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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礼”:苏南农村青年婚姻新礼俗及其社会机制

2021-04-14

当代青年研究 2021年4期
关键词:彩礼男方女方

王 会

(上海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

一、问题的提出

人类学、民俗学研究婚姻家庭制度时,彩礼是一个避不开的学术话题。“叫礼”则并不常见,更是学术研究中的一个陌生词汇,其来源于苏南农村调研时农民的口述。当研究者用惯常的提问问及当地的彩礼问题时,当地农民的一致回答是这里已经几乎没有彩礼一说,只有叫礼。所谓叫礼,与彩礼有相似之处,都是男女青年结婚时必不可少的一种婚姻仪式,是一种代际支持和代际财产转移的方式。无论是彩礼还是叫礼,既代表着一定时期的经济发展水平,也是一种社会礼节的象征。

从文化论意义上来说,彩礼有着双重的意涵,既预示着婚姻制度的发展,也确定了女性的从属地位以及女性在家族文化体系中的依附性和功能性。从性别社会学的角度来讲,男方单向度的货币支付即是一种文化仪式,也在某种程度上将女性物化,在一定意义上确定了女性的家庭性和固有性。可以说,彩礼是男权文化和父权文化的表征。不过,随着经济的发展,彩礼也水涨船高,“天价彩礼”对男权似乎也是一种反制。[1]在经济匮乏时代,女儿结婚的彩礼往往不归女儿及小家庭所有,而是归女方父母支配,女方父母往往留着给儿子成婚用。也有男方拿不出彩礼,将女儿作为交换物给男方家,童养媳和换亲就是例证。[2]

叫礼盛行于苏南农村,与彩礼不同,彩礼是男女成婚时男方对女方单方向的婚姻支付,彩礼婚俗一定程度上是父权、男权的象征。而叫礼是男女青年结婚当天,男方和女方亲友共同对新婚家庭的货币支付,主要是代际间父代对子代家庭的支付,叫礼意味着男女平权的发展。通常,男方家庭和女方家庭同等规模举办婚礼,新郎在岳丈家庭举办的婚礼中得到叫礼,新娘在婆家举办的婚礼中得到叫礼。新郎、新娘得到的叫礼礼金总额不相上下。所有亲友中,近亲长辈都要给叫礼,双方父母给的叫礼最高,每人起码2万至3万元,近两年当地新婚夫妻两人仅从双方父母这里就可以收获叫礼20余万元。叫礼给付较高的其次为舅舅,大约在2万元左右,按亲疏远近姑、姨、叔、表排在后面。年轻小夫妻在结婚当天,叫礼总共可以达到30余万元,高者甚至达到五六十万元。

二、研究对象

(一)调研村基本情况

笔者与华中科技大学、苏州大学师生20余人先后两次到苏州郊区6个村庄进行驻村调研,每次调研时间20天,本文以村调研为主,其他村庄案例为辅。迎村位于环境优美的太湖之滨,所处区域界临苏州和无锡两大高新技术产业区之间。周边集聚了几大工业园区,北临无锡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南接苏州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东接苏州新加坡工业园区和相城经济开发区,周边有12个经济开发区。村域面积4.8平方公里,全村在册户数1210户,在册人口3716人,分设20个村民小组,全村人均收入超过20000元。20世纪90年代后期伴随苏南乡镇集体企业逐步改制,当地大规模引入外商企业,给村庄工商业经济带来快速发展。辖内有工业企业200多家,近几年每年村级收入2000万元左右,主要来源于村集体土地租金收入。集体资产壮大给村庄社会管理、环境、基础设施、公共福利都带来快速发展,多次获得省市级先进集体如“省民主管理示范村”“市经济发展百强村”“省卫生村”荣誉称号、“第五次全国人口普查省级先进集体”“市人口与计划生育先进集体”等。迎村地处发达地区农村,由于当地集体经济较为发达,因而村庄的经济社会分化并不明显。如果以户为单位可以将迎村经济收入分为四个层级。第一阶层为企业老板,家庭年收入30~100万元,占整个村庄的10%左右;第二阶层是做小生意或者开店的,家庭年收入10~30万元,占整个村庄的10%;第三阶层由村庄的一般收入群体,即打工阶层组成,其工资收入与外来农民工收入并无差异,家庭年收入6~10万元,占整个村庄的60%,不过这个群体享受了发达地区的财富增值效益,如土地、房屋租金等以及房产的增值,加之非正规收入机会及社会基本福利覆盖,因而条件也并不差;第四阶层家庭年收入不超过5万的,占整个村庄的5%~10%,主要是老人、五保户以及个别有困难的家庭。

