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近年来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研究成果评析——从民族史的角度

2021-04-17

关键词:赞普纪年藏文

李 锋 杨 铭

[提要]近20年来,中外学术界有关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的研究成果不断涌现,相比之前的研究显示出向语言学、写本学以及政治学回归,分工分类更加精细、更加专门的特点。文章从论著体例和学术观点两个方面,对具有代表性的论著或译注进行评析,分析其体例的特点,肯定其学术贡献。总的来看,近年来敦煌吐蕃历史文书的研究呈现为:一方面对相关历史文书的释读继续深入,文书背后隐藏的一些历史信息得到进一步揭示;另一方面,以吐蕃历史文书为线索,结合其它语种文献研究吐蕃历史及其与周边民族的关系取得了显著进步。

二十世纪初,从敦煌莫高窟藏经洞流出的各语种文献中,藏文文献数量之多令人瞩目,达到一万件以上,是仅次于汉文文献的第二大语种文献。而由其中数件写本组成的“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已成为一个特定的术语,它专指包括《吐蕃大事纪年》《赞普世系表》《吐蕃王臣传记》《小邦邦伯与家臣表》等,反映唐代吐蕃分年大事、赞普世系、大臣位序、小邦王臣等内容的专门文献,而区别于记载其他内容的敦煌古藏文文献或文书。

尽管西方学术界对吐蕃历史文书的研究起步于20世纪20-30年代,但由于历史的原因,国内读者见到这一文书的藏汉对照的正式译本,已经是20世纪80年代初的事情。因为该文书独特的文献体裁和丰富的历史内涵,所以自其藏汉对照本公开出版以来,国内学术界围绕其核心内容,结合其他语种的文献或文物,撰写出一批有关吐蕃历史、语言、文学、宗教等内容的论著,而且这种研究趋势在可见的将来仍然可以期待。进入新世纪以来,学者们仍在反复对其进行角度不同、专业背景不同的深层次研究,近20年来又涌现出一批有价值的研究成果。有鉴于此,笔者试对2000年以来国内外有关文献考释和历史研究的成果进行评析,供研究者参考。

一、20世纪吐蕃历史文书研究概述

《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或称《敦煌吐蕃历史文书》,原是一个完整的卷子,被人为地分裂为数件,藏于法国巴黎国家图书馆的,原登录号为252,现编为三个号,分别是P.T.1286、P.T.1287、P.T.1288。原藏于伦敦印度事务部图书馆的原登录号为S.103(19VⅢ.1),后编为IOL Tib J 750,藏于英国国家图书馆的编号为Or.8212/187。

《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按其内容分为三个部分:1.《吐蕃大事纪年》(P.T.1288 + IOL Tib J 750 + Or.8212/187):起自唐高宗永徽元年(650年),终于代宗广德二年(764年),总数为113条,其中重复记载5年(743-747年),缺失7年(748-754年),共得108年的吐蕃大事记。2.《吐蕃王臣传记》(P.T.1287):共10节,举凡会盟、征战、颁赏、联姻一类大事均有记载,蕴含着丰富的历史信息。3.《小邦邦伯与家臣表》《赞普世系表》(P.T.1286):前者记叙17个小邦分布的地域,王和家臣的名字;后者记叙自岱·聂墀赞普作雅砻王之后,直至赤祖德赞共39代赞普世系。

这几件写本经法国巴黎大学藏文教授巴考(J.Bacot)、杜散(Ch.Toussant)和英国牛津大学教授托玛斯(F.W.Thomas)三人通力合作,并请《丁香帐》编者藏族人噶钦顿珠协助,前后历经了15年之久,于1946年在巴黎出版了《敦煌吐蕃历史文书》一书。[1]我国著名的藏学家于道泉教授在1948年回国时,将此书带回国内,但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及时翻译成汉文。后来,中国科学院民族研究所王静如教授于1957年着手直接翻译巴考等的《敦煌吐蕃历史文书》,从序言到正文均译成汉文,其中的藏文由常凤玄先生协助译出。据说王静如先生的译本曾经打印成册,供当时中国社科院民族研究所和中央民族学院的教学人员使用,笔者目前见到的周伟洲教授的手抄本,便是抄自于该油印本。①

