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药鲍曼不动杆菌肺炎从“外损致虚”论治探析*
2021-03-28李霜霜胡渊龙臧国栋陈宪海
李霜霜 胡渊龙 朱 雪 臧国栋 沈 宁 田 梅 陈宪海△
(1.山东中医药大学,山东 济南 250014;2.山东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山东 济南 250011)
鲍曼不动杆菌(AB)是一种临床常见的革兰阴性条件致病菌,多见于重症患者,可引起肺部感染、血流感染、腹腔感染等,其中肺部为最常见的感染部位[1-3]。据全国细菌耐药监测网(CARSS)的监测报告显示2014至2019年鲍曼不动杆菌在支气管肺泡灌洗液(BALF)标本中的检出率位居前3,占16.6%,对所有受试抗菌药物的耐药率总体变化较稳定,但对大部分抗菌药物的耐药率相对较高,大部分超过50%[4]。由于AB具有强大的获得耐药性和克隆传播的能力[5]使抗生素的使用增加,多重耐药鲍曼不动杆菌(MDRAB)感染已成为国际性治疗难题[6]。MDR-AB的感染往往导致脓毒症甚至脓毒症休克,使感染患者的死亡率显著增加,对患者的生命健康安全造成极大地威胁[7]。吴氏《不居集》中提出的“外损致虚”理论,与现代医学中MDR-AB肺炎的病因病机相合,即体虚之人感受外邪,或当即变症,或用药不当致邪气留而不去,气血耗伤而出现感受外邪兼夹虚劳内伤的证候。近年来诸多研究表明[8-10],中西医结合治疗耐药菌肺炎取得显著的临床疗效。故本文旨在探析应用“外损理论”论治MDR-AB肺炎的优势,并基于“外损理论”指导下的“理脾阴”观点来探讨MDR-AB肺炎的治法方药,以期为临床治疗提供新的参考思路。
1 外损致虚理论概述
外损致虚理论,由清代新安医学家吴澄提出,首见于《不居集》,在其自序中吴氏感慨“窃见近日治虚损者少,做虚损者多,死于病者寡,死于药者众”。吴氏认为“虚损一证,不独内伤,而外感亦有之矣”,外邪导致的虚损与单纯虚损不同,故上集总结前人治虚之精华,下集阐述“外损”理论,“外损则创自臆见,皆由六淫外入……独开生面,补前贤之未备也”[11]。吴氏还提出“外损一证,即六淫中之类虚损者也”的观点,并列出“上古之雨不若今之暴烈”“色欲无度”“肥甘厚味”“庸医妄投诸药”等病因[11]。上述外邪侵袭人体,或迁延不愈,或本元气虚,或失治误治,耗伤气血,“缠绵日久,渐及内伤,变成外损”。而外损与六淫外感也不同:外损是在外既有外邪致病,在内又气血频耗,虚实夹杂,病程缠绵日久、迁延难愈,既可出现头痛发热、咳嗽咳痰等,又表现出神疲、纳差、腹胀或腹泻等正气虚损的症状;单纯外感则起病急,病程短,病机单一[12]。故吴氏在书中提出治疗外虚致损应该“合内外真假而言之”[11]。
2 外损是MDR-AB的核心病机
现代医学针对肺部感染,治疗中需考虑宿主状态、病原体和药物三者的相互关系[13]。MDR-AB患者往往合并有严重基础性疾病、免疫功能低下、呼吸道分泌物清除能力弱、反复或长时间应用抗菌药物、长时间机械通气或气管切开等,即宿主状态差,正常菌群与人体微生态被破坏,故而容易引起病原体AB的繁殖和扩散[7]。
中医虽然没有“耐药”“AB”“肺炎”的病名,但从中医角度来说无论治疗何种疾病都需要考虑邪气和正气两方面。研究表明MDR-AB的易感人群多为ICU年老体虚及免疫功能低下患者,常见于大量应用激素、免疫抑制剂、大手术后、有免疫缺陷的人群[14-15]。该类患者往往自身正气虚弱,无力抗邪。而MDR-AB对于人体来说属于外来侵袭的邪气,并且因缺乏有效的抗菌药物而难以根除,即邪气强盛[16]。吴氏强调“六淫为病,实因于天;外损为言,实因于人”“本虚之人,感受风寒”是外损病机之前提[11],MDR-AB对于正虚的患者更具有侵袭性,以致于“频感外邪,消耗气血”。根据临床观察发现,虚实夹杂型患者更容易向虚证转化[17]。
虚损,也就是虚劳,是以脏腑亏损、气血阴阳虚衰、久虚不复成劳为主要病机,以五脏虚证为主要临床表现的多种慢性虚弱证候的总称[18]。MDR-AB肺炎患者,本就处在正气虚弱的状态,加之感染强盛外邪、病程迁延,日久导致脏腑元气亏损、气血阴阳虚衰,发展成虚损。正如吴氏所提“元气不足者,谓之虚;不能任劳者,谓之怯;由是而五脏内伤,谓之损”[11]。
