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与高士奇的君臣际遇及其相互影响
2021-04-15张兵汤静
张 兵 汤 静
(西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兰州 730070)
提要: 清康熙时期,伴随着一系列“文治”举措的实施,文坛基调慢慢发生着变化,逐渐呈现出雍容典雅、中正和平之风。康熙以帝王兼文人的双重身份参与当时的诗文创作,其身边也活跃着一批引领文坛走向的风云人物,他们陪伴康熙吟诗作画、剖析经义,对清初文坛的格局变化影响甚巨。在这个聚集着众多翰苑英才的绵密网络中,高士奇非进士出身,却以“善书”入值南书房,簪笔禁庭15年,为康熙帝讲经解史,编校书籍,从事文字翰墨和其他方面的娱乐消遣与研讨活动。在频繁且长时间的交往互动中,高士奇的审美观念、学术思想潜移默化地启迪着康熙皇帝。同时,作为至高无上的帝王,康熙的意志又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高士奇的心态,左右着他的创作实践,引领着当时文风的走向。
高士奇(1645—1703),字澹人,号瓶庐,又号江村,别署竹窗,浙江钱塘人。康熙初,由国子监生供奉翰林院,授詹事府录事,迁内阁中书舍人,入值南书房,历升少詹事兼侍讲学士。其间因植党营私被劾,解职归里。后复召入京,任职史局。又以养母乞还,晋詹事,即家拜礼部侍郎。卒,谥“文恪”。高士奇性耽书、知古今、工诗文、善书画、精鉴赏,著述甚富,平生著作计数十种,不下三百卷。如《左传纪事本末》《春秋地名考略》《春秋左传姓名同异考》《金鳌退食笔记》是讲筵绪余之作,《松亭行纪》《扈从东巡日录》《扈从西巡日录》《塞北小钞》是扈从所至之作,《江村销夏录》《北墅抱瓮录》是退食平湖之作,《城北集》《苑西集》《归田集》《独旦集》《清吟堂集》《随辇集》(《续集》)《蔬香词》《竹窗词》《经进文稿》为诗文集。此外,他还编纂有《三体唐诗》《续唐三体诗》《唐诗掞藻》等。杨际昌《国朝诗话》评曰:“士奇荷圣庙深眷,入直扈从最久,升平盛事,诗所不尽者,载诸笔记,使寒素见之,恍亲禁近也。”[1]郑方坤《清朝名家诗钞小传》亦言:“所谓和其声而使鸣国家之盛者,云蒸龙变,微斯人,吾谁与归?”[2]高士奇遵循帝王之志,以诗文倾力宣扬景运、润色鸿业,尽情呈现新朝甫开的恢宏气度,是观察清初文坛走向和研究康熙“文治”的重要人物。
一、遭逢盛世,以非常之才得非常之遇
高士奇的入仕经历表面看起来是“恰逢其遇”,备受恩宠,实际上也是时势与个人优势结合的一种必然结果。康熙初年比较重要的政治事件发生以及文化举措实施的时间,几乎都是高士奇人生转折的节点。
康熙元年(1662年),康熙冲龄践祚,高士奇则以第二名补杭州府生员,随父告祭姚江宗祠。康熙三年(1664年),南明政权彻底垮台,民族矛盾逐渐趋向缓和。此时,高士奇携妻北上,随父母流寓京师,未几,父卒。康熙六年(1667年),康熙亲政,高士奇服除。初至京师的这段潦倒时光,禄微病多,时有米面不给,但高士奇追求身后之名的步履未停,终于迎来第一次近睹天颜的机会。康熙八年(1669年)四月,康熙力排众议,首次率礼部诸臣来到太学,并至孔庙释奠孔子,进讲彝伦堂。其时,以訾入太学的高士奇得与送迎听讲盛典,并于午门获颁赐白金一铤为膏火资。康熙此次临雍释奠,并非只是个人喜好,而是试图利用孔孟之道,培养广大汉族百姓和官僚对清朝政权的认同心理,有着深远的政治意义。不久,鳌拜被擒,辅政体制结束。康熙开始全面系统学习儒家文化,“满汉畛域”的形势得以扭转,汉官纷纷登朝临事。年轻的康熙在汤斌、李光地、熊赐履等名臣的辅导之下,在潜心向学、崇儒重道的同时,对艺事兴趣渐浓,高士奇翘首以盼的机遇随之来临。
康熙十年(1671年),康熙认为“习书”可以加强对忠、孝的理解,更能通于学问性情。因此,他欲寻国子生中擅长习钟、王书法者,以期刻苦练习自己的书法技艺,获得汉族知识分子在文化上的认同。经翰林院考选,康熙亲览试卷,拔高士奇置第一,记名翰林院支月俸。虽然“翰林院供奉”并无官阶,只是闲职,但高士奇紧紧握住了这支“生花之笔”,让自己有了平步青云的可能。五月,康熙帝始行经筵日讲,凡御览讲章,命士奇一人缮写。