围绕着上述写本原件和译注文献,国内外学术界结合其他各语种史料,经过半个多世纪的研究,到20世纪末发表了数量颇丰、水平较高的论著。除了上述巴考等人的译本之外,国外学术界还可举出法国学者拉露,英国学者黎吉生[2],美籍学者张琨,匈牙利学者乌瑞[3],日本学者佐藤长[4]和山口瑞凤的论著。[5]拉露(M.Lalou)的论文《古代西藏小邦王臣一览表》[6],麦克唐纳夫人(A.Macdonald )的长篇论文《关于P.T.1286,1287,1038,1047和1290号藏文卷子史地考释》,[7]张琨(Chang Kun)的长篇论文《敦煌本吐蕃纪年之分析》[8],都是研究敦煌吐蕃历史文书的代表性论著。

国内学术界,以王尧、陈践为代表的藏学研究者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其标志就是出版了包括《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9]、《吐蕃金石录》[10]、《吐蕃简牍综录》[11]三本重要的著作。与此同时,巴桑旺堆[12]、罗秉芬[13]、马德[14]等学者,结合汉文等文献进行的研究,也有力地推进了对敦煌吐蕃历史文书的研究。随着研究的深入,学者们愈发认识到《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对研究吐蕃史、唐蕃关系及吐蕃与周边民族关系史,具有丰富的、不可替代的第一手资料的价值。该文献最大的特点在于,其有关民族、人物、事件的记载,在汉文及其他语种的文献中也能找到对应的史料,双方所记事件的时间、地点、人物等,几近一致,可互补不足,可用以重构唐代吐蕃史及与周边民族关系史。正因为如此,进入21世纪以来一批新的论著或译著相继问世。

二、近年来出版的吐蕃历史文书研究著作

2000年,黄布凡、马德译注的《敦煌藏文吐蕃史文献译注》出版。[15]该书原稿由黄布凡、马德译注于1979年,至2000年出版之前的20多年里,译者不断吸取各方面的意见,参照国内外的各种文字的译注本进行补充和修改。该书的编撰得到过原中央民族大学于道泉教授、王森教授、东嘎·洛桑赤列教授、佟锦华教授等老一辈藏学家的指点,加之出版前的精心修订,使此译注本更趋完善,出版后成为藏学界引用多、反响好的藏汉对译本。

该书最大的特点,首先是充分吸收了二十年来国内外学者对敦煌藏文吐蕃历史文书中的词语以及人名、地名进行研究、考证的成果,加深了对藏文原文的理解。其次,为了加强对原写卷藏文转录的准确性,译者对照巴黎1979年出版的影印本重新进行了拉丁字母转写,如此一来便纠正了巴考等人在识读和转写上的不少失误。第三,该译本还利用相关史料加以对比,起到了互相印证、补阙史实、展示历史背景的作用。[16]该书的编辑体例也与王尧、陈践的译注本略有不同,是按史传的体例,即先排《编年史》《小邦邦主邦臣序列》《吐蕃赞普世系》《大论世系》,然后再按时代先后列出《赞普、尚论传记》之下的各赞普时期的事件。这种排序法虽然打乱了写本的原始顺序,但编译者试图还原敦煌吐蕃历史文书原来的书写体例,不失为一种有益的尝试。

当然,从今天的角度看,该书的翻译和注释内容尚存在不少需要订正的地方,因此,《敦煌藏文吐蕃史文献译注》中尤其是《编年史》部分,需要重新修订,并加大注释的资料容量和信息量,这是该书原编译者面临的任务。

2001年,高瑞教授编注的《吐蕃古藏文文献诠释》(藏文)一书出版。[17]该书以赞普世系为主线,收有包括吐蕃历史文书中的《大事纪年》《王臣传记》《赞普世系表》《小邦邦伯与家臣表》的主要段落,并辅之以同时期的金石碑铭、法律文献等,讨论了吐蕃时期的政治、经济、军事、宗教、文化和民族关系。

