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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族音乐的历史、现状及前瞻
——以海南为例

2021-04-06

关键词:黎族海南传统

郑 晔

(海南师范大学 音乐学院,海南 海口 571158)

海南是一个岛屿移民社会。三千多年前,以百越文化为主体的黎族先民从广东、广西及越南北部地区泛舟渡海到达海南岛,开辟了海南历史的先途。(2)符和积:《海南地域文化的历史构成、发展与特性》,《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4期。据史料记载,自公元前110年海南置于汉王朝直接管辖以来直至清代,海南的移民一直没有间断,主要有汉朝军队和官员及其家眷、隋朝的大俚人集群、唐宋时期因政治原因被贬海南的重臣名士、元朝屯田垦荒的军人、明朝的广西苗族,以及清乾隆18年发布《敕开垦琼州荒地》后又一次掀起大陆移民高潮而进入海南的移民。这些多民族、多地域带有不同人文背景的移民汇集海南后,与黎族文化历经碰撞、交融、变异、演进等一系列过渡过程后,作为黎族文化重要载体的黎族音乐在古越族文化基础上,融合了中原文化、闽粤文化、南洋文化等多源性音乐文化特征,并承载和呈现出这个民族的历史、民俗文化与象征表达。从文化生态学意义上讲,音乐是一个生态因素,音乐生态由维持音乐本体生存的自然环境、人文社会环境、经济环境构成。音乐与环境始终处于一种综合的、动态的、开放的、相互依存又相互制约的网络架构之中。所以,本文的研究主要针对黎族传统音乐近些年来出现的生态严重失衡现象,通过对黎族音乐的历史、现状及传统音乐走势的梳理,探求影响传统音乐文化日渐式微的成因与未来走向。

一、黎族音乐的历史观照

黎族音乐存活、发展的核心要素就是人与自然相互依存、和谐共生。西汉元封元年始,由于一些众所周知的历史原因,黎族人被迫从沿海地区向中南部山区(五指山腹地)迁徙退守,这一历程是渐进而漫长的,直至明清时期才形成延续至今的汉族在海岛外围、黎族在中南部山区一带的人文分布格局,这一人文分布格局对黎族音乐风格的形成产生了重大影响。历史上的海岛中南部山区峰峦叠嶂、林莽遍地、猛兽袭人,交通极为闭塞。似屏如障的自然环境制约了黎族社会经济的发展,也剥夺了他们受教育的权利,没有形成本民族的文字、戏曲与曲艺音乐。日子过得艰辛,发展也缓慢了些,但黎族人并未试图“征服自然”“改造自然”,而是效法自然、崇尚自然,禀承万物有灵、祖先崇拜、自然崇拜、图腾崇拜的原始信仰,与大自然和谐互动、同生共长,孕育了个性本真、具有南国海岛文化特征的原生性民间音乐,成为这个民族特有的象征符号。由于本文是研究黎族传统音乐生态变迁而非探讨音乐本身,为辨识黎族音乐生态的演化或转变,且将黎族音乐的历史分为3个时段予以分析。

(一)西汉元封元年之前(前110)

汉代以前的黎族音乐,各个时期的官方正史、志书均无记载。毋容置疑,黎族先民踏入海南岛以来,仍在默默地续写着百越古风遗俗的原始氏族农耕渔猎文化,保留着与古越人在生活、文化习俗上的众多相似之处:沿海、沿河流而居,断发文身、契臂为盟、居住干栏、习水善舟、冶铸铜鼓等。由于黎族最初踏入海南岛的活动地域是在海岛的沿海,而海南自古以来就是台风、热带风暴、雷电的重灾区,仅海口市年均雷暴日就达93.8天。(3)国家建筑标准图集《建筑电气常用数据》19DX101-1,北京:中国计划出版社,2019年,第9-12页。所以,这个时期的歌舞是原始的,用于祭防风神、祭雷公等原始宗教活动,以及采集、渔猎时的劳动号子。