康熙十一年(1672年)闰七月,高士奇等来了康熙的第一次召见。懋勤殿里,问籍贯年齿,赋五、七言近体诗各一首应制。次日,献《东巡赋》。曾经落魄潦倒的书生,就这样一步步凭借敏妙才情,给喜欢在万机之睱挥毫练笔的康熙帝留下深刻印象。悄然,高士奇的仕途渐有起色。康熙十四年(1675年),康熙仿效前明册立太子,复设詹事府,特授士奇詹事府录事。康熙十六年(1677年)十二月,康熙在内廷设立南书房,高士奇和张英被钦点为第一批供奉南书房的汉族官员,赐第西华门内。康熙十八年(1679年),特赐博学鸿词科。之后的十余年间,高士奇升迁频繁。即使因蜚语放归,不数年,仍复起用。康熙对他的器重,也由此可见一斑。
康熙和高士奇之间的君臣际遇,有着超乎常情的恰到好处。从供奉翰林院、步入仕途,到显赫朝野、二度辞官,以礼部侍郎终,高士奇的宦海生涯很好地诠释了康熙的用人治国之术。行经筵日讲、复设詹事府,还有南书房的建立、博学鸿词科的开考,就国家层面而言,是深谋远虑的政治文化战略,也是长治久安的治国方略,积极推动百废待兴的清王朝重建社会政治和伦理秩序,步入太平盛世。就个人层面而言,则是求仕者加速进阶之路的宝贵时机。很显然,高士奇牢牢抓住了机会。他以卓尔不群的书画诗文才艺,博学多识的经学根祗,勤勉敬业的工作态度,满足了康熙兴趣广泛的要求,得到了晋升。但是,高士奇的禄秩基本不出翰林院和詹事府,没担任过实职,也无政治实权,只是一个跟皇帝很亲近的文学侍从之臣。因此,康熙对高士奇的恩宠和回护,并非偶然,亦非幸进,而是有着天下初定、急需用人的深刻的历史背景。
二、庚和圣藻,有侍从应制、校书儤直之咏
高士奇的为宦生涯和文学生涯与康熙帝密切相关。自康熙十六年(1677年)始,至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因终养其母归里为止,除去被劾休致的五年之外,高士奇先后侍值南书房十五年左右。在康熙朝入值南书房的34位翰林中,高士奇的入值时间仅次于励杜讷和张英。“十余年间,陪研席、侍曲宴,天章圣藻有和有赓。其或奉属车之清尘,从长杨之羽猎,倚鞍献歌,书鞭成赋,乃至殊恩洊被。”[3]454-455他的所有工作均围绕皇帝一人展开,君臣之间的互动十分频繁。
(一)研习书画、诗文释疑
在康熙的业余文化生活中,书法、绘画活动是重要内容。高士奇能顺利进入康熙的视野,与高士奇写得一手好字是分不开的。入值南书房之前,他就奉命恭写经筵讲义,常被召见。侍从南书房之后,君臣之间的书艺互动就更加频繁。第一,赐观真迹。康熙朝内府珍藏的书法极品不在少数,能够目睹真迹是每位善书者梦寐以求的愿望,高士奇即有此殊荣。康熙十六年(1677年)十二月,“上赐观内府珍藏王羲之真迹三轴,怀素真迹二轴,颜真卿真迹二轴,苏轼真迹二轴,蔡襄真迹一轴,黄庭坚真迹一轴,米黻(芾)真迹一轴,朱熹真迹一轴,赵孟頫真迹二轴,周文矩画、董其昌字共一轴,宋初拓《淳化阁帖》全部”[4]347。得观历代经典法帖,高士奇如获至宝,作诗《天府宝翰篇》以表感恩之情。第二,高士奇还有题跋真迹的特权。康熙曾命高士奇鉴定东晋《曹娥碑》真迹,并以楷书题跋。这是对高氏的信任,也是对其书法水平的肯定。第三,康熙也会创作或临摹名人字帖、画卷,并让高士奇点评。康熙十七年(1678年)五月,康熙书“五台圣境”四个大字。高士奇评:“落笔苍劲,结构严密,真足藏之名山,昭垂不朽。”[4]368能够从容评论帝王书法,指出进步之处,是增进君臣感情的绝佳机会。虽不乏谀美之词,却也能体现出君臣用心于书艺,共同学习的情形。第四,高士奇还为康熙整理、代写手稿和谕旨。康熙十七年(1678年)五月初十日《南书房记注》载:“巳时,上手敕谕臣士奇:‘尔在内办事有年,凡密谕及朕所览讲章、诗文等件,纂辑书写甚多,实为可嘉,特赐表里十匹,银百两,以旌尔之勤劳。特谕。’”[4]368而野史有关高士奇为康熙代拟翰墨之类的载录也不乏其例。多元化的交往与交流形式,周而复始,自然会产生较多的共鸣。
