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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文学传播的理论创获与实践探索
——从2018、2019“中国好书”入选书单引发的思考

2021-04-14

东吴学术 2021年1期
关键词:网络文学文学

孙 晶

2020 年4 月23 日,“2019 中国好书”评选结果正式发布,又有三部网络文学作品入选。这是继“2018 中国好书”评选首次将网络文学作品纳入评选榜单后,主流媒体对网络文学独立地位的再次确认。2018 年入选的三种图书,分别是桐华的《散落星河的记忆4:璀璨》,郭羽、刘波合作的《网络英雄传2:引力场》和吉祥夜的《写给鼹鼠先生的情书》,分别首发于晋江文学城、咪咕阅读和红袖添香。2019 年入选的三种图书,分别是任重的《宛平城下》,何常在的《浩荡》和蒋胜男的《燕云台》,分别首发于咪咕阅读、阿里文学和晋江文学城。

应该说,网络文学进入“中国好书”的评选视野,无疑是网络文学多年发展水到渠成的结果,也是中国出版融合发展一个里程碑式的事件。但是,站在媒体融合的角度,如何看待这一变化?网络文学经过二十年的野蛮生长,未来又将走向何方?传统出版机构又该如何跟网络平台对接,并发挥传统出版机构的独特优势,把网络文学IP 转化为纸质出版成果?本文试图对近年来理论界和出版业界围绕这一系列问题所取得的研究成果和进行的实践探索进行梳理,并在此基础上为网络文学传播的未来发展提出若干浅见。

一、网络文学创造了全新的文学生产机制

网络文学兴起之初,许多论者认为它形式上貌似新鲜,但本质仍未脱离通俗文学的范畴,“尤其是在‘全盘类型化’后,其通俗文学属性几成铁板一块,而且其中一些类型让人明显感觉到黑幕小说、蝴蝶鸳鸯派小说的气息。这些当年被‘新文学’压下去的旧文类,再兴盛似乎也如沉渣泛起”。①邵燕君:《网络时代的文学引渡》,第40 页,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但是,正如邵燕君所指出的:“大众文化的一个基本功能就是填补主流文化的空缺与匮乏。这些匮乏有些是主流价值观排斥压抑的结果,有些则是主流文化弱化后价值缺失所致。以往我们对网络文学的关注点主要在前者……但真正构成今日网络文学发展核心动力并且可能孕育新变的则是后者——尤其在网络文学中新生的也是最居‘王道主流’的文类,如玄幻、穿越、耽美等,它们在很大程度上满足的正是当今社会特别缺失的主流价值观。”②邵燕君:《网络时代的文学引渡》,第40 页,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

正是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绝不能把网络文学视作传统意义上的通俗文学,其背后的深层逻辑——尤其是它基于互联网社会生态的新的文学生产机制、传播机制和盈利机制,都值得我们以全新的眼光加以审视。

网络文学与传统的印刷文学相比,更注重营造“代入感”。原因就在于网络文学通常是以连载和“数字超文本”的面目出现——连载小说“追文”的时间更长,读者容易流失;而“数字超文本”的技术又使得读者可以从任意一个章节进入故事,因为唯有每个章节都写得引人入胜才能留住他们。这种形式其实并不稀罕,报纸时代的连载也一样。但数字文本通过链接关联的结构,“阅读意味着网络小说读者在小说阅读间隔中要自觉不自觉地经历众多信息流的冲击”,于是读者常常跳脱或者“徘徊”,而只有强化代入感才能够把读者的心“黏”在文本之中——这造就了“网络小说产业化生存条件下的基本生存策略”。③周兴杰:《网络小说阅读的“代入感”:心理机制、配置系统》,《湖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 年第2 期。

