体焦虑。二是寻根。2010 年以来,我们课题组开展了1 次“中国图书馆学学科史”[1]研究和3次“图书馆学学科发展报告”[2-3]研究,追问图书馆学的核心和基础理论是什么?图书馆学的根在哪里?我分享一下课题组和我个人的一点思考。三是探路。需要弄明白图书馆学的发展机遇到底在哪里?我谈点研究体会。

1 焦虑——从“两个倡议”说起

第一个倡议是2019年春节前,在中国人民大学信息资源管理学院组织下,来自武汉大学、南京大学、南开大学、北京大学、中山大学等高校的39位青年学者联署发布《2019年图书情报与档案管理青年学者沙龙学术共同体倡议》。第二个倡议是2019年武汉大学组织多位专家学者拟定发布《新时代图书馆学教育行动倡议》。39位青年学者认为“一级学科地位总体不高,一级学科存在认同危机”[4],我认同这些观点;“一级学科与利益相关群体之间的矛盾突出,提出可能的发展方向”[4],我认为这些方向只是大的原则;“凝练学科内涵,拓展学科外延;传承核心知识,创新理论体系”[4],我认为这些实际上还是原则性的,凝练什么、传承什么、拓展什么和创新什么才是核心问题。

“两个倡议”展现了图书馆学界的“集体焦虑”情绪。我们不能夜郎自大,但过度焦虑也会导致“集体性选择失明”。回忆一下1990年代的情报学改名,当时因为互联网和社会快速发展,将“情报学”改名为“信息管理与信息系统”。现在情报学还存在吗?还有一些学者在怀旧,情报学二级学科没有本科生,也没有教学指导委员会,仅有几十所高校或科研院所,每年培养少量的情报学硕士生和博士生。在信息管理与信息系统教学指导委员会,原来情报学改过去的学校委员占比有多少?现在八九百所高校有信息管理与信息系统本科专业,原来情报学改名的学校也只有二三十所,可以计算一下我们学科有多大的发言权。一些学者21 世纪初谈“图书馆学消亡论”,现在又谈一级学科改名问题,如此改来改去,可能我们都找不到自己、不认识自己是谁了。这也许正是根基不牢的写照。

2 寻根——图书馆学学科史研究

“中国图书馆学学科发展史”研究是中国科协面向国家级学会的一个国家级研究项目,目标是促进学会对本学科发展规律的了解,为学科发展创造良好的学术环境。课题组于2012-2013年开展研究;课题组成员来自10多家信管院系和图书馆,包括南开大学柯平、中国科学院大学初景利、北京大学张久珍、武汉大学吴丹、中山大学张靖、国家图书馆陈力、中国图书馆学会霍瑞娟等;主要研究中国图书馆学学科的发生、发展、变化,社会文化作用、学科价值,以及与其他学科的关系。学科价值一方面体现在社会利用方面,另一方面体现在与其他学科的关系上,即本学科对其他学科的贡献。

2.1 图书馆学学科发展历程

分析中国图书馆学学科发展历程和演变规律是第一项任务,第二项任务是分析图书馆学在科学研究和人才培养方面的特点。现实生活中,一说到学科,有的人会谈到科学研究,有的人会谈到人才培养,谈的不一样。其实学科包含两方面含义:本学科的知识体系构建和人才培养。第三项任务是总结图书馆学科对社会发展的贡献。

中国图书馆学会成立之初,梁启超就提出要建设有中国特色的中国图书馆学科[5]。程焕文在“新时代图书馆学学科建设与人才培养高质量发展学术论坛”上提出立足中国,办中国图书馆学科。我认同他们的观点,反对盲目追从iSchool,学科建设不能盲目崇洋。

从世界范围看,从“图书馆学”概念提出到现在已经210多年,图书馆学发展可划分为3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以图书馆工作和经验描述为重心的“经验图书馆学”;第二个阶段是以图书馆经验管理技术与方法为研究重心的“应用图书馆学”;第三个阶段是以图书馆社会职能与作用为研究重心的“理性图书馆学”,强调图书馆事业是社会系统的一部分。

