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赞廷《恩达县图志》的编纂、版本流传及史学价值
2021-03-23吴会蓉
吴会蓉
(西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四川成都 610039)
刘赞廷(1888—1958),名永夑,字燮丞,笔名懒兵,汉族,河北河间府东光县人,北洋宪兵学校毕业。1908年,清政府为处理江孜等处开辟商埠事宜,以四川总督赵尔丰为川滇边务大臣,携陆、防两军,入藏办理善后事。时刘赞廷为西军中营哨官,后历任管带、标统、分统,代理西藏镇守使等军职。民国改元后,改任川边军分统、代理巴安县知事。1921年,解甲归田。1923年入清史馆,1929年入蒙藏委员会,任蒙藏委员会调查室主任、蒙藏委员会委员等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刘氏担任重庆西南图书馆研究员。1953年,重庆文史馆成立,1954年5月聘刘赞廷为重庆文史馆馆员。刘赞廷主要从事康藏研究,其著述颇丰。刘赞廷以其“历边十四年,从事研究夷务”的经历而编纂了康藏边地三十六县的图志,其中西藏地区所属县的图志有17种,分别为:《昌都县图志》《同普县图志》《武城县图志》《贡县图志》《察雅县图志》《宁静县图志》《盐井县图志》《科麦县图志》《察隅县图志》《恩达县图志》《硕督县图志》《嘉黎县图志》《太昭县图志》《定青县图志》《九族县图志》《冬九县图志》《波密县图志》。目前,学界对刘赞廷所编纂之《恩达县图志》虽有一定关注①,但仅有零星提及,未曾作深入探讨,本文即对其编纂与成稿时间、版本流传、特点及史学价值进行详细分析。
一、《恩达县图志》的编纂与成稿时间
恩达,旧名恩达塘,历为察木多呼图克图管辖之地,乾隆十一年(1746)设把总率兵镇守,宣统二年(1910)改土归流,南并八宿而建县治。后1960年并入类乌齐县,析置八宿县。《恩达县图志》具体从何年开始编纂,刘赞廷并未言明。但据是志民族文化宫图书馆1962年油印本“说明”部分所载:此稿是其“历边十四年,从事研究夷务”时辑录而成(见《边藏刍言》)②。据查刘赞廷所著之《边藏刍言》,其中言及“历边十四年,从事研究夷务,略有成绩,计分三种。(甲)边务记录八十余卷,于藏边之形势及各区域之沿革、西藏之政治、西藏之法律、西藏之风俗、历代名人之遗迹、各喇嘛寺庙之调查、物产之调查、地丁钱粮之调查、赵尔丰之战略、改土归流之经过(附历次奏议),内容极为丰富。(乙)像片三千余张······(丙)地图五十余张······”“赞廷一介武夫,久戍边圉,于中原掌故茫然不知,至党派之分、南北之见,尤所不解。只知鞠躬尽瘁,为国宣劳。近来内顾繁忧,边疆多事,三年泣血,五次上书,人微言轻,百呼莫应。本年③正月踅回里脱离川边干系,解甲归农······”④。检索其生平,刘氏于光绪三十四年(1908)跟随赵尔丰治藏经边,至1921年解甲归田,正好十四年。故据此可推测,《恩达县图志》等志书的资料搜集始于1908年,经十四年,至1921年始编纂成“边务记录八十余卷”。也就是说,刘赞廷自1908年跟随赵尔丰治藏时起,就开始有意识地搜集相关资料,并进行初步的整理,至1921年始编纂成八十余卷的“边务记录”。这八十余卷的“边务记录”,应包括《恩达县图志》以及康藏各县志的部分资料,但当时似未编纂成具体的县志,后来也还有资料的进一步搜集补充与继续修志之举。