(二)公元前110年至1950年海南解放

黎族音乐始于殷周,(4)冯光钰、袁炳昌:《中国少数民族音乐史》第三卷,北京:京华出版社,2007年,第1476页。而真正形成、发展、繁衍、不断完善于公元前110年至1950年这一阶段。这两千多年,黎族音乐基本上没有受到社会的干预或政治因素的影响。虽然自西汉以来,历代封建统治者的羁縻征剿和民族歧视政策让黎族人饱经沧桑,但“不论是武力征伐还是怀柔同化,历代朝廷的任何政策与措施都没有从根本上改变过黎族的传统社会与文化结构,没有在整个黎区达到移风易俗的效果”。(5)杨沐:《寻访与见证——海南民俗音乐60年》,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16年,第269-270页。在封建统治者看来,流传于山野和村落的音乐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下里巴人”,自然也就得不到应有的重视,倒是地理条件助推了音乐文化的形成,而文化又善待和反哺了环境。

1.地理条件是塑造黎族音乐文化较为稳定的因素

黎族社会内部因方言、习俗、地域分布而形成五个支系,习惯上也称哈黎、杞黎、润黎、美孚黎和赛黎五大方言区(见图)。宋至清朝的统治者对部分黎族按居住区域又有“生黎”和“熟黎”之划分,这是自宋代以后记载黎族史实的汉文史籍中出现频率极高的两个词汇。(6)王献军:《黎族历史上的 “生黎 ”与 “熟黎 ”》,《海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2期。“熟黎”居处毗邻汉区,受汉文化影响较深;“生黎”聚居于大山深处,受外来文化影响较少。因此,黎族民歌分为二类:一是传统黎歌(也称黎谣正调),二是汉化黎歌。传统黎歌用黎语作唱词,有着鲜明的民族特色和浓厚的古风,每首句子结构无一定格式,不分段节,歌调古朴粗犷,生机昂扬。押韵也有自己的特点,一般不是押尾韵,而是押腰脚韵,即上句的末尾一个字与下句的头一个字或句中间的任何一个字押韵,非常独特。(7)海南史志网《海南省志·民俗志》http:∥www.hnszw.org.cn/xiang qing.php?ID=73773.

似屏如障的地理环境影响着黎族五大方言区甚至是同一方言区内文化上的交流,形成一体内多元并存的音乐特征。就民歌曲调而言,黎族“砍山歌”就有五指山砍山调、保亭砍山调、白沙砍山调、昌江砍山调。而同一地区的曲调也有差异,如保亭砍山调又分为保城、什玲、八村、毛感、毛道、响水等十余种曲调;相对封闭的地理环境也引起人们对群体活动的渴望与重视,每逢黎族三月三节、牛节、禾节、山栏节,青年男女都身着盛装,点火把、鸣粉枪、吹牛角、载歌载舞,通宵达旦对歌。节日尚且如此,婚俗中的说亲、定亲、出嫁、结婚等环节也是全程音乐相随,音乐如同一条凝聚在社会成员之间的纽带,维系着族群文脉的经久不衰。

特殊的地理环境,使黎人的生存条件极大地取决于自然资源和环境的给予,故认为自然界的一切都有灵性,由此产生了一系列原始宗教信仰和巫术活动,并应时而生了众多的祭祀类乐曲、宗教仪式歌,以及与习俗活动意图相关的歌谣。正是这种“女子织布男打山,刀耕火种半饥寒”的境遇,使在其它少数民族已消失的远古文化现象在黎族社会仍有遗存,成为民族学研究的活素材,给后人留下一笔丰富的原生性文化遗产。

2.黎族音乐是我国古越族及其他民族不断迁徙、杂居,存活在民间的珍贵文化遗产(8)《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海南卷》,北京:中国ISBN中心出版,2002年,第394页。

黎族民歌中艺术性较高的当属汉化黎歌。汉化黎歌也称汉词黎调,以海南闽语方言作唱词,以黎族民歌韵律为唱腔,多以七言或五言为一句,四句为一节(首)等形式较常见,歌词鲜明浅近、生动具体。一首汉化黎歌唱道:“坐在岭顶看哥村,竹尾摇摇诱心乱,求得云开见哥屋,求得岭崩见哥门。”歌词前半段写景、抒情、状物,岭南音乐色彩浓郁,后半段写意,遐想、豪迈、磅礴大气,与中原文化有同工异曲之妙。婚俗方面,黎族青年男女可以通过类似于苗族的“游方”、壮族的“玩公房”、侗族的“坐妹”,以及黎族称为“串隆闺”的“婚嫁无媒约,踏歌以相媒”的方式择偶。如一首《隆闺情歌》的唱词是这样的:(男)“远路走来脚已软,妹你为何避不见?想敲门来胆又小,妹你有心把门开。(女)有心不怕路途远,山高水深难割断。放心大胆用刀劈,劈路一条到侬门。”男声唱段咬字淡,语调柔,流露了热带地域小伙的淳朴、本分、平和与温顺。而女生唱段却语气浓、咬字重,尽显少数民族姑娘的泼辣与豪气。整段歌词咏物、抒臆,集俚俗野趣与风土人情于一体。隆闺中,优美的歌声配以情意绵绵的鼻箫声、口弓声,仿佛山涧里跳动的清泉,婉转动听,洋洋盈耳。

