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概数结构“万余”和“余万”的差异

冯广艺，龚 睿

(1.海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海南 海口 571188；2，3.华中师范大学 语言研究所，湖北 武汉 430079)

0 引言

数词与概数词的组合是现代汉语中数量关系结构中的一种。“余”作为现代汉语中比较常见的概数词，也常常出现在数量结构中。《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关于“余”的解释有两种：余①用作代词，表示“我”；用作名词表示姓氏。余②(繁餘)用作动词时表示剩下：～粮|～钱；用作概数词时(用在数词或数量词后)表示大数后面的零头：五百余斤|一丈余。我们考虑的问题是：第一，词典对余②的解释显示“余”作为概数词时既可以用在数词后，也可以用在数量词后，那么，能进入“x余”结构充当“x”的语言形式到底是怎样的？第二，由词典中的例子“五百余斤”和“一丈余”[1]可见，“余”有时候出现在量词前面，有时候出现在量词后面，即“余”有时前置，有时候后置。“余万”和“万余”也大致可以看作是这种情况。本文讨论概数结构“万余”和“余万”的差异问题。

1 “余”与数词、数量短语的组配

为了弄清概数结构“万余”和“余万”的差异问题，有必要谈谈“余”与数词、数量短语的组配情况。从语言形式上看，“余”字概数结构的构造形式被《现代汉语词典》概括为：数词或数量词+余，为了指称方便，简化为“x余”的形式。在这个结构中，能充当“x”的，要么是数词，要么是表示数量关系的短语。这样的表述虽然没有错误，但是仍然无法说清“余”字概数结构的具体组合情况，因为并不是所有的数词和数量关系短语都能进入“x(余)”的结构中，现就能进入“x余”结构的“x”作具体的考察。

1.1 关于“余”前面的数词

数词有两类，一类是基数词，一类是序数词，基数词中又有定数词和概数词之分，定数词又可细分为个位数词和段位数词。个位数词包括“一、二、三、四、五、七、八、九”等；段位数词包括作为十进位单位的“十、百、千、万”等。

概数词“余”前面的数词，要么是一个段位数词，如“十余、百余、千余、万余”，此结构表示为“段位数词+余”；要么是复合形式结构：“个位数词+段位数词+余”，如“二十余、三百余、四千余、五万余”，此结构展示为“(个位数词+段位数词)余”。

先看“段位数词+余”的使用情况。如：

(1)目前专家们成功培育十余种重瓣型、观赏价值高、瓶插期长的荷花切花专用品种。(《科技日报》2019年8月7日)

(2)百余幅照片亮相平遥，纪录新中国70年工业发展。(中国新闻网2019年9月24日)

(3)此次共增加展览面积900多平方米，展品千余件，旨在向观众更全面展示五四运动及中国共产党创建历史。(新华社2019年9月5日)

(4)辽宁下大力气破解群众“有房无证”难题，万余户居民盼来“房本”。(《人民日报》2019年9月9日)

再看几个“个位数词+段位数词+余”的例子：

(5)北京大学教授、翻译大家仲跻昆——六十余载，只为架设中阿文化之桥。(《人民日报》2019年2月22日)

(6)此次展览遴选新中国成立70周年以来人民美术出版社收藏的连环画代表作三百余件。(《北京日报》2019年9月18日)

(7)广西派出医疗队助柬埔寨四千余名白内障患者重见光明。(中国新闻网2019年8月26日)

(8)自2014年罗布林卡启动第一次全国可移动文物普查以来，罗布林卡已完成1.6万余件套文物普查。(中新社2019年8月5日)

以上可以看出，段位数上只要是“十、百、千、万”都可以进入“x余”结构中。“亿”“兆”等是个很大的段位数词，没有看到“亿余”或“兆余”的例子。

另外，还有一些特殊的数词，比如“零、半、双、几、许多、无数、若干”等，都不能出现在概数词“余”的前面。现将能进入“x余”结构中的数词“x”展示如下，其中，不能进入“x余”结构的标“×”，可以进入的标“√”：

图1 能进入“x余”结构的数词

1.2 “余”与数量词短语组配

这里要搞清楚的是“余”前面的数量短语，准确地说是量词有哪些。

量词分为物量词和动量词。前者是表示计算人或事物数量的单位，根据语义差别又可将物量词分为法定单位(度量衡单位)和习用单位，法定单位如“尺、寸、公里、斤、两、吨、升、毫升、亩、平方、立方”等，习用单位如“个、件、根、颗、双、副、批、群、堆、些、点、倍”等。动量词表示计算行为数量的单位，其中有的是专用的，如“次、回、趟、遍、顿、阵、场、番、遭”，更多的是借用的，如“笔、刀、脚、拳”。[2]出现在概数词“余”前面的大多是法定单位的物量词。 如：