据刘赞廷所撰之《西康各县概况·序》所言:“当边务大臣赵尔丰治藏时,余随征拓土辟疆地方万里,划区分治建设行省,已三十余年矣。其间梗阻,得而复失,复得以治,疆域重移。夫撰证详述,备而不周,谬误致远。闭室检讨,五更月寒。犹负断简残篇,遗漏之虑,曾经数易,而于癸亥(笔者注:1923年)应清史馆职,遽尔中辍。至己卯(笔者注:1939年)复行来康,适刘公自乾主政西康,开府广益,不厌求详,集搜西南丛书。惟以县志位置、沿革、河流、山川、一村一镇,非临地勘查不能卓绝其境,羁旅复往羞于笔。资将有功亏一篑之势,幸而遇□□□□□□相助,俾得纂集(辑)完成四十七县刍言······”[1]599-600由此可见,刘赞廷在跟随赵尔丰治藏经边时已开始留意并搜集材料“撰证详述”,但刘氏认为这些撰述“备而不周,谬误致远”,继而闭室检讨,历经五年,数易其稿,于1923年入清史馆后,曾中辍。1939年其再度进入康藏地区,一方面搜集西南丛书,一方面对各县位置、沿革、河流、山川、村镇等进行实地勘查,为进一步编纂充实资料。据其《西康各县概况·凡例》所言,刘氏原本计划编纂西康、西藏两省的县志,但因“西藏卷宗失散无藉,仅有西康各县外附太昭以东八县,共四十七县”[1]601。该书目录包括“沿革、方位、治所、乡镇、户丁、山川、道路、关隘、气候、地质、花果、鸟兽、药材、森林、矿产、垦务、教育、团练机关、寺庙、商情、风俗、遗迹、奏议公牍”[1]601-602等内容。而《恩达县图志》的目录,则包括“沿革、方位、治所、乡镇、粮赋、山川、道路、关隘、气候、地质、花果、森林、鸟兽、药材、矿产、垦殖、教育、寺院、商情、风俗、遗迹”,虽略有调整,但明显是依照《西康各县概况·凡例》目录而纂成的县志。另据《西康分县图志·序》所载,刘赞廷任川边第一镇协统时(1911年),“得赵使遗留建省土司沿革图、分治境界图、行军道路图、战事略图共一百八十九幅,与余所记之道路、山川较(校)正,无不相若。乃为旧式图书,悉无经纬。旋聘测量员杜子钧,按西康省分治各县,东由泸定,西至恩达,重行绘堪。至民八护法赴滇会议,以致中辍。于癸亥(笔者注:1923年),在清史馆纂修土司目录,遇董汉仓君,以草图百零五幅相示,悉为赵氏在康派员所绘之图也。时馆长为赵次珊(笔者注:次珊为赵尔巽的号)先生,欲绘康藏详图。乃余虽有以上之材料,且无测绘之学,汗颜徒增,不啻九仞一篑,犹负得之匪易,一再搜集。至己巳(笔者注:1929年),入蒙藏委员会,适马云亭先生主政,曰西康建省已入版图,惟鲜有图书为缺陷,促以从事编辑,以倡西南之文化。未几,奉命入藏查办军务,乘机邀请陈德生于康藏测量纬度、高拔,冰天雪地,旋经两载,俾资成功。因余回京编修赵氏奏议及各县概况,拟将此图附入县志,故迟迟未刊。旋至己亥(笔者注:应为乙亥年,即1935年),随行营重行入川,奔驰于康藏道上,复经数易,比至民国二十八年,西康经刘自乾主席重新建省,开府广益,始得休假。寓此重新整理,乃于抗战期间,米珠薪桂,既被经济所阻,幸得将军唐永晖、省府委员李章甫协助,至未中断。复阅四年,三易其稿,俾得完成”[1]603-606。而刘赞廷在《西康分县图志·图例》最后的落款时间为“民国三十四年十二月”,即1945年12月。