黎族的民间乐器有40种以上,列入国家文化遗产的竹木乐器有鼻箫、哩咧等八种。这些乐器大多取材于大自然,用木头、竹子、动物皮革手工制作,且和中国大陆的乐器相比有很大的不同。大陆的竹管乐器没有用鼻孔吹奏的,而东南亚诸国却有用鼻子吹奏的乐器(9)曹量:《黎族鼻箫的历史与渊源》,《民族音乐》2010年第3期。。当然,就鼻箫而言,笔者也觉得不适宜汉族人演奏。中原汉族五官特点是鼻子长直、根部比较高,鼻头偏窄,鼻孔小而且内收,而多数黎族人则皮肤较黑、鼻子稍扁塌、鼻孔大且有些许上扬。杨沐先生在《寻访与见证——海南民俗音乐60年》一书中也认为,黎族乐器中有一些与东南亚和太平洋地区流行的乐器近似或相同,尤其是鼻箫。可以认为,“海南黎族传统音乐的衍生和流变既有其自身形态特征,也与我国南海周边岛国民俗文化的地域流布和历史脉络相关联”。(10)伍国栋:《首届黎族音乐传承与保护学术研讨会发言》,海口:首届黎族音乐传承与保护学术研讨会,2014年12月。

(三)1950年至1988年海南建省

1950年5月1日海南岛解放,1950年7月成立新华书店海南分店,1953年海南第一个广播电台正式播音,1959年海南人民出版社成立,1982年海南电视台成立……国家文化平台的搭建,使得一批批如《黎族情歌选》《五指山黎族山歌111首》《黎族民歌器乐曲选》《海南民歌选》等传统音乐得以被收集整理、出版发行。与此同时,编创黎族革命歌曲的活动也进行得如火如荼,比如《解放军来到赤黎村》《叫侬唱歌侬就唱》,器乐曲《叮咚舞曲》《椰林夜曲》等等。这一系列举措是空前的,象征着包括黎族音乐在内的流传于山野和村落的民间音乐得以登上大雅之堂,这也是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精神“文艺为工农兵服务,文艺工作者必须到群众中去”在海南的落实,形成了政治生态与音乐文化的历史互动。

然而,尽管20世纪70年代后我国的国际地位得以恢复,但由于海南所处的战略前沿位置,加之又经历了移风易俗、破四旧、大跃进、文化大革命等特殊阶段的震荡,海南的经济、基础设施、对外文化交往一直没有得到有力的发展,与国内大多数省份相比仍处于一个相对封闭和落后的状态。黎族音乐文化的发展环境缺乏自由的、创新的元素,竞争力明显不足,在曲折中停滞、徘徊、渐变、式微。

二、黎族音乐的现状

20世纪80年代肇始,尤其是1988年海南建省以来,党中央赋予了海南一系列倾斜政策和较大的改革自主权,比如当年的“海口保税区”“洋浦经济开发区”,如今的“国际旅游岛”“海南自贸港”等等,一时间海南“火”了,各路人才及一批批投资者蜂拥而至。扑面而来的市场经济所产生的追求利润的观念冲击着每个人,祖祖辈辈困居在封闭环境里的黎族年轻一代也怀揣梦想,勇敢地融入山外生活,去追逐改革开放带来的红利。渐渐的村子冷清了,只剩下老人和孩子,传统音乐及民族文化习俗受到冷落。黎语逐渐弱化、流行音乐强势崛起,传统音乐的丰厚土壤被一波波经济大潮无情地冲刷,黎族民歌的分布与传承在自发性原生环境中渐行渐远,黎族传统乐器逐渐被汉族乐器、西洋乐器取代。加之大部分黎族音乐代表性传承人年事已高,其子孙后代出于经济和个人前途的考虑也不愿意子承父业。这些因素都直接影响和作用于该环境下的音乐事象。2019年8月至2020年10月,课题组多次赴实行民族区域自治的琼中、保亭、白沙、乐东、昌江、陵水等6个自治县和享受民族自治地方政策待遇的三亚、五指山、东方等3个市进行了田野调查、重点人物访谈,证实了黎族音乐生态严重失衡之现实。

