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守望者》中的文化暴力*
2021-04-22
(南京师范大学泰州学院,江苏泰州 225300)
在好莱坞众多超级英雄电影中,《守望者》是一部风格独特、褒贬不一的影片。该片票房不佳,观众评价呈两极化趋势。有观众斥之为不知所云的烂片,亦有观众反复欣赏,认为该片思想深刻、直击人性深处。这部电影是对好莱坞英雄电影中惯常的英雄依靠暴力拯救世界的反思,是对英雄电影中文化暴力的反思与颠覆。所谓文化暴力,是指“文化中可以让直接暴力或结构性暴力合法化的方面:即人类存在的象征意义的领域,例如宗教和意识形态、语言和艺术、经验科学和正规科学(逻辑、数学)。”文化暴力使得如谋杀、决斗、战争之类的直接暴力和性别压迫、种族歧视等持续的结构暴力等具有合法性。《守望者》指出了英雄神话作为文化暴力的实质,体现了其反主流的特点,但该片在颠覆传统文化暴力时,又有意无意地建构了新的文化暴力秩序。
一、解构帝国暴力
《守望者》开篇即美国梦破碎。影片是在美国对苏联储备的几千吨核武器的新闻报道声中拉开序幕的。笑匠,一位已经退役的超级英雄,曾经的守望者联盟成员,正皱着眉头看冷战的报道和讨论,他烦躁地不停换台,直到看到维特公司正播放的香水广告才惬意地观赏。广告名叫《乡愁》:悠扬的旋律,别墅前的沙滩,年轻美丽的女性沐浴着阳光,蔚蓝的天空上飞机掠过,飞机的阴影徐徐笼罩着女性,健美的青年男子缓缓走向女子。这正是大多数美国人心中美国梦:青春、健美、财富。法老王的刺杀肢解了这一场景,疯狂的杀戮和浓稠的血液掩盖了美国梦。青春与衰老、民主与独裁、和平与暴力,美国梦那闪闪发光的正面背后是那黑色冷酷的真相。美国梦的正义光环掩盖的是绵延的暴力史和压迫史,而英雄则构成了帝国暴力的独特环节。暴力是英雄伸张正义、守护家园的手段,是英雄们维护和张扬美国梦的必要手段,是美国梦的一部分。超人、蜘蛛侠、蝙蝠侠等好莱坞主流英雄塑造都遵循着这种模式。
《守望者》则反其道而行之,夜枭一代等传统英雄已穷途末路,新一代英雄则解构了帝国暴力的合法性。曼哈顿博士由于一次核试验失误,拥有预知未来、空间转移、分解与重组身体等神一般的超能力。曼哈顿的神力来源于人,来源于科技的急速发展。这种神性,也逐渐剥夺了人的情感和责任,更谈不上承担英雄相应的守护人类、拯救世界的职责。因而在女友丝灵二代和自己分手后,曼哈顿对拯救世界丧失了兴趣,切断和世界的联系。归根结底,丧失了人类身体的曼哈顿已经无法对曾经的同类有感同身受的同情心和同理心。因而拥有神力的曼哈顿博士既不能拥有对上帝的敬畏之心,也不愿承担救赎人类的职责,不能再称之为英雄。而另一位英雄法老王利用曼哈顿博士的心理弱点,设计让他离开地球,并用科技模拟曼哈顿的磁场制造了爆炸,使得他成了地球共同的敌人。法老王并没有超能力,他所依赖的正是金钱和科技。他自封为世界的救世主,以几百万人的性命为代价试图建立一个没有英雄的乌托邦。与曼哈顿一样,科技和理性同样也剥夺了他的人性,他们的神性恰恰消解了其人性。这恰恰是英雄神话的悖论所在。信仰匮乏,上帝缺席,技术膨胀,自命为神的人类解构了主流英雄的神圣性。
《守望者》中的英雄们从道德上抛弃了英雄的利他性,丧失了英雄信念,也就解构了英雄神话。英雄暴力的合法性和神圣性还来自英雄信念以及民众的英雄崇拜。英雄承担着拯救大众的职责,用信心和勇气完成职责,必要时牺牲自己的利益甚至牺牲自身。正如克尔凯郭尔所言,“真正的悲剧英雄是为普遍性全体而牺牲他本人,牺牲他本人的一切;他的感情和行为都属于普遍性。”危难中的大众渴望英雄的拯救并崇拜英雄。正是这种崇拜将英雄推上了神的位置,使英雄具备了神圣性。影片中老一代英雄大都以各种不甚体面的方式退出了英雄舞台。新一代英雄们则因为尼克松颁布基恩法案被取消了超级英雄的法外正义者的地位,蒙面英雄不再得到政府支持,要么成为政府的武器,要么默默湮没在人群中,只有罗夏因拒绝摘下面具因而成为政府追捕的对象。笑匠是唯一的一位跨越两代英雄组织的英雄,但他是暴力的化身而不是正义的守护者。他是战争机器的一部分,在对越战争中大肆杀戮;他是独裁者的工具,为尼克松刺杀肯尼迪,暗杀揭露水门事件的记者。暴力对他来说不是维护正义的手段,而是世界本身。笑匠是一位悲观主义者,正如他的绰号笑匠表明的那样他一直认为英雄神话及其背后的帝国神话只是个笑话。他加入英雄联盟也不是出于而是英雄信念。当法老王提出了降低犯罪率的行动计划时,笑匠却报以嘲笑,认为人类自诞生以来注定会自相残杀,而这种自相残杀注定了人类终将灭亡。当下的核武器则加速了这种灭亡。因此,当英雄丧失信念,不再具备利他性时,英雄也就失去了民众的追随和存在的意义,英雄神话也不复存在。