据上述资料可知,刘赞廷在辛亥革命前,即已经开始留心搜集有关资料,并“撰证详述”,至1923年入清史馆后又进一步搜集材料。至1929年入蒙藏委员会,时主政者马云亭力倡西南文化,促其从事编辑。不久,刘氏利用入藏查办军务之机,请陈德生于康藏勘测纬度、海拔高度。20世纪30年代初,刘氏回南京编纂《赵尔丰奏议公牍》和《西康各县概况》。1934年,刘赞廷始将《赵尔丰奏议公牍全集》编纂成稿[2]589-592。1935年,刘赞廷再度入川,考察康藏地区的详情。1939年西康建省,刘赞廷又重新整理、编纂西康各县图志。虽因抗战期间经济困难而受影响,但幸得唐永晖、李章甫协助,修志之事得以继续,“复阅四年,三易其稿,俾得完成”。可见,《恩达县图志》等康藏各县图志于1943年左右基本成稿。
二、《恩达县图志》的版本及其流传
刘赞廷编纂之《恩达县图志》的版本⑤,主要有以下几种。其一为刘赞廷所编纂的《恩达县图志》手稿本,现藏于重庆图书馆特藏室。该手稿本为竖排,未标点。其二是1962年民族文化宫图书馆的油印本。上世纪60年代初,民族文化宫图书馆根据重庆图书馆所藏刘赞廷藏稿和四川省民族事务委员会替该馆在刘赞廷家中搜集到的一些资料草稿,加以复制并进行整理,作为内部参考资料印发了油印本。该油印本除“说明”部分以外,皆系横排,未加标点,共计16页。其三是黄云生等编辑的《中国地方志集成·西藏府县志辑》(巴蜀书社,1995年版)中收录的版本,该书收录了包括《恩达县图志》在内的18种西藏地区的县志,该版本为繁体竖排,未标点。其四是2001年,由陈家琎主编、中国藏学出版社出版的《西藏地方志资料集成》第三集中收录的版本,该版本系简体竖排。其五是2003年,张羽新先生整理并增补的《恩达县志(补遗)》,被收入《中国西藏及甘青川滇藏区方志汇编》(学苑出版社,2003年)第8册,该县志为繁体竖排未标点本。以上其三其四其五3种版本的《恩达县(图)志》,均系以民族文化宫图书馆的油印本为底本而整理的成果。而上世纪60年代,民族文化宫图书馆在最初整理时,已略去了一些内容,故以其油印本为底本整理出的《恩达县图志》,其缺陷不言自明。其六是重庆图书馆据其馆藏《恩达县图志》手稿本整理的影印本。2011年,重庆图书馆开始申报国家出版基金项目,专题整理馆藏刘氏文稿⑥,后被纳入“著名图书馆藏稀见方志丛刊”项目⑦中。2014年5月,经过数年的整理,刘赞廷所撰36县图志部分文稿的影印版被收录于《重庆图书馆藏稀见方志丛刊》的第三十五至第四十册,《恩达县图志》被收录于该丛刊的三十九册之中。2015年5月,重庆图书馆将馆藏刘赞廷的全部文稿重新加以整理并单独影印出版,书名为《重庆图书馆藏刘赞廷藏稿》(任竞主编)⑧,共计16册,《恩达县图志》被收录于第5册。以上两种影印本均保持了刘赞廷所编之《恩达县图志》手稿本的原貌。其七是2017年,由四川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整理点校的《刘赞廷康区36部图志点校》(四川民族出版社),分上、下两册。《恩达县图志》收录于下册之中,该版本系简体标点横排本。
三、《恩达县图志》的体例与体裁
方志的体例,是指地方志这种特殊著述的表现形式和编排方式。方志的体例,历来为史(志)家所重视。刘知几曾言:“夫史之有例,犹国之有法。国之无法,则上下靡定;史之无例,则是非莫准。”[3]刘知几所言之体例对于修史的重要性,同样适用于地方志的编纂。李泰棻亦指出:“体例之于方志,如栋梁之于房屋,栋梁倒置,房屋安得稳固?”[4]31在我国方志发展历史进程中,方志的体例由简到繁,逐渐走向成熟,从秦汉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地记、隋唐时期的图经,至宋代方志体例走向定型。宋代以来,出现了纲目体、门目体、纪传体、三宝体、三书体、纪事本末体、编年体、章节体等多种体例。