(二)叫礼新礼俗的形成

叫礼主要于2000年以后出现,伴随着当地“并家”婚姻模式而逐渐盛行起来。据调查,当地“60后”“70后”结婚时嫁娶和招婿的比较多,到“80后”“90后”逐渐盛行两家并一家模式。我们详细统计了当地一个自然村吴村,该自然村有400多户人家,招女婿的农户原有五六十户,近几年年轻人结婚则多采取两家并一家模式。全村统计来看,两家并一家模式从2010年前后开始,目前占全村的60%~70%,两家并一家模式下不要彩礼钱,都实行叫礼。

在2000年前从夫居住的模式下,当地还是盛行彩礼。20世纪90年代,普通农户的彩礼在3万元左右,21世纪初涨到5~10万元;从2014年开始至少12.8万元,近两三年涨到16.8~ 18.8万元,不过据调查,现在当地仍然实行彩礼的家庭越来越少。2010年左右,彩礼在当地就逐渐被淘汰,多数新婚家庭都采取并家模式,男女双方都不再提彩礼。对于双方都是苏南本地家庭而言,两家并一家已经成为一种默契。没有彩礼,并不意味着当地财产的代际转移就不复存在。彩礼的消失和叫礼的盛行几乎是同步的,叫礼是由男女双方父代家庭共同向子代家庭进行财产转移的一种新婚俗。

作为一种新的婚姻习俗,其新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婚姻仪式在男女双方家庭同等规模举办,女方父母将此事与儿子娶媳妇一样看待,没有女儿出嫁一说。其二,女方同样要准备婚房,装修的讲究丝毫不亚于男方;男方父母及亲友对子代家庭的婚姻支付不一定高于女方家庭,不少访谈对象说女方给的叫礼还更高。

从发生学意义上讲,叫礼刚开始主要是从本地婚开始,男女双方条件相当,结婚两家并一家,男不娶女不嫁,彩礼就不再合适,叫礼开始出现。对于外来媳妇而言,多数是苏北等落后地区嫁入本地的媳妇,因为从落后地区嫁到发达地区,多数能够接受苏南当地这一新婚俗,当然也有女方条件较差而象征性地出一些叫礼钱。而对于外地女婿而言,由于娶发达地区的媳妇,当然要按照当地的规矩来办,且多数外地女婿婚后都到女方家居住或者在靠女方家近的地方买房。由此,叫礼逐渐开始盛行起来。

三、结果与分析

(一)叫礼新婚俗及其特征

1.叫礼新婚俗

叫礼伴随并家模式兴起,所谓并家,即两家并一家,男不娶,女不嫁,结婚后两家并为一家。并家模式兴起后,婚礼礼俗也随之发生改变。婚礼不再是以男方为主,男女双方同等重视,同等规模举办婚礼。婚礼上,男方父母及亲友给新娘叫礼,女方父母及亲友给新郎叫礼。叫礼主要在直系亲属范围内,并根据亲疏远近来划分不同等级。爷爷奶奶叫礼一般至少是每人出5000元,一般是1万元;父母叫礼一般至少是每人出3万,也有出5万;娘舅之类的直系亲属叫礼是每人1万元;远一点的亲戚每人是给300~500元;平辈之间,堂兄堂姐或者表兄表姐叫礼是200元。因而一场酒席下来,小夫妻俩通过叫礼可以获得一大笔收入。调查发现,女方家庭的父母、长辈给男方的改口费并不低,有的甚至更高。调研期间,叫礼已经达到2万元左右。近年,叫礼攀比严重,拿的少的家庭会很没面子。如迎村9组村民WLF现年55岁,其女儿结婚时,叫礼父母每人出5万元,叫礼总共收了25万多元。再比如迎村3组村民WK是村里某厂里的会计,现年30岁,于2014年结婚,当时爷爷奶奶叫礼分别给了1万元,父母每人给3万元,直系亲属每人给了1万元,远一点的亲戚每人给了300元到500元不等。整个婚礼下来,女方这边的叫礼收了16.9万元,男方那边的叫礼收了19.6万元。

