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现代主义视角下乡风民俗的困境与重构
——以海南乐东“春游”民俗为例
2021-04-17李彦娅
李彦娅
[提要]从后现代主义视角解析海南“春游”民俗现状,发现其存在以下现实困境:一是乡风民俗组织者倾向于宏大叙事的表达方式,二是乡风民俗传承非理性依赖技术,三是乡风民俗外形与内核趋于同质化,四是乡风民俗过度追求有序而摒弃无序,五是乡风民俗承载组织与受众者的二元对立。这些困境也是当下乡村习俗传承和发展面临的普遍问题。后现代主义理论为改造旧俗、建设文明乡风提供启示,包括民俗活动中将针对叙事与宏大叙事相结合,乡风重建中寻求人文关怀和科学理性的交融,民俗仪式中兼顾传承精华与特色个性,民俗活动中善用熵值理论平衡无序与有序,民俗承载组织的发展和个体需求相结合,以重塑乡风使其能适应新时代人们多样化、个性化、不断发展的文化需求,进而建设美丽乡村,实现乡村文化振兴。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就建设美丽乡村、加强农村精神文明建设提出了一系列富有创见的新思想、新观点、新要求。[1]《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指出,中华文明根植于农耕文化,乡村是中华文明的基本载体,它蕴藏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和重要的文化价值。[2]乡风民俗作为实现乡村振兴的文化软实力,也是乡风文明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塑造文明乡风、改造传承民俗是建设美丽乡村、实现乡村振兴的重要方面,但由于历史的局限性和发展的迫切性,党和国家基于现实国情考虑,将发展重心放在经济建设、政治建设上,由此现阶段乡风建设存在一定短板、民俗传承面临一系列的现实困境。本文借助后现代主义方法解构与重塑乡风民俗,以使其得以批判性传承发展,满足新时代人们的民俗文化需求,进而实现乡村文化振兴。
一、乡风民俗与后现代主义
(一)乡风民俗及其研究视角
乡风,即指乡里的风俗,指一个特定农村地区人们的生产生活习惯、思想观念和文化习俗等方面,受到当地自然和人文环境影响,长期积淀、世代流承为当地人所接受、遵从、信仰的仪式、规则等。[3]民俗,即指“人民创造、享用的生产习俗、生活习俗、文化活动、社会组织、信仰与迷信等的文化传承。”[4](P.335)乡风民俗,即乡村地区的人们在长期劳作实践中积淀形成的风气、习俗,并为特定区域内人们所共同遵循的伦理观念、行为习惯、思维方式、规则制度的总和。[5]它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当地人们的文化认同和行为习惯,也能对当地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发展产生深刻影响。对于土生土长的农村个体而言,乡风民俗是一种先于个体产生和群体形成的特殊存在。
民俗研究由来已久,新世纪以来乡风文明建设相关文献也日益丰富,但从民俗角度探讨乡风文明或从乡村文化建设的角度探讨民俗的研究却略显迟滞。整体上,对乡风民俗的研究焦点或视角从“民俗”上升到“文化”,从关注“民俗衰落”“文化传承”到强调“移风易俗”“创新发展”“融合互动”以适应新时代新阶段的乡村社会经济发展要求。新世纪以来,围绕乡风民俗的研究逐渐增多,并在2007-2008年、2012-2013年、2017至今形成了逐渐增强的三次高潮,它们分别对应着党的十七大前后提出建设新农村目标、党的十八大强调推进城乡一体化及十九大以来提出乡村振兴战略规划的时代背景。已有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1.