从我国来看,图书馆学创建至今已百年,经历了创立、停滞、恢复、转型、重建到发展等阶段[6]。图书馆学科教育不断升级,从本科教育扩大到硕士教育和博士教育。近40年来图书馆学教育点的变化见图1。

图1 近40年图书馆学教育点的变化

2.2 图书馆学的研究对象与知识体系

在我国图书馆学百年历程中,开展了哪些研究?构建了什么样的知识体系?这些是“中国图书馆学发展报告”要回答的问题。课题组每隔四五年就要回顾图书馆学开展了哪些研究,分析基础理论、核心知识体系是不是越来越牢固,实际上有3个任务:一是梳理图书馆学近四五年的研究热点和主题;二是国内外图书馆学发展的对比分析;三是预测未来几年图书馆学可能的发展方向和趋势。

图2 近40年图书馆学研究主题演化路径

图2展现了近40年图书馆学研究主题的演化路径,我们发现:(1)学科的边界越来越模糊,或者说跨学科融合研究越来越普遍;学科的中心和轴心越来越不清晰,或者说没有明确清晰的图书馆学知识体系。一个概念没说清楚,又在此概念基础上衍生出很多新概念,炒作概念现象突出。(2)从研究内容看,与社会趋势、社会热点联系越来越紧密,但主流文献仍然停留或局限于图书馆工作描述或经验总结,多以“怎么做”为主,很少有深入、系统、思想性强的理论研究成果,高水平的理论研究文章更是稀缺。

整体看,目前我国图书馆学仍然停留在经验性学科的层面或阶段,基础理论体系仍然没有建起来,严格来说图书馆学还不能称为科学。为什么会这样?库恩认为,在一门新学科发展的早期,专业人员的注意力集中在主要有社会需求和社会价值所决定的那些问题上;而当一门学科成熟时,它的专业人员就组成了某种亚文化,这时他们所研究的问题就不再由外部社会提出,而是产生于内部的挑战[7]。这是我们的一个判断依据。现在追风逐热严重,“大数据或云计算环境下的……”“智能或智慧图书馆下的……”“文旅融合语境下的……”等研究铺天盖地;与此同时,对图书馆核心理论和知识体系的研究很少。

3 探路——图书馆学的发展机遇

图书馆学的发展机遇在哪里?是数据科学吗?是大数据吗?是数字人文吗?是人工智能吗?有些学校已经设立大数据专业、数字人文专业等,它们是图书馆学、情报学和档案学需要发展的方向吗?这些问题都值得思考。

3.1 著名学者关于学科发展方向的论述

冯惠玲说,学科研究对象已经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图书馆学学科正面临着一次学科“新大陆”的发现,且这个新大陆的雏形已在逐步显现[8]。“新大陆”到底是什么?值得探索。

马费成谈了3 个“新”:新价值、新场景、新空间[8]。这些“新”带来诸多重大研究课题,亟待开拓创新。3个“新”改变了什么?冲击和颠覆了学科的轴心吗?有很多问题值得思考。

张久珍说,图书馆学研究和实践的对象已从传统的印本文献转向电子文献,并逐步深入至数字人文新领域;图书馆学已开始有意识地从事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人文学科数据的分类标引与展示,印本文献、电子文献之外的广泛数据挖掘领域正昭示着图书馆学学科未来[8]。我们需要思考:在数据处理和数据挖掘领域,图书馆学的优势是什么?图书馆学有什么理论来支持数据处理和数据挖掘?情报学这么多年研究了什么?所用情报学方法仍然是传统的文献计量学方法,还是以文献(或文献信息)对象为计量单位进行分析,始终没有深入文献内容,从语义层面进行分析。同样,在数字人文领域,我们需要思考:图书馆学的优势是什么?图书馆学能为数字人文提供什么样的方法论?图书馆学的贡献是什么?能培养具有什么样知识体系或专业技能的人才?