2009年,美国学者杜晓峰出版了《吐蕃大事纪年——西藏第一部史书之译注》一书。[18]该书是迄今为止最新的研究和译注敦煌本《吐蕃大事纪年》的专著。该书主要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绪论,对《吐蕃大事纪年》做了简要介绍,并指出其在藏史研究中的重要地位。文中具体分析介绍了吐蕃的王位继承与婚姻,王室与宗族,外戚与宗亲,王朝对外关系,行政管理与行政官员,土地与税收,征兵制度,贵族与平民。第二部分英译和转写了三种不同编号但内容相关的《吐蕃大事纪年》,即:P.T.1288、IOL Tib J 750和Or.8212/ 187,以及一件后来发现的写本残片,并作了详尽的注释。第三部分,重点考证了卫藏地区存在的古代邦国及一些重要地名,详细列出吐蕃王室居住地、政事会地点,以及《吐蕃大事纪年》地名、人名索引。这本书最大的贡献就是结合了整个20世纪和21世纪初的成果,对敦煌本《吐蕃大事纪年》进行了翻译和详尽的注释。这个译本无疑是西方学术界对相关研究做出的一大贡献,也成为国内研究者关注和引用的最新文本。[19]

当然,这个译本的局限性也是显而易见的。首先,这个译本的体例有可商榷之处,一般而言像这种藏译英或藏译汉的作品,从方便读者的角度,应像巴考、王尧等人一样,按写卷编号先列藏文或转写,再列译文,而杜晓峰的译著是按分年的格式,先列译文,再列藏文转写。其次,翻看杜晓峰该书的参考文献,其中对汉文等东方语种文献和研究文字的引述甚少,估计与他不能直接读懂和引用汉文资料有关,可能这是作者学术视野和参考文献范围的一大局限。

以上介绍的是全面翻译和注释敦煌吐蕃历史文书或其中的《吐蕃大事纪年》的著作,至于以该文书为主或为重要线索,结合汉文文献及其他史料研究吐蕃史的专著,可以举出近十年来出版的林冠群《唐代吐蕃史研究》[20],《唐代吐蕃宰相制度之研究》[21],陆离《吐蕃统治河陇西域时期制度研究》[22],叶拉太《吐蕃地名研究》[23],阿贵《吐蕃小邦时代历史研究》[24],张云、林冠群主编《西藏通史·吐蕃卷》[25]等。

以上著作的特点是用较多的篇幅引用了敦煌吐蕃历史文书的记载,结合汉、藏文字及其他文字的历史文献,深入讨论了涉及吐蕃历史和文化的若干专题。譬如,林冠群教授以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为重要线索,结合汉文和后弘期的藏文史书,对若干重要的专题,如吐蕃氏族的流变、小邦格局、宰相制度、唐蕃关系等进行了深入、系统的研究。阿贵博士引用P.T. 1060、1286等敦煌藏文文献,以及传世文献《弟吾宗教源流》《王统日月宝串》等,辅之以文物考古资料研究吐蕃小邦的来源和演变,认为诸小邦存在于悉补野王统出现之前,小邦的具体数量超过了40个,在悉补野王统时期一些小邦已经被征服,但吐蕃王朝建立以后仍有若干重要小邦王如吐谷浑小王、贡嘎波小王等保有名号,并经常参与赞普的盟誓活动。

三、相关代表性论文的观点

除以上所举各家译本和专著以外,近年来研究《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或分别讨论其中的《吐蕃大事纪年》《王臣传记》《赞普世系表》或《小邦邦伯与家臣表》的论文比较丰富。在2000年之前,王尧、陈践发表了系列分析、引用《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的学术文章。近年来,陈践教授又连续撰文,发表了《温故知新——重读〈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体会之二》等文章,着重从古藏文词语考释方面,提出了若干新的译释内容。[26]

此后对《吐蕃大事纪年》作出整体评价的文章,有林冠群《从〈吐蕃大事纪年〉论唐代吐蕃的史学》一文。该文引用敦煌古藏文历史文书《吐蕃大事纪年》和《旧唐书》《新唐书》及《资治通鉴》等汉文史料,通过相互印证和比对唐蕃双方对于同一事件的记载,比较双方对于历史的记录方式,指出《吐蕃大事纪年》的写作方式呈现出汉文传统纪传体中的本纪体例,记事简洁,重点记录了统治阶层的活动,其意图在于彰显王权。[27]刘凤强《敦煌吐蕃历史文书的“春秋笔法”》,其观点略同于林冠群,认为该文书为了神化王权,彰显赞普的地位,在某些词汇运用上严格区分等级,在史料取舍与编排上惩恶扬善,塑造德政形象,这种编纂方法明显具有汉族史书“春秋笔法”的特征,反映出吐蕃时期藏族史书的编纂深受中原的影响。[28]