良好的乡风民俗在乡村发展中的重要性。乡风文明不仅直接与乡村文化振兴紧密相关,而且对于包括农业和旅游业在内的乡村产业振兴、乡村社会治理、乡村环境建设、乡村法治以及党的基层建设与群众教育等都有重要意义①。2.乡风民俗发展创新面临的困境研究与新世纪来移风易俗的社会观察。研究成果认为,一方面一些乡风民俗随着人口流动与社会变迁趋于日渐凋零,一些恶俗陋习、宗族宗派势力死灰复燃;另一方面,乡村文明建设展现新风貌、移风易俗也出现了一些新模式和新特点。此外,也有学者从文学艺术作品中挖掘乡风民俗内涵意蕴与变迁轨迹。②3.乡风民俗传承创新的路径③。萧放提出如何传承优秀民俗文化、移风易俗构建文明乡风的七条具体途径,包括重建乡村精神传统、运用乡规民约、发挥乡贤和民间组织作用等[6]。朱雄军从结构-行动的视角指出乡风民俗变迁依赖内驱力和外引力共同作用。[7]李燕、张鹏鹏认为乡风民俗重构应关注农村居民对乡风文明建设的需求。[8]总之,社会各界都已观察到乡村古老民俗的现代变化,并围绕着如何将之融入到乡村振兴战略实施之中,采用文本分析、案例分析、社会调查等方法横跨政治学、社会学、管理学、法学甚至文学等学科探究其过去与未来。但是对于如何对乡风习俗传统进行解构、条分缕析民俗中的具体元素以筛取保护其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相一致、传承优秀文化的精华之处,同时又屏蔽改造其陋弊之处,目前的研究较少开展哲学意义上的探究。此外,目前乡风民俗及相关对策研究倾向于“新建”而非“改造”、倾向于“管控”而非“引导”、倾向于“宏观与抽象”而非“多元与具象”。在突出乡村振兴的新时代,对乡风民俗的文化内核的解构、分析、整合与创新是实现乡村振兴、建设美丽乡村的重要途径,后现代主义方法与此恰相契合。
(二)后现代主义及其方法特点
20世纪60年代,后现代主义开始在西方思想界盛行。20世纪80年代初期,后现代思潮开始引入中国。步入21世纪后,一系列围绕“中国的后现代”展开的学界议题和反思批评以及运用后现代思维方法对各个领域展开的研究实践激增。[9]与现代社会科学的注重宏大叙事、统一框架与理性不同,在研究思想文化问题时后现代主义支持者常常具有解构、想象、创造性、感性、不确定性等特点。[10]它是一种批判性、颠覆性的思维方式,相对于建设力量,它更注重解构,它坚定地肢解一切最本质、基础性的东西,提倡多元化、个性化。总体上,后现代主义有以下五点特征:一是宏观叙事和模糊表达,多用否定以及碎片化的表达方式,表达特点是宏观、模糊的。二是反科学理性。认为科学应为人文关怀服务,尊重个体个性、情感、想象,认为基于科学理性制定出一些所谓的“规则”去限制个体发展及其个性的展现违背了科学本身的目的。三是反组织权威。后现代主义提倡多元价值观,主张肢解一切最本质、基础性的东西,认为客观真理与权威将被推翻,所以应允许价值观之间互相交融以促进思想繁荣。四是坚持解构主义和反系统主义。反对规范性、系统性的理论,提倡反向思维、组织无序化。五是反组织与个人对立,强调人文关怀,反对组织强权统治,提倡组织与个体之间的共生发展。[11]本文以海南乐东地区“春游”民俗为例,运用后现代主义的方法破解其困境,同时为其他乡村民俗重构与创新发展、推动乡风文明建设和乡村振兴提供一些启示。
二、海南“春游”习俗溯源和实践形式④
(一)“春游”习俗溯源
妈祖精神的核心即为慈悲善良,是其屡赴险难,拯危救溺的动因。“春游”习俗来源便是妈祖核心精神的良好体现。相传元朝初年,乐东县内双墓山的酸梅树上,盘踞着一只叫“冬鼓魅妈”的妖婆。其面陋发长,喜食幼童。九岁的菊花姑不幸被她抓住,冬鼓魅妈见她伶俐便驱使为奴隶,要求菊花姑为她捶背、抚足底、梳头。妈祖娘娘得知此事便指点菊花姑为民除害。菊花姑为冬鼓魅妈梳头时,悄悄地将每一绺发都绑在树上,然后以捡梳子为由趁机逃走。为追赶菊花姑,冬鼓魅妈从树上纵身跃下,不料头发被捆,悬挂在树上无法挣脱,十日之后便被饿死了。乡亲们担心冬鼓魅妈的十个蛮子会向菊花姑寻仇,村民便轿抬妈祖神像大规模巡游,以镇妖怪。巡游每到之处,家家户户在各自门口设祭桌,供奉青果,燃放鞭炮,焚香点烛,夹道迎接敬拜。从习俗来源看,“春游”一方面体现了妈祖救苦救难、慈悲善良的精神,同时也侧面体现了乡亲们互帮互助的人道主义关怀。这些内容构成了“春游”习俗的原始文化内涵和举办初衷。