高士奇还会精选优秀的诗歌或古文作品供康熙阅读,双方就诗文理论相互交流、讲论心得,为康熙进行诗文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康熙十七年(1678年)六月十二日《南书房记注》载:“未时,上召臣士奇至乾清宫。上阅唐诗五首,因论唐宋文曰:‘欧阳修憎苍蝇,赋题虽小,喻谗人乱国,意极深长,朕故喜读之。’遂复诵终篇。”[4]374如此之类,所在多有。除研讨诗文之外,高士奇也有讲经论史之责。《南巡笔记》中有一段康熙平日生活方式的生动描写:“夜坐舟中,与侍臣高士奇探论古今兴废之迹,或读《尚书》《左传》及先秦两汉文数篇,或谈《周易》,或赋一诗,每至漏下三十刻不倦,日以为常。”[5]192此段文字本意是渲染康熙留心文治、虚怀好学,但也能从侧面反映出高士奇总能从容应对问询,常与康熙研究圣人之言,探讨经书中的微言大义。可见,入值内廷的高士奇对待讲经工作兢兢业业,不畏辛苦,深得康熙信任。
(二)扈从出巡、编校书籍
康熙以巡视作为治理国家的途径之一。据统计,自康熙四年(1665年)首次南苑行围开始,至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九月塞外行围归来,他先后出巡大小二百余次。高士奇以文学之士朝夕讲幄,凡出巡,必陪属车,秉笔记录他所参与的扈从经历,遂有《松亭行纪》《扈从东巡日录》《塞北小钞》《扈从西巡日录》《扈从纪程》等笔记。这些著述既记行程线路,也记沿途见闻,还附有作者歌功颂德的诗词,为后世研究康熙的活动和清代历史地理提供了大量真实资料,现以东巡为例,略概其貌。康熙一生三次东巡,时间分别是康熙十年(1671年)、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第一次东巡,康熙没有留下诗文,高士奇虽于次年作《东巡赋》以颂其事,但未有史料可证明其参与此次出巡。第三次东巡,康熙存诗27首,扈从之臣存诗不多。高士奇因归籍终养,未列随侍,没有相关作品。高士奇参与的是第二次东巡,当时,吴三桂之乱平定,康熙前诣盛京太祖太宗山陵告祭。据张玉书记载:“与扈从者,以数千百计。而汉文臣则内廷供奉侍讲高君澹人及侍读学士孙君屺瞻与书三人而已。”[6]58展谒永陵之后,东行队伍一分为二,三位汉人文臣只有高士奇独自扈从。他“参行幄,朝夕上前不离马首。所过山川、郡县、兀塞、要害之地,(康熙)必与侍讲(高士奇)抚今追昔,究论兴衰治乱之由,而咏怀古迹,流连景光,则亲洒宸翰用纪名胜。侍讲必倚马磨盾以和”[6]59。康熙存诗47首,高士奇存诗39首、词6首。其中,君臣唱和之作有15首。而同行的孙在丰存诗1首,赋1篇;张玉书存诗4首,文1篇。就数量而言,远不及高士奇。归京后,高士奇还撰成《扈从东巡日录》。席不暇暖、马不停蹄陪侍帝王出巡,已经成为高士奇生活的一种常态,扈从生活是他被帝王倚为心腹的明证,也是他引以为豪的殊荣。
如果说扈从出巡是高士奇作为文学侍从的日常活动,那么编校图书和校订诗文则是一项泽被后世的工作。康熙本就注重文治,平定三藩之乱、收复台湾后,更是投入大量人力、财力组织编纂各类图书典籍。在这个庞大的政府文化工程中,高士奇也有重要贡献,如充任《春秋讲义》总裁,《大清一统志》副总裁、纂修官,《政治典训》副总裁等。高士奇参与笺释、批点的《御选古文渊鉴》,收录高士奇批语有117条,在满汉大臣中仅次于徐乾学、陈廷敬、张英、王熙。在康熙的授命之下,高士奇还同江苏巡抚宋荦一起,承敕编刻了《清圣祖御制诗集》《清圣祖御制诗·二集》各十卷。宋荦在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六月上呈奏折:“前刻成《御制诗》五卷,先印样本,附侍郎臣高士奇进呈睿览,并请颁发御制序文。今二十卷俱已刻完,因臣士奇病未愈,尚迟校对,俟愈后同校,即为进呈。”[7]宋荦负责雕版印刷,高士奇负责校对,二人分工明确。高士奇还参与了《清圣祖御制文集》四十卷的编纂工作,他在《〈御制文集〉后序》中言:“臣荷蒙恩遇,橐笔禁庭,凡有圣作,随时敬慎,钞录历兹,岁月卷帙,弘多次第,编辑为《御制文集》四十卷。”[8]285康熙的诗文是其崇儒重文和个人情趣的体现,能够参与皇帝诗文的刊刻过程对臣工来说是一种无尚的荣宠,需要皇帝高度的信任和赏识,也是拉近君臣关系的一条捷径。
(三)诗文互动、君臣唱和