彩礼形式下,妇女出嫁仍然是从属地位;而叫礼形式下,不嫁不娶,男女平等。两种财产转移方式所反应和确认的亲属关系也完全不同,彩礼对应父系亲属体系,叫礼对应双系亲属体系,这样以女性为中心的社会继替也一定程度上得到承认。费孝通曾指出“男女有别”是父权制条件下重要的社会文化制度安排,传统的村庄日常生活中性别差异会处处被强调。[3]而这里,处处在弥合、修复乃至重构这种性别关系和性别鸿沟。并家本身表明了妇女从属地位的改变,妇女不再是外嫁,而是同等地位地与男方家合为一家。婚后,虽然双方父母不会住到一起,但平时的往来比过去更为频繁。不少访谈对象提及婚后双方父母会到一起过小年或者大年,也会一起外出旅游。双方父母为子女都要准备婚房并装修精美,也为小夫妻共同购置新房。购置新房不再是男方父母的任务,这表明传统意义上的从夫居模式得以改变。婚后,小夫妻去女方父母家里更为频繁。

2.叫礼新婚俗与传统彩礼的区别

第一,双方同等规模举办婚礼。就婚嫁的酒席规模而言,酒席规模一般是20桌左右,多的也可达百余桌上下,一桌有6~8人。女方办婚礼热闹程度及酒席规模丝毫不亚于男方家庭。酒席一般都是在家里办,极少数有钱人在镇“木圆堂”a流行在江南农村操办“大事情”(指婚嫁、做寿、满月等)时使用的移动木屋。办。在家里办的,一桌的饭菜1000多元,烟酒1000多元,每桌办下来平均要2000多元。一桌饭菜1500元左右,每桌每人要发一包中华烟,酒的档次一般都是200至600元一瓶。每天每桌3瓶酒,每人3包烟,如此平均下来一桌要6000~8000元/天。如迎村9组村民吴阿姨只有一个女儿,吴阿姨家里条件很好,自己在村委做打扫卫生工作,丈夫做铜材生意,一年收入至少30万元。女儿结婚办酒席40多桌,亲戚与朋友各占一半。李阿姨是小组妇女主任,也只有一个女儿,女儿结婚时办了60多桌。“朋友和同学比较多,老公的朋友、同事,女儿的同学都来,现在不允许办那么多了。”

第二,从夫居模式到“两头走”居住模式。“两头走”模式不是当地的说法,而是笔者前几年在湖北、四川等地农村调研发现的一种新的婚姻模式。这里与之有相似之处,都是婚后不再从夫居住,小夫妻有独立婚房,婚后两边都住的一种新模式。在访谈过程中,迎村刚结婚的青年小谢介绍说,采取两家并一家模式的家庭,通常在婚礼进行之前,即年轻人谈恋爱的时候就会约定好婚后住谁家多一些,双方父母只是都准备好房子,具体并不干涉,由年轻人自己决定。年轻小夫妻考虑的因素主要有双方父母哪边更易相处、做饭更好吃、上班更方便,等等,婚后住在女方家和住在男方家基本持平。

第三,双系并重的财产转移方式。双系并重的财产转移方式是新式叫礼与传统彩礼的根本区别。彩礼仪式下,男方对女方单向度财产转移,主要是男方父母的责任。而叫礼则是由双方父母共同对子代的财产转移,女方所出叫礼费用通常与男方不相上下。女方如果拿的叫礼低于男方很多,女方会很没面子,也会觉得对不起女儿。彩礼因为是男方家庭对女方家庭的单方向支付,因而需要婚前双方共同讨论决定,有的是女方提出要求,男方予以回应;或者男方主动提出,看女方能否同意。这期间需要双方共同的熟人或者媒婆反复两边走动进行协商,可以说彩礼是婚前约定的,可以在婚前支付,也有婚礼当天支付的。而叫礼是不需要提前协商或要求的,而是在当天婚礼仪式上进行的。虽不需要提前协商,但金额却有一个普遍的、不言自明的标准。