(二)“春游”习俗流程形式
汉代以后,中原内地的部分汉人到海南乐东避难,遂定居沿海一带,使得黎汉杂居现象出现。大约在清康熙12年(1673年),汉人建立乐东妈祖庙,自此乐东便有了“春游”习俗。“春游”通常在大年初四初五左右,每两年举办一次。有些年份可能会因为妈祖庙的其他活动安排或者是受到一些非人为因素如天气恶劣或者突发事件等的影响而取消。2020年春节本应举行“春游”,但因乐东县内新冠疫情防控工作已从2020年1月26日正式启动。所以,乐东最近一次的“春游”是在2018年的大年初四、初五。“春游”前期准备工作非常繁琐,据妈祖庙里的负责人介绍,筹备需要一年左右时间。需要做的工作有:募集和号召民众捐款;买办相关用品;雇佣相关人员(民众可自愿报名参加,春游中有“花童”“红孩儿”等角色,参与的人员不设严格的年龄限制,以吸引各年龄段的群众参加)等。“春游”当日的安排紧凑。以2018年“春游”安排为例(具体年份稍有差异),早上6点-9点:雇佣人员在妈祖庙集合分工,做好游行服饰与出行准备。9点-14点:巡游全村,沿路负责抬神像的男子缓缓前进,以供民众上香朝拜,到指定的地点抬走烤好的全猪。14点-16点:到达游行终点,将游行神像依序摆放,供民众上香祈福。16点-18点:才艺表演,抢炮仪式,宴请参与游行工作人员,给参与游行工作的人员分发红包。18点-22点:将神像送回妈祖庙,举办光荣学子颁奖会,分发烤乳猪等。从流程看,“春游”习俗流程既紧凑又有序,既吸引了大众广泛参与又不乏专业娱乐活动,既深深烙入久远的妈祖文化内涵,又结合时代文化元素。
(三)“春游”主要组织机构——妈祖庙
莆田湄洲妈祖庙是乐东妈祖庙的祖庙。据史料记载,康熙11年(1672年),福建、浙江等地战事四起,民不聊生。乐东祖先为了生存,带着神灵向南迁移下琼岛,并在此繁衍后代,建立了妈祖庙,进行分灵传播。本地民众平时都来给妈祖进香朝觐,祈求诸事平安顺利。特别是妈祖生日与升天日要进行祭奠活动,祈求妈祖的保佑。乐东妈祖庙自建立迄今,共遭遇两次大劫难。一次是“破四旧运动”,使得妈祖庙内大量珍贵文物遗失。第二次是“文化大革命”,妈祖庙被夷为平地当成晒谷场及操场。直至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地方信众及各村村民团结一致,自愿捐物捐资,自愿劳动,不计报酬才重建了乐东妈祖庙。整体上,民众因信仰妈祖慈善文化而支持妈祖庙,妈祖庙得益于民众的供奉而发展至今。
三、后现代主义透视下的乡风民俗现实困境
结合后现代主义特点,透视现阶段海南乐东“春游”习俗现实困境,其主要体现在以下五个方面:
(一)乡风民俗组织者倾向于宏大叙事的表达方式
麦吉尔认为宏大叙事是一种“完整的叙事”,即指无所不包的叙述,包含有主题性、目的性、连贯性和统一性⑤。在后现代语境下,乡风民俗困境可以解构为两个方面。一是乡风民俗趋于同质化和平庸化,忽略了作为地方风俗的细节和独特,以至有落入精英主义的嫌疑;二是其具有浓重的政治特征,这里的政治特征是后现代主义所特指的将某种意志凭借组织权威或个人强权强加于他人、对文化弱势方进行文化暴力的权力政治。