康熙极为钟情文学创作,所以,附庸帝王诗文雅兴是高士奇的重要职责。他的《随辇集》十卷及《续集》一卷,独取“呈御之诗”,其《清吟堂集》也收录有侍值扈从之作,集中、详尽展现了君臣二人的诗文交往情况。高士奇或接受康熙的诗文赐赠,或与康熙君臣唱和,或奉命应制、纪恩,双方的诗文互动极为频繁。
1.诗文赐赠
诗文赏赐是康熙奖励文人特别是“文学侍从之臣”最普遍的方式,既能深化文化管理,又能体现君臣之谊。康熙御制诗文集中,明确标明给高士奇的赐诗有三首,分别为《题西溪山庄,以“竹窗”二字书赐高士奇》《赐高士奇》《咏杜鹃花赐高士奇》。另有四首诗,没有明确标明赏赐,但提到了高士奇的名字,即《夏日登景山,同翰林张英、高士奇同作》《下戒坛将至潭柘马上同高士奇联句二首》《行殿读书示翰林侍讲高士奇》《日讲毕,同翰林张英、高士奇、励杜讷看荷》。此外,光绪《平湖县志》中也有御赐高士奇诗和对联的记载: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七月,康熙以御制扇诗一首赐高士奇,曰:“故人久别已三年,寄语封书自日边。多病相怜应有意,吟诗每念白云篇。”[9]8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二月,康熙第三次南巡,高士奇迎驾于南阳,蒙赐诗:“久别偶相逢,俱疑是梦中。即今欢乐事,放盏又成空。”[9]8康熙四十年(1701年)八月,康熙赐高士奇联一对:“忠为表,孝为里;言有物,行有恒。”[9]8康熙四十一年(1702年)四月,又赐高士奇联两对,“诵诗闻国政,讲易见天心”“五言凌白雪,六翮向青云”[9]8。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正月,高士奇病逝一年,康熙遣郎廷极谕祭,有祭文一道。以上仅是御制诗文,康熙赏赐给高士奇的还有御书卷轴、诗文以及匾额等。康熙给高士奇的诗文赐赠密度和规格之高,在康熙朝词臣中并不多见。
2.君臣唱和
康熙与高士奇之间的唱和主要有:康熙十七年(1678年)四月,有《恭和圣制〈喜雨诗〉》《恭和御制〈郊外偶作〉》《恭和御制〈郊外即事〉》《恭和御制〈复道口占〉》《恭和御制〈夜静读书〉》;八月,有《恭和御制〈赐内大臣辅国将军俄启诗〉》。康熙二十年(1681年),三至五月,扈从康熙出巡途中,有《奉和御制〈过黄土崖〉原韵》《奉和御制〈过大石矶〉原韵》。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正月,参加了由康熙首倡,93名大臣参与的盛况空前的“柏梁体”赋诗活动。此后,康熙和高士奇的唱和之作均完成于扈从途中。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第二次东巡途中,有唱和之作15首:《过卢龙县孤竹城恭和御制〈夷齐庙诗〉》《恭和御制〈山海关诗〉》《恭和御制〈过吕翁山诗〉》《恭和御制〈驻跸大凌河〉》《恭和御制〈望医巫闾山〉》《恭和御制〈过奉天府旧宫〉》《恭和御制〈告祭福陵礼成〉》《恭和御制〈告祭昭陵礼成〉》《恭和御制〈告祭永陵礼成〉》《恭和御制〈望祀长白山〉》《驻跸辽阳城,恭和御制〈和唐太宗辽城望月诗〉》《恭和御制〈赐臣士奇诗〉二首》《是夕归竹幕后再成二首》。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第一次南巡途中,有唱和之作16首:《奉和御制〈九河故道〉原韵》《奉和御制〈趵突泉〉原韵》《奉和御制〈百丈崖观瀑〉原韵》《奉和御制〈蒙阴晓雪〉原韵》《奉和御制〈沂水〉原韵》《奉和御制〈渡河〉原韵》《奉和御制〈平山堂〉原韵》《奉和御制〈由仪真乘巨舰至京口〉原韵》《奉和御制〈登金山〉原韵》《奉和御制〈试中泠泉〉原韵》《奉和御制〈妙高台〉原韵》《奉和御制〈锡山〉原韵》《奉和御制〈吴阊〉原韵》《奉和御制〈阅河堤〉原韵》《奉和御制〈泉林〉原韵》《奉和御制〈过阙里〉原韵》。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第二次南巡途中,有唱和之作两首:《奉和御制〈再经淮南诸处见居民景象较前来稍丰〉》《圣驾自浙省回銮,谕地方以军民协和,崇俭省讼,恭和御制诗》。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西巡途中,有《〈途间纪事〉奉和圣制原韵》。御制诗文有着超越个人层面和文学层面的意义,是皇家权力在文学领域建立权威并扩大影响的一种尝试。这类以“奉和应制”为题的唱和之作,可视为高士奇对康熙在文学领域权威性的维护。既间接扩大了御制诗文的能见度,又强化了御制诗文在整个文坛的引领效果。此外,唱和之作集中于第二次东巡和第一次南巡,也是对这两次巡幸多元象征意义的“自主性”宣扬。