第四,隔代财产转移与亲代财产支持。叫礼与彩礼还有一个不同之处在于,年轻夫妻双方的祖辈也要出数目不小的份额。这是经济发达地区代际能力强的表现,当代际剥削成为中西部地区的突出问题时,资源较为充沛的苏南地区显然是另一个逻辑。父母在叫礼上要给6万元到10万元,祖辈则要给2万元到4万元。同时,舅、姑、姨等出的叫礼总数也通常高达数万元。这也是苏南地区农村经济发达后,农村社区强化亲属联系的一种表现。如迎村2组村民李大爷,现年70岁,其孙子买房,他作为爷爷也要出钱,拿了8000元,并且是主动拿出。他说:“如果孙辈知道你有却不给,会对你有看法。也有孙子孙女要的,主动来借,且很多借了就不还。孙子孙女不用给爷爷奶奶钱,除非大病,过年给小礼物。”

第五,妇女命姓权。叫礼婚俗下,女方父母对子代的财产支持丝毫不亚于男方,这不仅带来女性财产权的发展,还带来了一项突破父权制的权力,即妇女的命姓权。通常,在婚礼进行之前,双方都会约定好生几个孩子,以及孩子跟男方姓还是女方姓。多数家庭协商是按照孩子出生的顺序来定姓氏,如第一个孩子跟男方姓,第二个孩子跟女方姓,而不是直接按照性别来决定。当然这也造成了一定的纠纷,调研就发现有的家庭原来婚前协商好第一个孩子跟父亲姓,结果第一个是女孩,第二个是男孩,男方想改变主意。但这种情况比较少见。多数家庭,尤其是年轻人都坚持男女平等,在子女教育、婚嫁以及其它投资上都力图做到不偏不倚。妇女能够有命姓权与当地历史社会经济因素高度相关,如相对松散的村庄结构、独生子女政策以及充裕的经济财产资源等。并家不仅仅是一种婚姻策略,[4]妇女的命姓权预示着妇女地位的极大提升,也将进一步促进男女平等意识和妇女主体性的发展。传统父权制社会秉持单系亲属原则和父系继嗣路径,强调“世代排列,男女分殊,单系偏重,亲疏层次等”社会继替的秩序,妇女被当作男性的他者来建构,是他者的身份。妇女的命姓权完全打破了这一父权、男权制的传统家庭制度,也意味着妇女摆脱了从属和依附性角色,作为独立的主体,可以与男性共同参与历史建构,这可以说是自父权制以来一项前所未有的权力。

(二)叫礼新婚俗产生的社会基础及其形成机制

1.独生子女政策及并家婚姻模式

独生子女政策贯彻得十分彻底是叫礼新婚俗产生的直接原因。2000年后独生子女普遍进入婚龄,因为双方都是独生子女家庭,结婚时不嫁也不娶,“两家并一家”,这种婚姻模式下女儿不再是嫁出去的女儿。“两家并一家”在当地已经盛行很多年,目前发展成当地主要的婚姻形式。2000年前,当地招上门女婿十分普遍,两个儿子的家庭多数会有一个做上门女婿,由女方给男方拿彩礼,小孩姓氏随女方姓。2000年后,独生子女普遍进入婚龄后,由双方父母协商,男方不娶,女方不嫁,婚后户口不变,仍然在原生家庭。男方不用支付彩礼,婚姻仪式双方同办,规模相当。

“两家并一家”盛行后,年轻小夫妻多数有新房,没有新房的随女方父母住更为普遍。结婚时,双方父母都要各自准备婚房,且女方父母多会专门装修房子方便女儿女婿婚后居住。因而婚后,女方不再是从属性地嫁到男方家里,而是住到由双方父母共同出资或者年轻夫妻共同出资买的新房子里,即使回村庄也是回双方父母的家里,而不是以男方父母为主。这种“并”体现在多个方面,但主要是财产意义上的合并。因为新婚男女双方都是两边家庭财产的独立继承人。

彩礼随之取消,双方父母对子代家庭的现金支持主要在婚礼仪式上支付完成,这样不仅有仪式感且双方都有面子。不少家庭举办婚礼时会将现金或支票放在盆里由女儿或女婿端着,当地居民描述为“红红的一片,很有面子。”也有将现金及各种金首饰放在红木箱子里,箱子会当着亲友的面打开。因此虽然彩礼取消了,但年轻小夫妻的财产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这些礼金都由年轻小夫妻共同持有。