宏大叙事的表达方式具体到乡风民俗,主要突出表现在乡风民俗的构建方面。由于乡风民俗的主持者和接受者之间存在文化层次差距,而且一般而言,主持者的社会地位、经历学识以及对乡风民俗的认知和把握程度都要高于乡风民俗的接受者。因此,乡风民俗的主持者所制定的民俗文化可能会偏向精英主义,忽视、甚至无视乡风民俗受众的文化需求。精英们只从组织或者自身的角度对乡风民俗进行抽象的构建,目的就是将乡风民俗所要表达的文化思想进行抽象化,以便制造一个标准纲要般的口号。民俗活动在举办时亦会追求口号的抽象化和深度,后果是可能会产生空洞的宣传口号,甚至是毫无意义的口号。以海南乐东妈祖庙为例,其乡风民俗活动都基于这两个空洞宏大的口号:“慈悲妈祖、护国庇民、救苦救难、普渡众生”“慈悲妈祖、大爱妈祖、弘仁普济、福佑群生”。从美丽乡村文化建设的角度说,这种概括原意是基于用宏大叙事的表达方式制定口号以吸引受众与便于传播,讽刺的是最终却往往由于空泛抽象失去鲜活滋味,进而失去吸引力。
(二)乡风民俗传承非理性依赖技术
现代人们对科技产生了非理性的过度依赖,这是后现代主义兴起的原因之一。合理使用科技对人民生活是有利的,科技发展进步也的确拓宽了人类认识世界的视野和增强了改造世界的能力。但是,后现代主义重点批判的是科技使用在追求效率、功用的过程中丢弃了现实生活中的人文关怀,放弃了对个体生存和发展意义的反思。不仅乐东“春游”存在此类问题,纵观当今诸多乡风民俗,也逐渐被科技指导下的功利追求所掩盖。过度强调技术理性的思维,民俗活动的举办和推广只是功利地追求一组组参与人次、网络传播量等统计数据。乡风民俗在现代科技的裹挟下,盲目追逐关注与形式,忘记了风俗满足人们心理需求的基本功能。“春游”的本意是宣扬妈祖慈悲博爱、无私无畏、救人急难、公平诚信等高尚品质。一般在“春游”仪式正式开始前,妈祖庙长辈会为前来参与游行的民众讲解妈祖及一干神像的相关品质和事迹。这于民众而言具有深刻的教化意义,能淳化心灵、健全人格、净化乐东社会风气、养一方纯朴之民。但近几年的“春游”习俗愈发重视外在形式,讲解妈祖精神这一环节时间缩短甚至删除,目的是留出时间给表演环节。为了推广“春游”活动,组织者引进一些奇装异服,甚至增设奇异舞蹈表演环节。虽然网络推广效果明显,也获得更多流量关注,但这也使得妈祖庙在“春游”习俗举办和推广过程中,过分重视技术理性与外在形式,而忽视习俗原本的道德教化、淳化心灵、健全人格的基本功能。
(三)乡风民俗外形与内核趋于同质化
多元化的价值观念是后现代主义所倡导的,它批判传统哲学把普遍性、同一性作为人的最高本质。认为人不能抽象概括出共性,将个性和血肉抽离。然而当今的部分地区乡风民俗在外形与内核上都趋于一致,在外形上,地区与地区之间的举行形式、流程、甚至是重头戏等方面都趋于一致。海南习俗主要围绕当地的神庙、公祖、状元庙、将军庙等进行。习俗活动举办的过程中,其神像修饰、轿车挂饰布置、穿戴服饰、祭拜礼仪等都非常相似,从上传到社交平台的照片和视频来看,很难准确区分出是哪个地区举办的什么习俗活动。而海南省内与乐东“春游”类似的习俗还有很多,屯昌县屯昌镇海军境主火雷圣娘礁会、琼海市嘉积镇孟菜峝主侯王庙午参建醮、海口市龙泉镇十字路登云坊中原赈济盛会、定安县富文镇坡寨大路坡村南尧峝主军坡场等。在内核上,某些地区的“乡绅阶级”都不约而同地将乡风民俗视作是整合民众思想的工具,没有具体分析形势和尊重个人差异,甚至鼓动其他民众“铲除异己”维护旧俗。乐东妈祖庙协会的“长老们”积极组织宣传妈祖活动,除“春游”之外,还有妈祖诞辰、妈祖祭天仪式等。而举行这些仪式往往需要民众捐款和共同参与才能顺利推行。但一些民众因外出务工、信仰不同、贫穷等原因没能捐款或参与活动,便会被拉入“消极分子”名单,甚至乐东妈祖庙协会还会动员其他民众去给他们做思想工作,暗示其要合群、服从组织安排。群体动力学认为,在群体氛围、群体压力等群体作用下,个人为了保护自己,必须做出妥协,从而与大多数人保持一致。而群体文化就是这个群体氛围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这就要求个人必须服从群体所认同的群体文化。尽管乡风民俗天然带有同化、消灭差异的作用,然而各地缤纷多彩的民俗文化蓬勃璀璨发展,拥有持续生命力的重要原因在于它宣示着不同地区、不同民族、不同人群之间的差异、多样和个性化,日渐趋同的形式与内核往往使乡村民俗失去特色和魅力。