肖希明认为未来图书馆教育发展要从6个核心方面深入[8]。我认同要理论创新,科学定义“图书馆”和“图书馆学”。图书馆学不是关于图书馆的学说,我不认同把图书馆学的研究对象界定为图书馆。郑建明提出,以强化内涵建设为根本,以重构知识体系为重点。我赞同。图书馆学基础理论问题是不得不思考的问题。我们应该守正固本,但如果不知道核心是什么,基础理论是什么,核心知识体系是什么,怎么去守呢?

3.2 历史上关于图书馆学研究对象的讨论

历史上开展过3次有关图书馆学理论——研究对象和理论体系的讨论。最近一次讨论是在20世纪末21世纪初,提出了“知识说”,也就是以知识为研究对象、以知识管理为基础构建图书馆学理论体系的思想,代表性成果有蒋永福的《图书馆与知识组织——从知识组织的角度理解图书馆学》[9],王子舟的《知识集合初论——对图书馆学研究对象的探索》[10]、《知识集合再论——对图书馆学研究对象的阐述》[11],柯平的《以知识管理为基础的图书馆学》[12]、《我国图书馆学的知识学派建设研究》[13],温有奎等也相继提出了知识元、知识单元等概念[14]。这些推动了图书馆学研究由文献到文献内容的发展。

(1)图书馆学研究对象——知识元。关于图书馆学研究对象的表述,“知识说”更符合当前及未来图书馆学发展的社会需要,也更科学。尽管图书馆学界关于“知识说”的提法不太一致,但基于知识管理这一思想构建图书馆学科理论体系的基本出发点是一致的。最关键的有两点:一是将知识作为图书馆学的研究对象;二是将知识管理作为图书馆学的理论基础。这个观点并不是20世纪末21世纪初才提出的,早在1970年代就提出知识的控制单元问题[15]。知识的控制单元将从文献深化到文献中的数据、公式、事实、结论等细粒度的“知识元”。倪晓建所讲的信息单元问题,实际上也是这个问题。不过,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或七八十年代,知识管理手段落后,只能局限于对知识载体——文献来开展管理。不同学科都在探究这个问题,只是对“知识组分单元”表述不同,追溯到古希腊哲学,也在研究知识的基本组分单元[16]。

(2)知识元应用的相关实践。新闻出版等领域并没有停留在知识元、知识单元、信息单元等概念上,早已开始实践探索。关于知识的基本构成单元问题,1964 年文献情报学家袁翰青就提出对文献中新发现的知识单元进行组织的思想[17],刘植惠、王子舟、蒋永福、温有奎等也有相关研究。出版业和文献服务业是图书馆的上游,都已经发生变化。出版业的知识服务已经把知识元做成国家行业标准规范[18],可以深入到图书中的概念、公式和过程等,对细粒度的“对象”进行重组。很多出版社和期刊社都在对文献内容进行加工(见图3-4)。在数据环境下,文献不再是传统的纸质文献,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图3 电子工业出版社知识化加工工具

图4 Nature对论文内容的细粒度标注

3.3 图书馆学的本质

3.3.1 图书馆学的核心

图书馆学的本质到底是什么?信息组织、信息检索、信息服务与信息分析是根。回头看,这些年我们在这些方面究竟贡献了什么?理论上这些是核心,实际上研究相当少。

图书馆学是什么?图书馆学是关于“知识对象”描述、序化与发现的科学。通过对知识对象的描述,促进人们对知识对象的发现,从而节省人们发现、选择、获取的时间。拿图书馆来说,用户到图书馆最直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获取文献,而是为了获取文献中的知识。我们通过节省用户发现与获取文献的时间来实现价值,因为只要节省人们选择、发现和获取文献的时间,就是在坚持用户至上的理念。其实很多学科都在谈相同的问题,如本体、知识图谱、词表、分类。大家觉得人工智能高大上,但人工智能的很多问题,包括数据分析,最基本的理论就是分类问题。例如,刷脸高大上,其实刷脸最核心、最底层的逻辑就是把人脸看成一组数据,先对特征数据计算分析,然后进行分类。分类是我们学科的经典研究领域,然而当今我们学科很少有人研究。

