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性的生育延迟：适龄婚育青年对于女性冻卵的认知研究

张文婷 谭璇璇

（杭州电子科技大学人文艺术与数字媒体学院 香港中文大学文化及宗教研究系）

一、研究背景

冻卵即冷冻卵子，是指通过提取和保存女性的生殖细胞以应对未来不孕的问题。在多数国家，冷冻卵子技术有严格的适用对象，通常由于医学需求而作为一种治疗措施出现，为患有癌症和其他威胁生育能力之疾病的女性提供做母亲的机会。这项技术的推广涉及合格的父母亲角色、女性自主权、医疗风险、成本效益等问题，仍存在伦理争议。[1]随着技术成熟，美国、英国、日本、西班牙等国家在支持医疗性冻卵的同时，也逐步放开非医疗性冻卵的政策。上海市卫计委2013年9月发布《关于做好本市人类辅助生殖技术服务项目质量控制的通知》明确地把冷冻卵子纳入人类辅助生殖技术（assisted reproductive technology，ART）的范畴，并指出，该技术适应指征仅限于特殊情况下具有不孕病史和助孕指征夫妇以及希望保持生育能力的癌症患者。[2]可见在中国大陆，女性冻卵有着严苛的条件和人群限制，身体健康、生育能力正常的单身女性或已婚女性明令禁止冻卵。面对生育时间的紧张以及延迟生育的个体诉求，少数有条件的女性会选择到境外冻卵，试图有效地管控人生的时间进程及生活事件的安排。

部分国内外企业积极为女员工提供生育福利，如Facebook和苹果（Apple）公司于2014年宣布启动为并非出于医疗原因而冷冻卵子的女员工支付费用的计划。[3]这一举动受到批评人士的指责，他们认为，这是表明女性可能面临雇主压力的一个迹象，换言之，女性在20多岁或30多岁时生孩子会变得难以被雇主接受。[4]国内携程也于2018年7月拓宽生育基金的内容与使用范围：为公司中高级女性管理者提供10万元至200万元以及不超过7天的带薪年假，使她们能享有冻卵等高科技辅助生育福利。[5]2019年年底，我国首例单身女性冻卵被拒绝案件备受关注。国家卫生健康委在官方网站上，就2020年两会期间的关于“允许具备医学指征的未婚女性保存生育力”“赋予单身女性实施辅助生育技术权利”等相关提案发布一纸答复函，明确表示“禁止给单身妇女实施人类辅助生殖技术”。[6]尽管目前没有关于大陆女性冻卵的数据统计，但在一些线上分享社区中，越来越多用户以“笔记”的形式写下她们跨境冻卵的经历。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目前生育延迟现象所面临的诸多困境及社会文化问题。

二、现有研究情况

现有关于女性冻卵的研究，主要探讨冻卵对个体、家庭以及社会的影响。学者区分了“医疗性卵子冷冻”（Medical Egg Freezing，MEF）和“社会性卵子冷冻”（Social Egg Freezing，SEF）的研究分野。境外研究中，有不少质化研究结合生命历程、时间社会学的视角，关注女性选择冻卵的原因及动机，分析她们如何通过冻卵管理生活中事业、家庭、恋爱等不同人生事项之间的关系。有研究指出，冻卵通过“时间性拆解”可以让女性减少时间压力进而找到合适的伴侣；可以让浪漫关系获得一个缓慢的、有机的暂时性，避免了生物钟的影响；还可以用来向未来伴侣表明她们不急于将寻找对象作为生孩子的手段。[7]也有学者发现，没有伴侣的女性进行选择性冻卵的行为，主要受到单身、离婚、分手、海外工作、单身母亲、职业规划这6个因素的影响；有伴侣的女性则大多受到伴侣关系的影响。[8]还有一些研究旨在探讨冻卵的风险、利益及社会影响等，如深入分析卵子冷冻的赋权与异化[9]、将冻卵视为一种管理风险的方法[10]等。

冻卵在中国大陆是一项受到严格控制的医疗服务，相关研究尚未拓展到“社会性卵子冷冻”的层面，故更多偏向对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的讨论。有学者从技术与身体的关系探讨人类辅助生殖技术，如吕一品认为，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的过度滥用，导致了医源性“人造”多胞胎、性别选择、最佳婴儿等“技术异化”形式。[11]余成普以具身化为方法论探讨辅助生殖技术中女性患者的体验。[12]在部分女权主义者看来，“生殖技术的任何进展，都不过是将妇女的身体变成生命工业化生产的实验室，或将妇女子宫变成‘手术室’”。[13]亦有研究从技术与权力的关系探讨辅助生殖技术，关注不同人群通过辅助生殖技术保障生育权的社会需求，如王群认为准许单身女性利用人类辅助生殖技术是可行的。[14]刘长秋认为冻卵这项权利的行使不宜与其他权利一样，因为它给予人们的只是解决问题的希望与可能，而不是可靠的结果与现实。[15]