(9)我家在北平即藏有一旧床，杭州制，竹篾为绷，宽九尺余 ，深六尺余。(《雅舍菁华》梁实秋)

(10)在被毁的瓦镇附近的一条林间窄道旁，立着一块不起眼的碑，高不过一米，宽只有尺余 。(《人民日报》1984年6月17日)

(11)到了他自家的腹部离她的突出的后部只有二寸余的时候，他觉得怎么也不能再挨近前去了，不得已他只得把眼睛闭拢。(《空虚》郁达夫)

(12)这种佩刀，刀叶成弧形，长二尺多，宽不过寸余，通体雪亮，寒光闪烁。(《人民日报》1988年7月15日)

(13)在十里之遥，一里余宽的长带上，云集了十万人，红旗迎风飘扬，凯旋门群立工地，钢锹在飞舞，手推车像万梭交织。(《人民日报》1959年11月25日)

(14)陈公塘老洪洼段冲坍二公里余，钦公塘外及横沙岛全部遭灾。(《文汇报》2005年7月18日)

(15)钟塔高约9米，塔身由花岗岩制作，塔顶、塔座上的龙为铸铜，每个龙头重1吨余 ，加上花岗岩塔身、塔座，总重量约达20吨。(《人民日报》1995年)

(16)金管科及派出所同志随即进行检查，当场查获各种节金七两余、银元十四枚、试金牌十四个及. 试金石、剪金刀、戥子等多件。(《人民日报》1949年9月6日)

(17)以水7升，火煮取3升，去滓，服1升。服已须臾，热稀粥1升余，以增药力。(科技文献)

(18)林则徐销烟池在广东东莞县虎门海滩处，是两个边长各15丈余的大池子。(《人民日报》1982年3月15日)

(19)鹿三让他的女人把木柜里仅存的几丈纯白土布和丈余蓝格条子布一齐捆卷起来。(《白鹿原》陈忠实)

(20)民工上堤后，有步骤掌握工作环节，解决群众家庭生活困难，因之民工情绪高涨，做的既合乎工程标准，效率质量又高，全劳力半劳力平均效率每工每日三方二分得米八斤余。(《人民日报》1950年4月19日)

(21)次年，又向十四个农民夺取了土地一百零四亩余 。(《人民日报》1951年7月28日)

(22)小院占地仅有亩余，四周高墙围环。(《人民日报》2001年5月17日)

经过搜寻，虽然能进入“x(余)”格式中的“x”大部分是度量衡量词，但同样属于度量衡物量词的“厘、平方、立方、毫升”就不能进入“x(余)”的格式中。除度量衡物量词之外，习用单位物量词中的“倍”也能进入这个格式中充当“x”。如：

(23)国营贸易机构未经营的商品如肉类、菜蔬则上涨达两倍余。(《人民日报》1951年1月25日)

(24)蒙面女子心想：“她练成罡气，功力斗增倍余，功力未增已能一掌将我击毙，何论练成罡气后 的功力了。”(《金菊四绝》曹若冰)

有的时候，“数量词(余)”格式中的“数量词”可能发生只见量词，而未出现数词的情况，这是一种省略的用法，隐含意义是“一”，如上例中的“尺余、寸余、丈余、亩余、倍余”都是将“一尺余、一寸余、一丈余、一亩余、一倍余”中的“一”省略的结果。

现将能进入“x(余)”中的部分量词展示如下：

图2 能进入“x余”结构的量词

2 “余万”与“万余”的句法构造和功能不同

2.1 句法构造

当数词参与“余万”和“万余”的配置后，它们的层次构造是不一样的。以数词“十”与“余万”和“万余”的组合为例，“十+余万”和“十+万余”的层次构造如图三所示：

图3 “十余万”和“十万余”的层次构造

二者在层次构造上有明显的不同。在“十余万”结构中，“余”与“万”更为凝结，“余万”作为一个整体黏附在“十”上。而在“十+万余”结构中，“十万”作为一个整体显然更为紧密，“余”黏附在“十万”这个整体上。这种关系更突出表现在二者语音停顿的不同上，在实际的语流中，前者语音停顿的位置在“十”与“余万”之间，后者语音停顿的位置在“十万”和“余”之间。

