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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党政治下美国教育政策对青少年发展的影响
——以新世纪以来教育改革政策为例

2021-04-14

当代青年研究 2021年4期
关键词:政策改革功能

王 芳

(上海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

一、美国教育政策对青少年发展影响问题的提出

近年来,美国社会的政治极化、种族冲突、阶层割裂等社会问题对其国内发展和国际影响带来挑战。很多学者从经济、社会以及政治等诸多宏观层面对此现象及形成原因做出解释分析。然而这些社会现象最终将体现在具体的个体身上,经由个体的思想、意识、言论、行为等表达。众所周知,人类社会得以进步的重要因素是教育。教育使人类新生代接纳前人的经验智慧,并在前人的基础上有更进一步发展。各种教育活动和系统会对个体发展和社会发展产生复杂影响。在诸多教育研究中,大众更多关心教育的积极作用,并且教育的积极作用一般大于消极作用,因而教育的消极作用常被忽视,教育的负向功能研究较少被纳入视野。而近期美国由于总统选举引发的阶层撕裂和社会价值观极化等混乱现象,则恰巧给了一个很好的时机,启发研究者可以从教育功能理论的视角,分析新世纪以来美国政府各项教育政策的成败,来探究两党执政下教育负向功能如何在实践中发生以及最终对生活于其中的青少年造成何种影响。

(一)理论分析基础

教育史上,法国的涂尔干(Durkheim,E.)最早提出教育功能概念并对教育的社会功能进行专门系统研究。他认为,教育是年长一代给未能适应社会生活的年轻一代所施加的影响,其目的在于发展其生理、智慧和道德三类品质,使其适应政治社会和具体环境对个体提出的要求。他从社会本位论观点出发,认为教育的全部作用就在于使受教育的青年一代社会化,首次提出教育的根本功能就在于使“个体我”转化为“社会我”。[1]美国的帕森斯(Parsons,T.)则构架了一套功能理论分析框架,揭示了功能的一般原理,创设了具体的功能作用模式。默顿(Merton,R•K.)则明确提出了关于功能的两对重要概念,一对是正向功能与负向功能,另一对是显性功能与隐性功能。正向功能即指“贡献性功能”,负向功能则是那些“损害性功能”。显性功能是指有目的、有计划地实现了的功能,或曰客观结果与主观愿望相一致的功能;隐性功能则指那些未经事先筹划而出现的功能,或曰主观愿望之外的功能。日本教育社会学家柴野昌山以默顿的上述两对概念为基轴,把教育功能分为四大类:正向显性功能、正向隐性功能、负向隐性功能、负向显性功能。[2]

根据以上学者有关教育功能的研究,国内学者对于教育负向功能的界定为,教育这一系统和文化活动在作用于社会和人(环境),在对人和社会的发展起促进作用(产生正向功能)时,它对社会和人(环境)产生的消极作用。所谓消极作用是指,教育在作用于社会和人时,所产生的与主观期望结果不一致,非参与者所明确知晓的后果。[3]可见,教育的负向功能同正向功能一样,乃是教育作为社会子系统而存在的一种普遍现象。通俗地说是指教育在向人类新生代传递以往智慧结晶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传递着阻碍社会发展的因素。

有关教育负向功能的案例在人类社会发展上其实常常若隐若现。比如在中世纪,一切思想文化活动都围绕着上帝进行,教育以宗教观念灌输为主旨,结果使教育沦为宗教的附属,教育退变为束缚社会和个体自身发展的工具。可见,教育负向功能是掩藏于教育本身的,一种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且无法预料的可能性。当人们的主观目的预设在实践中与最终产生的客观结果发生了偏离时,教育的负向功能就得以显现。

(二)以新世纪以来两党教育改革政策为案例

近期美国由于政治选举引发的社会混乱,给了教育界一个机遇来分析新世纪以来美国各项教育改革的成效。当下美国的诸多社会乱象似乎正在为教育的负向功能提供佐证。从教育功能理论的视角看,教育的负向功能有诸多现实表现,比如会强化种族中心主义,现实是美国大学录取平权政策引起了各个族裔之间的对立甚至撕裂。当政者已经意识到了因教育政策引起的消极后果,新世纪以来美国两党轮番上阵,推动一系列教育改革试图解决这些问题。但是,由于两党政见不同,导致教育政策具有短期性、不稳定性和不连续性,有些政策甚至互相矛盾。