(四)乡风民俗过度追求有序而摒弃无序
后现代主义认为事物根本特征是创造性、非理性、不确定性、非平衡性和模糊性。所以认为有序所追求的稳固性、连贯性和明确性是无用枉然的。现有乡风民俗从形式、价值文化、活动运作等方面都极力追求有序。乡风民俗的主持者渴求能够发展有序稳固的民俗文化。所以乡风民俗的相关管理层在民俗活动举办过程中,企图通过对民俗活动宣传的控制、民俗形成来源的把控、民俗活动氛围的渲染以及对组织活动相关人员进行考核奖惩等实现精准控制,以使得民俗活动的形成、宣传、发展、转型等各个过程精准配合,打造有序完美的民俗文化。但由于现实情况的繁冗性和复杂性,使得民俗文化的发展过程充满不确定性、不可预知性。前面介绍到“春游”前期准备工作非常繁琐,据妈祖庙的负责人介绍,每次筹备至少要一年左右时间。妈祖庙负责“春游”的相关管理层会精心设计每个环节,把控“春游”的节奏,还会对组织活动相关人员工作进行考评奖惩。但由于现实情况的复杂性和人的“有限理性”,不可避免会发生一些突发情况,如雇用人员不能按时到场、天气突变、道路狭小游行车轿无法通行、场地布置工具缺失等。在“无序”状态和“突发”事件日益增多的现代社会,过于强调有序的筹备与既定的安排容易挫伤民众与组织者的积极性,也往往造成资源浪费。
(五)乡风民俗承载组织与受众者的二元对立
后现代主义批驳现代主义的观点,认为组织与个体之间是互利、共生关系,并尝试消解组织权威、打破组织与个人之间的二元对立。在乡风民俗的语境下,后现代主义认为,如果乡风民俗承载组织将对受众的掠夺和欺诈作为组织发展的基础,就是把受众放在了乡风民俗承载组织的对立面,把乡风民俗承载组织的生长和发扬置于人们的对立面。而这种价值取向必然会催生出急躁的、强势的民俗文化,甚至还会不自觉地使组织滑向“组织中心主义”,即指仅仅将组织成员视作组织生存发展的工具,即乡风民俗承载组织仅仅将受众当成组织生存发展的工具而不是平等的个体对待。乐东妈祖庙大部分经济收入来源于“春游”、妈祖诞辰、妈祖祭天仪式等习俗活动的举办。在活动举办的过程中,祈福物件和香烛的买卖、筹集善款等能大大增加寺庙的收入。而习俗活动举办剩余的资金也是寺庙的重要经济来源之一。前些年乐东妈祖庙有“组织中心主义”的倾向,把民众当成组织生存发展的工具。为了拓宽收入来源,将寺庙内日常民众前来供奉的香烛、鞭炮之类的物品提高两倍价钱,还大力游说前来寻求妈祖庇佑的民众购买祈福物品、辟邪宝物等,更甚者道德绑架一些富裕的民众多捐善款,美其名曰为乐东做贡献。不仅乐东”春游“存在民俗承载组织与受众的二元对立之一困境,这也是当今乡风民俗承载组织发展普遍需要直面的问题。乡风民俗承载组织垄断受众对于民俗文化的认知评判,抽离了受众的本性。由此产生的乡风民俗会扼杀群众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并最终受迫于民俗组织权威,成为乡风民俗组织巩固地位和治理的粘剂,任由乡风民俗承载组织将受众们强行粘拼成一个没有思考、没有灵魂的组装体。
四、基于后现代主义的乡风民俗重构路径
后现代主义作为一个反思乡风民俗发展的新视角要求我们在解构乡风民俗现实困境的基础上提出新的构建思路,在进行构建时要警惕思想极端的错误,不能完全照搬照抄后现代主义,要求现有乡风民俗即刻完全理性、圆满。所以,在使用后现代主义来进行乡风民俗建构时,应以现有乡风民俗观念为基础、以乡风民俗组织为载体,结合乡风民俗受众的文化需求,整合已被后现代主义解构的现有乡风民俗。
(一)民俗活动中将针对叙事与宏大叙事相结合