而究其根底,所有这一切都是建立于互联网的传播法则与传播机制之中。就传播机制而言,严锋认为,当今网络文学一个非常重要的特点,就是作者与读者之间的位置发生了变化:“作者将自己的身份降低了,开始和读者产生了不同形式的互动。这些不同形式的互动,也使得作者更加走近读者,读者成为了作者的一个合作伙伴。这不是一种被动的关系,相反,这其实已经向一种‘集体写作’的方向发展了。这种合作关系,带来了许多不同的结果。最关键的,是作者如何在这样的合作关系中把握主体性。”④劳动报社编《:寻梦:〈劳动报〉2013 文萃典藏》,第228页,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而邵燕君则指出:“在‘上帝’创造的世界里,你不过是芸芸众生,但在这里,你是目的,你是中心,一切对现实规则的模拟和对现实要素的提取都是为了让你更好地代入而提供逼真感,‘设定’早已为你悄悄修改了命运参数,甚至世界的规则因你而设,所有的外挂为你而开,因而,你的欲望才能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这就是YY,就是‘爽文’之所以‘爽’的核心机制。”⑤邵燕君:《从乌托邦到异托邦——网络文学“爽文学观”对精英文学观的“他者化”》,《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6 年第8 期。

所以说,网络时代来临之后,“即便是最坚定反对‘技术决定论’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互联网作为创作的底层设施在文学体系转换过程中产生的巨大影响:网络技术‘多对多’的传播格局击碎了以往高不可攀的创作门槛,同时释放了网络文学的供需两端:移动终端网罗了更多读者,并且让他们可以在任何行动间隙随时阅读;网络社群让读者方便地找到同好、形成组织并继而更强烈地影响内容创作……除此之外,还可能有更深远的影响,比如转变创作特征、重塑生产模式”。⑥陈秋心:《故事爆炸:我们这样滑进网络文学的新时代》,搜狐网文化频道2019 年4 月12 日。

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互联网的圈层化真正实现了“人以类聚”的理念,新的交互阅读方式已经形成,并对文学创作产生巨大冲击。李敬泽指出:“网络文学依然有一个可辨认的,放在那儿活生生的作者。但是网络文学的读者和作者之间,也就是所谓粉丝和作者之间,他们的阅读关系、情感关系,包括在创作上的参与关系,确实已经和过去的传统关系完全不同了。这个变化能从根本上动摇传统文学从创作到阅读到传播的整个链条。”①李敬泽、邵燕君、陈晓明:《野蛮生长后中国网络文学已成世界奇观》,《北京青年报》2016 年6 月14 日。不夸张的说,今天的读者在阅读,观众在观看视频的时候,他们对于读者评论以及弹幕的喜好有时甚至超过了对作品本身的追逐。这令习惯了传统阅读方式的我们深感吃惊。换言之,我们无论如何不能低估弹幕和“本章说”这些新技术对新世代读者的吸引力。

对于今天网络文学的读者来说,他们在阅读文本时要较之传统纸质图书读者更看重互动,这既包括他们与作者之间的互动,甚至可以影响作品的人物设置与情节构成;当然,与此同时也包括读者彼此之间的互动。就网络文学而言,生产者和消费者更加难分难解,读者和粉丝的身份界限不明,阅读的交互性、社交性更为凸显。互联网平台完全明白这种互动的意义,他们反应异常迅速,将“本章说”等纳入判断网络文学的指标体系,也就意味着正式将读者囊括进了内容生产链,拓展了传统意义上的作者概念。

“本章说”可以算作书评的一种延伸。但它们完全来自于读者。于是,在“知乎”中有网民表示,正是因为“本章说”的存在,他们才会选择看正版的网络文学而不看盗版。在许多读者看来,“本章说”里面有才的人很多,优秀的人很多,有点视频弹幕那种一起看书交流的感觉,这种体验是一种超级棒的感觉。

就盈利机制而言,作为互联网的一个重要法则,它深刻地影响了网络文学的商业模式。

中国网络文学之所以如此风生水起,形成了难以预料的爆炸性增长态势,除了自由写作者的胖提体量、互联网技术的传播优势外,商业模式的市场化运作也是激励创作、创新经营的重要推手。对网络文学而言,评价标准除了传统文学评论中关于作品价值等内容方面的要素外,还与作品的点击率、收藏量、打赏数、IP 转让率、出版发行量、粉丝数量等被读者认可的市场指标密切相关。某种意义上,后者的重要性甚至超越了前者。

