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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夫阴碑”臆断
——泰山香社碑刻新考之一

2021-03-16

泰山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信众碑刻碑文

叶 涛

(山东大学 儒学高等研究院,山东 济南 250000)

引言

笔者在2001年至2004年撰写博士论文时,追溯香社历史源流的部分,主要资料来源是现存于泰山、自宋代以来的碑刻铭文,这些碑刻铭文的内容大多比较简单,但其中所透露的时代纪年等资料,对于理清民众进香泰山的历史帮助还是很大的。

在泰山香社研究的过程中,耗时最多、用力最大的还是关于进香仪式方面的调研,特别是关于历史上民间香社的进香仪式,文献资料的记载极其有限,能够发现只言片语就是令人兴奋的事情了,现存碑刻铭文中对于仪式的记录更是少之又少,因此,对于历史上进香仪式过程的描述只能依靠有限的史料仔细梳理、小心钩沉、适度还原。

一、“勒夫阴碑”存疑

在泰山现存将近400通进香碑中,有一通清代道光十二年(1832)的碑刻,因其记述香社进香的内容十分详细,便引起了笔者的特别注意。这通碑立于泰山红门景区“孔子登临处”牌坊的东侧,碑文如下:

岱嶽雄鎮東方,禮視三公。碧霞居絕頂之上,紅門為駐蹕之宮,此登岱總會之區,元君之中廟也。故遐邇士女輻輳雲集,有不得謁碧霞者莫不禮紅門。治東范鎮善信數人,邀會鄰里,連社祀神。首歲献袍,次載進旛,去春恭勒夫陰碑,今茲告滿於四年,礱石於庭,欲垂久遠。余姑略敘其梗概,庶同有是心者亦皆觀感興起而不倦焉。

邑庠生李南田撰文並書丹 鐵筆 劉法武

(此处題名略)

道光拾二年歲次壬辰桐月中浣 穀旦

在题名部分,计有首事人4名,分别是刘冶氏、李李氏、刘李氏、李刘氏。以下共有9行题名,含首事人共计139人,其中女性香客94名、男性香客45名,女性的名字刻于男性之前。前5排均为女性,都没有标明村庄名字,第六排起以男性为主,则注明来自马庄、渐汶河、南沟头等村庄(见图1)。

图1 清道光十二年进香碑

笔者在2004年完成的博士论文和2009年正式出版的《泰山香社研究》一书中,都收录了这篇碑文[1]。当时抄录的碑文,后来出现有三处错误:其一碑刻年代有错,不是“道光十三年”,应为“道光十二年”;其二,第三年(“去春”)的活动是“恭勒夫阴碑”,而不是“刻夫阴碑”,相应的页下注,对于此句的解释也是错误的;其三,断句有错,书中“今茲告滿,於四年礱石於庭,欲垂久遠”,应为“今茲告滿於四年,礱石於庭,欲垂久遠”。

二、总司庙会上的“送阴碑”仪式

在2007至2010年期间,经泰山学院泰山研究院周郢教授推荐,山东大学民俗学民间文学专业的师生对位于泰安市岱岳区祝阳镇的总司庙进行了田野调查,张萌同学还以总司庙为研究对象完成了硕士论文的写作[2-3]。

通过对总司庙现存碑刻的释读,我们大体可以了解总司庙的历史。据附近村民回忆,总司庙原有碑刻大约130余通,现存53通,包括8块新碑和45块1949年之前的历史碑刻。新碑的立碑时间集中在2006至2007年之间,除一块是叙述2006年重修过程的《总司庙重修记》,其他全部为庙会功德碑,以题名为主。总司庙现存的历史碑刻中,有4块残碑年代不详,其余碑刻的年代分布情况为:乾隆年间2块,嘉庆年间9块,道光年间13块,咸丰年间3块,光绪年间9块,宣统年间1块,民国年间4块。其中,年代最早的碑刻立于乾隆三十一年(1765),题名《双桥碑记》,记录祝阳村村民募化善款修桥两座的事迹;年代最晚的碑刻立于民国二十八年,是一块庙产地契碑;其余碑刻则全部为进香功德碑,碑刻正文大都记录庙会或香社的情况,有的还讨论了总司神灵的来历、职司或功能,正文之后则刻有信众芳名。总司庙的碑刻全部露天存放,风剥雨蚀,有些碑刻风化严重,字迹已经难辨。