岩尾一史《在圣彼得堡新发现的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大事纪年〉残叶》[29],讨论了新发现于俄罗斯科学院圣彼得堡分院东方写本部的一件古藏文残片(Dx12851),经过对勘,发现其内容与IOL Tib J 750 《大事纪年》中的703、704年所载事迹略同,这就再次证明了乌瑞提出的一个重要观点,那就是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取材于从吐蕃王廷到地方政权的各类编年史料。

道帏·角巴鲁加的论文《考源自敦煌文献的部分重大事件的年表》,对P.T.1288号大事纪年的叙事风格、纪年特点和内容结构进行扼要介绍,并对其中的一些词语的内涵进行了解释。[30]达琼的论文《浅谈敦煌吐蕃藏文文献大事纪年中的议事之内容》,认为集会议盟是一种吐蕃时期重要的议事制度,其内容可以分为课税、军事和职官等九大类。[31]杨铭《〈大事记年〉所载吐蕃与突厥关系考》一文[32],在掌握汉文文献的基础上,以《大事记年》的记载为主线,深入、细致地考释了吐蕃与唐朝、突厥关系中的若干重要人物和事件,以及这些事件对于唐蕃关系、唐朝经营西域局势的影响。索南加《敦煌本〈吐蕃大事纪年〉部分地名及疑难词句研究》一文,利用各种新、旧研究成果,对《吐蕃大事纪年》中spri ges之地望、659年条纪事内容,以及对khro sbyom字之认识及几组动词的用法等方面,从词义学及地名学角度进行进一步分析并提出了新的看法。[33]

关于《吐蕃王臣传记》的释读,有蔡斯勒(B. Zeisher)所撰《词汇考释:伯希和古藏文1287〈王臣传记〉新译,第一章》长文[34],重新翻译了《王臣传记》的第一章,考订了其中诸如止贡赞普名字的由来等专门术语。杜晓峰《古藏文传记的来源:一件未被纳入王臣传记的梵夹装残片》[35],比较了一件名为《 苏孜事迹残卷》(IOL Tib J 1375)与《王臣传记》 有关段落和文字的异同,认为吐蕃历史文书的编者曾经摘取了前者的片段或文字。

结合汉文史书研究分析《吐蕃王臣传记》的文章,有石硕《从敦煌藏文写卷P.T.1287看囊日伦赞时代吐蕃联盟政权的扩展及其内部矛盾》[36]、赵心愚《从P.T.1287卷的一篇传记看南诏与吐蕃结盟后的关系》[37]等文章。石硕教授的文章,以敦煌藏文写卷P.T.1287的记载为依据,并通过与其他藏文史料的相互参证,对囊日伦赞时代吐蕃联盟政权的迅速扩展及由此产生的联盟内部的矛盾冲突作出分析和解剖,对吐蕃王朝建立前夕吐蕃联盟政权的特点、君臣关系以及内部权力斗争等情况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赵心愚教授重点分析赤松德赞传记中的有关记载,探讨了南诏与吐蕃结盟后关系的变化,认为P.T.1287卷中赤松德赞传记关于南诏的记载与赤德祖赞传记有关南诏的记载明显不同,主要反映的是双方的矛盾、冲突以及结盟关系的变化。

采用语言学的方法,从政治史的角度研究《吐蕃王臣传记》的文章,这里举出三篇:任小波博士的《赞普葬仪的先例与吐蕃王政的起源——敦煌P.T.1287号〈吐蕃赞普传记〉第1节新探》[38]、《吐蕃盟歌的文学情味与政治意趣——敦煌P.T.1287号〈吐蕃赞普传记〉第5、8节探析》[39],朱丽双教授的《赞蒙赛玛噶之歌》。[40]第一篇分三个标题“赎尸仪轨段落的重译”“两个疑难语段的释读”“尸骸处理程式的考索”,从吐蕃赞普的丧葬仪式的背景和形成出发,讨论了这些仪式的成因和对后世的影响,以及与吐蕃王政起源的关系;第二篇文章对敦煌P.T. 1287号《吐蕃赞普传记》第5、8节载有两组松赞干布时期的盟歌作了重新翻译和分析,揭示了盟歌在文学辞藻之下所隐喻的“君贤臣忠”的君臣关系标准。第三篇文章重新译注了P.T.1287第十节中赞蒙赛玛噶所吟之歌共4首,其中第一首歌描述赞蒙在象雄的凄苦生活;第二首歌赞蒙以围猎野牦牛为比喻,暗示其兄赞普应联合与吐蕃王朝结盟的各个部落,对象雄发起进攻;第三首歌赞蒙以钓鱼为比喻,暗示赞普莫错过时机,尽快去消灭象雄;第四首歌赞蒙表达对故乡的思念。