从刚开始的“无功利”创作与免费阅读,到2003 年起点中文网尝试付费阅读,再到近些年来IP 竞价版权模式,网络文学已经日渐形成从上游原创作品向下游影视、游戏、动漫、图书、演艺、有声、周边等产业链延伸的“长尾效应”,建立起了“以消费者为中心”的商业模式,而这一商业模式更是直接导致中国网络文学领先世界的一大动因。

不论是生产机制,还是盈利机制,网络文学之所以如此鲜活,已不仅仅能用简单的通俗、实用来解释它。可以说,它的生产方式、接受方式、传播方式,以至于整个的形态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所以,笔者颇为认同欧阳友权的观点:“网络文学是一种新媒介文学,是一种媒介革命的产物,它是全球人类从印刷文明进入到网络文明之际一个新的文学形态。”②欧阳友权:《中国网络文学“野蛮生长”缘何领先世界?》,《人民日报·海外版》2017 年3 月29 日。

不得不说,网络文学在套路与反套路、类型与创新、免费与收费的道路上蹚出一条新路。读者的深度参与,通过便捷的反馈渠道影响作者的写作,更反过来推动作者裂变,从而在某种意义上进一步加速了网络文学的推陈出新。

这一变化,将更好地解决网络文学曾经一度被人诟病的同质化、类型化,甚至抄袭、注水、重复等问题——在一定程度上,这些问题也是网络文学二十年的野蛮生长过程中无法避免的现象。马季曾经指出:“网络文学存在大量跟风、雷同,乃至抄袭现象,都是商业化在作祟,值得警惕。然而,从大众传媒的角度来看,商业性需要一定的时间去缓释;从大众需求积极性的角度来看,网络文学存在的症结也基本上是广大读者所排斥的。”③韩家慧:《迎来“黄金时代”的网络文学如何避免“野蛮生长”》,《人间》2015 年第29 期。

也正是因为如此,传统出版机构往往会将网络文学抛在一边。而今天,当网络文学的生长越来越趋向优化,加之经过二十年的野蛮生长后,网络文学已经长成堪称现象级的世界奇观。2019 年3 月24 日,阅文集团联席CEO 吴文辉在UP2019 腾讯新文创生态大会上公布了这样一组数字:“截至2018 年底,阅文作家总数超过770 万,原创网文作品超1070 万部,阅文集团自己就产出超100 万部网络小说——相当于90 年代中国长篇小说每年平均创作量的一千多倍。”90 年代,中国长篇小说每年大约出品800 部左右,1998 年以后才超过年出品1000部。100 万与1000 之比,网络文学的生长速度,确实到了令人惊叹的地步,对于网络文学的深入研究也就显得更为迫切。

二、网络文学开启了文学研究的新视域

任何一种文艺形式的发展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网络文学繁荣的道路上,我们不仅需要优秀的网络文学作品,也需要有担当的网络文学评论者。陈村曾经指出,目前国内学界缺少真正的网络文学批评。而这一现象目前正在逐渐改变,网络文学的快速发展已经得到越来越多学者的关注。“中国知网”收录的标题中包含“网络文学”的文献目前有三千余篇,其中被引用两次及以上的文献超过一千篇,这些文献不仅来自文学专业,也来自哲学、美学、文化学、传播学、社会学、经济学等各学科领域。

被誉为“中国网络文学研究的‘元老’”的欧阳友权,早在1999 年就发表了《网络文学的五大特征》的论文。他在文中提出,“对于网络文学这一新生事物,只能适应和接纳,拒绝是无效的,也是愚蠢的。网络文学才刚刚起步,尽管它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前途不可限量。”①舒晋瑜:《欧阳友权:中国网络文学研究的“元老”》,《中华读书报》2017 年10 月30 日。他不仅从事网络文学研究起步早,而且成果丰硕,学术质量高,其2005 年出版的专著《数字化语境中的文艺学》获得第四届鲁迅文学奖·文学理论评论奖,为这个领域的研究树立了标杆。