2.丰裕的集体经济基础与较强的代际能力

叫礼新婚俗是一种双方父代家庭尽全力对子代家庭进行财产转移支付的婚姻礼俗,这种婚姻礼俗的形成深嵌在当地的经济社会结构及家庭结构中。一方面,当地处于长三角地带的苏南农村,沿海地区的经济发展充分带动了当地的劳动力市场发展和土地升值。本地居民的家庭经济收入都得到较大的提高,当地的消费水平也得以较大提升,青年人之间形成了一种中产阶级生活方式。调研发现,婚后小青年在城里有一套住房、各有一辆车、每年出去旅游几次、子女有保险,这些几乎是当地青年家庭的标配。本地人的经济条件当然比外地要好,当地青年多数倾向于在本地找对象。我们经常听闻“苏南女不外嫁”的说法,这不仅是独生子女政策使然,还有经济社会文化原因。这也就容易催生出适应本地青年生活需求的新婚俗。另一方面,充裕的集体经济资源以及集体经济模式下形成的收入结构和再分配机制使得村庄层面没有形成较大的社会分化。这种没有较大的社会分化体现在两个层面:一个层面是,如果与浙江农村相比,当地非常富裕的家庭并不多。浙江农村多数是个体户经济模式,村庄经济社会分化十分显著,分化为富豪阶层、富裕阶层、一般阶层和贫弱阶层,在婚姻习俗上又是另外一层逻辑,如高额陪嫁等。苏南农村是集体经济模式,目前主要是集体土地出租引入外资企业,集体经济主要体现在租金的集体分红和公共服务的村集体供给上。另一个层面是,当地的家庭经济收入总体状况与家庭人口的劳动力配置有十分密切的关系。本地普通中青年多数在厂里工作,其工作性质以及薪资水平与外来农民工差别并不大。他们总体收入增加主要来源于土地增值的效应以及外来人口涌入带来的各种密集的非正规就业机会。苏州农村调研发现,不少老年人身兼3份以上工作,有些70岁左右的老人还能干3份活,他们的收入加起来并不比当地年轻人少。

集体经济模式下苏南农村的家庭收入比较持平,经济也较为发达,未造成严重的分化,年轻人的收入机会与收入状况与整个家庭息息相关。从青年个体的发展及收入情况来看,他们的收入完全维持不了小家庭中产阶级生活水平。因而,普通的家庭子女成婚,两个家庭共同支持对子代家庭的发展以及对整个家庭在村庄中的社会地位更有保障。此外,两家并一家一般都会生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各姓双方一个姓,两性兼顾的方式也利于家财的继承。[5]

3.妇女财产权与女性职业化

妇女财产权的发展促成了叫礼婚姻新礼俗产生,叫礼新礼俗也进一步促进了妇女财产权的发展。叫礼促成了有利于男女两性的婚姻市场的形成,男性不需要付出高额的彩礼,还可以获得女方带来的财富。同时,女方婚后在小家庭中的权力也大大增长。妇女财产权又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妇女财产及其发展权,二是作为女儿的财产继承权。

就妇女财产权及其发展权来看,苏南集体经济模式下,妇女在集体分红上被同等对待,集体经济模式相比于个体户经济模式而言,在妇女权利的保障上集体有一定的支配权。苏南经济开发较早,青年一代无论男女在受教育水平上都得到了较为显著的提升。劳动力市场的发展过程充分吸纳了妇女就业,其就业安排、工资福利和工作环境都被同等对待。就调研来看,妇女就业选择的空间并不比男性小,妇女也可以像男人一样,从事小生意或小商品经济。在拆迁补偿上,男性并不比女性更有优势。从各个层面来讲,性别方面的歧视、剥削和社会排斥都不存在。婚后家务劳动的分工上,夫妻共同承担家务劳动,当然,双方父母的支持也十分可观。妇女在家庭内外都得到了充分的发展。妇女财产权的发展使得妇女地位以及妇女主体性大为提升,妇女平权有了真正的经济基础保障。妇女在家庭地位、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得以全面提高,妇女的家庭角色、职业角色同等重要,妇女的主体性得以充分发展发挥。这种主体性发展和性别权力发展到一定程度时,也会推动婚姻习俗的改变。

