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是枝裕和的影像中看电影与俳句的联系

张 宇

（四川师范大学,四川成都 610000）

一 、艺术之花——俳句

“俳句是日本文学格律诗体的一种传统形式，是世界文学中最短的格律诗体。”俳句形式严格，由17字音组成，排列成5-7-5的定型格式。其创作内容多来自日常生活的琐事，虽然与其他诗词古句相比，俳句极其简约，但在有限的篇幅里传达的是作者无限的意象。它往往是运用含蓄的、暗喻的语言来抒发丰富的情感和唤起读者无限的联想。

俳句中最重要的组成元素便是季语，俳句中必须要有季语的存在，其作用便是让读者一眼便知所讲事物所属于哪个季节，正如松尾芭蕉的《古池》中，“青蛙”二字让观众顿时置身于夏日的炎热中。日本民族对四季变化有着鲜明敏锐的感觉，不同季节的奇异景致使得人们对自然景物有着细致的观察力和丰厚的感悟力。俳句中的这种情景交融的自然审美意识更是人生态度的表达，看似简单的季语在俳句中起到一个核心的作用，对体现俳句的美学性发挥着无穷的魅力。

二、电影与俳句体裁要素的统一

是枝裕和的电影总是以缓慢而冷静的镜头来叙述故事，将生活的细枝末节不过多修饰地展现在观众眼前。长镜头和空镜头的巧妙运用能够将影片中平缓而真实的美感展现出来，这种镜头的运用恰好控制了影片的节奏。不仅如此，展现季节元素是枝裕和电影中的常态，时间的流转、四季的变换是推动故事情节和展现人物心理的重要手段。那么作为包含日本文化的是枝风格，其作品与传统的俳句来类比是非常值得研究的。

（一）严格的形式技巧

俳句作为一种格律诗体，其形式遵循着五—七—五的严格要求，其切字、留白等手法的使用表示停顿和咏叹，通过舒缓叙事的节奏使每个段落都更加清晰明了。表现在是枝裕和的电影中，便是对镜头的运用。是枝裕和是一个有着自己独特创作电影文法的导演，其固有的形式风格在每部作品中都一贯的践行着，是枝裕和摒弃了过多的摄影机运动和炫技般的剪辑手法，长镜头和空镜头是导演隽永风格的固有技巧表现。

1.长镜头的叙事节奏

俳句中的每句音节结束后，都会稍做停顿后再出现下一段落，这些停顿使得俳句拥有一个叙事的停歇和过渡，拥有分明的节奏感。长镜头之于是枝裕和，这就如同风雅隽永的俳句一样，为其营造了一种静谧绵延的神韵，在每一部作品中构成了一个缓慢而韵律十足的节奏。是枝裕和曾在《宛如走路的速度》中写道“电影和电视的区别在哪里？最简单的回答就是：照片动起来的是电影，广播配上画面的是电视。”是枝裕和在自己的影片中尽可能地让观众忘记摄影机的存在，运用了大量固定机位的长镜头拍摄手法，这些长镜头不仅具有真实感并且营造出一种平静缓和的美感，让观众的注意力集中在镜头营造的情境和人物的内心世界中。在导演的处女作《幻之光》中就能看到对长镜头叙事的把握，影片的结尾是一个海边逆光拍摄的长镜头。人物的剪影慢慢地在海边移动，与环境逐渐融为一体，这将两人心灵的相通和由美子的释然用冷静的镜头细腻呈现出来。

2.空镜头的使用

叙事留白是俳句中的重要特点，俳句常常选择内敛而行，而不直抒胸臆，叙事的留白给足读者想象的空间。是枝裕和在影片中留白的叙事策略便是对空镜头的使用。在是枝裕和的电影中，空镜头经常被用来停顿叙述，给予缓冲。这种留白手法也是是枝裕和形成清冷的叙事风格的重要原因。

《小偷家族》中妈妈和玲玲洗澡时，导演设计了一个浴室门的空镜头，画外音是两人的温馨谈话，这一段的镜头留白给予了观众充分的想象空间和情感空间。玲玲与“妈妈”关系逐渐融洽，也逐渐地成了这个家庭的一分子，这段留白使得观众唤起审美期待，深入角色情感，对两人的关系进行了补充和重构。“影片当中空镜头的留白就是召唤结构的体现，是为了吸引观众主动去进行故事探索，在头脑中不断进行着空白的填补和重构，在这个过程中体验强烈的审美快感。”

（二）季节元素的诗意展现

季语是俳句中最重要的组成元素，要求诗中必须有季节元素的表达，俳句追求意境的余韵，季语起到的暗示作用正切合这一用途。而是枝裕和也注重对于自然景物的描写，并始终强调四季的感觉。其电影中常常出现对四季景物的表达和作为情节推动力而出现的气候现象，自然季节的现象不仅仅作为生活背景出现，更是作为自然与人的生命轮回的暗喻。