3 基于外损理论的临床治法
吴氏书中提出,“虚劳日久,诸药不效,而所赖以无恐者,胃气也”“人之所赖以生者,脾胃也”,故治疗外损病的关键在于脾胃[11]。溯源脾胃学说,有3次高峰:一是《黄帝内经》开辟脾胃学说源流;二是李东垣的《脾胃论》提出“内伤脾胃,百病由生”理论,主益气升阳;三是吴澄在《不居集》中的“外损致虚”学说以及独创的“理脾阴”治法,是脾胃学说中的又一高峰[19]。
3.1 健脾理胃,补阴扶阳
吴氏认为“温运者属脾阳,融化者属脾阴”,《素问·宝命全形论》中“人生有形,不离阴阳”,人体及其脏腑都离不开阴阳,脾功能的正常发挥除需脾阳的温煦运化之外,还需脾阴的滋养濡润。吴氏在《不居集》中写道“古方理脾健胃,多偏补胃中之阳,而不及脾中之阴。然虚损之人多为阴火所烁,津液不足,筋脉皮骨无所养,而精神亦渐羸弱,百症丛生焉”[11]。脾阴的不足,开始表现为脾之阴液的匮乏,而后脾脏失其濡养,虚久致损,终成虚劳[20]。
3.1.1 甘淡实脾 《黄帝内经》中提出“甘淡实脾”法,吴氏自创理脾阴九方中亦多选用山药、炒白扁豆等。山药味甘平,《本草求真》言山药能“补脾肺之阴”;炒白扁豆性甘微温,归脾、胃经,有健脾、和中、化湿之功效,《本草求真》云“扁豆得味之甘,故能于脾而有益也;脾得香而能舒,扁豆禀气芬芳,故能于脾而克舒也;脾苦湿而喜燥,扁豆得性之温,故能于脾而克燥也”。另外,胡渊龙等[21]根据数据挖掘发现,理脾阴从用药频数来看,山药为理脾阴方剂最常用药物。
3.1.2 甘温益阴 张介宾《景岳全书》云“善补阳者,必于阴中求阳,则阳得阴助而生化无穷;善补阴者,必于阳中求阴,则阴得阳升而泉源不竭”。加之脾性喜燥恶湿,过多的滋腻之药易阻碍脾的运化,且脾土有“得阳始运”的特点,因此在补脾阴药中,宜加之温补药,既可减少大队滋阴药的滋腻,又利于湿邪的祛除[22]。选用性微温之人参、黄芪,均归肺脾两经,既可温健脾阳,又能培土生金、补肺益气,肺脾协调,气血充盛、阴阳平衡。另外,MDR-AB肺炎患者病程迁延,咳喘已久,肺气亏虚,气血耗伤,可选性酸的五味子、白芍等,一方面收敛肺气,不至于耗伤太过,另一方面同甘草等酸甘化阴,养阴生津。
3.2 补土生金,润燥合宜
陈锦笛等[23]通过对MDR-AB肺炎的舌苔、脉象及症状出现频率的分析发现,痰是主要病理要素。MDRAB肺炎病程长,病情复杂,缠绵难愈,肺气失宣,津凝为痰,加之日久伤及脾胃,运化受损更生痰湿。吴氏在《不居集》中提出理脾阴法用“忠厚平和之品,补土生金,润燥合宜,两不相碍”[11]。可选用人参、陈皮、麸炒薏苡仁,归脾、肺两经,肺脾双补,肺与脾的生理关系体现在:一是脾主土、肺主金,土生金,脾与肺乃是母子关系,故“理脾阴一法,扶脾即所以保肺,保肺即所以扶脾”;二是脾、肺二脏在水液代谢方面有着密切联系,脾主运化水湿、肺主通调水道,“脾为生痰之源,肺为贮痰之器”,脾虚失健运,水液运化输布失常,生成痰湿,上干于肺,肺失宣降出现咳嗽、咯痰、胸闷等。
3.3 甘淡平和,气阴双补
任英莉等[24]研究认为MDR-AB肺炎发展到后期,气阴两虚证型占首位,出现干咳或痰少而黏、潮热烦躁、咽干口燥、舌红少苔等,邪退正衰,炎症虽然得到控制,但还未完全消退,以补气养阴为治则。白芍味酸性微寒,具有养血敛阴的作用;莲子肉清心除烦、养心安神;麦冬性微寒味甘,具有养阴生津润肺的功效;加之性味甘淡的山药、炒白扁豆平补脾脏,收到气阴双补的效果。另外,在治疗肺部耐药菌过程中如能通过调节肠道菌群、改善肠道微生态、因势利导、引邪外出,使耐药菌在正常菌群作用下得到抑制、抗生素对药病菌的敏感性增强[18]。炒麦芽、麸神曲、焦山楂、醋鸡内金等健脾导滞,正如吴氏所说“清导中官,使贼邪不得援引,无由内据”。
4 病案举例
患某,男性,79岁,因“咳嗽伴憋喘15 d,加重2 d,痰中带血2 d”由急诊以“重症肺炎”于2020年9月20日收入山东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患者15 d前因受凉出现咳嗽、咯痰质黏,社区医院行阿奇霉素等治疗后,效不佳。入院症见:咳嗽憋喘,色黄质黏,痰中带血,色暗红,头晕,双下肢乏力,精神差,纳可眠多,二便尚调。体温36.5℃,呼吸30次/min,脉搏89次/min,血压168/78 mmHg(1 mmHg≈0.133 kPa),静 脉 血 栓 栓 塞 症(VTE)评分4分。