尽管目前研究有探讨辅助生殖技术对女性的影响及其社会作用，但尚未很好关注到适龄婚育青年对于社会性冻卵的认知。冻卵技术促使女性拥有了对自我身体的管理、监控和操纵的权力，但讨论这项技术之于身体是解放还是规训，必然要求我们探索身体对技术的经验感知。

三、研究对象与方法

这里的适龄婚育青年不仅包括有过冻卵经历的女性，亦包括未有过冻卵经历的适龄婚育男女。冻卵作为一个社会热点，经常在网络空间中被讨论，但相关讨论大多围绕生育自主权和性别平等的议题。有过冻卵经验的女性群体较难被定位和接触，“冻卵笔记”为了解有过冻卵经验的少部分女性提供了一个入口。部分女性借助社交平台“小红书”以笔记的形式详细记录了她们冻卵的动机、经历和感受。以“冻卵”为关键词在“小红书”App内进行检索，共有511篇笔记。研究从与“冻卵”相关的搜索结果中剔除官方号的科普文以及利益方的评论分析或软文性笔记，最终选取“小红书”APP上56位女性（F1-F56）的122篇冻卵笔记进行文本分析。样本搜集时间为2019年4月—2020年4月。

由于生育问题是当下适龄婚育青年普遍面临的重要议题，暂时没有考虑冻卵的女性亦有可能在未来考虑冻卵。因此，研究除了聚焦有过冻卵经验的女性外，还招募了15位没有冻卵经验的适龄婚育青年（K1-K15）进行在线深度访谈。访谈于2020年5—6月进行。由于在“冻卵笔记”中，用户会经常提及家庭成员特别是男性伴侣会影响冻卵的决策，因此深度访谈的15位受访者包括了5名男性。

四、研究发现

（一）冻卵实践：生育延迟与身体消费的“现代神话”

1. “医学凝视”中的生育延迟

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在《规训与惩罚》中指出：“病人被注视，被观察，被详细描述，被一种不间断的书写跟踪，这是医学的一种特权。这种对肉体支配的权力与规训机制的发展是一致的。”[16]冻卵技术的引入与使用，无疑加速了生育被纳入福柯所称的“医学凝视”中，女性不得不在生育过程中更加依赖医生和医学干预。女性对于冻卵技术的使用会促使其让渡出身体的部分控制权，从取卵、卵子储存开始，到后期的卵子复苏等，医生就已经开始常规地“控制”，或者说“改变”生育实践了。

部分受访者强调了生育延迟中的“风险”，他们认为，冻卵并非一种“一劳永逸”的辅助生殖技术，即使是处于“医学凝视”，生育仍然面临着风险，这包括冻卵是否成功、未来能否解冻等。“冻卵成功”的概念有多个层面，包括获得足够数量的卵子用以储存、卵子在解冻后得以存活和保证未来活产（胎儿脱离母体时有自主呼吸）。[17]寻求社会性冻卵的女性通常年龄较大，这也意味着她们往往会面临更大的生育风险及更沉重的育儿负担。如果这些女性不断推迟怀孕的时间，在数年乃至更长时间后使用自己冷冻的卵子，将面临较高的母婴风险。[18]正如受访者K11所担忧的：“技术没有成熟到百分百保证能完成，还有其他更现实的社会因素，比如代孕，或者孩子生下来后大龄母亲如何抚养孩子。我不想当一个比我孩子同龄人的父母都要大很多的母亲。”

但大多笔记用户更看重生育延迟中的“保障”，她们对冻卵成功的认知停留在前期阶段，将冻卵视为一种安全可靠的医疗技术和一种长期有效的生育保险。她们对冻卵技术的信赖与两个因素有关：一是她们发现取卵对当下及日后的生活不会造成太大的困扰，没必要将其复杂化。F19说：“取卵之后需要适当补充一些营养，吃得比较好，胖了3斤，但是一个月后激素代谢就恢复回来了。”F9直言没有发现任何副作用，隔天就飞回国内继续开始工作了。二是她们提前获知了冻卵技术原理及安全性，得知冻卵不会影响未来生育能力。F18：“医生告诉我，促排只是通过药物将那些本该淘汰的卵泡重新拉回生长对列中而已，对卵巢中的卵子并不会有影响。”F33也在笔记中强调冻卵并不是提前透支卵子，不会影响之后的正常排卵和生育能力，更不会导致提前绝经。绝大多数的她们将取出的卵子数目作为衡量冻卵成功与否的标准，并未考虑后续使用的复杂程序。仅有F3在笔记中提及了解冻程序以及融卵再用（培育受精卵—囊胚—放入体内—着床）时的成功率。