《恩达县图志》采用门目体的体例。所谓“门目体”,又称“平列体”“无纲多目体”“细目并列体”,此体例始于宋代,清代中叶以前较为盛行,它将志书内容分为若干门目,各门目独立存在、平行排列、无所统属,具有层次少、结构简洁、眉目清晰、便于阅读使用等优点。重庆图书馆所藏刘赞廷所撰之《恩达县图志》共一册,分为沿革、方位、治所、乡镇、粮赋、山川、道路、关隘、气候、地质、花果、森林、鸟兽、药材、矿产、垦殖、教育、寺院、商情、风俗、遗迹21门,共6 017字。这21个门类之间系平行关系,无所统摄。而在“沿革”门的记述中,从乾隆十一年设把总开始,记至宣统二年改土归流设县及志书编纂之时,这种记述方式又具有编年体的特点。
方志体裁指的是方志各门类具体内容的表现形式。志书的体裁主要有纪、志、传、表、图、考、略、录、序等等。刘赞廷所编纂之《恩达县图志》,主要运用了志、表、图等几种体裁。志是一种记述体裁,起源于先秦时期,在方志体裁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在刘赞廷的《恩达县图志》中,“志”这一体裁占据主体地位,沿革、方位、治所、乡镇、粮赋、山川、道路、关隘、气候、地质、花果、森林、鸟兽、药材、垦殖、教育、商情、风俗、遗迹等门下的内容皆系运用“志”这种体裁进行记述。“寺院”门则采用了“表”这一体裁形式,以类目表的形式载明恩达县觉巴寺、嘎拉寺等9所寺院的名称、宗教类别、所处方位与喇嘛人数,令人读来简洁明了,一目了然。1962年民族文化宫图书馆复制整理的《恩达县图志》油印本还载有一幅“恩达县全图”⑨,此图反映了恩达县的管辖区域、物产、山脉、河流、寺院、周边临近县区、地形地貌特征等信息。图的左侧载有该县的村数、户数、人口数等信息,为点校者核实是志的内容提供了参考。
四、《恩达县图志》的主要内容与特点
《恩达县图志》“沿革”门,附有改流设县章程八条及使用银钱、改革丧葬习俗等告示计二千四百余字。“方位、治所、乡镇、山川、道路、关隘”等门类称,恩达县位于他念他翁山中脊,群山壁立,一水环绕。县署就前之仓储巴官寨改建,南北一街,下临梭水(即梭罗河,澜沧江上游之一),百姓七十余户。全县分南、北二区,大小七十一村,人口一万零七百余,喇嘛六百余,汉户六十余家。“气候、地质、花果、森林、鸟兽、药材”等门类称,北部极寒,常冻死兵马,六月飞霜多冽风。南部八宿沿怒江一带则温和。境内山道艰险。北部硗脊,唯八宿及大江一带肥沃,产大麦、小麦、青稞、荞、粟、元根等作物。鸟兽有雕、鹏、燕、鸢、山鸡、画眉、鹦哥、熊、豹、獐、鹿、狼、狐、水獭等。药材有熊胆、豹骨、鹿茸、虫草、贝母、知母等。“垦殖”门记载,此地道路险远,无人来此开垦。“教育”门仅记至民国元年(1912)官话小学堂因学费支绌而停办一事。“寺院”门载有觉巴寺、嘎拉寺等9所寺院的寺名、教别、方位、喇嘛人数等信息,并重点介绍了八宿寺。“风俗”门称,人们朴实,有太古之风,而藏刑苛虐,百姓苦不堪言,喇嘛却极富有。“遗迹”门存有《懒兵诗》两首。
