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适应论视角下《楚辞》文化意象的英译
2021-05-06钱梦雨
摘 要: 本文从文化适应理论视角,分析《楚辞》中自然与人物文化意象的英译策略,阐述其体现的文化适应倾向。许译《楚辞·离骚》中文化意象的英译策略,体现了文化适应中的同化与整合倾向,二者分别对译文和目的语读者产生了不同影响,给新时代的典籍英译研究带来了更多启示。
关键词: 文化适应 《楚辞》 文化意象 英译策略
一、引言
《楚辞》是我国文学史上浪漫主义诗歌的代表,也是中国传统古典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楚辞》的语言有十分鲜明的地方特点,描绘了楚地大量的人文与自然景观,承载着丰富的传统文化意象。随着中外文化交流的不断深入,典籍英译越来越为人们所关注。典籍中文化意象的保留与翻译对促进中西方文化交流、中国传统文化“走出去”起到重要作用。
当代学者对《楚辞》英译的研究多数侧重于翻译方法与技巧,或是译本的对比。部分学者注意到其文化意义,如魏家海和严晓江分别对《楚辞》译著中的文化形象构建和文化意象的保留与阐释进行了分析研究,但目前对《楚辞》英译本的文化适应角度的研究较匮乏。本文以许渊冲的英译本为例,从文化适应论角度对《楚辞·离骚》中自然意象与人物意象的英译策略进行分析,旨在探究译者英译策略的文化适应倾向及其对译文和读者产生的影响。
二、文化适应
文化适应主要指文化对于环境的适应,其主要表现之一是语言文字的文化适应。语言文字反映文化的内核与价值观,最能显示文化间的差异。在跨文化交流中,不同文化相互碰撞时会产生不同的文化适应倾向,可以理解为文化在输出时和面对和其他文化的交流需求时会进行自我调整。John W. Berry的文化适应理论认为,文化适应需要以个体态度为依据,从两个维度进行考量,“保持传统文化和身份的倾向性”[1](82)和“与其他民族文化群体交流的倾向性”[1](82)。根据个体针对不同文化碰撞采取的不同态度,Berry提出文化适应的四个类型,整合、同化、分离和边缘化。整合是指在文化适应中个体既保持自身传统文化的认同,也注重与其他文化群体的交流;同化指个体没有保持自身的文化认同,但倾向于靠近其他文化群体;分离指个体注重自身文化,但不与其他文化群体进行交流;边缘化指个体既不保持本身原本文化也不与其他文化群体交流、不被接受。
意象是寄托主观情思的客观物象,是富有某种特殊含义和文学意味的具体形象。屈原在《楚辞》中描绘了植物、动物、人物等各类意象,其中一部分融入屈原的主观情感,有除具象之外的抽象意义。《楚辞》中的传统文化意象对于母语是汉语的读者来说不难理解,但在跨文化交流语境下,文化意象的阐释与传达却非易事,“虽然内容和含义可以转换成其他语言,但其原有的韵味和风格却很难展现在译文中”[2](72)。从文化适应角度对《楚辞》中文化意象的英译进行解读,需以译者态度为依据,从对原文意象的保留程度和对目的语文化的认同程度两个维度进行考量,译者对传统文化意象的处理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文化适应的某种倾向。
三、《楚辞》中传统文化意象的英译策略
(一)人物意象
屈原有着远大的政治抱负,他曾深受楚怀王信任,掌管内政外交等事务,多次向楚怀王进言献策。然而屈原性格刚毅耿直,不愿与达官显贵同流合污,后遭贵族排挤诽谤,被流放至汉北和沅湘流域。因此,屈原在《楚辞》中多次引用历史人物和神话人物谏言或表达自己对先贤的追思和敬重,这体现了其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与遗世独立的不羁精神。如何使译文在简洁的同时又让目的语读者理解这些人物所指代意义,是译者在翻译过程中需要解决的主要问题之一。
1.历史人物
《离骚》原文中有“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陈词”[3](16),此句意为不如渡过沅湘而南行,向古帝虞舜诉说吾之衷肠。其中提到一个人物“重华”,传说“舜重瞳,故名”[3](16)。由于使用了借代的修辞手法,即使是汉语读者也要先理解借代的本体才能理解句意,因此对于西方读者来说,直接理解句子内涵更加关键。许渊冲先生将其译为“I cross the streams and go south way, oh! I state my case to ancient king”[4](36)。这里“重华”被译为“ancient king”,这一译法忽略了“舜”的具体意象,同时跳过了借代的修辞,保留了核心内涵“古代帝王”,读者可以直接理解句意。“重华”也可以译为“Shun”并添加注释说明舜是中国古代的一位帝王,但读者的接受过程可能稍显烦琐。从文化适应的角度看,在保留一部分文化意象的同时考虑到目的语读者的接受程度,体现了整合倾向。整合实际上是一种平衡策略,在做到认同自身传统文化的同时,达到了与其他群体进行文化交流的目的。对于《离骚》中出现的其他人物意象,如“鲧”“启”“羿”“浞”分别译为了“the flood-fighter”“the second king of Xia”“the hunter”及“his friend”[4](36)。这些意象的翻译都忽略了人物名称而选择了该人物的实质,即通过描述人物的身份、成就或特点传达人物意象,这种整合的方法一方面能让读者了解人物本身,另一方面能帮助其更好地理解屈原在《离骚》中的情感表达。