2. 资本作用下的身体消费

计算可得单股铝股截面积S=26.786 mm2，建模时，铝股截面积误差精度为±0.1%，即导线仿真模型中铝股截面积在26.76～26.81 mm2范围内。

笔记用户还将冻卵过程描述为一次与中产身份息息相关的“身体消费”。这些笔记用户呼吁女性掌控自己的生育过程，并将“生殖旅游”行为附加在冻卵消费的愉悦体验中，为的是在琳琅满目的分享社区中吸引更多的关注。一方面，女性的冻卵动机受到明星的冻卵消费行为影响。受访者K5表示，多次听闻走独立女性路线的两位女明星去冻卵的消息，K8认为，名人在公共场所中谈及冻卵时，很容易引起关注和热议。社区文本中，F44看到了Hebe的冻卵新闻之后，开始对冻卵慢慢有所了解。F37表示希望自己能像徐静蕾一样给自己买一份生育的“后悔药”，把健康的卵子保存下来。另一方面，为了迎合小红书注重中产阶级体验的平台特征，大多数女性会尽可能地在笔记中详细交代冻卵过程所需要的开支，强化自己的中产阶级身份。F25认为：“现在经济能力可以支持我去冻卵，花钱买保险，何乐而不为呢？”F45直言冷冻卵子也算是她送自己的第一个奢侈品。F44冻卵后表示：“原来金钱真的能带给人安全感和幸福感。”此外，伴随着身体消费的境外旅游也成为冻卵女性经常在笔记中分享的重点内容。分享社区在技术化的分寸把握中释放着消费群体的欲望，满足着不同需求的女性进入冻卵实践的好奇心。消费文化加速了人的身体的商品化，展示和强化了身体的差异，并由此而带来了更加细致的、地位分明的等级秩序。[19]受访者对冻卵女性的群体定位有以下关键词：“事业上升期”“精英女性”“有钱人”“思想独立”“不想现在立刻结婚生子”“生育困难”等。他们认为，冻卵并不适合普遍的大多数人，正如K5所说：“冻卵价格高，是有钱人玩的事情。”由于冻卵被视为一项与现代消费文化紧密相关的身体消费实践，冻卵的意义早已超出了其本身所代表的辅助生殖技术。

（二）冻卵动机：“异托邦”中的时间管理与母职保障

深入分析女性冻卵的多重动机，可以发现，冻卵实践为女性构筑了一个“异托邦”（Hétérotopie）。笔记用户围绕冻卵展开的一系列关于“异托邦”的想象，具有解决社会非常态的功能，可以用于缓解大龄单身、家长催婚等特定个人危机。

1. 身体解放与可控的“时间管理”

笔记用户对冻卵的描述揭示了一种不受年龄限制、突破时间束缚的赋权感，时间管理是女性选择社会性冻卵的重要动机，这能让她们在生命历程的多个事项中感到自由与放松。大部分受访者认为，冻卵在一定程度上能帮助女性缓解职场、婚恋和生育等多方面的压力。结合社区文本中的部分案例和访谈对象的观点进行分析，可以发现，职场被视为女性选择冻卵的出发点。如F14在笔记中感谢男友和家人对她冻卵的支持，让她能继续专注事业，拥有一段珍贵的自由时光。K5认为，女性因生育问题，难以重返职场的现象很普遍，职场对育龄女性的歧视没有办法改变，因此，冻卵是不错的选择。

有更多时间寻找合适伴侣是另一冻卵动机，该动机与女性“过度单身”的实践密切相关。“过度单身”这一行动彻底颠覆了现代社会强调时间节约、在成功意义上快速完成人生大事的期待。[20]部分受访者认为，笔记用户刻意享受当下自由的状态，追求合适的伴侣和理想化的恋爱关系是“过度单身”的“完美诠释”。如笔记用户F17表示自己计划30岁去台湾冻卵，希望给自己5年的时间去寻找爱情，不为了结婚而结婚，不为了生育而结婚。“过度单身”的动机还与害怕进入恋爱状态，避免自己去将就不合适的伴侣以及不理智的关系紧密相关。34岁的F31已经独自度过四五年的单身生活，曾谈过一段长达7年的恋爱，她表示，感情无果之后再也没有心思谈恋爱，所以她选择了冷冻卵子，为自己提供更多时间选择合适伴侣。