近年来用藏文撰写的论文逐渐增多,②夏吾拉旦的论文《再谈敦煌文献P.T.1287关于止贡赞普的几个问题》,通过诸多苯教文献的佐证,从苯教仪轨的视角,重新解读P.T.1287号关于止贡赞普之名称的由来以及重要的数个词句的内涵。[41]多杰东智的论文《辨析敦煌文献P.T.1287中“鲁都”一词的实际含义》,应用语言学和历史学的研究方法,认为P.T.1287号中的lug rtug一词的实际含义,并不是以往学界阐释的“羊屎”和“种羊”,而是松赞干布之贵妃象雄萨乐特曼。[42]卡岗·扎西才让的论文《敦煌吐蕃文献中“马重”和“集巴城”等地名在安多卡岗地区发现新探》,认为P.T.1287号中出现的rma khrom/mkhar jid par /yo ti cu bzangs等地名在安多卡岗地区,该地区是吐蕃时期东西往来频繁的主要古道。[43]

琼宝·索南多加的论文《敦煌文献中琼宝苏孜与娘尚囊的对歌内涵研究》,首先阐述了P.T.1287号中的琼宝苏孜与娘尚囊对歌的历史背景,并在以往学界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从对歌的数个重要词句着手,解读了琼宝苏孜与娘尚囊对歌的内涵,指出把吐蕃时期青藏高原统一的业绩归功于松赞干布赞普或者同时代的君臣的说法有些失当,因为其父南日伦赞在吐蕃统一事业上同样功不可没。[44]同作者的《浅谈敦煌古藏文文献P.T.1287中有关mgur的几个问题》一文认为,法藏敦煌藏文文献P.T.1287号中的松赞干布和噶尔·东赞两位君臣对歌的年代为公元655年,歌词当中的mdo指的是多麦地区,rtsang指的是后藏地区,glo ba可以理解成lho rngegs的lho gad kyi gser po che,亦可以理解成松赞干布赞普,从这两位君臣对歌的歌词中可以看出,当时的盟誓制度是吐蕃时期维护国泰民安的一种政治手段。[45]

研究《赞普世系表》和《小邦邦伯与家臣表》的文章有:林冠群《唐代吐蕃的杰琛(rgyal phran)》[46],保罗《解读敦煌吐蕃文书P.T.1286号写卷及其历史内容》[47],杨铭《敦煌古藏文P.T.1285号写本所载小邦地名初探》[48],张云《吐蕃“十二小邦”年代考》[49],阿贵《新发现藏文史籍〈王统日月宝串〉有关吐蕃小邦史料》[50],曾丽容《藏地史前“十二小邦”考》、[51]《藏地史前“十二小邦”续考》等。[52]

这些文章结合汉文和其他文字史料,有鉴别、有批判地引用国内外学者的观点,探讨了吐蕃时期十二小邦的来源、发展和消亡的年代及其地理位置,总体认为在吐蕃王朝建立之前青藏高原上曾有多个小邦,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被吐蕃所征服,之后逐渐被纳入到吐蕃的茹——千户制度之中。与此同时,诸作者在与同行商榷的文章中,提出了诸多不同于前的观点,如阿贵认为小邦的存在早于吐蕃第一代赞普出现之前,并不像有学者说的是在其后出现[53];曾丽容博士则提出,P.T.1286 文书所载应是史前时期青藏高原当时的客观政治状况,并非现代西方学者设想的“政治图式”的产物,用这一模式来解构古代藏族社会乃不妥之举。[54]