同样是在1999 年,一篇署名雷默,题为《Internet 上的文学净土——由〈橄榄树〉的成长到网络文学思考》的文章就预言说:“随着网络时代的到来,文学这具有几千年历史的人类精神领地已经发生了许多变化。网络文学尽管尚未引起包括许多作家在内的社会大众的重视,它对于传统文坛的动摇却是毋庸置疑的”。②雷默:《Internet 上的文学净土——由〈橄榄树〉的成长到网络文学思考》,《互联网周刊》1999 年第1 期。

又如,宋玮从哲学层面关注到“网络文学的交互性和虚拟性特征造成了文学主体的缺省,即主体的显性消失与隐性在场”,认为“这主要表现为孤立的个体主体变为主体间的共在、对话和交往,文学主体性成了被虚化的‘夕阳’概念,由此给网络文学的创作观念与形式带来了革命”。③宋玮:《网络文学的主体缺省视野》,《河南社会科学》2005 年第5 期。又如,陈定家则指出,在网络世界,“按照德里达的说法,传统的‘线性写作’和‘文本’已经走到了尽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向四处蔓延的可以无限链接的‘非线性文本’。传统的线性文本‘花开两朵’时则只能根据作者的意志‘各表一枝’,读者只能顺着作者指定的路径‘一条道走到黑’;而非线性文本在展示万花争艳的满园春色时,读者则可以通过‘建立链接’随心所欲地选择任何一条‘游览路径’。对于网络写手和读者而言,叙事的羊肠小路终于变成了能够真正任其自由翱翔的立体空间,‘骛八极’或‘游万仞’已成寻常游戏!”④陈定家:《身体缺席的精神盛宴?——关于网络文学的反思》,《江苏社会科学》2005 年第1 期。再如,罗靖撰文指出,“与传统文学相比照,网络文学打造的是一个数码技术和个性化色彩相融洽的虚拟审美空间;每一个欣赏者在这里都可以感受到有别于纸质媒介线形阅读的多重审美体验,以及网络文学基于后现代话语逻辑,向我们不断演绎着的数字化时代的后审美主义艺术图景和网络审美范式。”⑤罗靖:《数字化时代及其网络文学的审美价值视域》,《中国文学研究》2005 年第4 期。

此外,从美学审美角度研究网络文学的主要成果还有陈宁来《网络文学审美的特殊性及其审美缺陷》(《学术交流》2007 年第2 期)和蓝爱国《网络文学的题材类型》(《社会科学战线》2008 年第6 期)等。

从社会学角度对网络文学进行研究的有白寅《网络文学的社会学价值》(《求是学刊》2005 年第1 期)、蔡朝辉《网络文学的青年亚文化意义研究》(《求索》2007 年第11 期)、廖高会《网络文学的青春期症候》(《中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 年第5 期)、艾洪庆《论网络文学对青少年成长的影响与对策》(《山东省青年管理干部学院学报》2008 年第3 期)和姚新勇《网络、文学、少数民族及知识-情感共同体》(《江苏社会科学》2008 年第2 期)等。

从文化学角度研究网络文学的主要成果有黄鸣奋《从网络文学到网际艺术:世纪之交的走向》(《江苏社会科学》2005 年第1 期)、廖健春《网络文学的大众文化特征及价值取向》(《长春师范学院学报》2005 年第6 期)、斯炎伟《文化生态视野中的网络文学》(《理论与创作》2006 年第1 期)、杨延生《网络文学:后现代文化语境中的自由书写》(《新疆社会科学》2006年第1 期)、邓树强和冯国军《网络文学创作的文化抉择与现实困境》(《齐齐哈尔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 第1 期)、张颐武《当下文学的转变与精神发展以“网络文学”和“青春文学”的崛起为中心》(《探索与争鸣》2009年第8 期)、黄发有《消费寂寞——网络文学的游戏化趋向》(《南方文坛》2011 年第6 期)和向勇、白晓晴《场域共振:网络文学IP 价值的跨界开发策略》(《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6 年第8 期)等。