此外,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5年影印本第5册中的《恩达县图志》,还收有刘赞廷20世纪30年代所撰之《恩达县概况》⑩,其沿革、方位、治所、乡镇、户丁、山川、道路、关隘、气候、地质、花果、教育、团练、机关、商情等门所记内容较为简略,鸟兽、药材、森林、风俗等门所记内容“与各县同”,矿产、垦务、寺院、遗迹等仅有门类名称,缺乏相关内容。
纵览民国时期刘赞廷所编纂的《恩达县图志》,不难发现,该志具有如下几个方面的特点。
首先,所记内容客观真实,民族地域特色鲜明。此志为刘赞廷依其亲身考察所得与其搜集的原始文献资料编纂而成。为编纂康藏地方志,刘氏曾多次亲自赴康藏地区开展实地调查,并请专业人士测量康藏各地的纬度与海拔高度,从而保证了该志所记内容的客观真实性与可靠性。此外,是志的道路、气候、寺院、风俗等门所记内容,体现了鲜明的民族地域特色。如在“道路”门中,刘赞廷以诗歌形式记载了恩达八宿一带藏民的“跳弦子”的游戏。“跳弦子”是流行于藏族地区的一种歌舞游戏,跳时一人怀抱弦子一具,一人手持鼗鼓一柄,大抵为一男一女。抱弦子者且跳且舞,且拉且唱,距跃而东;则持鼗鼓者,且摇且舞,且唱且跳,距跃而西,两两相对。眉为之挑,目为之语,颜为之笑,手为之拉,且摇且唱,足为之进而退,身为之屈而伸,五官百骸无不一时并用[5]73。再如“气候”门记载,恩达县气候殊异、恶劣,宣统时进藏士兵因此而患上“雪冒眼”这一罕见的藏地特有之眼病。“寺院”门载有恩达县九所寺院的名称、教别与喇嘛人数。藏传佛教在恩达境内主要有黄教、红教、黑教三大派别,而以黄教寺院居多。“风俗”门所载内容反映出当地“藏刑严苛,喇嘛富有,人民穷困”的社会生活面貌。
其次,体现了编纂者重视人民的修志观念。刘赞廷一生历经清代、中华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三个时期,其跟随赵尔丰经边虽始于晚清,但撰写县志主要是在20世纪20—40年代。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政府的专制统治,使民主共和思想深入人心,旧方志中的尊君思想遭到人们的批判,诸多志家主张,地方志的编纂应当重视民众的利益,详细记载反映民事的内容。如寿鹏飞在《方志通义》中明确提出:“方志立言,当从人民立场,乃得痛陈疾苦,盖方志为人民而作。”⑪甘鹏云强调:“往日修志,于民事殊略;近日修志,应于民事加详。民主国,民为重也。”[6]159刘赞廷编纂的《恩达县图志》,无疑受到了这一思想的影响。该县志之乡镇、粮赋、花果、森林、鸟兽、矿产、垦殖、教育、寺院、商情、风俗等门所记载的内容,均与民事密切相关,体现出刘赞廷重视人民的修志观念。
再次,运用了“以诗载志”的表现手法。所谓“以诗载志”是指在地方志编纂中,编纂者通过诗词来展现某一地域的自然风貌、社会生活与风俗民情等。在《恩达县图志》中,刘赞廷在“道路”“遗迹”等门类下皆撰写有诗词,共计达四首。例如,在“道路”门下,记载了刘赞廷于1911年行至八宿,观看了当地的藏族舞蹈—“跳弦子”后,随即起兴而作的《詠跳弦子》一首〔琴铃鼗鼓奏加(笳)忙,帐幕结庐画一堂;翠袖翻飞飘玉带,绿裙旋舞滚金裳;莲翘歌蹈雏趋燕,携手调随凤引凰;寄语罗浮山下客,天涯曲赛甲余杭[7]386。〕,反映了恩达县八宿一带盛行跳弦子舞这一民俗活动。从诗中可见,跳弦子是在乐器弦子伴奏下,集歌、舞、乐为一体的综合性藏族歌舞艺术。