3.应制、纪恩
应制、纪恩之诗不仅可以歌颂皇权、为盛世造势,而且可以表达对君臣礼遇的感激之情,具有渲染“朝野同欢”气氛的作用。这类诗文与高士奇的官场生涯相始终,举凡赐恩封赠、燕饮庚和、侍游禁苑均可赋诗鸣盛。第一,赐恩封赠。赏赐是古代帝王笼络、抚慰臣子的一种重要手段,高士奇所获赏赐甚丰,名目繁多,既有与饮食起居相关的生活用品、药物,又有诗、文、联、匾、书籍等文化用品。以《随辇集》卷一为例。因赏赐御书,作《恩赐御书“存诚”二大字恭纪》《懋勤殿侍直上亲洒宸翰书“忠孝”二字赐臣士奇拜手恭纪》;因赐观御笔或稀世真迹,作《懋勤殿侍直仰瞻皇上亲洒宸翰恭纪》《敬观御笔金书圣制赐抚远大将军诗二首恭纪》《敬观御笔临赵孟頫所书〈秋兴赋〉恭纪》《天府宝翰篇》;因赐衣、赐食,作《乾清宫侍直蒙赐金盘时果八种恭纪》《上幸清河回宫蒙赐鲜鱼六十尾恭纪》《养心殿前白石榴初熟,上摘赐一枚,敬以其半携归,绘图恭纪》《圣驾巡幸回宫晚刻蒙赐酥饼八盘恭纪》等。高士奇所获之恩赏还不止于此,以中书舍人入值南书房,并赐居内城。此般殊遇自是臣子之无上荣耀,遂作《恩擢内阁撰文中书舍人支正六品俸,于禁城内给赐房屋,供奉内廷,感戴隆恩,恭纪四十韵》。之后,每逢官职擢拔或奉旨修书,高士奇都会作诗恭纪。第二,燕饮庚和。陪伴帝王左右,高士奇还不时需要为一些喜庆之事即席赋诗。如为外邦进贡而作的《西洋贡狮子歌》,为节日庆典而作的《太皇太后万寿节敬赋》《皇上万寿节于内殿朝贺敬赋》等。其中,最值得重视的是为战事大捷而作的《恢复岳州宣捷恭纪》《平滇南诗八首》《罗刹归诚恭纪四首》《皇帝亲平漠北颂并序》《恭奏漠北荡平凯歌二十首并序》《夜半奏报噶尔丹穷蹙自杀恭赋凯歌二十首并序》。这些庆典与重大历史事件相关,高士奇作为第一亲眼见证人,用宏大的笔法将当时真实的情景用诗歌的形式记录下来,意义深远。第三,侍游禁苑。康熙的勤学与励精图治是帝王之楷模,高士奇每日侍于其侧,目睹一切,必生崇敬之意。无论侍值禁廷,还是扈从出游,他频繁受命写作,赞花鸟美景,赏大好河山。有时在宫廷,如《懋勤殿侍直命赋〈晚晴〉》《懋勤殿秋兰应制》;有时在京郊,如《命题卧佛寺娑罗树》《扈从洪光寺应制》;有时在塞外、江南,如《赐游盘山纪胜》《扈从登邓尉山观梅》。此外,诸如《丁巳除夕侍宴养心殿应制》《元旦直南书房恭纪》《夏日直西苑恭纪》等,更显其履行词臣黼黻庙廊职责时的甘苦。
在清代,帝王和词臣之间的诗文往还是常事,这些诗文也将高士奇在南书房讲经解史、编纂书籍、应制唱和等文学职能表现得更加具体。康熙朝长于应制的词臣还有很多,光绪《平湖县志》言士奇“尤长应制体,论者与桐城张相国英并称”[9]380。张英也有专录“纪遇述恩”之作,辑为五卷附录在《存诚堂诗集》之后。商盘在《赐书堂诗钞序》中,将二位应制能手的作品称之为“瀛洲枕秘”[10]。但就数量而言,《存诚堂诗集》附录的五卷应制诗有三百余首,而《随辇集》《随辇续集》存诗五百余首,再加上《清吟堂集》中的应制诗,高士奇创作的应制诗数量远超同时期包括张英在内的其他词臣。康熙和高士奇之间的君臣关系,因对诗文的共同兴趣而逐渐积淀、构建。
三、共谱雅音,乘时扬起“文治”大纛
高士奇的学问,在康熙身边的众多词臣中绝非出类拔萃,熊赐履、陈廷敬、张英、王士禛、李光地等人或在高氏之上。但康熙却说:“士奇无战阵功,而朕待之厚,以其裨朕学问者大也。”[11]可见,高士奇在引导康熙读书方面确有独到之处。随着康熙学习汉文化渐久渐深,逐步建构了自己的学术体系。被殊遇的高士奇又积极应和,出雅入颂,演绎着“盛世元音”,是清廷“文治”政策的见证者、执行者和宣传者。
一方面,在康熙初涉文艺、学习诗文的道路上,高士奇扮演着非常称职的“文学侍从”角色。据《南书房记注》《随辇集》载,高士奇侍奉康熙探讨书艺、研习诗文的时间主要集中在康熙十六年(1677年)底与康熙十七年(1678年)。彼时,君臣二人同声相应,凸显更多的是高士奇对康熙的影响。