这种层次结构上的不同，是由“余”的语义指向的不同造成的。在“十余万”结构中，“余”指向“万”，即“余多少个万”，“余”只对“万”施加影响，因而“余”与“万”的关系更为紧密。而在“十万余”结构中，“余”则指向前面的“十万”，“余”对前面的数量结构“十万”施加影响，因而“十”与“万”的关系更为紧密。

2.2 句法功能

“万余”的语义自足性强，可以单独使用，在句法上较为自由。而“余万”不能。如：

(25)北京万余党员领导干部同上“警示教育课”。(《中国纪检检查报》2019年8月28日)

(26)敦煌阳关现代“守关人”：常怀敬畏心，日行万余步。(中国新闻网4月28日)

“万余”的语法特点与其在语义上能够自足有关，“万余”隐含了“一万余”的含义，可以表示独立的意义，而“余万”不行。与“行万里路”“万亩良田”类似，“万余”作为表概数的固定结构被保存下来，这是语言长期发展的结果。

3 “余万”与“万余”与数词的共现有别

“余万”前的数额一般较大，用整数居多。如：

(27)陕西1500余万亩沙化土地得到治理。(新华社2019年10月6日)

(28)贵州易地扶贫搬迁累计搬迁入住184余万人。(中国新闻网2019年10月3日)

(29)中远海运完成高尔夫球卡清理，回收2000余万元。(中国计委国家监委网站2019年9月23日)

(30)云南三年以来累计减少因病致贫返贫人口60余万。(新华网2019年9月10日)

(31)国家发改委：全国已发放价格临时补贴24亿元，惠及困难群众9000余万人次(新华社2019年9月6日)

而数额较小，包含小数点的数字则用“万余”居多。如：

(32) 国家今年再次招录两万余名消防员，分两类考核。(《人民日报2019年9月11日》

(33) 公安部：伪造买卖身份证，2018年以来抓获1.6万余人。(《人民日报》2019年8月30日)

(34) 应对台风“利奇马”：4.2万余名消防指战员救援6382起。(人民网2019年8月14日)

(35) 西藏罗布林卡可移动文物普查完成1.6万余件套。(中新社2019年8月5日)

(36)3.5万余册国内外优质少儿图书亮相中国童书博览会。(新华社2019年7月18日)

3.4 使用频率及语体

通过对《北京大学语料库》(CCL)和《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BCC)进行联合搜寻，我们发现“余万”和“万余”在语体选择和使用频率上的差异。具体列表如下：

“余万”和“万余”的语体选择及使用频率差异

CCL现代汉语古代汉语“万余”95923954“余万”58722707

结合上表，我们发现，无论是在古代汉语还是现代汉语中，“万余”的使用频率都比“余万”要高。就语体类别而言，与“文学”语体相比，二者都较多地出现在“报刊”和“科技”语体中，这是二者的相同点。二者的不同之处表现在“万余”更多地出现在“报刊”语体中，而“余万”则更多地出现在“科技”语体中。

4 “x余万”和“x万余”中，“余”的语义辖域不同

辖域(logical scope)原是逻辑学中的概念，指的是逻辑式中逻辑词按前后词序所体现的约束范围，即所谓辖域。[3]这里借用这个概念，“余”的语义辖域指的是分析概数词“余”在语义上包含的数量范围。

4.1 “x余万”中“余”的语义辖域

为了说明“余万”中概数词“余”表示的具体数额，厘清“余”所涵盖的数量范围，我们找来一些含“余万”结构的标题，通过对比文中具体的数额进行分析。

(37)《全国工会援助湖北2000余万元资金将公布每一笔资金去向》(新华社武汉2020年2月9日)

湖北省总工会已收到相关援助资金2265万元……

(38)《北京市家庭医生累计签约七百余万人 总签约率达百分之三十五》(《中国妇女报》2019年5月20日)

北京市家庭医生累计签约740万人……

(39)《宁夏贺兰一公证处违规发放20余万元补贴》(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 2019年1月24日)

发放各类补贴、奖金等共计21.52万元……

(40)《数说民航2018：安全飞行6000余万小时 正点率超80%》(新华社2019年1月7日)

我国运输航空实现持续安全飞行100个月、6838万小时的安全纪录……

(41)《宁夏交通运输厅原副巡视员张兴国受贿330余万元被判10年》(新华社2018年11月22日)

以上共计334万元……

(42)《青海三年完成营造林八十余万公顷》(《中国自然资源报》2020年1月2日)