新世纪以来,美国持续不断的教育改革自有其历史原因。梳理美国公立教育发展进程不难看出,近代工业化的发展是促成美国现代意义上公立学校产生的主要原因。随着19世纪美国工业的发展,迫切需要公立教育提供大量的产业人才以满足社会发展需要。当时的工业化是以制造业为主,公立学校教育的主要目标是培养应用型人才。随着时代的变化和对人才要求的提高,美国公立学校教育中主要看重动手能力,不太重视学术能力等的不适应社会发展的弊端逐渐显现。伴随着20世纪80年代知识经济的来临和冷战时期的竞争压力,落后于时代发展的美国公立学校教育令举国上下感到危机。不管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执政,各方均认为教育改革势在必行。为了迅速摆脱个人、社会以及教育自身发展的困境,美国两党携手大力进行教育改革。

虽说各界都认识到教育改革的必要,但是对于一个由两党轮番执政的政府,推行教育改革并不容易,不可避免地存在着诸多政党利益分歧。美国的教育改革过程其实也是两大政党和社会上各个利益阶层之间展开政治力量角逐的过程。美国联邦政府和各个州的具体教育政策制订,受到两个政治因素的影响较大:一是有关联邦政府在全国教育事务中到底承担何种角色;二是有关各地公立学校的地位与效率问题。这主要是因为美国宪法规定把教育列为各个州管辖的事务,这个机制在相当长的历史期间运行一度良好。其间,虽说联邦政府在不同时期采取不同方式,对各地教育事业予以不同方式的干预,但在根本上并未对各州教育有过多地参与和干涉。[4]

在20世纪末的老布什政府和克林顿政府期间,两党经过艰难磋商,最终在教育议题上达成两点原则共识:一是由联邦政府领导和推动教育改革,二是通过制订教育标准、测验、择校、责任制及继续提供资助的措施提高学生的学术成绩。[5]进入新世纪以来,轮番执政的共和党和民主党政府继续贯彻了以上两点原则共识,并且在具体的执行过程中持续推进并将其细化为四条可操作的政策:在择校问题上允许用联邦政府经费资助学生接受私人机构提供的课外辅导服务;以加强责任制换取各州更大自主权;对绩效落后的学校在多年改进无果的情况下必须给予惩罚;允许各州自行制订测验标准并使每个学生达到优良成绩。[6]这些改革措施最终落实在《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中。

二、两党执政下基础教育政策的不稳定性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在全球化和知识经济发展的背景下,美国政府一直持续进行着教育改革,试图缩小教育差距,弥合种族和阶层隔阂,以适应全球化背景下社会发展对基础教育的诉求。之前发布的《国家在危机中:教育改革势在必行》就明确提到了美国公办教育中存在的一些问题:全美的学生并没有得到高质量的数学和科学训练;大部分初中生在阅读、数学、科学上没有达到应有的水平;少数族裔孩子的状况更令人担忧等。但是由于教育政策与政党执政纲领密不可分,两党的教育政策多变,缺乏教育政策应具有的稳定性。

(一)共和党执政时期的教育政策

新世纪以来共和党执政时期,教育改革的大方向在于发布系列法律和文件,在保证教育公平的基础上追求教育质量的提高。小布什在任期间签署了《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使美国全国性教育政策以法律的形式正式形成,确立了联邦政府对全国教育的领导地位。此法案是美国民主党和共和党在多年博弈过程中达成一致的共同政策,顺应了新世纪知识经济时代的发展需要,体现了美国教育改革从注重投入和过程,向注重产出和结果的革命性转变。[7]

新世纪以来,除了知识经济时代到来引发的巨变,另外一个巨大变化是全球化。在适应全球化发展方面,2002年9月,美国重返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这也是美国基础教育实施国际化改革的重要契机。2004年,政府又发布了《全球化时代公民素养之准备》等文件,进一步明确了中小学教育改革的方向,让美国的中小学生真正建立起全球化的意识。2006年10月,美国国家基础教育顾问委员会公开发表《劳动力的培养、教育和科研》报告,其核心思想也是从国际经济竞争的大环境出发,推动美国基础教育改革,还正式提出了向亚洲学习的建议,尤其是在科学和数学教育领域。[8]可是这些对于青少年全球化意识的培养,随着特朗普总统的逆全球化政策戛然而止。