总司庙庙内供奉的主神是总司大帝,根据碑文的讲述,总司大帝历史悠久,执掌人间生死,但是“总司”之名在传统典籍中却难觅踪迹。总司大帝是总司庙中供奉的阴神,总司庙并不宽敞的大殿内还绘有十殿阎君的壁画,壁画的内容虽然还可以识读,但已经剥蚀严重。通过调查我们发现,在当地民众的信仰观念中,有一套从总司大帝到十殿阎君再到七十五司的阴间秩序,这种阴间秩序也为当地信仰体系所独有[4]。

据附近村民介绍,过去的总司庙会一年举办三次,当地民众习惯上把阴历十月上旬的庙会称为“正会”,把十月初四神诞日称作“正日子”。十月初四正会之外,每年六月初一、腊月初一还有两次小型庙会,在庙会规模及民众参与的热情上,腊月初一和六月初一的两次庙会都无法与正会相比。在碑刻资料中,也没有找到六月初一和腊月初一庙会的记载。十月上旬的正会,会期一般是从十月初一到十月初四,个别年份也有延长至十月初十的。

根据碑文的记述,结合田野调查所得,我们大致可以勾勒出历史上总司庙会的仪式,主要包括焚香(升香、进香),供馔,建(送、敬、献)阴碑,建(设)醮(设坛),祀孤魂(放焰口),献贡品(包括神袍、神幡、佛龛、仪从、匾额等)、立碑(建碑、勒石、立石、创碑)等七种。其中进香、供馔、献贡品、立碑是民间信仰中最常见的祭祀仪式,依然是当代总司庙会神灵祭祀的主要方式。

图2 阴碑(2009年叶涛拍摄)

2007年11月至12月,我们对总司庙会进行第一次全面调查时,在所了解到的庙会仪式中,建醮、祀孤魂与送阴碑三种仪式在当时的总司庙会祭祀活动中已经看不到了,我们只能依据碑文资料和口述材料重构这些仪式。

本文主要是关注“送阴碑”的仪式,2007年调研中所了解到的“送阴碑”仪式的资料包括如下内容:

其一:在祝阳镇政府文化站提供的一份材料中,对送阴碑仪式是这样描写的:

送“阴碑”过去是以一个自然村善人敛钱用纸扎一个“碑”,用锡箔纸扎的叫“银碑”,用铜箔纸扎的叫“金碑”,在碑上写上歌颂神灵的赞语及祈福纳祥的词句,然后写上全体捐款人的名字,十月初四这天用彩绸装饰好,派代表抬着“碑”,前面是乐队,后面善人拿着纸香,浩浩荡荡到总司庙送阴碑,到庙后,善人焚香叩头,道士诵经,把“阴碑”放在庙内,庙会完后统一焚烧。这天送“阴碑”的较多,后面排长长的队伍,乐队有的在庙里吹,有的在庙外吹,还不停地放炮,煞是热闹,充分表达了民众向往美好生活、祈求平安祥和的愿望和心理认知。[2]

本文通过建立钢筋混凝土空心墩纤维有限元模型[13],对空心墩延性变形能力进行参数分析,分别讨论纵筋配筋率、壁厚、混凝土强度、轴压比等因素对空心墩延性影响[12]。现总结如下:

其二:据总司庙张秀山道长介绍,送阴碑仪式开始时主要是以莱芜信众为主,后来影响了范镇、祝阳镇等地信众,逐渐成为总司庙会最主要的仪式之一。“阴碑”由碑帽、碑身、碑座三部分组成,其大小形制与我们见到的石碑一样(见图2),碑上歌颂神灵和祈福纳祥的内容是找当地的文化人写好了的,阴碑上字的写法和人名(捐钱人的姓名)的记法也和普通进香碑相同,总之这种纸扎的阴碑与我们现在见到的香社碑是非常相似的。阴碑与石碑最关键的不同在于:制作纸质阴碑花费的钱财远远低于刻石立碑,送阴碑仪式本质上是立碑仪式的变通形式。张秀山道长曾经说过:“送阴碑和立碑是一样的,把阴碑发过去(烧掉),总司大帝也能知道是谁谁上的钱,谁虔诚。”然而,立碑是可以流传后代流芳百世的,阴碑烧掉就永远没有了,因此,送阴碑仪式是信众在钱财不富裕的情况下不得已发明出来的一种替代方法,一但资金允许,信众还是会选择立真碑(石碑)以传永久。[4]

由上述两条资料推测,送阴碑仪式突出了总司大帝的阴神职司,人们很容易将焚化纸碑的行为与对鬼魂祭祀时的焚化行为联系起来。正因为此,送阴碑仪式逐渐地被越来越多的信众接受模仿,最终成为总司庙会的固定仪式和一大特色。

距我们初次调研总司庙会仅仅过去两年的时间,在2009年11月的总司庙会上,我们竟然看到了完整的送阴碑的仪式,阴碑形制和文字内容就是根据上述资料重新恢复而成的。

2009年11月我们对总司庙会进行了为期4天的跟踪调查(11月17-20日,阴历十月初一至初四)。其中,正月初三的仪式就是“送阴碑”,“送阴碑”出巡的仪式与初四总司大帝出巡的路线基本相同,直至正月初四下午,才将“阴碑”焚化(见图3)。

图3 送阴碑仪式(2009年叶涛拍摄)

三、碑刻中的“阴碑”与当代仪式中的“阴碑”

我们之所以关注总司庙庙会中的“送阴碑”仪式,正是因为前述红门道光十二年的碑文中,有一直未解的一句“勒夫阴碑”碑文。

“勒夫阴碑”的碑文与“送阴碑”的仪式,都有“阴碑”二字,二者所指是不是同一类东西呢?笔者认为就是同一类东西,即道光十二年碑文中的“阴碑”就是我们在总司庙会上所见到的纸扎的“阴碑”。

根据碑文所述,该香社是连续四年组织到泰山进香,“首岁献袍,次载进旛,去春恭勒夫阴碑,今兹告满于四年,砻石于庭,欲垂久远。”第三年是“勒夫阴碑”,第四年则是专门刻制了石碑(“砻石于庭”),因此,按照碑文的叙述逻辑,第三年的阴碑就不可能也是石碑,应该就是纸扎的“阴碑”了。

还有一点特别值得注意,就是道光十二年的碑文中,进香泰山的信众来自泰山东部的范镇(“治东范镇善信数人,邀会邻里,连社祀神”)。按照张秀山道长所介绍的情况,送阴碑的仪式最初是以莱芜信众为主,后来影响到了泰安的范镇、祝阳镇等地的信众。从时间先后顺序来看,道光十二年的碑文中,已经明确提及“勒夫阴碑”的是范镇的信众,说明与“阴碑”相关的习俗存在于范镇信众的信仰活动,其历史已经很久远了。而泰山东部一带,范镇、祝阳镇等均与莱芜交界,从历史到今天,这一带的风俗习惯一致性很强。

结语

来自于田野调查所得的“送阴碑”仪式,为我们解开清代道光时期的碑刻文献之谜提供了十分鲜活的依据。尽管对于“送阴碑”仪式的历史传承脉络、该仪式流行的区域范围等,至今尚缺乏更多的史料和田野资料,但这种来自田野的当代仪式对于碑文释读的价值是应该值得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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