表演时,由专人拉弦子,一般由女子舞彩袖,歌声舞姿随弦子节奏的变化而变化,极其优美,赛过余杭歌舞。“道路”门中,刘氏还撰写有一首《懒兵诗》(缥缈凌空万树依,倚天一柱步云堤;客蛮代引征鸿路,冰雪横飞羸马蹏;往复縈行藉磷火,崎岖环绕渡洶溪;轮台不是悬刁斗,万里危途人已迷[7]387-388。),这首诗表明,恩达县西路从“胳膊梁顶”经“一柱峰”到“瓦合寨”,沿途峭壁崇峰,崎岖盘旋,冰雪横飞,道路艰险难行,极易迷路。
五、《恩达县图志》的资源来源、历史局限及史学价值
检阅刘氏所编纂之《恩达县图志》手稿本,可知,其资料来源主要为以下方面。一是川滇边务大臣赵尔丰存留的档案资料。刘赞廷在晚清跟随赵尔丰经边,曾任边军顾占文营的督队官,曾参与恩达、边坝等战役,入藏数次。后来又服务于清史馆和蒙藏委员会,有机会“检抄赵尔丰时档卷,积成巨帙,加以注释”⑫。刘氏将抄录的与恩达县有关的档卷(主要包括改土归流的章程、在川鼓铸铜元、以铜元纳税的晓谕以及改革丧葬习俗的告示等)置于“沿革”门中,而关于恩达县历史沿革的记载,刘赞廷亦参阅了赵尔丰留下之川边档案中的相关记载。在“风俗”门下,刘氏在记载“藏地定例”时,也运用了赵尔丰的川边奏牍中的相关材料。这就为研究恩达县的历史沿革、经济、法律与社会习俗提供了重要的史料。二是实地调查资料。有“清末民初康藏边地的一支史笔”之称的刘赞廷,自光绪三十四年(1908)跟随川滇边务大臣赵尔丰戍边起,在康藏地区生活了十四年,每到一处,皆极注重调查,拍摄照片,并将调查情形记录在案,形成笔记或日记,为《恩达县图志》等方志的编纂积累资料。如“方位”与“山川”门中,关于恩达县的经、纬度以及海拔,即是刘赞廷于20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请测绘员陈德生到藏区经过实地勘测得来的[1]603-606。“乡镇”门下记载的村数、户数、男女人数、喇嘛数等亦是其通过调查所得的数据。在“道路”门中,刘赞廷还将其在当地目睹的“跳弦子舞”这一民俗活动通过诗歌记录下来,从而为世人研究康藏地区的民间歌舞提供了弥足珍贵的史料。三是前人的史志文献及同辈绘制的图表资料。刘赞廷在《西康各县图志·图例》曾列举其编纂各县图志参考的前人资料,主要有:《水经注》、《四川通志》、《西招图略》、《卫藏图识》、《西藏图考》、《大清一统志》、《西域志》、《西藏志》、魏源《圣武记》、《土司沿革图》、《西康建省境界图》、《行军战略图》、黄德润《电线邮政图》、程凤翔《沧江溯源图》、顾占文《西征记略图》、䦗恩培《边务略图》、杨维范《建省略图》、李介然《西南喀木图》、杜子钧《西康分县图》、段云逵《村镇户籍表》、李克谦《村镇户籍表》、陈廉《村镇户籍表》。刘氏在编纂《恩达县图志》时,亦采用了这些文献中涉及恩达县的相关文献与图表资料。例如刘氏在“气候”门中有“滇军由藏回防,行至瓦合山,见风云变色,即驻于一柱峰下,风雪一夜,人马数百悉以冻死”的记载,这显然是参考了魏源所撰之《圣武记·西藏后记》[8]155的相关内容。值得注意的是,刘氏并不是全文抄录使用,而是将史志记载与其考察所得相结合,经过对比辨别,灵活运用志料,从而使其编纂出的近代西藏各县图志具有极大的可靠性。
