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浮生六记》英译看林语堂的女性观
2021-03-08赵小娜
赵小娜
一、引言
《浮生六记》是清朝长洲人沈复所作的自传体散文,林语堂是第一位向英语读者译介《浮生六记》的翻译家,另外两个英译本是1960年出版的谢林·布莱克译本和1983年出版的白伦和江素慧译本。林语堂通过英译《浮生六记》表达了其独特的女性观,分别体现在译本选择、翻译策略、受《浮生六记》英译影响下的自我创作三个方面,简言之,即译前、译中、译后三个阶段。
二、林语堂译本选择体现的女性观
我国学者胡庚申提出“译者为中心”的翻译适应选择论,把翻译定义为:“译者适应翻译生态环境的选择活动。”[1]“从客观上讲,译者所处时代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格局会对译者的翻译选材产生显著的影响;从主观角度看,译本选择还会受到译者个体特点的影响”[2],林语堂选择英译《浮生六记》是对当时的翻译生态环境和自身需求适应和选择的结果。
其中林语堂的女性观是主观因素之一,沈复塑造了不同于传统妇女的形象“芸”,林语堂在译序中不吝赞美:“芸,我想,是中国文学上最可爱的女人。”[3]表达了他的女性观,即尊重和欣赏女性,支持女性受教育、女性追求美好爱情和婚姻。但他还是站在男性的立场去审视芸,“还是没有打破以男性审美标准来设计女性、迎合男性审美指向的格局”[4]。王珏认为林语堂中西合璧的女性观促使了他对女性文学的译创,“即理想的女性应该是集西方东方特点于一身的。这使得他的女性观比女权主义温和,同时又显示了男权中心文化对他的某种束缚”[5]。因此林语堂的女性观是在传统旧道德的基础上尊重和欣赏女性,是他选择翻译这部作品的主要原因之一。
三、林语堂翻译策略体现的女性观
林语堂采用直译和意译相结合的策略翻译《浮生六记》。一方面,他在直译部分将沈复这一古代男性审视下的“芸”和其他女性形象完整地译绘,是站在男性本位立场上对女性的二次审美鉴赏,这也属于林语堂女性观的一部分;另一方面,他通过意译、不译、增译、略译的翻译策略对原文进行细节改动。法国文学社会学家埃斯卡皮提出了一个术语“创造性叛逆”,并说:“翻译总是一种创造性的叛逆。”[6]翻译理论家谢天振认为“创造性叛逆并不为文学翻译所特有,它实际上是文学传播与接受的一个基本规律”[7]。林语堂的创造性叛逆体现了他的女性观,以下译例分析和归纳了女性观的具体内涵,并且将林语堂译本与白伦和江素慧的译本进行对比,提高分析的可信度。
【译例一】
原文:唯诗之一道,妾稍有领悟耳。
译文:I believe, however, that I do understand something of poetry.
原文:偶为(芸)披衣整袖,必连声道“得罪”……
译文:she would say “So much obliged” again and again…
首先,“妾”是谦辞,是古代女子的自称。林语堂没有给该词加注释,而是直接用更平等的词语“I”代替。其次,“得罪”是谦辞,表示麻烦别人自己感到抱歉,多有以下犯上的心理色彩,语气较重。“得罪”直译的话类似于白伦和江素慧译本中的“I beg your pardon”[8]。而林语堂译本将其意译为“So much obliged”(非常感谢),既符合语境,又不会显得芸的家庭地位过于卑微。这组意译体现出林语堂对女性的尊重,对婚姻关系中男女平等的提倡。
【译例二】
原文:王怒余以目,掷花于地,以莲钩拨入池中……
译文:Wang…threw the flowers to the ground and kicked them into the pond.
原文:余择一雏年者,身材样貌有类余妇芸娘,而足极尖细,名喜儿。
译文:I choose a very young one, called Hsi-erh, who had a pair of very small feet…
从宋朝开始,中国古代以女子小脚为美,女子幼时需缠足,裹过的脚被称为“莲”。辛亥革命后孙中山正式下令禁止缠足,林语堂翻译此书是20世纪30年代,当时缠足风俗逐渐消失,女性自我意识增强。作为新时代有着进步思想的文人,林语堂自然对缠足极力反对,深恶痛绝。原文的“莲钩”代指王二姑的小脚,于是林语堂选择不译“莲钩”这一含有中国传统文化糟粕的意象,表达对废止缠足陋习和女性自由的支持。原文的“足极尖细”形容的是缠足之后的脚,林语堂对此选择略译,仅用“small”表示“尖细”,并且通过改变语序和不译表转折和强调的“而”字,让读者忽略小脚的重要性,隐藏原文作者沈复对裹脚女人的喜爱之情,一定程度上弱化了男性的审美霸权。白和江的译本则将“莲钩”译为“with her tiny foot”,将“尖细”译为“the tiniest feet”,他们翻译此书时缠足习俗的影响已消失殆尽,因此他们对小脚的翻译更加贴近原文。
【译例三】
原文:小小一名妓耳……
译文:…but here was Su Hsiaohsiao, merely a famous courtesan…
原文:时有浙妓温冷香……
译文:At this time there was a Chekiang sing-song girl by the name of Wen Lenghsiang…
原文:……妓名“老举”。
译文:The prostitutes were called “laochü”.