3.3.2 图书馆学的研究对象

图书馆学的研究对象不是固定的,随着人们对知识管理与利用的变化而变化。不能简单认为图书馆学的研究对象就是“图书馆”“文献”和“知识”。每一个阶段,我们认识的对象都在发生变化。文献也好,图书馆也好,都与知识有关系,都有知识管理的成分,一个是知识的载体,一个是知识的存储与服务场所。因此,“知识对象”既可以是知识本身,也可以是知识的载体,以及与知识管理和服务相关的其他对象(如图书馆、图书馆工作)。

我们近年围绕文本内容开展了一些探索,见图5。过去说图书馆学是“书皮学问”,实际上并没有停留在书皮上,而是深入到文献内容。例如,文献中包含哪些知识、信息和数据?如何数据化?智能图书馆、智慧图书馆是热点,如果文献不能数据化,计算机不能识别和理解,智能和智慧都是空话。再如,学术论文研究的问题是什么?亮点和创新点是什么?包含哪些类型的知识元?知识元结构是什么?如何描述?知识类型有哪些?如何提供基于知识元的知识组织、管理与服务?

图5 基于文献内容的相关研究

图6 知识图谱的实践

图6是我们在中国图书进出口公司开展的知识服务实践,这是第1期,是基于外文电子书相关实体和属性等构建图谱。计划研发第2期,研究如何有效揭示书中的内容,将来用户检索不仅能检索题目,还能直接检索知识点。而基于知识图谱对电子书及其属性之间关系的揭示,可以实现多种多样的个性化推荐服务。

3.3.3 图书馆学研究轴心

路在何方?图书馆学过去一直以文献为轴心,这是局限于过去的环境和技术条件,围绕文献的采集、存储、管理、发现和提供开展研究。就图书馆与图书馆学的关系问题,图书馆学要发展,图书馆照样要发展。如果仍然停留在简单提供图书、文献或文献服务,那图书馆的价值和未来发展是值得研究的问题。当下我国图书馆事业发展很好,但并不等于未来也很好,因为社会在进步,人们总会考虑“绩效”问题,图书馆要为社会大众负责,它也存在生存危机问题。

长期以来,研究重点是如何促进获取,较少关注用户对获取文献的“利用”,其实获取“文献”不是最终目的,“利用文献中的知识”才是。所以,无论是图书馆学的研究对象,还是图书馆所服务的内容,都应该创新发展,读者真正需要的是文献中的知识内容。

今天图书馆已经不是唯一的文献知识服务者,甚至不是主要的文献服务者。图书馆的竞争者会越来越多,用户会有越来越多的选择。例如,各种各样的书店、书吧、知识服务企业(如知网、罗辑思维、知乎)等都在与图书馆开展竞争。图书馆只是基于文献开展知识服务的场景之一,它不是图书馆学唯一的研究对象,更不是图书馆学研究的中心或轴心。

概括地说,图书馆学未来发展的方向是基于对知识的描述,促进人们对知识内容的精准获取和创新利用。过去一直停留在文献发现,未来应更关注文献内容的利用。过去主要将研究重点放在文献(知识载体)的描述、序化、提供与分析(引文)等方面,通过对知识载体的获取,实现对“知识”(文献内容)的获取与利用。实际上,文献只是人们获取知识的中间环节(或载体),过去由于技术限制无法实现对文献内容的管理与服务,今后将成为现实,今后应该向更直接获取知识的方向来发展。

总而言之,图书馆学应该以知识为中心,以知识管理为轴心,以知识服务为重心,开展图书馆学研究,构建图书馆学理论体系。这也许是图书馆学未来发展的一个方向。从图书馆学现状看,“守正”很重要,只有基础牢固,才能行稳致远;只有选对创新发展方向,图书馆学之树才能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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