全面考查刘氏所编纂之《恩达县图志》,亦可发现其仍存在一定的历史局限。一是个别志目仅有名称,缺乏实际内容;其余各目,虽均有内容,但详略不均,内容极不平衡。翻检《恩达县图志》可见:此志虽列有21个门目,但“矿产”门仅有名称,并无具体内容。其余20门,内容繁简不一:“沿革”门(含赵尔丰奏牍)所记内容最多,共计2 477字,“关隘”一门则仅存22字,内容最少,各门之间的内容极不平衡(详情参阅表1)。
表 1 《恩达县图志》各门类字数统计一览表
二是名为《恩达县图志》,但手稿本中仅有志而无图,仅在油印本中发现《恩达县全图》一幅,与“图志”之名实不相符。三是志稿中存在数据前后不一致、表述欠科学、文字有错讹之处之不足。《恩达县图志》“方位”一门,记载了恩达县所处的经纬度,但在表述时却记以“北经东纬”,且其数据与《恩达县全图》中的经纬度数据略有出入,尚不够科学、准确。“乡镇”门中记载的村数、户数、男女人口数以及喇嘛数与《恩达县全图》中所列数据并不一致。前者载恩达县“共管大小七十一村,计二千四百三十六户,男四千六百八十四丁,女六千一百零二口,喇嘛六百余人”[7]384;后者列恩达县“共九四村,计五六七三户,男八七九三丁,女八六四五口,喇嘛三八百余”⑬。此外,从内容上看,刘氏在“沿革”门中使用的公牍,多系赵尔丰经边时产生的奏议公牍,但刘氏直接将有关的内容拿来使用,而并未加以说明。
尽管刘赞廷所编纂的《恩达县图志》存在一定历史局限,但瑕不掩瑜,该志记录了乾隆十一年至民国元年恩达县的自然与社会面貌,在方志目录学、历史文献学以及藏学研究中均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刘赞廷所编纂的《恩达县图志》被收入多种图书文献目录之中。如《西藏民院藏民族文献目录》即收录有刘赞廷的遗著,其中就包括《恩达县图志》,并附有页码数与“有图”的简要说明⑭。西南民族学院图书馆民族文献研究部所编的《西南民族学院图书馆馆藏民族文献资料目录索引》也将该志收录其中⑮。金恩辉等所编的《中国地方志总目提要》也收录了刘氏的《恩达县图志》,并对其门目情况与主要内容进行了简略介绍[9]21。
而诸葛计和何金文利用了刘氏所编之《恩达县图志》来研究中国方志发展史与近代西藏方志的编纂情形。如诸葛计所著的《中国方志两千年通鉴》介绍了民国时期西藏地区县志的编纂情况,并引用了《恩达县图志》“乡镇”“气候”“风俗”门中的相关资料[10]746。何金文的《西藏志书述略》中在分析近代西藏的厅、县志时,对《恩达县图志》的编纂状况进行了简介,并引用了其“气候”“花果”等门目中的相关史料。王开队在《康区藏传佛教历史地理研究(公元8世纪~1949年)》中采用了刘氏《恩达县图志》寺院门下的资料[11]248、260。
此外,陈崇凯、吴丰培、杨长虹、卫凯、吴会蓉、赵琼等所撰写的有关西藏方志的研究论文中均涉及到《恩达县图志》的部分内容。陈崇凯的《西藏历代方志编纂及要籍选介》“民国西藏方志选介”中介绍了《恩达县图志》的简况[12]。吴丰培的《藏族史料书目举要(汉文一)》在近代西藏的“区志”中,就列举有刘氏的《恩达县图志》[13]。杨长虹的《<刘赞廷藏稿>研究》中在论及藏稿的版本流传时,也提及《恩达县图志》在上世纪60年代的刊印情形[14]。卫凯的《刘赞廷的康藏人生》中特别强调了刘氏对西藏方志的贡献,其中提及《恩达县图志》在上世纪60年代的整理概况[15]。吴会蓉在《西康地方志的纂修源流述略》中分析了民国时期西康方志编纂的特点,对《恩达县图志》亦有涉及。赵琼运用《恩达县图志》等县志,论述了民国时期西藏方志的发展及其成就[16]11。