从传播学角度研究网络文学的主要成果有涂苏琴《网络文学的兴起与传播》(《当代传播》2005 第1 期)、谭洪刚《论网络文学接受主体特征》(《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2005 年第2 期)、关娟《传播学视角下的网络文学》(《当代传播》2006 年第3 期)、聂庆璞《传播媒介的嬗变与网络文学的发展》(《贵州社会科学》2008 年第10 期)以及郭毅《论网络文学读者的期待视野》(《新闻传播》2009 年第9 期)等。

从经济学角度研究网络文学的主要成果有傅其林《文学网站的产业化与中国网络文学的发展》(《贵州社会科学》2008 年第10 期)、匡文波和王湘宁《网络文学版权走向世界》(《对外传播》2009 年第7 期)以及马季《网络文学:与传统逐渐融合,生产消费机制成型》(《文艺争鸣》2010 年第1 期)等。张铮、吴福仲两位作者研究了网络文学签约写手的劳动境遇,并发表了颇有研究深度的论文(《数字文化生产者的劳动境遇考察——以网络文学签约写手为例》,《同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 年第3 期)等。

此外,比如范玉刚撰文提出:“介质的飞跃带来了文学生产—传播—消费方式的变化,但以媒介载体论还不足以构成网络文学何以可能的充分必要条件,技术和文学的‘之间’成全了网络文学。”①范玉刚:《网络文学:生成于文学与技术之间》,《文学评论》2008 年第2 期。南帆则分析了多种谱系的“大众”理论对于网络文学评价体系的意义,并指出对于文学研究说来,网络文学仍是一个陌生的庞然大物,其“内部研究”远未展开。②南帆:《网络文学:庞然大物的挑战》,《东南学术》2014年第6 期。

这些理论探索为我们展示了网络文学研究的广阔领域和巨大潜力,正如华莱士·马丁所指出的:“文学批评家很少屈尊去研究的流行的、公式化的叙事类型,如侦探小说、现代罗曼司、西部小说、连续广播剧等,如果它们的无意识内容能够被发现的话,它们也许会提供一些有关我们社会的有趣信息。”③[美]华莱士·马丁:《当代叙事学》,第13 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

近年来,除了研究者的关注之外,中国作家协会等机构在网络文学产业发展、作家队伍培养、作品研究推广、从业人员培训等方面也进行了一定的探索。北京、上海、浙江等地先后成立网络文学组织机构。北京大学、山东师范大学、上海视觉艺术学院等多所高校还陆续设立了网络文学的学术研究平台。有了这样的基础和氛围,网络文学研究的新创获,无疑是值得期待的。

三、网络文学向传统出版发起了新挑战

其实,网络文学和传统文学一样,同样表现的是丰富的社会生活,传递的是生动的人间万象。《芈月传》和2019 中国好书《燕云台》的作者蒋胜男认为,网络文学接续了中国古典文学的优秀传统,两者之间并没有明显的分野。“时代变了,作者身份变了,但不变的是一脉相传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虽然大量创作难免泥沙俱下,但是真正有感召力的作品,体现的还是中华美学传统和审美趣味。”①郭超:《坚守文化自信 告别“野蛮生长”——来自第三届中国网络文学论坛的声音》,《光明日报》2017 年4 月14 日。

即便是穿越小说,继承的也是言情小说的表现模式。不论是“穿越文”,还是其后的“种田文”,不论是言情模式,还是走向反言情模式,实际上试图缓解的仍然都是爱情的焦虑。2015年,网文圈盛行一时的“甜宠风”,便是设定“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感模式,“如此乐观的设定,对应的恰恰是在现实生活中,女性的安全感越来越受到威胁。姑娘们只好创造一个虚拟的世界,自己甜宠自己,自己‘富养’自己,让自己长成更健康的人格,更好地面对现实。所以,很多人认为网络文学脱离现实是不对的。这里,所有的幻想都是现实焦虑的折射,更文的形式使这种折射特别及时,类型文的变迁正是社会价值和心理趋向变化的轨迹”。②李敬泽、邵燕君、陈晓明:《野蛮生长后中国网络文学已成世界奇观》,《北京青年报》2016 年6 月14 日。