2.神话人物
“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3](19)中有一个人物意象“帝阍”,在神话传说中帝阍是天帝的看门人。译文为“To open I bid Heavens Porter, oh!He looks at me with a deep frown”[4](39)。首先,西方没有“天帝”“天宫”这样的意象,与之相对应的是“上帝”“天堂”等意象,因此译文用“heaven”阐释“天帝”,目的语读者易于理解。其次,对于看门人这个意象,porter在西方是人名“波特”,又有“守门人”的含义。因此,这里“帝阍”等同于西方文化中的“天堂守门人”,被译为“Heavens Porter”,可以说是整合了中西方文化的翻譯。
“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3](19)一句包含了“望舒”和“飞廉”两个人物意象。“望舒”是神话中为月驾车的神,如果直接音译为“Wangshu”,就要加上注释解释其内涵,对于读者来说,可能会影响阅读理解的连贯性。许渊冲将此句译为“The Moons Charioteer goes before, oh!The curtain-rolling Wind runs after”[4](39)。“charioteer”指西方文化中的战车御者,这一翻译更符合西方读者所处的文化语境,西方读者在读此句时更易于进行意象的构建。从形式上看,舍去人物名称“望舒”直接阐释其内涵,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传统文化因素的保留。但从跨文化交流和文化适应角度看,易于目的语读者理解意象内容,在意象的保留、阐释及读者的接受性上做到了整合与平衡。
“飞廉”一词的翻译更值得分析。王逸在《楚辞章句》中提到“飞廉,风伯也。风为号令,以喻君命”[5](23)。译文没有用具体的名称,而是选择将意象阐释为“The curtain-rolling Wind”,可以发现这一译法将人物物化了,即把“风神”阐释为“卷帘风”,对原意象进行了另类的阐释。根据“望舒”和“雷师”的译法,“飞廉”译为“The Lord of Wind”也未尝不可。屈原天马行空的思绪在该句得到极大体现,他意图构建出一幅月神望舒在前面驾车开路,风神奔跑在后卷起阵阵大风的壮阔画卷。然而,“The Lord of Wind”的意象阐释不足以让读者想象到这一画面,许渊冲的译文直接将“风”和风的力量带到读者眼前,舍“神”而取“风”,使译文简洁而切中要点。通过整合传统文化的意象内涵、诗人的情感表达目的及目的语读者的接受程度,使意象在句子的阐释与翻译中发挥应有的作用与价值。
(二)自然意象
在《楚辞·离骚》篇章中,屈原描述了大量自然景物,如“杜衡”“薜荔”“芙蓉”“芰荷”“兰皋”等,自然意象的使用一方面是为了营造浪漫、唯美的氛围,另一方面可以作为具象指代抽象事物。《楚辞》中自然景物的名称大多是古汉语词汇,在对它们进行翻译时,译者首先要了解其具象意义和可能存在的象征意义,再进行翻译或阐释。这一翻译过程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译者的文化适应倾向,或者说对文化适应类型的选择。
1.植物名词
《离骚》中有一句“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3](12)。在原文中,“芰荷”指菱叶与荷叶,“芙蓉”是荷花的别名。许渊冲译本中,“芰荷”译为“lotus leaves”[4](35),表示莲花的叶子,传达了词语的基本内涵;“芙蓉”译为“lilies white”[4](35),其含义是“百合”,显然“芙蓉”所代表的荷花和百合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植物,将“芙蓉”阐释为“百合”的原因值得分析。荷花在中国有“花中君子”之誉,荷花的意象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象征着高雅、圣洁、宁静的内涵,更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描写,但在西方文化中,荷花并没有汉语文化中那样典型的象征意义。因此,若将“芙蓉”与上文一样直接译为“lotus”,此句便丢失了屈原所赋予的象征意义,即用荷花和荷叶制作衣裳,以表现自己不被世俗同流合污及对圣洁品格的追求。为保留和阐释这一意象,译者选择了在西方文化中有类似象征意义的百合“lilies white”代替荷花,实现了“芙蓉”文化意象的阐释和保留。这一翻译过程体现了文化适应的“同化”倾向,即更多地考虑西方文化情况及西方读者对作品的理解程度。可以说,在翻译过程中,对原文的一些词汇进行恰当改动有时可以更好地阐释作者的情感和心理。此外,本句若用翻译加注的方法,则西方读者同样可以理解其内涵,但是会降低其情感体验和文化认同程度。