(二)民主党执政时期的教育政策

执政党的更迭不可避免地带来教育政策的变化甚至转向。民主党一贯重视教育改革,奥巴马竞选时的主题就是“我们需要改革”。2009年民主党总统奥巴马上台后,他为基础教育投入巨额资金以期改变美国基础教育在世界排名落后的状况。奥巴马政府的具体教育改革措施包括:一是在基础教育领域实施“0岁至5岁教育计划”;二是启动“竞争卓越计划”和“尊重项目”,特别重视STEM教育(STEM是Science—科学、Technology—技术、Engineering—工程、Mathematics—数学的缩写,在国家实力比较中,获得STEM学位的人数是其中的重要指标)以及师资的培养与招募;三是颁布了美国第一部《州共同核心课程标准》;四是签署《每一个学生成功法案》来替代《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让教育的管理权由联邦转移到地方。[9]

奥巴马执政时期教育改革的成就,主要体现在用《每一个学生成功法案》来替代《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但是由于该法案强调以学生考试成绩作为教师考核的依据,引起老师的不满。笔者在实地调研中也发现,大多数美国的老师认为,学生的学业水平和学习潜力不能用考试成绩来衡量。为获得教师群体的支持,奥巴马提出了系列有利于提高教师满意度的主张,比如:改革为考试而教学的做法;改变只强调数学、英语和科学,忽视社会科学、艺术等其他学科的狭窄教育倾向;并且改革学校评估标准,给绩效落后的学校更多支持而不是惩罚;允诺大幅度增加实施该法的教育经费等,比如对各州特许学校的拨款增加一倍,支持教师绩效工资计划。可是,奥巴马政府的改革把教师的晋升及工资待遇与工作绩效挂钩,还是影响到了部分教师的既得利益。因此尽管奥巴马政府在提出这一计划的同时也提出加强聘用、培训、留任及奖励教师的优惠计划,但绩效工资计划仍然引起了教师群体的反对。[10]这可能也为特朗普的当选埋下伏笔。

三、两党执政下高等教育政策的不连续性

在当下各种展示高等教育实力的全球高校排行榜中,美国高校无论在数量或者名次上遥遥领先,反映出了美国高等教育无论在规模、科研实力,还是其对世界高等教育的影响方面,均处于领先地位。美国高等教育的优势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美国对世界各国高端人才的吸引能力,与美国政府的人才政策息息相关。比如在民主党奥巴马执政时,政府就曾积极推动教育国际化,在2011年8月开始实行更加便利的签证政策,吸引全球大批留学生前往美国,使美国成为全球高端人才汇聚高地。随着共和党特朗普总统的上台,政府加强了对签证的审查,甚至在2017年6月推翻了签证便利政策。美国高等教育政策因为直接与人才以及劳动力市场相关,受到党派政治影响更大,比基础教育政策更加没有连续性。

(一)共和党执政时期的教育政策

美国高等教育领域的优势不是一天练成的,除了有较强的国力基础和财政投入,与政府各种支持性的教育政策分不开。为了应对全球化背景下的人才需求,小布什政府时期就与时俱进,在高等教育领域出台了系列文件和政策性法案,主要包括2005年出台的《高等教育的调节法案》、2006年出台的《增强学术竞争力的资助计划法案》《为激烈的竞争世界做好准备的高等教育法案》等。为了使美国高等教育以更显著的方式加以改善,小布什政府还成立了专门的委员会研究和深化高等教育改革举措,并于2006年9月出台了《领导力的考验:规划高等教育未来》报告,在高等教育领域完成了从主要以声望为基础体制,转向以绩效为基础体制的改变。高等教育领域改革的标志性事件,是小布什政府于2006年9月出台了《美国高等教育行动计划》。该计划规划了未来10—20年美国高等教育走向,其主要目标在于提高美国高等教育的绩效和效绩评估的能力。[11]

在吸引国际人才方面,2005年,美国大学联合会和美国教育理事会等机构递交了《为了提升美国科学、经济竞争力和国家安全利益而改善美国签证制度的建议书》,就教育国际化提出了政策性的改革意见。2008年,政府通过了《提高国际开放程度以提高美国国家竞争力法案》。该法案指出,美国需要进一步推动国际教育的发展,创造良好条件吸引外国留学生以及优秀教师。[12]可是随着特朗普的上台,美国高等教育国际化的脚步几乎停滞甚至出现倒退。