第一,高士奇影响了康熙的书学思想。由于身处特殊的历史节点,康熙自学习汉字书法始,就将其作为收效明显的文治工具和政治资源。为此,他设南书房,并明确提出由“善书者”入值。清内府珍藏的字帖、画卷巨富,康熙在听政之暇取法诸家,从王羲之到颜真卿,从苏轼至米芾,无不潜心临摹,其中以临董其昌和赵孟頫居多。据《南书房记注》载:
(康熙十六年十二月十八日)巳时,上召臣士奇至懋勤殿。上正临摹草书,臣士奇得侍观宸翰,因奏曰:“皇上运笔圆劲纵横,深得古人之意。”上曰:“朕朝夕临摹,常恐未合古法耳。”[4]344
(康熙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午时,上召臣士奇至懋勤殿。上临摹王羲之《乐毅论》小楷。臣士奇奏曰:“昔人论书谓右军《乐毅论》有端人正士之概。今皇上临摹,备得其神采,非寻常模仿形似者所可及也。”[4]348
客观地讲,高士奇对御书的评价基本是“不露骨”的恭维。但这种恭维对康熙放胆进行创作,树立独自书写的信心,获得心理满足方面起到了很大作用。更为重要的是,高士奇和康熙言及书事时,常以古人法度为准绳,向康熙传达了一种务实、朴素的临摹观。说康熙所临作品“深得古人之意”“备得其神采”,也是在强调学古之路并不是依葫芦画瓢般的看一笔临一笔,而是要在“意临”上下功夫,要有自己的书法美学追求。高士奇还将人的品性与书法联系起来,盛赞观王羲之《乐毅论》如见“端人正士”,认为书家首先要人心端正,才能在书法上有所造诣。康熙在日后也有相似的表述:“大概书法,心正则笔正,书大字如小字。此正古人所谓心正气和,掌虚指实,得之于心而应之于手也。”[12]他不独善学董其昌书法,还格外青睐王羲之、虞世南、颜真卿,也是因人品爱其书法,因书品更嘉其人品。以古代先贤为正统,是有意标榜清廷的“正统”形象;每言遵古人法度,是警示世人遵循清廷的审美标准,不能逾越雷池。高士奇推崇古人古法、以人论书,强化了康熙“书宗正统”的观念。南书房设立的初衷是研习书法,其功用绝不是为康熙提供读书写字之地那么简单。逐渐取得起草诏令、撰述谕旨的权力之后,南书房不仅是康熙发布政令的重要机构,而且是康熙宣扬自己书法审美观念的重要窗口。高士奇起草诏书所用的书法无形中起到了“字帖”的作用,也助力于康熙书法审美观念的社会化传播。
第二,高士奇是康熙学习诗文的引路人。高士奇《蓬山密记》载康熙语:“后得高士奇,始引诗文正路……今朕迩年探讨家数,看诗文便能辨白时代,诗文亦自觉稍进,皆高士奇之功。”[13]这里的“正路”,主要指高士奇为康熙学习唐诗提供重要帮助。康熙本就喜唐诗,南书房设立后,他几乎每日酉时都会诵读唐诗,高士奇在旁为其答疑解惑。高士奇会通过讲读、点评等形式,将自己的诗学思想灌输给康熙。康熙十六年(1677年)十二月二十日,高士奇被召至懋勤殿:
谕曰:“朕于经史之暇时阅唐诗。前代帝王,惟唐太宗诗律高华,朕亦常于宫中即景命题,以涵泳性情。”(朱笔:但恐古人之意深远,未能即得。)臣士奇奏曰:“从来政治文翰难以相兼,今皇上勤民听政,日理万机,又于经史词翰无不究心,诚前代之罕见也。”[4]346
康熙以“高华”二字概括唐太宗的诗作,充分肯定他在诗歌创作方面的垂范作用,显然包含对唐太宗政绩的尊崇。他钦羡唐太宗兼备文韬武略,聚天下英杰,开创了太平盛世。因此,期望通过效仿唐太宗其人、其诗,迎来“治平天下”的盛况。这是康熙接受唐诗的内在动因。高士奇顺势引导,从帝王为诗的角度,委婉提出政治与“文翰”难以相兼的话题。只有将唐诗赋予诗教意义,才能获得正统的话语权,有正面说教之意。这种说教不时出现,提醒一国之君面对治道和文道应有的姿态。七日后,康熙以《咏雪》(七绝)、《景山看雪》(五绝)示士奇,因奏曰:“气象宏伟,词语高华,深得帝王立言之体,即偶然词翰,可以仰观圣度矣。”[4]351指出“帝王”之作应该有宏伟的风格气韵和典雅华美的语言,且帝王当以政务为重,诗歌只能“偶然”为之。康熙十七年(1678年)二月十九日,上召士奇,言:“朕观唐人诗,命意高远,用事清新,吟咏再三,意味不穷。近代人诗虽工,然英华外露,终乏唐人深厚雄浑之气。”[4]356指出含蓄高远且有深厚雄浑之气,是唐诗的最大的特点。