针对叙事与宏大叙事是一组相反的概念。针对叙事的特点是重视个人体验、突出事物细节的描述。在乡风民俗推广发展的过程中,乡风民俗管理层为了使乡风民俗更具有普遍性和广泛性,会对民俗文化运用宏大叙事的表述方式进行定制和宣传。宏大叙事具有普遍性和广泛性,运用极具抽象凝练的宣传口号可能更容易吸引更大范围的受众,但这就忽视了乡风民俗接受者的个人体验,使得乡风民俗教化和熏陶的作用下降,甚至造成乡风民俗管理层与乡风民俗接受者双方的理解鸿沟。乡风民俗管理层应当让乡风民俗接受者实实在在参与到民俗活动中来。因此,乡风民俗发展的二元建构要在宏大叙事的基础上融合针对叙事,强调个性和共性、特殊性与普遍性的结合。以海南乐东“春游”习俗为例,妈祖庙作为乡风民俗管理层,民众为乡风民俗接受者。“春游”目的是宣扬妈祖精神:慈悲博爱,无私无畏,救人急难,普渡众生,公平诚信。妈祖精神具有宏大叙事的普遍性和共识性。其宣传口号又极其抽象凝练“慈悲为怀、大爱无涯、惩恶驱邪、勇敢坚毅”。20世纪90年代“春游”一度游行到广东沿海一带,吸引了大范围的受众。近年来,乐东妈祖庙在针对叙事方面也做得尤其突出,全民参与,“有钱出钱,没钱出力”。游行队伍的神像抬轿和角色扮演,都需要不同年龄段的民众共同参与完成。且“春游”活动主要是县内游行,各家各户需要在游行队伍到来之前,互相协助把家门口打扫干净。在“春游”队伍集结地,需要部分民众为游行工作人员准备食物。针对大学生,“春游”活动中一般会举行光荣学子的颁奖典礼。“春游”活动举办完成后,剩余的资金便用来奖励当年考上大学的学生。“春游”习俗在宏大叙事的基础上融合针对叙事,将宏大口号与民众参与相结合,针对大学生群体进行光荣学子的颁奖典礼,兼顾个性和共性、特殊性与普遍性,也使得乡亲们在活动过程中融洽关系、增进交流,为乡里营造了良好的文化氛围,形成高度的凝聚力和向心力。
(二)乡风重建中寻求人文关怀和科学理性的交融
乡风民俗的传承和发展中,科技能够发挥巨大的作用。但后现代主义形成原因之一就是针对现代人们对科技产生了非理性的过度依赖。但在笔者看来,对科技非理性依赖的反思并不意味着对科学的全盘否认和消解。后现代主义抨击科技非理性使用,同时强调要重视人文关怀,所以现有乡风民俗的发展更应当要重新审视人文关怀和科学理性的关系,寻求人文关怀和科学理性的交融。前文对现有乡风民俗现实困境解构时以“春游”习俗为例,认为不少民俗举办和推广过程中,向流量看齐,过度重视网络平台的网络传播量等数据,忽视习俗原本的道德教化、淳化心灵、健全人格的基本功能。因此,在对乡风民俗受众进行针对性分析时,要将受众这一概念具体化,当成实实在在的个体去分析。在思考由人去构建、组织、参与的乡风民俗的推广和发展时,不应当把科学当作为其全部范式,而忽略乡风民俗接受者作为个体的人文需求。“春游”的本意是宣扬妈祖慈悲博爱、无私无畏、救人急难、公平诚信等高尚品质。按照传统,“春游”仪式正式开始前,妈祖庙长辈会为前来参与游行的群众讲解妈祖及一干神像的相关品质和事迹。这种宣传和讲解习俗的本质精神是对民众的人文关怀,应该继承和发扬这种优良传统。同时也要看到网络平台对推广传统习俗的重大意义和作用,利用网络技术手段促进乡风民俗推广和发展,将人文关怀和科学理性相融合,以科学作为实现手段、以人的需求和发展作为根本目的。
(三)民俗仪式中兼顾传承精华与特色个性
很多地区的春节民俗活动举办的过程中,其神像修饰、轿车挂饰布置、穿戴服饰、祭拜礼仪等等都非常相似,使得地区特色没能明显突出。这要求民俗活动在举办的过程中,应根据当地的经济、政治、地理位置等客观条件,增加地方特色。由于乐东历代人才辈出,例如“清贡生符庆元”“道光恩贡纪继文”“清岁贡周麟”“清代岁贡,海阳训导纪维礼”“清贡生陈云瑞”“清宣统贡生周国元”“岁贡罗士盛”“道光拔贡符庆蕃”“岁贡周兴邠”“清附生议员蔡元成”等,所以“春游”习俗在进行“光荣学子颁奖典礼”这一环节,会有乐东历代杰出人物的展示、服装穿戴和角色扮演,使得学子对先辈的事迹更加了解,并以此为榜样激励自己不断向前。乡风民俗内核方面,乡风民俗的组织管理者在制定高凝聚、高向心力的组织文化时应尊重差异、包容分歧,尽力矫正乡风民俗带来的过度同化。乐东“春游”举行过程中部分民众存在迷信封建思想,这在其他民俗活动中也同样存在。耄耋老人颤颤巍巍地在每个神像经过家门口时都要拜一拜,虔诚者还跪下磕头。他们对神像尤为敬畏和崇拜,甚至抱有“磕一磕拜一拜,百病除财神来”的心理。这给美丽乡村建设的启示是,要培育具有现代意识、科学精神、敢于创新的新型村民。同时批判性继承乡风民俗,对于落后的、守旧的、腐朽的“异风异俗”要坚决清扫彻除,营造健康向上的社会风气,相信科学,坚定唯物主义。