而随着网络文学从崛起到繁荣再到近乎爆炸式的增长,对传统出版而言,既构成了某种压力,甚至是一种巨大的挑战,同时也带来了新的机遇。邵燕君说:“中国网络文学的爆发并不仅仅是被压抑多年的通俗文学的‘补课式反弹’,而同时是一场伴随媒介革命的文学革命。在不久的将来应该不再存在‘网络文学’的概念,相反,‘纸质文学’的概念会越来越多地被使用。因为作为‘主导媒介’,网络将是所有文学、文艺形式的平台,‘纸质文学’除了一小部分作为‘博物馆艺术’传承以外,都要实现‘网络移民’。”③邵燕君:《网络时代的文学引渡》,第125 页,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

以入选“2018 中国好书”的《散落星河的记忆》为例。这是《步步惊心》的作者桐华以独特的想象、流畅的叙事打造出的一部具有科幻元素的优秀网络言情小说。我们来看一下它的纸书销售情况:《散落星河的记忆4:璀璨》2018年5 月出版,截止2020 年11 月,当当评论达到八千条。这个数据相比许多传统纸书而言,虽然不算特别畅销,但也还算不错的成绩。

但入选“2018 中国好书”的《网络英雄传2:引力场》的纸质图书的销量就不尽如人意了。该作品由咪咕阅读选送,纸质书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该书2018 年6 月出版,吴晓波、江南春、格非、黄晓明等528 位行业大咖推荐。不过,截止2020 年11 月,当当评论数仅为八百余条。同样入选“2018 中国好书”的第三部网络文学作品,《写给鼹鼠先生的情书》由发布平台红袖添香选送,2018 年8 月青岛出版社出版了纸质图书。截止2020 年11 月,该书当当评论数为一千两百余条,销售业绩也不够理想。显然,网络文学与传统纸质出版的嫁接之路,绝不仅仅是简单的编辑出版。在这一背景下,传统出版如何介入,并实现两个效益,是出版业需要进一步认真思考与应对的。

其实,网络文学业已走出一条独立于传统文学之外的市场之路,拥有自己独特的商业逻辑。它们没有依托传统的市场发行模样,而是通过嫁接互联网的巨大优势,独立开拓生存空间,运用互联网的生存逻辑,建构了一套全新的商业模式。一部有影响的网络文学作品,如何在纸书市场也能够抓住读者,需要深入研究,探索出一条新路。如何做好编辑、宣传、营销,都是传统出版面临的现实问题。

随着“中国好书”的评选,相信网络文学的纸质化,一定会引起更多出版机构的关注与重视。不过,对传统出版社而言,已不可能像过去那样,也不需要像过去那样,自己在浩如烟海的作品中一一筛选。这是因为,绝大多数的网文作者,在网络发表之际便已经与首发网站签约,由他们担任代理。同时,“类型文学在网络上形成了自己的生态系统,类似于文学流派的各种‘流’与‘文’,都拥有自己的固定粉丝群”④马季:《网络文学为类型文学发展提速》,《人民日报·海外版》2019 年5 月8 日。。识别粉丝群,基本上就可以判断一本网络小说订阅的基本数量。

传统出版社是否因此就无所作为,传统出版人“文化选择”的眼光与“文化整理”的功夫就真的再无用武之地吗?其实,正如一些学者业已关注到的,互联网时代知识生产消费生态的变化,对编辑职能的转换提出了要求,编辑的职能转换又对出版文化创新提出了挑战。