《海街日记》中四季的更迭变换就在四个姐妹的生活中铺展开来。是枝裕和用温情脉脉的镜头，静静地诉说着这个小镇的春夏秋冬，也从事件的流转中静述着生命的意义。每年夏天姐妹们都会处理硕果的青梅树，遵循着外婆在世时的生活步骤。这棵青梅树不仅仅是季节元素的表现，更是对逝去的外公外婆的怀念。最后，幸将自己亲手酿的青梅酒送予母亲，两人之间的矛盾也随着这瓶酒而烟消云散。导演将物作为情感的寄托，成了人物细腻情感表达的重要载体。

三、电影与俳句中的美学意识

俳句作为日本最具有代表性的诗体之一，是民族文化历史的积淀。而电影作为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融于文化而生于文化，其中自然传达着传统的美学知识。在是枝裕和的电影中，观众可以清晰地看到导演所受到的日本传统美学意识对其的影响。可以说，是枝裕和所表现出的叙事风格和人生态度都与俳句如出一辙，以俳句为切入点去分析是枝裕和电影中的美学韵味，来进一步揭示其背后的文化底蕴。

（一）淡然内敛的叙事风格

俳句是日本人民情感抒发的最好寄托，他们通过传递对瞬间的感受，来抒发细腻淡然的唯美情怀。而是枝裕和的电影风格最独特之处便是从琐事出发、平静淡然的叙事手法，人物生活不过多的进行戏剧化加工。两者都是运用含蓄的、暗喻的语言来抒发丰富的情感和唤起人们无限的联想。

正如俳句从细小的事物出发，是枝裕和的叙述也常着眼于生活中的琐事。“是枝裕和热衷于表现现实生活，而那些具有偶然性的外在冲突，复杂的戏剧矛盾则是是枝裕和尽量回避的。”他把目光聚集在琐碎的细节，采用一种缓慢推进的方式将故事展现在观众面前，人们常常忽视的内容在他镜头的展现下变得充满诗意。《步履不停》就充分地体现了导演这一创作风格，导演用质朴的镜头语言演绎着每一个日常家庭生活的琐碎与平凡，在看似平庸的日常琐事下，隐藏的是丧子之痛与不可调和的家庭矛盾。

长年纪录片拍摄的经验奠定了是枝裕和真实而平淡的纪实风格，追求真实感的意愿就体现在其冷静而客观的叙事视角中。《无人知晓》是根据真实社会事件而进行改编，四个身份不明不白不能“见天日”的儿童被母亲抛弃后，毫无希望但又坚强地活着。孩子们在面对残酷现实时，散发着不属于他们这个年龄的冷静。在是枝裕和的镜头下，并没有去表现对母亲无情的讨伐，而是更加关注着孩子们对生活的态度和生存的技巧。让观众从平静从容中体会导演所传达出来的对生死意义的思索，这种淡然洒脱的视角与俳句的表达可谓是同出一辙。

（二）一以贯之的物哀美学

万事万物都有其短暂的生命，抱着悲戚但冷静的态度去看待事物的美好瞬间，对一切有着一份敬畏和哀叹，这是日本的物哀文化。“‘物哀’的审美情趣植根于日本的传统文化之中，形成于日本民众对社会、个人的深层感悟，是日本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

而俳句从古至今都运用物哀美学来为创作注入新的活力，俳句吸收了物哀美学的哀伤和唯美，使得诗歌有了更深层次的意境。是枝裕和作为日本导演，也深受物哀美学的影响，导演也正是把日本传统审美带到其创作中来才会有绝无仅有的是枝风格。细腻之美是物哀最直观的审美体验，而是枝裕和长于赋予细节以细腻的情感。“物哀审美意识的主题表达不外乎‘人情冷暖’与‘生死去从’”。”在《步履不停》中长子淳平的死是揭示故事发展的主要内因，看似表面无事的家庭被一只乱入的蝴蝶而打破了平静，母亲认为蝴蝶是儿子的化身，追随着蝴蝶远去的笨重身影让悲伤的情绪逐渐弥漫，蝴蝶的一落一飞充满神秘的象征又体现着生命哲学的诗意，构成了影片美学表达上的又一特征。

是枝裕和深深刻的表达了物哀美学的精髓，在乏味的生活点滴中去找寻人性的温暖，把淡淡的哀伤转化成对抗逆境继续前行的力量。

四、结语

是枝裕和作为日本导演，不可避免地受到日本传统文化的影响，在叙事风格和审美特征上都与俳句的创作有异曲同工之妙。在是枝裕和的电影中，不仅有着对生命轮回的从容，也处处透着东方独特的美学意蕴。寻找俳句与是枝裕和作品中的联系，将日本传统美学作为理解是枝影像的重要途径，才能更清楚的体悟其电影中流露的东方美学所特有的诗意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