综上所述,自《恩达县图志》编纂成稿以来,多次被整理与刊印,相继产生了刘赞廷之《恩达县图志》手稿本、1962年民族文化宫图书馆的油印本、2015年国家图书馆出版社的影印本以及2017年四川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整理的点校本等。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刘赞廷所撰写的包括《恩达县图志》在内的西藏方志逐渐受到学界的重视,相关论著不断问世。作为刘赞廷所编纂的西藏地区首批县志之一,《恩达县图志》记录了乾隆十一年至民国元年恩达的历史沿革、自然地理、交通道路、社会面貌、教育宗教、风俗民情。其所记内容较为客观真实,民族地域特色鲜明,以诗载志的表现手法颇为独特,体现了编纂者以民为本的修志观。尽管存在些许不足,但其保存了大量的原始资料,沿袭了传统的方志体例体裁,门类众多,资料来源广泛,为研究恩达县的自然地理与社会变迁以及藏区风俗民情等提供了弥足珍贵的史料。
注释:
① 如陈崇凯:《西藏历代方志编纂及要籍选介》,《西藏研究》1998年第2期;吴丰培:《藏族史料书目举要(汉文一)》,《西藏研究》1981年第00期;杨长虹:《<刘赞廷藏稿>研究》,《中国藏学》2006年第4期;卫凯:《刘赞廷的康藏人生》,《文史杂志》2014年第5期。
② 见刘赞廷:《恩达县图志》,民族文化宫图书馆1962年油印本,第1页。
③ 查阅其生平事迹,可知此处的“本年”指1921年。
④ 见刘赞廷:《边藏刍言》,上海聚珍仿宋书局铅印本,1921年,第11—12页。
⑤ 关于《恩达县图志》的版本,本文参考了朱晓舟的博士论文:《<刘赞廷藏稿>辨析与研究》,四川大学,2018年。
⑥ 重庆图书馆申报整理刘赞廷文稿事,参见任竞、王志昆、袁佳红、张海艳:《<刘赞廷藏稿>辑校》项目整理出版申报书,2011年。转引自袁佳红、张海艳:《<刘赞廷藏稿>述略—兼论刘赞廷<藏稿>的整理研究》,《重庆图情研究》2011年第2期之参考文献2。
⑦ 该项目属于“十一五”国家古籍整理重点图书出版规划项目。
⑧ 刘赞廷著,任竞主编《重庆图书馆藏刘赞廷藏稿》影印本由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5年出版。
⑨ 刘赞廷《恩达县图志》手稿本中未见此图,油印本末尾附有此图。
⑩ 说明:此名称系根据刘赞廷所撰《西康各县概况·序》推测而来。
⑪ 转引自许卫平:《中国近代方志学》,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13页。
⑫ 参见陈渠珍著:《艽野尘梦 西藏私家笔记 1909—1912》(插图本),西藏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2页。
⑬ 刘赞廷:《恩达县图志》,民族文化宫图书馆1962年油印本,第15页。
⑭ 参见西藏民族学院图书馆参考资讯部:《西藏民院藏民族文献目录》(初稿),1989年,第91页。
⑮ 参见西南民族学院图书馆民族文献研究部:《西南民族学院图书馆馆藏民族文献资料目录索引》,1989年,第3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