2. 身体感知与期待的“母职角色”

笔记用户主动地通过冻卵感知身体中可能存在风险，并将之视为一种能对抗生殖风险的补救措施或后备计划，以应对生育危机和道德压力，进而实现理想的“母职角色”。社会性冻卵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女性对“母职角色”的期待，她们希望提高怀孕的成功率，并降低因卵子老化而导致非健康子代的风险。分享社区中的冻卵话语试图打破生物性母职的制度化，呼吁女性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掌控生育和养育孩子的节奏，在最优选择的过程中重塑她们的自我力量。F45认为：“冻卵是一个医疗项目而已，跟有些疫苗一样……没有强制性。”样本女性大多认同冻卵是一种预防性医疗，可以储存自身组织去治疗未来可能会出现的身体或心理上的问题，并由此实现“母职角色”的自由延续。F23经过多方面考虑后决定冻卵：“卵子一个月就排1~2枚，年纪大了卵子质量还会下降。”很大一部分笔记用户提及了自己身体出现隐忧问题，如卵巢早衰（F13）、多囊卵巢综合征（F4）等。这些问题会导致她们未来不孕的可能性增大，由此她们渴望通过冻卵实现未来生育的目的。26岁的F38表示自己的抗缪勒氏管激素偏低，原因可能是经常熬夜和上班总是坐着。生活作息不规律、社会生活压力大等因素，影响着女性的冻卵行为。医疗性卵子冷冻和社会性卵子冷冻之间的区别，可能比最初预期的情况更为模糊。[21]

（三）解构冻卵：双重压力下的生育责任与传统巩固

尽管冻卵为女性构筑了一个“异托邦”，但由于女性冻卵的目的与其日后的“母职角色”相关，冻卵女性的焦虑和茫然清晰可见，其渴望解放的身体依旧受到传统男权社会的羁绊。她们试图通过冻卵在约会市场、家庭生活中保持自我价值的同时，却强化了男性作为潜在的父亲以及亲密伴侣的角色对女性生育的重要性。研究中发现，女性选择冻卵，实际上是为了缓解伴侣压力和家庭压力以更好符合异性恋规范，承担女性生育责任。

笔记用户中的单身女性表现出较为明显的伴侣恐慌，担忧身边始终没有合适的人选，也害怕缺乏可以一起共同培育后代的伴侣。她们冻卵的动机是为了给自己更多的时间选择合适的伴侣。虽然“嫁给爱情”“对的人”等内容在她们的笔记中经常出现，但紧张的生命时间依然让她们有所焦虑，促使她们考虑以冻卵的方式延长生育时间表。F4强调：“如果不是特殊原因，还是建议大家在合适的年龄选择自然生育。”F33也表示，当她决定要宝宝的时候，还是会先尝试自然受孕。这表明大多数冻卵女性并没有逃离或排斥自身的“性别角色”，有的甚至试图影响并重塑着自己或身边人对冻卵的认知，如F16和F24等在笔记中描述了她们的老公对冻卵的认可，F13和F20等人则提及了父母辈对冻卵的支持。

区别于笔记文本，访谈中的部分受访者表达了家人和伴侣反对冻卵的顾虑。K9认为，自己的父母不太可能支持她冻卵，父母辈的传统观念认为冻卵是一件有悖伦理的事情，男性K1认为，冻卵是一种抑制生育的做法，如果自己的女朋友去冻卵，他会心存芥蒂。女性受访者K11也认为，她的另一半应该不会很支持她冻卵，“因为冻卵意味着我的卵子不一定和你的精子结合，另一半都不会喜欢这种不确定性，他们会觉得‘你没有把和我孕育下一代纳入今后的人生规划中’”。在一些男性伴侣或家庭成员看来，这种由冻卵引起的不确定性和不安全感，某种程度上体现了女性不负责任的生育态度。