(一)自然环境的变迁

20世纪80年代前,黎族村寨地址相对稳定,呈现出“山包围村,村包围田,田包围水,有山有水”(11)海南省地方志办公室编: 《海南省志·民族志》,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6年,第312-313页。的居住格局。而如今,取而代之的是千篇一律的钢筋水泥平顶房、拔地而起的农家小楼。课题组途经本号镇、什玲镇、加茂镇、六弓乡、水满乡、什巴村、牙排村、罗帅村、元门乡、牙叉镇、打安镇、七坊镇、南班村等黎族村寨, 未能见到传统的或者是颇具民族特色的民居建筑,随机采访了一些村民,水满乡文化站站长王侦任说:“2002年还能见到一些船形屋,目前平房有一些,但以楼房居多,传统意义上的黎族村寨已经没有了。”(12)资料来源:田野调查内部资料,采访人:郑晔,调查日期:2019年8月25-28日。村寨变迁了,邻里关系改变了,儿时记忆没有了,风土人情冷寂了,民族属性也就随之渐渐淡化。

(二)市场经济环境

任何一种民间文化几乎都不是孤立地发展的,它在一定的时空内形成后,会随着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的变化而变化。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今天,人们有了更多的文化消费选择,历史上那些依托特定生产劳动方式和依附于宗教仪式活动的民歌与器乐失去了生存繁衍的土壤。调查可知,如今45岁甚至50岁以下的黎族人基本不会唱传统黎歌。在“依歌择偶”的年代,学习传统歌舞可以获得异性的青睐。时过境迁,即便有喜欢民歌的年幼者,更多也是带有娱乐成分,传统音乐自身存在方式与社会消费需求已经失衡。

(三)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问题

传统音乐是一个贯通古今,世代相传的民族文化现象。其中,由于某些构成部分的稳固遗传基因所起的作用,才使传统音乐保持住基本特征而承袭下去,否则无法保留浓郁的民族风格和地方色彩(13)杨红:《中国传统音乐引论》,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1999年,第6-7页。,也无法在世界文化激荡的大潮中站稳脚跟。这就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必须依靠“活态传承”的重要意义。现状是,黎族音乐代表性传承人屈指可数且大部分年事已高,新的接班人还未形成梯队,加之民族音乐教育缺失现象十分突出,所有这些均直接影响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生存和发展。例如五指山黎族民歌传承人王菊二(57岁,初中文化,五指山市水满乡水满上村人)告诉我们:“乡里每年会不定期地举办一次原生态民歌培训,来学习的人每人补助50元,教课老师一天300元。但学员的积极性普遍不高,认为耗时太多、又难学,即便学成也没有什么经济效益。”交谈中得知,由于小孩子不愿意学,家长不鼓励学,王菊二至今还未招收到年轻学徒。这一现象绝非个例,若不采取适当措施,传统的文化根脉很可能在这一代人手中衰退、定格。

三、黎族音乐前瞻

通过前面章节的梳理可见,黎族音乐存活与发展的核心要素是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多元文化的碰撞、交融,以及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下人与自然相互依存、和谐共生。换言之,各种环境资源(自然、人文、经济)是维持传统音乐赖以生存的前提,丧失了这个前提一切也就无从谈起。然而,社会在变迁,不能被人为复古,经济的高速发展带来的文化断层也不能被短期修复。我们没有理由为了保护传统让黎族百姓依然生活在阴暗潮湿的“船型屋”;也没有理由为了“图腾崇拜”而在农家小楼贴满红红绿绿的神像;更不可能为了传统音乐的生存环境让黎族社会回到“牛踩田、手捻稻”的传统农业文明阶段。时代在不停地进步,我们不能一直活在旧的时光里。但是,倘若我们难以固守传统音乐文化的最后一道防线,断了民间文化的香火,那么我们这辈人必然难辞其咎。(14)唐家路:《民间艺术的文化生态论》,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218-219页。所以,在重视科技与经济发展的同时,要兼顾弘扬优秀民族传统文化,要充分利用政府资源、旅游资源、教育资源,将民族传统文化的保护与传承做成一个联动的社会行为,以探索一条生态健全的可持续发展道路。