(四)民俗活动中善用熵值理论平衡无序与有序
熵定律是热力学第二定律中的重要定律,它认为一个封闭系统的能量不可避免地朝着单向转化。熵这个概念是用来描述无序程度的一个度量单位,熵值越高无序程度也随之增高,熵值达到顶峰时封闭的系统就失去原有系统的效能进入混乱状态。将熵的概念引入到乡风民俗解释当中,即指在一个封闭稳定的乡土社会中,民俗文化建立伊始能发挥其最大的功效,然而随着历史的发展和演变,乡土社会中的熵值不断增加,民俗文化也逐步失去其效能,直至熵值达到顶峰从而使民俗文化彻底失去其文化特质,进入超稳的封闭状态。民俗文化组织者无法与民俗文化受众进行交流沟通,组织也无法产生新的民俗文化,最终导致乡风民俗消退和灭亡。假设民俗文化组织者破坏熵的存在条件——封闭与稳定,也就是打破无用的有序,引入负熵,抵消正熵,防止熵值增加,那么便可以避免熵值增加而导致的民俗文化灭亡。在复杂的现代社会背景下,乡风民俗存在无序是不可避免的。但也正是这些无序促使妈祖庙创新出更好的解决问题的思路和办法。如“春游”过程中有时会遇到天气突变的情况,露天烤乳猪的流程环节进行不了。妈祖庙为应对这个“无序”环节,则会提前把这一环节“外包”给部分民众,由他们先行搭帐篷进行烤猪、分配猪肉、核对领取名单。之后再与这些民众结算酬劳即可。这种方法非常可行且也一直延续至今,大大地减轻了妈祖庙的工作负担,也使得更多民众参与到“春游”活动当中,可谓一举两得。有的年份有些外省“新移民”也前来参加“春游”并带来特色的才艺表演,使得“春游”更加热闹丰富。同时独具特色的才艺表演也为“春游”的环节设计提供了创新的空间。所以乡风习俗要学会把握无序和有序的平衡,在无序中制造有序,用无序去维护有序。乡风民俗发展过程中应对无序的变通往往成为民俗文化生存与发展的必要条件,适度的无序可以给乡风民俗带来具有长久生命力的有序,能够为当地的民俗文化带来创新,激发乡风民俗发展的更大活力。
(五)民俗承载组织的发展和个体需求相结合
前面提到后现代主义强调个体需求,反对组织强权和统治,倡导价值多元化和去中心化。这些理论都为消除乡风民俗承载组织和个人文化需求的对立提供了新思路和启示。乡风民俗承载组织和个体需求相结合,要求乡风民俗承载组织摒弃“组织中心主义”的观点,与其风俗文化受众共同发展。只有在互利价值观下才能发展出具有生命力的乡风民俗承载组织文化。如果仅仅将风俗文化受众视作乡风民俗承载组织发展所需掠夺的资源,那么乡风民俗承载组织的发展与风俗文化受众的人文关怀将存在割裂。在这样的狭隘价值观下发展出来的乡风民俗承载组织是毫无活力的。前几年乐东妈祖庙发展中出现“组织中心主义”的倾向,只从自身组织发展出发,把民众当成组织发展的工具。为了获得拓宽收入来源,无视民众供奉神灵时的精神寄托与祈求神灵帮助的情感需求,将寺庙内日常民众前来供奉的香烛、鞭炮之类的物品提高两倍价钱。类似的这些活动不断抑遏着民众的精神需求,也使得妈祖庙公信力和民众信任度降低。从长远来看,这对妈祖庙发展极为不利。乐东妈祖庙要想获得长足发展,就应摒弃“组织中心主义”的观点,与人民共同发展。近几年妈祖庙也逐渐认识到乡风民俗承载组织的长远发展与风俗文化受众的人文关怀不是矛盾对立而是互利共生、荣辱共担的,所以它更多地选择与乡镇企业和县内社团合作,多渠道募集活动与生存资金,更加关注民众的精神生活需求。