“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3](19)中有一个植物意象“扶桑”,与上文的植物不同,“扶桑”是神话中的树名,传说日出于扶桑之下,轻拂其树梢而上升,所以“扶桑”代表着日出之处。这里“扶桑”被译为“a giant tree”[4](39) ,可以理解为一棵参天巨树。这一译法虽然削弱了意象的内在故事性,即除去了与日出相关的传说,但通过简洁明了的描写仍然能营造出浪漫恢宏的意境。对于西方读者来说,可以体会到“参天巨树”这一意境已然足够,但如果能为这一意象加上注释,解释扶桑是中国神话中日出的地方,那么可能更有助于加深西方读者对本句意象的理解。有时某一意象所携带的传统文化因素难以直接译出,译者可以选择简化的方式,目的是使外国读者在本身的文化语境中更容易理解,这也是文化适应中同化倾向的体现。
2.地理名词
上文提到的“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3](19)一句中的“咸池”在神话中“谓日浴之处”[3](20)。传说日出于扶桑而落于咸池,因此将咸池视作太阳沐浴之处,一说仙女沐浴之处。这一句被译为“I drink my steeds in the Suns Bath, oh! I tie their reins to a giant tree”[4](39)。值得注意的是,“Suns Bath”這一译法使用了拟人的修辞手法,原文中“咸池”只是一个地点名词,译文中“Suns Bath”的意思是太阳的浴池。译文通过拟人的修辞手法,解释咸池的内在意义,对读者来说,生动的阐释有助于其准确理解文章内容。译文舍弃地点名称“咸池”,对自身文化没有做到完全保留,但从其内涵着手,体现了文化认同;使用拟人手法让译文简洁明了,考虑到了目的语读者的理解难度,体现了对自身文化和外部文化的整合倾向。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发现,从文化适应的视角来看,许译《楚辞·离骚》中传统文化意象的阐释与翻译体现了同化与整合的倾向,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对意象名称及其字面意义的关注度,却更加注重意象内涵的阐释与保留。目的语文化中若有与原文意象相契合的意象词汇,则即使字面意义不完全对等甚至截然不同,也有使用外来意象词汇的同化倾向。若目的语文化中没有相契合的词汇,翻译时侧重阐释意象本身的性质、功能、特点等,选择更适合目的语文化语境的词汇进行表达,实现源语言与目的语在特定文本中的意象整合。虽然同化策略可以更有效地帮助目的语读者阅读、理解,但某种程度上源语言的文化意象未得到有效保留,典籍中的传统文化因素可能会被忽视。在翻译中应更倾向使用整合策略,即在保留源语言文化意象的同时考虑目的语读者的文化背景和思维方式,使译文既有易于读者接受的“形象”,又有原文的“意象”。
四、结语
在跨文化交流中,不同文化的相互碰撞是挑战同时也是机遇。一种文化在走向世界时,一方面要坚定自身的文化认同,另一方面要进行自我调整,以获得更多被认知、认可的机会。典籍英译是推动中华传统文化走出国门、走向世界的重要途径,有利于增强文化自信、坚定文化认同。文化是世界的,从传承和弘扬传统文化的角度来说,中国文化典籍需要桥梁与世界文化相连。在全球化与互联网时代的大环境下,典籍英译应更多地思考文化适应论带来的启示。
参考文献:
[1]陈建,岳福新.基于Berry文化适应理论的“一带一路”战略构想启示[J].现代交际,2016(10):82-83.
[2]钱梦雨,刘浩.基于传统文化传承的《楚辞》英译研究——以《国殇》与《橘颂》为例[J].盐城师范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8(1):69-72.
[3]屈原.楚辞[M].林家骊,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15.
[4]许渊冲,译.楚辞[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8.
[5]王逸.楚辞章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
基金项目:安徽商贸职业技术学院校级人文社科一般项目(编号:2019KYR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