(二)民主党执政时期的教育政策

奥巴马政府对高等教育的改革主要是提出“美国机会税收优待计划”。美国高校尤其是私立大学学费昂贵,许多大学生背负巨额学债,甚至连奥巴马总统一直到当选时期还在偿还学债。奥巴马的这个计划着眼于在不提供无偿补助的前提下,帮助大学生降低学费负担。政策要求接受资助的大学生,每年需从事100小时无偿社区服务,达到此要求的学生家庭可享受4000美元的退税优惠。这笔钱足以支付公立大学2/3的学费或大多数社区学院的全部学费。[13]众所周知,当今美国的大学生学费贷款数目庞大,成为阻碍年轻人发展的沉重包袱,并日益成为一个社会问题。预计拜登政府大概率会推行这一计划以降低青年人的经济负担,以实现高等教育促进社会阶层流动的目标。

奥巴马政府的重要改革举措还包括继续推进美国高等教育人才的国际化,包括积极推动高等教育领域的国际交流,增加国际交流项目的数量以及质量。一方面,提高美国对留学生的吸引力,比如2009年11月奥巴马访问中国时,就提出美国政府要为中国留学人员提供优厚的签证政策,以鼓励中国优秀留学生前往美国学习。另一方面,奥巴马政府也鼓励美国学生走向世界,比如根据奥巴马政府的“十万教育交流计划”,到2014年美国将总共派遣10万名美国学生前往中国进行学习交流,支持美国学生到中国留学,并以此为契机开展高等教育领域的国际合作。[14]

四、教育政策多变对青少年发展的影响

根据教育功能的有关理论,各种教育活动和系统对个体发展和社会发展均会产生影响和作用。新世纪以来,美国教育改革的主要目标是要实现教育对个体和社会发展的促进功能。对于个体发展而言,主要是促进个体的个体化和社会化;对于社会发展而言,主要是促进社会在政治、经济、文化、科技、人口和生态等方面的发展,实现社会变迁和社会流动。当社会发展处于正向时期,教育对个体和社会发展的作用总体上是正向的。但受某些因素的影响,使得教育与人的发展和社会的发展关系失调,就会出现局部的负向功能。由于教育政策与政党政策紧密联系,美国又是两党轮番执政,其教育政策不可避免地具有不稳定性和不连续性。这些因素对教育负向功能的产生带来可能。按照结构功能主义学派代表人物默顿的理论,所谓负功能是指“削弱体系的适应或顺应”的功能。[15]那么所谓教育的负功能,是“构成某一社会系统的要素对系统的维持和发展所产生的‘损害’性的作用和影响”;[16]是“对社会和人的发展的消极作用”;[17]是“教育实施所产生的期望效应之外的不良功能”。[18]基于以上论述,结合对美国现行教育发展状况的分析,2020年美国总统选举中暴露出的有关种族冲突等个体行为问题正是教育负向作用的集中显现,教育对个人、社会和教育自身发展的消极否定作用十分明显。

(一)未能有效促进青少年的个体化发展

新世纪以来,美国的教育改革在许多方面取得重大进展,同时也产生了大量的消极作用,限制了个体的未来生存与发展空间。从个体层面而言,美国新世纪教育改革的主要目标是提高青少年文化素质,尤其是提升学生在基础教育领域数学、科学等方面的素养,并尽可能地弥合教育水平差异,实现教育公平。事实上,美国基础教育阶段学生的学术能力并未有实质提高。以PISA测评结果为例,国际学生评估项目2018结果显示,美国数学(478分)成绩仍低于经合组织的平均水平。美国自2000年以来的平均阅读成绩、2003年以来的数学成绩和2006年以来的科学成绩的趋势总体是稳定的,没有显著的改善。[19]