海南乐东“春游”习俗存在的现实困境也是当下乡村习俗传承和发展所面临的普遍问题。基于后现代主义视角解构与重构乡村民俗,对乡风文明建设、实现乡村文化振兴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与新时代乡村振兴发展战略目标具有极强的内在统一性。乡风民俗作为乡村振兴的重要软实力,应与“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整体战略目标融合协同,不断改造传承。而后现代主义所蕴含的针对叙事、人文关怀、倡导多元化价值观、解构权威、反组织中心等思想理念为它的批判传承和发展提供了新视角和改造路径。
注释:
①参见赵秀忠《弘扬民俗文化 促进新农村建设》,《湖南省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09年第1期:81-84页;刘启英《乡村振兴要焕发乡风文明新气象》,《人民论坛》2019年第27期:140-141页;杨华《从移风易俗和乡风文明建设入手遏制“天价彩礼”》,《农村工作通讯》2019年第10期:51页;郭晋媛《山西传统村落旅游开发动力机制研究——基于民俗学视角》,《技术经济与管理研究》2019年第2期:122-128页;李小燕、赵相斌《“乡风文明”与乡村特色文化产业的协调发展》,《长春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3期:71-74、94页;陈潭、于勇《乡风礼俗、信任关联与社会治理》,《江苏社会科学》2016年第1期:137-144页;范宗瑞、万远英《民俗文化在新农村建设中的价值思考》,《山东社会科学》2015年S1期:369-371;卞海霞《论乡风民俗的民事司法适用》,《湖北社会科学》2010年第9期:142-145;梁阿敏《文化融合的可能路径——基于乡村振兴场域下法治与民俗的互动视角》,《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2020年第1期:98-105;黄晓珍《乡风民俗:传统闽西北乡村的非制度化教育》,《中共福建省委党校学报》2017年第5期:113-120。
②参见肖聪聪《浙东农村乡风文明建设的困境及其引导》,浙江海洋大学2017年学位论文;陶江《南昌地区民俗的变异与传承》,《江西社会科学》2003年第1期:177-180页;李三辉、范和生《乡村文化衰落与当代乡村社会治理》,《长白学刊》2017年第4期:134-141;赵炎峰《乡村振兴视域下文明乡风建设路径探析》,《开封教育学院学报》2019年第2期:289-292;郭其智、黄小妹、马青《安徽农村乡风民俗建设的新模式与新特点研究》,《安徽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3期:13-17;张云《阎连科小说中乡村权力的文化背景解析》,《作家》2012年第6期:2-4;殷波《乡村振兴的文化意义——潘鲁生教授新著〈美在乡村〉简评》,《山东社会科学》2019年第5期:193。
③参见郑自立《“十三五”时期乡风文明建设的推进策略》,《中共山西省委党校学报》2016年第6期:104-107页。
④本文结合南昌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纪新展同学所作的有关海南乐东”春游”活动的社会调查撰写而成,特此致谢。
⑤笔者据Allan Megill所著《Grand Narrative’ and the Discipline of History》 一文翻译归纳所得,具体内容参见Frank Ankersmit and Hans Kellner《A New Philosophy of History》,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5: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