一方面是互联网经济促使编辑职能扩展、泛化,这本来是全能型编辑成长的契机;但是目前现实却是,因为编辑的精力所限,其工作职责的泛化恰恰使其文化创新的核心能力反而弱化了。而对以文化创新为核心生产力的编辑而言,这是一种很危险的现象,值得我们警醒。另一方面,“编辑工作的重心从文化转向市场,致使编辑的评价体系、价值取向发生了变化,编辑文化选择和文化优化的职能弱化了。①范军、段维、董中锋、严定友、沈东山:《文化资源与产业文库·出版文化与产业专题研究》,第11 页,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这也就需要让我们在互联网时代格外关注如何理顺出版文化属性与产业属性的关系。

要解决这些问题,还是要从把握互联网时代知识生产消费规律入手,强化互联网思维,主动引入互联网基因,实现传统出版与新兴媒体的融合发展。在网络文学出版领域,应该充分把握读者心理,最大限度发挥纸质图书的特色优势,从而抢占网络文学出版的快车道。

对传统出版社而言,既要注重与各大网络平台积极合作,除了搜索他们推荐的优质版权,更应该与国内知名网络平台形成共建机制,有机会优先获得信息;同时,依然可以以自己对市场的判断,以自己的专业眼光,去找寻其中连首发平台也没有关注到的“黑马”。2020 年9 月,阅文集团与上海世纪出版集团联合成立合资公司,注册资本2000 万。这一举措显然具有重要的行业风向标价值。

当今世界,文化软实力是一个国家综合国力的重要组成部分。网络文学彰显的创新活力和文化创造力正是中华民族文化软实力不断增强的一大表征。令人欣喜的是,网络文学传播的国际化正在为中国出版走出去创造新的契机。

据中南大学研究团队对欧美、日韩、南亚诸国网络文学的普查可知,无论是这些国家的华语网络文学还是它们的母语网络文学创作,都没有出现中国这样的繁盛局面。无论是作者阵容、读者群体、作品存量,还是整体的文学活力,中国的网络文学领先世界已经是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其文化品貌和影响力堪与好莱坞大片、日本动漫、韩剧相提并论。对此,李敬泽说,“美国、欧洲、日本、韩国,它们靠什么来影响世界,靠的是通俗小说、电影、电视剧、动漫、网游等,实际靠的是大众文化。在中国,我们的大众文化就是网络文学。网络文学是中国当代文化中最有可能、最有力量走向世界的文化产品。将自己的文化创新成果奉献给世界,这是网络文学在我们这个时代承担的文化使命。”②李敬泽、邵燕君、陈晓明《:野蛮生长后 中国网络文学已成世界奇观》,《北京青年报》2016 年6 月14 日。

目前,基于互联网的跨界优势,一大批中国网络小说走出国门并受到追捧,中国网络小说在世界各地拥趸众多。仅英文翻译网站Wuxiaworld 就有来自全球一百多个国家和地区的读者跟读,点击量超过五亿,日均访问人数超过五十万人次。面对这一历史机遇,传统出版机构更应该拥抱网络文学,凭借自身多年的版权经验,助力网络文学走出国门。毕竟,目前的网络文学翻译多半还是建立于粉丝自发状态,缺乏更有规模、更有成效的系统性文化输出。而在这一方面,传统出版机构应该比网络文学平台有更多的经验与走出去的优势条件。

大众阅读通俗文学,喜欢通俗文学,并且“欣赏它的优点并以同情的态度参与到悬念与解释的模式之中”。③周宪:《通俗文学研究中的“程式”概念》,《当代西方艺术文化学》,第429 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8。一味看低或是疏离网络文学,就像理查德·霍加特所强调的那样:“把大众艺术当作高雅艺术(个人的,有活力的,非功利的,有趣的)提出来或作为高雅艺术来接受,这也就是大众艺术的死亡。”④Richard Hoggart, Contemporary Cultural Studies: An Approach to the Study of Literature and Society (Univ.Birmingham,Centre for Contemp. Cult. Studies, 1969),转引自《当代西方艺术文化学》,第38 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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