古代“妓”有的卖艺不卖身,有的既卖艺又卖身。中国娼妓业在明清时期达到了鼎盛[9]。“妓”在沈复的笔下出现多次,林语堂根据具体语境中“妓”的身份进行翻译,选取英语文化中对应的词汇。第一个“妓”指的是苏小小,该形象一直活跃在古代文学作品中:“在南朝的《钱塘苏小歌》中,苏小小是一个热情奔放的钱塘女子。中晚唐的诗歌,把她被重构成多情、坚贞的钱塘妓女。由宋至清,她从痴情的钱塘美人最终演变为才貌双全的佳人典型。”[10]因此,苏小小不同于普通的站街女,她属于高级妓女,翻译成“courtesan”比“prostitute”更符合她的身份。第二个“妓”温冷香是《浮生六记》里的小人物,颇有文采,原文中没有提供她是否卖身的信息,因此林语堂将其译为“sing-song girl”,视为歌妓比较妥当。第三个“妓”泛指接待客人的妓女们,“老举”是旧时广东人对妓的称呼。所以“妓”在此的指向性比较明确,翻译成“prostitutes”也是顺理成章。而白伦和江素慧则将这三个“妓”字依次译为“sing-song girl” “courtesan”和“girls”,他们没有区分原文中妓女的身份,没有像林语堂考虑得那么周到。林语堂一词多译的增译策略符合语境和人物身份,体现了他翻译的严谨性及其对妓女的同情和尊重。正如郭运恒所说:“他将女性作为一个整体来进行观照,不带有任何阶级性和意识形态色彩,甚至对女性中的特殊群体——妓女表现出更多的热情和关爱[11]。”林语堂甚至评价妓女为“中国古代解放了的女性”[12],他对妓女的尊重和欣赏可见一斑。
林语堂英译《浮生六记》的翻译策略呈现出多样化的特点,与白伦和江素慧的译本相比,林语堂译本总体上保持直译,又对沈复原文多处有关女性的词汇进行创造性改写,用其他中性的词语代替原词或者直接不译,掩盖原文中不尊重女性的语义。因此,林语堂英译本体现的中西融合的女性观是新旧时代更替、中西文化碰撞和自身中西融合文化观相互作用的结果和产物。
四、林语堂受《浮生六记》英译影响下自我创作体现的女性观
翻译后这一过程指的是林语堂受《浮生六记》英译影响下自我创作的阶段。在这一阶段,他创作了《浮生六记》英译本的序言、《京华烟云》等小说,这些作品中都展现了作者心目中的理想女性,这些理想女性都有着“芸”的影子,体现着《浮生六记》英译对林语堂女性观的影响。
首先,林语堂在翻译《浮生六记》后写的序言里梳理了“芸”这一理想女性的特点,反映出他支持女性受教育,喜欢女性身上的真诚,同时又希望女性清心寡欲、安分知足的女性观。
此外,英译《浮生六记》对林语堂的小说创作也产生了重大影响,典型的代表作是《京华烟云》。小说主人公姚木兰有着“芸”的影子,许多学者对此表示认同。正如林语堂二女儿林太乙所说:“《京华烟云》中的姚木兰,在许多方面很像芸娘。”[13]朱东宇认为芸娘在木兰身上复活了[14],张季红指出木兰是以芸娘为蓝本创作的。除了《京华烟云》中的姚木兰,林语堂其他小说中的女主人公也受到“芸”的影响,田燕总结“芸”和林语堂笔下的女性形象的相似性在于“既有天姿灵秀的外貌,又有着超凡脱俗的精神世界”[15]。根据以上学者的观点,林语堂小说中的女主人公或多或少都有“芸”的影子,他一方面在小说中塑造了一个个进步的新女性形象,另一方面“当他以自己的审美趣味去塑造心目中的理想女性时,不经意间就留下了男权价值标准的痕迹”[16]。
五、结语
王兆胜曾将林语堂的女性观大致总结为“女性崇拜”[17]。本文通过聚焦于《浮生六记》英译译前、译中、译后全过程,并与白伦和江素慧译本的翻译策略相比较,总结出林语堂的女性观为中西融合的女性观,即在中国传统旧道德的基础上和男性审美视角下尊重和欣赏女性。林语堂的女性观与翻译过程相互交织,翻译过程体现着女性观,女性观又促使林语堂选择英译《浮生六记》和相应的翻译策略,并最终作用于林语堂的个人创作。本文对林语堂翻译过程中女性观的研究为林语堂相关研究予以补充,体现了林语堂中西融合的文化观对其女性观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