从财产继承权上来说,苏南农村中年一代的代际能力较强,他们在村庄经济发展过程中积累了一定的财富。本地农民不仅能轻松地完成人生任务,为子女提供较为优越的条件,多数家庭都有剩余性财产资源。年轻一代男女一样都有财产继承权。独女户家庭的女儿可以继承父母财产,也可以招上门女婿共同继承父母财产。这是因为苏南所处的经济板块,集体经济和小商品经济的充分发展给当地带来丰裕的资源,就地城镇化又使得当地农民成为土地和财富增值的受益者。当地的生育观念也改变得较早且彻底,普遍认为男女一样,男女都一样培养。笔者访谈期间特地问了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的家庭,他们多数表示在财产继承上会同等看待儿子女儿。

妇女的财产权利的发展以及女性财产继承权的保障使得女性从根本上得到保障,结婚理念也开始发生颠覆性改变,女性不再是从属性地嫁到男方家里,从夫居模式得以彻底改变。过去妇女的从属地位从婚姻缔结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男方拿彩礼给女方,这是一种补偿,女方父母养育了20年的女儿嫁出去多少还有某种失落和牺牲的感觉,很多父母在女儿出嫁时都哭哭啼啼。男方支付彩礼后就有了某种所有权,女儿成了媳妇。过去还有这种说法,女儿嫁出去后即使在男方家里受了委屈也不好经常回娘家,会被别人数落,有一定的舆论压力。[6]当妇女财产权发展到真正男女平权的时候,女儿出嫁的说法将一去不复返。从婚姻缔结的那一刻起,双方家庭共同对子代家庭进行财产转移。由于在社会层面没有较大的分化,妇女的财产继承所得对于小家庭而言也是极其重要的方面,从而妇女对小家庭的经济贡献也与男性相当。同时,婚后组成的小家庭中,年轻夫妻都同样工作,有同样的职业发展权。

四、结语与讨论

叫礼与彩礼有着根本的不同,也可以看作为彩礼的另一种发展,或者另一种形式。叫礼成为苏南地区主要的婚姻习俗的同时,从夫居、随父姓、男性中心的传宗接代继嗣制度、以男性为中心的人情圈和亲属制度等等一系列婚姻制度安排都开始发生改变,这是否意味着一种新的婚姻秩序的形成还有待探讨。不过,这确实意味着苏南发达地区妇女地位的极大提升,意味着当地男女平权意识的不断发展,也可以看到当地在家庭领域形成了一种不同于其他地区的性别互惠共同体,男女双方父母共同为子代小家庭提供支持,子代家庭婚姻稳固,共同致力于家庭共同体的发展。

彩礼模式下,即使妇女地位前所未有地提高了,但妇女还是处于一种依附性地位。在彩礼模式和从夫居制度下,女方嫁到男方后,进入男方原有的亲属网络,与出生家庭的亲属关系改变了,而其他的社会关系也会发生淡化甚至中断。[7]传统社会性别制度决定了是男性而非女性在生产、生活中具有主体地位。

随着现代国家男女平等意识形态建构和市场改建,传统性别观念已经大大弱化,不过,以父权等级制为核心而建立起来的传统的社会性别制度已经根深蒂固。近年来,随着女性外出务工,女性的家庭经济贡献率的不断提升,市场经济对性别地位的改建十分显著。不过,各地婚姻仪式和婚姻制度上仍然是彩礼制、从夫居,社会性别分工有所改变,但两性婚后的社会关系、人情圈子依然是以男性为中心。从这个意义上讲,不得不说苏南地区叫礼新婚俗以及从夫居模式的改变是一种根本性变革,附加带来了苏南地区性别互惠关系的发展。男女双方可以根据各自的优势、喜好分配分担家庭责任,双方家庭的父母可以以协商的方式解决很多问题,更具变通性,女方有沟通谈判的权力,也有更大的自由裁量权。在某种程度上,这种根本性的变革还带来妇女地位的变革、传宗接代观念的变革、社会性别分工制度的改变、亲属关系制度的变化等,突破了男性为中心的各种规则。叫礼礼俗的变化深嵌于苏南地区经济社会结构之中,有一定的特殊性,这或许也意味着一系列具有重要社会文化意涵的变革正在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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