当然,更多的是在相关论著中,或多或少引用了《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的有关记载,或讨论了其中某一个专题,或考释了其中的一个重要词汇,这方面的专著不少,论文更多。张云教授《〈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与松赞干布生平事迹》一文[55],根据《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记载,结合汉文史书,指出松赞干布确实是一位十分杰出的英雄人物,但是他的业绩并非像后弘期藏文文献记载的信奉和传播佛教,而是在吐蕃军事扩张、文字创制和制度建设等方面。杨铭《敦煌、西域古藏文文献所见苏毗与吐蕃关系史事》[56],结合敦煌、新疆出土的古藏文文书与汉文文献,探讨了有关唐代吐蕃与苏毗关系中的若干史事,内容涉及吐蕃对苏毗的征服与军政建制、苏毗王子悉诺逻奔唐事件、中晚唐敦煌和西域的苏毗人等,进一步揭示了隋唐时期苏毗在西北的分布、活动及其融合于吐蕃的轨迹。

也有从经济史和文化史的角度研究《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的,如丁叶飞《吐蕃王朝赋税制度浅析——以〈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为参考》,通过对《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所记录的吐蕃王朝赋税方面的史料进行分析,认为吐蕃王朝的赋税征收是在政府最高官员——大论的直接负责下,通过召开集会议盟之形式,对某一地区定下征税额,往往以“大料集”的税目征收。[57]这类文章尚有达琼《略论敦煌吐蕃藏文文献之大事纪年中的议事制度的演变及结构》[58],格桑曲杰《从〈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中对“古尔”的记述看其早期功用、形态特征与衍变》[59],宗喀·漾正冈布、周毛先《吐蕃〈大事纪年〉中的sho tshigs——敦煌古藏文写卷P.T.1288中骰卜名号探析》。[60]

对敦煌吐蕃历史文书的研究和进展做出综合评述的,有黄维忠研究员的《国内藏敦煌藏文文献的整理与研究回顾》[61]、陈楠、任小波《敦煌藏文写本研究概述》[62]等文章,其中部分涉及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的内容。朱丽双、黄维忠近年发表《〈古藏文编年史〉研究综述》一文,引用了国外学者的观点,认为包括P.T.1286在内,以前国内习惯称为《吐蕃赞普传记》的P.T.1287,应改称《古藏文编年史》。并且,从已有研究可以看出,《古藏文编年史》更似“说书”的底本,而非历史事件的真实描述,以前学界习惯于将《古藏文编年史》视作《吐蕃大事纪年》的姊妹篇,以之为建构吐蕃史最基本的素材之一,因此有必要对相关文献的来源和内容作出新的审视。[63]

四、结语

综上分析,近年来对《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的研究,明显呈现出以下几个方面的特点:

第一,可以看出,对《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的研究,首先是对文本的释读,仍然是研究中最重要的一环。从20世纪前半叶西方学者对文本的释读,到20世纪80年代国内学者开展的再释读——汉文译注,到新世纪一批中青年学者采用语言学、写本学的方法,重新译注《吐蕃大事纪年》或《吐蕃王臣传记》等重要篇章,历史似乎在循环,但无疑这是在一个更高层次上的重复,必将释读出文书背后隐藏的更多的历史信息。

第二,随着对敦煌吐蕃历史文书研究的深入,以敦煌吐蕃历史文书为线索、引述其他语种文献,研究吐蕃进出敦煌、西域的史学方法,仍然有效,反映出敦煌吐蕃历史文书的重要性在史学界的重视下愈发显现,并吸引更多的学者尤其是青年藏族学者参与到研究中来。随着研究群体的扩大,相信今后5-10年间,敦煌吐蕃历史文书研究将会有更多的成果问世。

注释:

①据周伟洲教授介绍,马长寿先生曾以王静如的译本为基础,对其中的人名、地名、族名以及重要事件等内容,做了详尽的考证和注释,计划辑成专著出版,可惜其手稿暂不知去向。而王静如先生的译本,已由其后人整理并收入王先生遗稿中,近期由甘肃方面出版。

②以下引用的若干篇用藏文撰写的文章,均载于《中国藏学》《西藏研究》《西藏大学学报》的藏文版,全部转引自桑吉东知《敦煌藏文文献研究综述——以藏文论文为中心(1982-2014)》,《中国藏学》2016年第3期,第66-74页。

猜你喜欢

赞普纪年藏文
乌程汉简 纪年简选
从赞普到王子:河湟吐蕃“王子”称号新探
吐蕃时期赞普继承问题探微
古代的“干支纪年法”
浅谈吐蕃赞普时期饮食禁忌文化
西藏大批珍贵藏文古籍实现“云阅读”
奶奶起名,实力坑孙
黑水城和额济纳出土藏文文献简介
稀里糊涂大纪年(下)
稀里糊涂大纪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