影片中民众举行集会抗议超级英雄,民众质问“谁来监管守望者?”民众质疑的是英雄暴力,但其深层指向是帝国暴力。就国家层面来说,国家拥有众多的合法暴力武器:军队、警察、核武器。谁来监督,谁能保证它是正义的?是上帝还是人民?美国的国家制度是政府契约论,除了强调政府受人民监督外,还强调上帝的认可。正如美元上印的那句God bless American一样,作为自认的天命帝国,总统在就职演说时,手按圣经宣誓订约,既是对神的宗教承诺,也是对人民的权力承诺。然而这种承诺和制约在信仰匮乏、人性异化的时代却容易失效。影片中笑匠一面用橡皮子弹镇压示威民众一面嘲讽地说英雄们是社会的唯一保障,保障民众不被自己伤害。无论是英雄还是政府,都从民众获得合法暴力的权力,但这些民众的代理人攫取权力后成为独裁者和施暴者。尼克松大权在握后对内进行独裁治国,对内修改宪法连任五届总统,对外则发动侵越战争,显然已经把美国梦演变成暴力的噩梦。英雄则沦为独裁者的帮凶,甚至独裁者本身。
影片中夜枭二代追问笑匠,大众的美国梦到底去哪里了?笑匠指着背后那面墙,墙上画着越南成为美国的第51个州后的美国国旗,说美国梦已经实现了啊。是的,美国梦与英雄神话一样都已经退去虚伪的神圣光环化为暴力的冷酷现实。
二、解构性别暴力
《守望者》中笑匠死亡的场景不仅解构了帝国暴力,还是一次象征意义上的弑父,解构了父权制下的性别暴力。影片中笑匠不仅是英雄,还是父亲。他丧失了英雄的合法性和神圣性,也丧失了父亲的合法性和神圣性。《守望者》的故事发生在20世纪40年代到80年代,父权制已遭到一定程度的冲击,但仍有相当的影响。《守望者》中有侧影、丝灵一代和丝灵二代三位女英雄。女英雄们的人生轨迹中都烙下了性别暴力的痕迹。身为女同性恋者,侧影的存在就是对父权制的质疑与颠覆,她遭到了极端保守人士的杀害。丝灵一代美貌性感,与其说是英雄,不如说是美女明星。她的性感肖像被绘制在轰炸机上,以她为主角的漫画成为男性的性幻想来源。丝灵一代享受着镁光灯下的光彩夺目的英雄生涯,却也不得不屈从于父权制的压力进入平凡的婚姻生活被迫隐退。成为平庸的家庭妇女使她极其痛苦,最终婚内出轨与笑匠通奸生下女儿丝灵二代,并把自己的英雄情结寄托在女儿身上。丝灵二代成为超级英雄后也在进行着与性别暴力的抗争。丝灵二代的生父笑匠虽然有着英雄身份,但已经丧失了传统英雄的道德信念和崇高精神,也就丧失父亲的道德力量和崇高地位。因此丝灵一代从未告诉笑匠和女儿彼此的父女关系这一事实,掩盖了笑匠父亲身份,这意味着笑匠被剥夺了父亲资格。事实上,笑匠曾枪杀怀着他的孩子的越南妇女,也同样是父亲身份的否认。笑匠作为父亲形象的颠覆,象征着父权制的解体,是对父权制下性别暴力的质疑。而笑匠里临终前的忏悔“妈妈我错了”完成了对性别暴力的最终解构。
三、建构新的文化暴力
《守望者》影片虽然解构了美国梦后的帝国暴力和父权制下的性别暴力,但影片又重新建构了新的暴力秩序。笑匠的死是法老王建立谎言帝国的重要一环。法老王以恐惧和暴力作为凝聚帝国的动力,出于对曼哈顿的恐惧美苏两个超级大国抛弃前嫌结束冷战。法老王缔造的固然是一个科技理性的帝国,更是一个暴力帝国。这个帝国从最初对笑匠等知情人士灭口开始,到伪造曼哈顿攻击地球制造成千上万人死亡来蒙蔽美苏政府作为高潮,以灭掉追查真相的罗夏为尾声。因此影片结尾所谓的世界和平不过是依靠不断的暴力威胁来持续的谎言。帝国暴力依然在延续。另外,原本丧失了对人类兴趣的曼哈顿博士则因为丝灵二代的身世感到了生命的神奇,产生了在异星球上创造生命的冲动。按照理性和逻辑来说,丝灵一代曾被笑匠强奸,不应该和笑匠再有所纠葛。但人类的感情纠葛之复杂程度远不是理性和逻辑所能解释的,因而丝灵一代最终生下了笑匠的女儿丝灵二代,并对女儿说自己并不恨笑匠,甚至因女儿的到来,而对笑匠心怀感激。表面上看来,爱与恨的无法预测,这是情感对理性的胜利。但究其实质,这是父权制生育神话的现代演绎,是笑匠的父亲身份带来的道德特权。感悟了这一点的上曼哈顿无疑会成为异星球新生命的父权制的上帝,延续着性别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