但在笔记用户们看来，冻卵并不是回避生育问题，而恰恰是履行了生育保障的责任，制定了较为长期的生育目标，能缓解己方父母对女儿未婚或未育的担忧。笔记用户在追求稳定事业、合适伴侣以及幸福家庭的过程，往往会体验到现代社会时间和传统时间的交替出现。卵子冷冻确实巩固了生育的责任，即生育健康婴儿这个事项应继续完全由女性承担。[22]F45表示：“医生说如果再晚来一点，估计以后做妈妈都难了……冻卵女性都是抱着对未来家庭以及孩子负责的态度。”她们往往会强调生产及养育过程中的“责任”问题，并表达了自己当下由于无法履行责任而感到无奈或害怕。女性还处于现代社会时间的严重挤压中，冷冻卵子的决定表露出了一种更负责任的观念，生育要在恰当的生命历程中完成。女性对生育时间的看法以及对社会性冻卵的使用，受到“适当养育”论述的影响。该论述强调在生育之前应积累特定的资源并实现某些先决条件。[23]所以，女性社会性冻卵行为具有的生育责任感，不仅表现在履行传统时间观念中生育健康孩子的责任，还表现在履行现代社会时间观念中为孩子创造稳定环境的责任。这种生育责任在大多数男性角色或家庭成员看来，是女性必须及时履行的，甚至有时候会成为一种理所当然。如K13认为：“不管如何，女性在婚姻中往往是牺牲最大的；然而大多数男性并不以为意，他们无法替代女性承担生育的痛苦，认为生育是女人应该承担的责任，并不太觉得女人的付出多么伟大。”

身体的体验似乎给冻卵女性带来某种自觉意识和主体性，但这种掌握自己身体的自主权是暂时性的。与其说身体是一种抵抗意识形态的“武器”和“工具”，毋宁说是唤醒了女性身体所需要承担的生育责任。所以，即使冻卵笔记反复强调女性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决定是否通过冻卵延迟生育，这也无法打破父权社会所设立的男性与女性、文化与自然、工作与家庭的二元对立，甚至加固了父权制背后的一些传统观念。

五、结论与讨论

冻卵事项影响着女性如何安排和把控生命时间，如何看待生命历程阶段以及人生轨迹如何跨越传统生物钟的认识。皮埃尔•布迪厄在《卡比尔人的时间观》一文中提出，生育控制包含了同样的“预测”态度，“按照预测的态度，拒绝接受事物的现在状态，无论是政治的还是自然的，希望用投射出的未来的图景塑造现在，克服所预测的未来的不确定性”。[24]生育控制手段的日趋完善得益于辅助生殖技术的发展，女性能从中生成一种关涉自我、应对压力的预测态度。冻卵行为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克服伴侣恐慌、身体隐忧等各种不确定性因素，以暂时延迟生育的方式掌控生命历程中的时间安排，进而合理规划多个生命轨迹。虽然冻卵为试图延迟生育的女性提供了一种选择，但从个体生命历程来看，冻卵并没有持久地改变女性生命轨迹中的重要事件，只是带来了暂时性的延缓。社会性冻卵给了单身女性继续寻找对象的时间，但这对现代爱情关系的基本特征没有任何影响，找到可以孕育共同生命的合适伴侣依然是关键过程。对于非单身女性而言，社会性冻卵也不是解决潜在社会问题和家庭问题的有效策略，还可能促使她们不得不面对关于卵子解冻、高龄生产等方面的风险。

冻卵提供了一种重新审视女性身体的方法，微观的权力关系透过身体得以呈现。关于身体赋权还是身体规训的探讨停留在生物性实体的层面显然是不够的。身体已经成为了权力形塑、控制的对象，折射着当下关于婚恋、性别、家庭、职业等多个层面的社会现象。女性对社会性冻卵的关注，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国目前晚婚晚育等社会问题的存在。大多数女性重视生育问题，往往会在生育延迟中强调自身的安全感与责任感。她们希望在保有传统时间观念中生育健康孩子的愿望的同时，又能够践行现代社会时间观念中为孩子创造稳定环境的责任。换言之，女性无意借助冻卵来挑战或对抗现存社会结构中给予女性的各种约束和规训，冻卵只不过是缓解自我焦虑的一种方式。女性的自主性不应通过冻卵表现出来，而是通过事业发展、消费能力、自我选择等其他事项表现出来。社会价值评估体系应该意识到女性日常生活中时间付出的特性及其价值，给予更多受自然时间支配的女性以关心与认可。[25]关注冻卵女性在工作、恋爱或婚姻等生活平衡问题时，应重视现代社会中传统时间与现代社会时间并存且相互抗争的事实，关注女性在事业、婚恋与家庭中的现实问题和矛盾困境，考虑不同生命轨迹之间的关系及其背后复杂的多种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