全省三年共完成营造林82.8万公顷……

(43)《陕西1500余万亩沙化土地得到治理》(新华社2019年10月6日)

陕西全省1570万亩沙化土地得到治理……

(44)《吉林为500余万老人出新政 法律援助扩至劳动保障》(中国新闻网 2019年3月14日)

吉林省60周岁以上老年人口525万……

我们知道，为了吸引眼球，减少读者的阅读障碍，新闻标题一般力求精简，而概数结构正满足了这一要求。我们将“x余万”结构定义为“概指”，与此相对应，文中给出的具体数值则是“实指”。其中“x”表示标题中“x余万”结构已经说明的确定的数额，即“确数”。用“实指”数额减“确数”则是“余”所指代的“概数”，也是“余”的语义辖域，下文用“Y”表示。数据如下：

“余万”中“余”的语义辖域

可见，当“余”位于“x”后时，“x余万”结构中概数词“余”所代表的数值Y>1，即“余”的语义辖域Y>1。另外，与“余万”组合的“x”大部分是类似“20、700、6000”等个位上是“零”的大额整数。

4.2 “x万余”中“余”的语义辖域

我们同样通过找来一些含有“万余”结构的句子来说“余”的语义辖域。如：

(45)《央企3年减少法人1.4万余户》(新华社2019年7月5日)

央企累计减少法人14023户……

(46)《江西12万余户纳税人再获减税“大礼包”》(江西学习平台2019年4月2日)

惠及江西12.17万户增值税纳税人……

(47)《小长假首日 湖北26个重点景区接待游客84万余人》(《湖北日报》2019年5月2日)

共接待游客84.2万人次……

(48)《安徽：两万余干部深入企业收集4万多问题与诉求》(《工人日报》2019年4月10日)

共组织2.56万名干部深入26万家各类企业……

(49)《江西：“春风行动”助64万余人就业》(江西学习平台2019年3月26日)

帮助64.82万人实现省内就业……

(50)《安徽：2018年造林143万余亩促林业“增绿”(新华社2019年3月12日)

共完成造林143.62万亩……

(51)《最高检：截至2018年底通过互联网公开文书364万余件》(新华社2019年3月5日)

公开法律文书3647768件……

(52)《上海法院去年受理知识产权案件2.3万余件》(《法制日报》2020年4月27日)

共受理知识产权案件23580件……

列表如下：

“万余”中“余”的语义辖域

可见，当“余”位于“x万”后时，“x万余”结构中概数词“余”所代表的数值0

需要说明的是，当“余”的语义辖域Y刚好等于“1”时，这种情况是不存在的，因为无论是“x万余”，还是“x余万”，当余数刚好是“1”时，则直接可以说成“(x+1)万”，没有人会将“24万”说成“23万余”或者“23余万”。再者，当“x余万”与“x万余”中“x”相同时，以“x”为“10”为例，“10余万元”表示超过“10万元”不到“20万元”，“10万余元”表示超过“10万”不到“11万”。

5.结论

“余”与数词的组合情况是：个位数词“1、2、3、4、5、6、7、8、9”不能加“余”；段位数词“十”“百”“千”“万”可以直接加上“余”。大部分法定单位的度量衡量词如“尺、寸、里、公里、吨、两、升、丈、斤、亩”等可以与数词结合加“余”；少部分习用单位量词如“倍”可以与数词结合加“余”；其中“尺”“寸”“丈”“亩”“倍”等可以不与数词结合单独加“余”，组合成“尺余、寸余、丈余、亩余、倍余”等，这是一种省略的用法，隐含意义是“一”。造成“x余万”和“x万余”的差异具体表现在：1)层次构造和句法功能；2)与数词共现的差异；3)使用频率及语体；4)语义辖域。

具体地说，二者层次构造上的不同是语义上的不同造成的。在“x余万”结构中，“余”与“万”更为凝结，“x余万”倾向于表示成“x(余万)”，“余”对“万”施加影响。“x万余”结构中“x”与“万”更为凝结，可表示为“(x万)余”，“余”同时指向“x”和“万”，“余”对前面的数词“x”和“万”同时施加影响。“x(余万)”构成的概数结构中，“余”所代表的数值大于“1”，即“余”的语义辖域Y>1。类似“20、700、6000”等个位上是“零”的大额整数大部分与“余万”组合。“10余万”表示超过“10万元”不到“20万元”。在“(x万)余”构成的概数结构中，“余”所代表的数值小于1万，即“余”的表义辖域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