从社会层面看,中小学生接受的参差不齐的教育现状并未得到改善。美国当代政治学家罗伯特•帕特南曾于2017年出版《我们的孩子》,此书之所以引起美国社会的巨大轰动,原因在于其核心是阐释当代青少年“平等”的美国梦已经破碎。穷人和富人居住的社区完全不同,他们基本上只能跟自己同一阶层的人打交道,孩子们能得到的教育资源也完全不同。[20]数据表明,当下美国青少年的成长和发展受他们出生的阶层影响极大,因为阶层固化导致的阶层分化已日趋严重,致使很多青少年感觉到人生无望。2016年的一项民意测验中,在30岁以下的年轻人当中,有80%的青年认为其退休后的生活将不如其父母一代。[21]公立学校质量低下,教育水平参差不齐,这表面显现的是青少年所受到的教育差距问题,但反映出的不仅是教育内部的问题,更是美国的经济、政治和社会问题。

教育平权政策也使得各个群体对因族裔和性别获得的教育机会差别产生意见分歧。自美国20世纪60年代民权运动以来,民主党被认为更注重少数派的利益,因而不少人认为其忽视了白人,尤其是中下层白人的利益。从数据统计上可以看到,2014年,美国高校中女性人数占总比的55%。少数族裔和移民的比例,从1970年的1.7%上升到了2015年的4.8%。这些数据说明了教育在促进性别平等和族裔平等发展上起到了重要作用,但其结果是美国大学里白人的数量减少。1976年,86%的美国大学生都是白人;2014年,已经下降到了58%。这主要是由于在某些州实行的教育平权政策,导致接受高等教育的女性和少数族裔增多而白人减少。这显然会使得美国白人感到失落。从某些角度讲,非裔总统奥巴马的当选反而引发了种族主义的反弹,特朗普在2016年赢得总统选举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美国男性白人的反击。[22]

(二)未能有效促进青少年的社会性发展

教育对于个体的社会发展性发展而言,主要是促进青少年在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文化资本的提升,实现个体的社会变迁和社会流动。由于美国的教育改革并未真正减轻青年人的高等教育负担,教育也并没有帮助青少年实现阶层跃升。高等教育曾经是青年人向上流动的管道,目前来看,通过高等教育实现向上流动的可能性正在变弱。对比2018年和1980年的数据,美国私立大学学费涨了3倍多。而根据《经济学人》给出的数据,虽然学费涨了3倍,但是大学实际能够给毕业生带来的回报率却降了15%。这意味着美国的穷人或者中等偏下阶级的人群越来越读不起大学,这也造成了美国中产阶级数量的萎缩。美国通常把中产阶层定义为收入在中位线2/3至2倍之间的家庭,按此标准,美国2015年中产阶层人数占总人口的50%,比1971年下降高达11%。[23]

由于教育改革中两党政治理念存在分歧,教育政策左右摇摆,更是加剧了青少年政治态度的极端化。当前越来越多的美国人因政见不同而分为互不相容或难以相容的两大群体,他们在价值取向上存在着极大的差异,相互交流也越来越少。两党政治的撕裂引起了青少年政治态度的极端化,并把将对方的不满发展成各种抗议运动。比如现在“千禧一代”(18~35岁之间)的绝大部分是抵制特朗普政策的中坚力量,在特朗普当选两周之后,大学生们反共和党和保守派的情绪高涨。[24]从大学多数派的党派变化比例也能看出青少年政治态度的极端化。在20世纪80年代拥有大学学历的美国人基本都是偏向共和党(里根在1984年竞选时赢得了61%的有高等教育背景的民意支持率),而在如今的美国大学,支持民主党的人和支持共和党的人的比例大概是11.5∶1。

这种由两党政治引发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的严重分歧,使美国的青少年处于一场巨大的“文化战争”之中。例如,对于很多美国青少年,堕胎是一个黑白分明的道德问题,没有妥协的余地。支持者认为,堕胎是妇女最基本的权利,其他人无权干涉;反对者则强调生命始于怀孕,堕胎与杀人无异。如同堕胎一样,枪支管制也是一个难以妥协的问题。盖洛普公司在2016年所做的调查显示,有55%的人认为,应当加强枪支控制,也有76%的人反对禁止私人拥有手枪。[25]而近期发生的特朗普支持者冲击国会山事件,更是暴露了这些分歧的严重性,甚至出现了女儿举报母亲等因政见不同引发的家庭冲突。连亲情都不足以弥合政治分歧,可见政治极化的恶果已深入骨髓。