可见,初盛唐诗才是康熙的兴趣所在。同时,他认为“近代人”虽宗法唐诗,但仅“得其形而遗其神”。高士奇答:“唐人集中,气格神采多有兼备者,近代如何景明、李梦阳诸人,俱有诗名,读其全集,终觉易于窥测。皇上鉴别精确,诚笃论也。”[4]356将“近代人”具体为何景明、李梦阳诸人,指出模拟复古的弊端使得明诗虽追随唐音,但不能达其精髓。进一步将康熙观念中的唐诗与同样宗法唐诗,却只学得其形的明诗划清了界限。同年五月,高士奇、张英扈从康熙至黑龙潭,赐观御制诗,奏:“声调乃盛唐元音,而悯念农人,形于歌咏,益见皇上不忘稼穑艰难之意也。”[4]369在高士奇和张英看来,诗歌有盛唐气象固然好,但内容上的“悯念农人”也很重要。不久之后的六月,康熙也表达了相似观点:“诗以吟咏性灵,如唐太宗诸篇,未有不以天下黎民为念者。”[4]373“性情”和“性灵”一类词语,是他论诗的关键词,强调诗歌应该具备承托情感的载体功能。但是,康熙的性情观是有针对性的,要符合其阶级道德规范,要顾及天下百姓,不忘稼穑艰难。这也是高士奇反复言说过的。同年八月,高士奇受命作《赐观御制诗集恭纪》进呈御览,其中有“柔远丝纶句,忧民水旱篇。义含风雅正,吟得性情先”[14]475之句,很好地把握了康熙的诗歌精神,即提倡诗教,制定规范,使诗歌成为表达“正声”、宣扬盛世、辅助文教的工具。“这种近乎启蒙式的诗歌辅导,必然对康熙以后的宗唐趣味印下深刻的痕迹”[15]。
另一方面,在封建专制时代,帝王的个人喜好和治国理念往往决定朝代的文化走向,也左右着臣子的意志。高士奇的思想、文学观点及创作都不能不受到康熙的影响。
第一,高士奇创作心态及风格的变化。高士奇早年默默无闻于京师时,其诗歌更多的是展现功名失意的艰辛,及欲归田却又不甘的期待;是登山访寺所遇之景,及携好友把酒言欢的畅快。如作于其时的《五华阁》写道:“过雨阶前榆荚荒,崭岩绝壁俯松堂。到来山果逢初熟,坐久林花觉暗香。”[16]初春的雨后,榆荚铺地,房舍四周山壁陡峭,初熟的山果和林花的清香扑面而来,一派幽森的自然景色,恬静而舒适。由此,《清代人物传稿》认为他的游玩之作“冲澹闲远,融入了杭州韶秀的山水清音”[17]。
得以出入丹霄后,高士奇长怀倾葵之志。康熙视其为友朋,曾作诗:“日暮登山览八荒,翰林随辇进辞章。君臣同乐松阴下,时雨将来入未央。”[5]256或许有帝王政治作秀的成分,但仍可见君臣相处氛围之喜乐融洽,《随辇集》之名即由此而来。康熙还礼遇高士奇:骤致通显时,赐居房屋移居禁城,允许禁中乘马;愧怨纷来时,放归田里,曲予保全。这样的殊誉使得高士奇感激涕零,常在作品中以“浙东贱士”“布衣”“草野鄙人”“草莽庸人”自称,并反复诉说“得蒙圣赏”“沐帝泽”“久踰宠渥”的幸运。从“小臣幸际唐虞日,愿得年年侍圣人”[3]463和“感恩恋恋心无极,远愧长源拟献身”[3]526等诗句中,能够体会到高士奇的诚惶诚恐和为报皇恩愿竭力效忠的拳拳真情。他宣称“臣职司橐笔,身预执鞭”[14]55,明确自己陪侍皇帝左右,应以写作为事务,显示其文学侍从的创作心态。他还说过“从此白头穷四始,欲谐凤管颂鸿钧”[14]15,将为帝王歌功颂德视为是理所当然且情之必至的事情。其润色鸿业之作,如《东巡赋》《喜雨赋》《圣德神武颂》《神功圣德诗》《大清铙歌鼓吹九章》等,形象地展示了“清初之渐盛”的进程。高士奇以“工诗文”显于世,主要靠这类“恭和”“应制”之作。沈德潜评曰:“长于应制,故还山后诗,亦以应制体行之。”[18]徐世昌亦言:“多应制体,方诸元周伯琦《近光》《扈从》二集,殆为嗣音。”[19]正是千载难逢的政治际遇,才让高士奇的诗作呈现出“登廊庙而不矜,居山林而不诎”[20]的自然随性之风采,人生阅历与精神世界的演化轨迹清晰可见。