(一)传承之路任重道远

1.自然生态环境的保护

黎族聚居的中部山区是海南岛重要的水源地与生态核心区,岛内的三大河流南渡江、万泉河、昌化江均发源于中部山地。这里拥有国内最大面积的热带原始雨林,是我国生物多样性保护最具价值之区域,自然生态极为脆弱。1988年海南建省以来,为改变落后的经济局面,曾制定了以工业为主导、工农贸旅并举的发展战略,1992年,海南房地产开发超常规发展。黎族聚居的五指山地区,也曾经把发展工业作为强市之本,至2000年,全市工业企业共85家,其中重工业就有26家,均为加工业,无高科技工业。(15)海南省五指山市地方志编撰委员会编:《通什市志》,北京:方志出版社,2009年,第301页。历史经验和客观事实表明,以工业为主导的产业结构不可能支撑海南经济的持续发展。由于海南特殊的地理环境,首先面临原材料进出海南高额运输成本的制约,以及工业废气、废水、废渣排放对环境的污染。所以,要极力避免大规模房地产开发活动,杜绝“填海造地”对区域自然生态环境产生较大危害和严重影响的行为,以保护生物多样性和自然生态的平衡。

2.让学校成为传承传统音乐的基地

多年来,我们习惯于关心、研究、宣传以“代表性传承人”为核心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或多或少地忽视了以教育体系的力量支撑音乐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田野调查也印证了传统音乐与教育脱钩的现实。2019年8月至2020年10月,课题组做了一项面向黎族地区、黎汉杂居地、师范类大学生的关于“黎族传统音乐教学现状”的问卷调查。调查涉及海南60余所学校,中小学生问卷共2485份,其中黎族地区1591份,在校大学生问卷共260份,基本上反映了海南省内传统音乐在学校教育层面的概况。

在填写问卷的中小学任课音乐教师中,当被问及“您会唱黎族民歌吗(不少于2首)”,69.91%的教师不会;“您会演奏黎族器乐吗”,84.96%的教师不会;当被问及“上音乐课时,是否会将黎族传统音乐引进课堂?”,回答“偶尔”占61.06%,其余回答“不会”。

在填写问卷的中小学生中,当被问及“你平时喜欢听什么类型的音乐”及“获取音乐的途径”时,喜欢流行音乐的占到绝大多数,获取的途径以网络平台所占比例最高;当被问及“你喜欢黎族传统音乐吗?”时,回答“一般”的占绝大多数。

关于黎族语言掌握情况,黎族地区72份教师问卷中,能讲黎语的教师占黎族教师的38.89%;黎族地区会讲黎语的学生占黎族学生的比例很低,如琼中为2.03%,保亭为7.37%,白沙为3.65%,乐东为3.52%,昌江为5.34%,陵水为6.7%,三亚市为14.55%,五指山市为6.63%,东方市为5.21%。母语的弱化警示我们,传统音乐是一个母体性艺术,当大部分人不讲本民族语言时,用黎语演唱的黎谣正调便会大量消亡。

“教育贵在薰习,风气赖于浸染”。民间传承是一种“浸染式”传承,包括师传众习、师徒传承、家庭传承、民俗活动传承等等,这些活动在当今的文化语境下难以被规模性地开展。而教育系统有完整的教学体系与制度保障,有综合性的研究与创新能力。况且,教师影响学生、学生带动家庭、家庭影响社区,具备传统文化纵向传承和横向传播的特征,应该也必须是当代社会文化传承最主要的渠道。近几年,海南省教育系统虽然在 “黎族文化进校园”方面也做了一些工作,但总体效果还不是很明显,原因是多方面的。因为,教育传承毕竟是一项系统工程,需要政府牵头、科研先行,汇集海南本土相关高校、尤其是黎苗地区民族学校共同之力,要沉下心来做好这件事情,潜心探求民间传承与教育传承交叉融合、互为支撑、比翼双飞的增长空间,早日让学校成为传承传统音乐文化的基地。