五、对美国教育政策的评价与反思

由于美国政府是两党轮番执政,使政府出台的教育政策具有极大的不稳定性和不连续性,教育的负向功能在美国两党的教育改革中体现得相当明显。在2020年美国大选中,两党斗争激烈,虽说从思想上来说两党是同根同源,但是两党在实现政治目标上有不同路径。体现在教育上,民主党重视政府的角色,支持强化教育投资;共和党则主张缩小政府介入程度,质疑联邦教育部存在的必要。这是因为民主党代表中产阶层和贫民阶层, 城市力量较强,主要的支持者是工会和知识分子,以及社会边缘化势力;而共和党代表的是资产阶层和社会保守派势力, 主要的支持者是宗教组织和退伍军人联盟,白人男性占比不小。美国政府中因紧随执政党的政治理念而左右摇摆的教育改革政策,似乎在不断地解决问题;可是随着两党争斗,又引起新的问题。这些政策对美国的教育事业来说犹如一把双刃剑,虽说为社会发展提供了人才,但在根本上并未达到其提高学生素质,培养全球化人才的改革目标。

第一,新世纪以来美国的教育改革各项政策紧紧抓住了适应社会发展这一主题,在改革方向上无疑是正确的。但是由于改革太切近市场需求也对其育人功能造成不利,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教育改革中的市场化倾向直接导致了美国核心价值观在青少年群体中的衰落。美国世纪基金会高级研究员理查德•卡林伯格在反思特朗普胜选的文章中说,选举结果显示了美国教育的失败,教育没有尽到将年轻人培养成为尊重自由民主和善于思考的公民的职责。原因或许在新世纪以来的教育改革中,教育者更多强调服务市场的需要,而并非为美国民主培养公民,因此民主价值观未被放在核心位置。教育市场化产生的直接结果是,2011年的世界价值观调查中,在16~24岁的年轻人中,认为民主很糟糕或非常糟糕者占1/4,这个比例比15年前增加了16个百分点。根据盖洛普的民意调查,“9·11”事件发生后的2个月内,有 74%的美国人认为国家是团结的。到2004年小布什竞选时,该比例下降至45%,2016年选举后降至 21%。[26]

第二,传统的教育理论认为,社会政治的民主化程度越高,教育的阶级性越隐蔽或趋于消灭。而美国当下的教育现状对此是一个很好的反驳,这也证明了教育不能摆脱政治的影响。教育始终受到政权性质、政治体制以及政治纲领的制约,同时又通过发挥教育的政治功能而服务于政治,实现社会的政治目标,教育的政治功能主要表现在维护社会政治稳定和促进社会政治的变革。美国向全世界推销的所谓普适的价值观是不存在的。教育的政治功能的实现是有条件的,政治与教育的关系不是单向的作用,而是双向的相互作用,这些作用也不全是正向的,在一定实践条件下还可能产生负向的作用。

第三,教育的负向功能并不是即刻展现的,它常常以一种令人难以觉察的潜在形式在教育结果中表现出来。通过上述案例中对教育负向功能的分析可以看到,教育在给人带来知识智慧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人的发展。世界上各个国家的教育无不以塑造下一代的民族自豪感为己任。这种教育在美国产生的负向结果是,特定的政治集团固执地强调自身的文化价值和道德准则。毫无疑问,美国的教育改革试图使教育的正向功能最大化,然而在教育的这一正向功能发生作用时,它的负向功能却明白无误地显示出来,使个体发展受阻,以及阶级分化和社会撕裂。可见,教育的负向功能不在预料之中,它隐含于教育的最后结果之中,教育的负向功能也不会因人的正确运用而消失。

总之,育人是个复杂的工程。美国教育改革政策的某些负向作用不仅对其当下的青少年发展造成重大影响,也会影响到其未来发展的人才竞争力。以当前的数据来看,美国仍是全球人口结构最为合理的发达国家。与美国相比,我国在基础教育方面与其差距相对较小,而高等教育、职业教育、继续教育、特殊教育方面差距较大。随着教育国际化程度加大,中国或正在填补鸿沟。据教育部公布的有关数据,中共十八大以来,高层次人才回流明显,我国正从世界最大的人才流出国转变为世界最主要的人才回流国。回国人员主要为青年群体,年龄分布在22~34岁区间,占全部留学回国人员的95%。63%的留学回国人员具有硕士学位,30%的海归人员拥有学士学位,具有博士学位的人数则占6%。[27]或可说,美国新世纪以来的教育改革政策的消极影响也正为中国人才储备带来新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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