第二,诗学观念的迎合。高士奇12岁遵父命卜居杭州西溪,入籍钱塘,19岁离乡赴京。自顺治至康熙前期,在以“西泠十子”为核心的西泠派的引领下,杭州诗坛多承云间派之遗风。长期寓居杭州的毛奇龄曾言:“吾乡为诗者不数家,特地僻而风略,时习沿染,皆所不及,故其为诗皆一以三唐为断。”[21]在这样的主流风尚中,处于求学阶段的高士奇耳濡目染,对少所力学的唐诗有着深厚的感情,特别强调诗歌的本质在于抒情言志。其早期诗作古体以汉魏为宗,近体以初盛唐为尚的特征十分明显。被朱彝尊评价为:“未尝蹈袭古人,发诸性情而谐于律吕。”[22]高士奇入值南书房后,夙夜奉职,对康熙的诗学趣味自然心领神会。曾言:“夫声诗之道,与政通,啴缓僬急,往往各以类应。”[23]他透彻领悟“宗唐”的政治用意,从儒家诗教出发,倡导温柔敦厚的“治世之音”,竭力反对“怨诽之音”,维护正统诗教观念的色彩愈发浓烈。他以润色鸿业为宗旨编纂了《唐诗掞藻》,专收唐代君臣唱和及馆阁之作,高度肯定初盛唐诗歌远承雅颂传统,雍容典雅。他有意将康熙朝的君臣庚和与唐代君臣庚和相比较,凸显清廷的文运昌隆。《唐诗掞藻序》有言:
后之说诗者,为不平则鸣之谈,为穷而后工之论,里阎匹士,循声蹑迹,敝敝于词章,朝镌而夕琢,得一二清疏隽冷,佻巧僻涩之句,为诗家能事。于是祀郊岛为高朕,斥燕许为伧楚,似乎声诗一道,席门穷巷者之所讴吟,而非履丰美者之所得与也。推而极之,不至废二雅而薄三颂不止,亦已过矣。[8]291
韩愈的“不平则鸣”和欧阳修的“穷而后工”说在“里阎匹士”间盛行流传以后,人们都崇拜“郊岛”而贬斥“燕许大手笔”。诗歌体制各有所宜,“席门穷巷者”和“履丰美者”之作也各有其功用。如果忽视雅颂之诗,过分强调个人生活的坎坷对于诗歌感染力的作用,导致的结果必然是推崇“穷愁之言”,贬低“欢愉之词”。这无疑与康熙提倡的“盛世清明广大之音”背道而驰,既不适合力倡进入盛世的统治者的心理,又不契合位登清华之地的侍臣的际遇,故而遭到高士奇的严厉批判。高士奇和其他庙堂文人一起建构了诗学的“理想”形态,契合了清政权规范诗学方向的需求。
高士奇对康熙的迎合不仅仅体现在诗学观念上,他有时会将自己在书画、经史方面的造诣,变成满足康熙学习兴趣、宣传清廷“文治”思想的工具。康熙“酷爱董其昌书,海内真迹,搜访殆尽。玉牃金题,汇登秘阁”[24]。一为董书出于二王,承袭帖学正脉;一为借董的影响力获得汉族知识分子的认同感。高士奇崇尚、摹习董其昌书画,并推许其为“近代第一”[25],多少有投皇帝所好的因素。李放《皇清书史》引《清乐堂随笔》语:“(士奇)早学二王,晚师思白,予尝见其为衍圣公楷书兰堂二字扁,骨劲而神逸,非同时学董者所能逮也。所藏思白书画最多。”[26]在康熙朝“竞仿香光”的浪潮中,高士奇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康熙希冀在浩瀚的经史典籍中考索前代兴衰理乱之迹,寻求治国之道。高士奇便发挥善考证的特长,致力于春秋史的研究,总结兴衰致治经验,全力维护皇权。他在奉命编纂《春秋讲义》之暇,博探参考诸书,完成《春秋地名考略》《左传纪事本末》《左国颖》。康熙对高士奇史学修养的认可,激励着高士奇在史书编纂方面不断完善、提高。康熙广泛征集、编修、刻印图书,使得清宫藏书逐渐增多,形成了远超唐、宋、元时期的恢宏特色。高士奇以职责所在,获得了查阅和参考宫廷图书的机会,激发了他对文艺作品和研究著作的模仿或阐释,并以此为基础进行文化生产。《天禄识余》就是高氏广泛接触宫廷藏书的随笔杂录,因以“天禄”题书。高士奇还在奉命检阅内库书籍时,偶得隋杜公瞻《编珠》一册,“原目凡四卷,遗其半,遍觅不可得,因手钞之,藏笥箧间”[27]。辞官归田后,他依据残存类目,从传世的六朝隋唐典籍中搜寻材料,补为四卷,凑足了原来的数目,又续编两卷,遂成杜公瞻原著《编珠》二卷、高士奇辑录《补遗》二卷和《续编珠》二卷,凡六卷。与文化权力的近距离接触,使高士奇形成了博综考据的著述特征。
在众多文坛巨匠、理学名家大张旗帜,争鸣于清初“以文教佐太平”的盛景中,高士奇并非最出类拔萃者,但他却不由科甲而致大显,“以经史文学受主知,供奉内庭,著书等身”[28]。高士奇入值南书房,陪侍康熙吟诗作画、剖析经义。康熙与之诗文往还的同时,也给高士奇提供了一个对朝政发表意见、单独进言的机会和理想场所。仕途有望,忠心弥坚,君桴臣鼓,相得益彰。康熙皇帝是一位有着深谋远虑的文化政策制定者,他接受、学习汉文化的整个过程都贯穿着政治功利目的,绝不是简单的消遣。他器重高士奇,不能说与高士奇的才学没有关系,但更重要的是高士奇对于朝廷的文化引领并不是被动地接受,而是积极认同和主动参与,顺应了时代发展的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