3.借助旅游业发展传统音乐文化

海南是旅游大省,尤其2009年12月国务院发布《关于推进海南国际旅游岛建设发展的若干意见》以来,海南旅游业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发展阶段。人们普遍认为黎族传统音乐具有良好的旅游开发价值,提出以市场为导向加大开发力度,用文化推动旅游,以旅游促进文化繁荣,走产业化发展之路。但在旅游实践中又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现象,如在民俗表演活动中,存在演员摆架子、挤眉弄眼做样子、表演性的东西多、文化内涵少的事实,客观上对原生态民间艺术造成一定程度的歪曲或损伤。其实,问题不在于借助旅游业发展传统音乐文化是否可行,而在于开发的方式与实践的手段。海南虽然是一个把旅游作为支柱产业之一的岛屿省份,但与国内许多旅游发达省份相比还存在较大差距。那么,如何借助国际旅游岛的东风,将过去的旅游由纯粹看景点逐步过渡到体验传统文化的“文化之旅”,前提是将黎族传统音乐打造为属于海南自身的靓丽文化品牌,并在研究、策划、宣传、实施环节等进行大胆创新。数学知识告诉我们,在若干周长相等的不同的四边形中,以方形的面积最大。而旅游业与传统音乐的保护就是正方形的底与高,在文旅开发的方式与手段方面只有二者协同配合、延长各自的“底”和“高”,才能达到双赢的结果。

(二)困境中的希望之光

虽然传统音乐的传承困境并未摆脱,但社会在进步,民众对传统文化的保护意识也在逐年增强,社会生态正在朝着有利于传统音乐保护的方向迈进。

1.生态政策陆续出台

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传承困境同样引起了党和政府的高度关注,一系列生态政策陆续出台。1998年,海南提出生态省建设;1999年3月,国家环境保护总局批复同意海南省为全国生态建设示范省;2009年12月,国务院发布《关于推进海南国际旅游岛建设发展的若干意见》,明确把“全国生态文明建设示范区”作为海南六大战略定位之一;2013年4月习近平总书记视察海南时,要求海南处理好发展和保护的关系,在“增绿”“护蓝”上下功夫,为全国生态文明建设当表率;2016年5月,海南省委实施《海南省党政领导干部生态环境损害责任追究实施细则》,明确提出实行生态环境损害责任终身追究制;2018年,海南出台《关于进一步稳定房地产市场的通知》,要求黎族聚居地的五指山、保亭、琼中、白沙等4个中部生态核心区建设的住房只能面向本市(县)居民家庭销售;2018年4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出台《关于支持海南全面深化改革开放的意见》,该意见对海南的战略定位之一就是国家生态文明试验区……这一系列生态政策的陆续出台,是对海南生态变迁的历史反思,也是在呼唤自然生态与文化生态的健全发展。

2.民俗节日国家力量的在场

近年来,由政府牵头主办,一些原本由群众自发组织的民间传统节日逐渐发展为大型的、由政府专门组织、企业出资协办的民间民俗节庆活动。尤其是海南黎苗“三月三”节,活动内容由原先的“悼念祖先,追求爱情”发展到全民参与的盛大庆典。如2019年海南“三月三”节,有黎族祭祀活动、黎苗特色歌舞、黎锦苗绣、民歌联唱、民族地区经济社会发展成就展、旅游招商推介活动等,在闭幕式上,还进行了隆重的“三月三”节旗交接仪式,并通过电视、网络直播的方式展示海南民间文化的独特魅力,掀起了一股强劲的话语潮。事实上,为准备每年一度的“三月三”节,黎族民间也加强了日常训练与排演的频次与力度,潜移默化地起到了对“非遗”项目的保护与传承。

3.文化认同的回归迹象

田野调查发现,目前海南有多个民间社团自发组织的“黎苗歌舞微信群”“黎族民间歌舞团”,参与者有数百人之多、年龄以40岁左右为主,由热衷黎族音乐活动的人士组成。平时大家忙于自己的工作,节假日组织活动,轮流在全省黎苗聚居地及海南的大中城市举行演出并外出参加比赛,经费AA制。汉族朋友也可以参加,但必须穿戴黎族或苗族的传统服饰。我们交谈时发现,他们为自己民族的歌舞受到大家的欢迎而高兴,并邀请我们喝黎族传统的“山栏酒”。尽管是松散的民间组织,虽然没有经费来源,但他们依然快乐着、坚持着,这是一种民族文化认同和文化自信的回归。这也说明文化相对主义和多元文化概念逐渐增强,主体文化意识和文化身份认同感也随之增加,引发而来的是黎族人对自身文化保护的强烈意识。(16)张伯瑜:《音乐文化的可持续性未来: 生态系统的视角》,《中央音乐学院学报》2018 年第1期。

不言而喻,音乐生态维护之路虽然艰难,但困境中仍充满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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