胸部CT提示:双肺多发炎症、实变,双侧胸腔积液。既往慢性支气管炎、糖尿病、高血压病、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脑梗死病史。入院诊断:重症肺炎;慢性支气管炎;Ⅱ型呼吸衰竭;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2型糖尿病;脑梗死后遗症;高血压病。入院1 d后行气管插管术、鼻饲导管流质饮食,转入ICU。给予盐酸莫西沙星联合比阿培南抗感染及对症处理,10余天后情况好转,拔出气管插管,间断无创呼吸机辅助通气、持续高流量吸氧,2020年10月3日转入肺病科(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进行中西医结合治疗。症见:体温38.6℃,咳嗽喘憋,痰色白、质黏量多,交流困难,神志不清,嗜睡,无法站立活动,纳差,腹泻(大便每日7~8次),舌淡苔白腻,脉弱。查体:桶状胸,呼吸音低,肺部可闻及湿啰音。辅助检查:血常规白细胞13.05×109/L,中性粒细胞11.55×109/L,淋巴细胞0.77×109/L,红细胞3.40×1012/L,C反应蛋白(CRP)41.2 mg/L;降钙素原(PCT)2 ng/mL;尿常规白细胞1 229.58 p/μL;痰培养未见抗酸杆菌;未见真菌及孢子生长;G、GM实验阴性。中医诊断为喘证,肺脾两虚证,处方:人参15 g,黄芪30 g,山药18 g,炒白扁豆15 g,麦冬12 g,麸炒薏苡仁18 g,陈皮12 g,莲子肉12 g,白芍12 g,麸炒枳壳12 g,炒麦芽30 g,麸神曲30 g,焦山楂30 g,醋鸡内金15 g,砂仁9 g,制五味子6 g,炙甘草6 g。5剂,每日1剂,水煎早晚温服。同时给予氨基酸注射液、肠内营养混悬液,给予头孢哌酮/舒巴坦钠联抗感染,联合炎琥宁清热解毒,其他不适对症用药。二诊(2020年10月9日):服中药后患者纳差、腹泻、精神状态显著改善,痰量减少。复查血常规白细胞5.51×109/L,中性粒细胞 4.32×109/L,淋巴细胞 0.74×109/L,红细胞 3.38×1012/L,CRP 32 mg/L;PCT 1.07 ng/mL;尿常规白细胞1 632.84 p/μL。痰提示:泛耐药鲍曼不动杆菌。药敏提示:替加环素敏感。加用替加环素抗感染治疗。胸部CT提示:考虑双肺多发炎症、实变,较前好转;双侧胸腔积液较前减少。三诊(2020年10月12日):停用中药3 d后,患者纳差、腹泻加剧,仍属肺脾两虚证,效不更方,上方继用5剂。四诊(2020年10月17日):辅助检查示白细胞5.51×109/L,中性粒细胞3.74×109/L,淋巴细胞0.71×109/L,CRP 28 mg/L;PCT 0.99 ng/mL。痰培养:上呼吸道正常菌群生长,合并少量多种革兰氏阴性杆菌。停用替加环素,头孢哌酮/舒巴坦钠继用。经辨证,仍属肺脾两虚证,效不更方,上方继用3剂。2020年10月21日:患者精神状态可,能自主床旁活动,偶有咳嗽,少量白黄痰,无痰中带血,无发热恶寒,纳眠可,小便调,大便正常。呼吸19次/min,体温36.5℃,脉搏90次/min,血压138/85 mmHg,VTE评分4分。经中西医结合治疗后,患者病情好转,医嘱出院。
按:患者本年老体虚,基础状况差,有机械通气治疗史,从中医范畴来看患者当属虚损,外损致虚。转入肺病科(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后,辨证为肺脾两虚,给予脾肺双补、益气祛痰治疗。处方中人参、黄芪、山药、炒白扁豆健脾益气,配合麦冬、白芍、莲子肉滋阴生津,麸炒薏苡仁健脾祛湿止泻,陈皮、砂仁芳香醒脾燥湿,炒麦芽、麸神曲、焦山楂、醋鸡内金健脾消滞,枳壳理气宽中,五味子收敛肺气,另白芍、枳壳、五味子、甘草酸甘化阴、滋补阴津。中西医结合治疗,疗效事半功倍。
5 小结
综上所述,外损致虚是MDR-AB肺炎的核心病机。经上述病例探讨发现,从“外损致虚”理论出发,准确把握MDR-AB肺炎的病因病机,灵活运用“理脾阴”治法,可改善患者症状,促进患者康复,希望以此为MDR肺炎的治疗提供新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