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曹州名园及其文化意蕴

自北周立名，此后历代，“曹州”之名及其所辖区域均有变化，本文所考查“明清曹州名园”之“曹州”为广泛意义上的概念，接近于清雍正时期曹州府所辖范围，即今天山东省菏泽市行政区域内各县区。“名园”为现在菏泽各县区方志中有记载或明清诗文中有吟咏的，具有一定文化意义和影响力的私家园林。

一、名园概况

自古曹州人文荟萃，雅士云集，文风昌盛，明清时期更是出现了穆文熙、李秉、秦紘、佀钟、樊敬、樊继祖、何应瑞、刘藻、刘峨、马新贻、徐继孺等一大批名臣显宦。他们致仕之后回到家乡，重修庭院，栽竹种树、凿池立石、莳花艺草、筑园怡情，旧友新朋来往相聚、诗酒唱和，成就一方盛事，以这些名园为媒介，他们与朝中大臣、乡贤名流、文人雅士等各阶层的人物唱酬应和，对故里风物、朝野巨细多有吟咏，从而构成一道道多彩的文化风景。

（一）郓城名园

1.雪霁园

雪霁园是明朝郓城名宦樊敬、樊继祖祖孙的庄园式私家园林，建在古郓城南门外。雪霁园独山远映，盘沟环绕，主体建筑是雪霁草堂，堂前有双岩石，有槐屋书楼、荷池台榭，亦有竹树花圃，初建和重修时均有大量朝中政要和文坛名士为之诗赋题赠，是轰动一时的名园。

2.涉园

涉园在郓城西南，为明代郓城名宦工部尚书李尧民之子李瓒所建，涉园的主体建筑是依竹堂。堂东有頫青阁，阁北有二君子亭，有花园，园中松柏苍翠，春兰夏荷秋菊冬梅，纵恣烂漫，“清香花坞满，明月竹林多”，有奇石遍布，有“春水一池烟”，是当时闻名于齐鲁的名园。

3.坦园

坦园在郓城县东金线岭之阳，为黄国翰及其二子读书讲学处，为别墅式园林，《郓城县志》有“茅亭曲沼、竹树茂密”的语句，有亭有水有竹，幽然静雅。因为是讲学处，所以更得文人墨士青睐，雅尚从游，比雪霁园多了份平民化的色彩和竹林贤者的名士气度。

（二）东明名园——逍遥园

逍遥园在东明城东北，原为明代东明名宦、兵部侍郎穆文熙入仕前在家乡的读书处，穆文熙致仕归里后重新扩建而成。园名源自庄周《逍遥游》文意，园林设计十分精巧雅致，中有溪流池塘，有山石岩洞，有庐有堂，有亭有臺，有槐柳菊梅，有牡丹芰荷，环境幽静宜人。逍遥园是更加私人化的园林，穆文熙退隐之后日与好友石星、赵国璧等逍遥徜徉其间，观鱼听鸟、赏花弹琴、谈诗著文。

（三）单县名园

1.退园

退园在县城东南，是单县名士、清翰林院编修李簧所建庄园式园林。李簧生性耿直，因与权臣和珅有隙，不愿同朝共事，闻母病，遂以亲老还乡，归家后建退园。退园是庄园式园林，面积广阔，田园并连，远离市集，人迹罕至，园最西南角有淡远草庐，有回风堂、读易台、牡丹书屋、旷如亭、待春亭、淡远亭等建筑。园中广植竹木花草，皆人间所常见。

2.忆园

忆园，清末举人、户部主事贾鸿宾家庭院式园林。园内山石堆叠精巧，花木掩映，亭台水榭俱全。贾鸿宾是清末曹南诗社的主要成员之一，所以曹南诗社的一些雅集活动经常在忆园内举行。忆园内的牡丹和菊花最负盛名，牡丹和菊花盛开时，百里之外的诗社成员都会兴致

勃勃赶来观赏。

（四）曹县名园

1.王氏园

王氏园为庄园别墅式园林，在县城西南水涸村。园林地处幽僻，且建筑十分拙朴自然。另据清人徐祁《三槐堂赏菊》诗可知，王家园林中有堂名三槐堂，且堂前菊花十分茂盛。

2.仍园

仍园，曹县万氏私家园林，第一代园主为万士炼。仍园本为万士炼之父万惟枢读书之处。万士炼为人笃孝，万惟枢过世之后，万士炼至为哀痛，于是重修此园，并题名为“仍园”，以志不忘。仍园，乔木翠竹、花草清潭，十分清幽古雅。园主万士炼于其中吟赏赋诗、读书课子，心境淡泊、适意自在，令后世文人遥想羡慕。

3.息机园

息机园，曹县徐东升的私家庭院式园林。园林面积不大，以松柏为篱笆，多植药草，中有池塘，水边垂柳依依，塘中青荷亭亭，园主为雅人名士，息却用世争竞之心，日与松菊为伴，品性高逸出尘，故名园为“息机”。

4.三一园

三一园是晚清著名学者、诗人、翰林院编修徐继孺的家庭院式园林。三一园之建构十分自然朴素，“矮屋三间不起楼”，“短篱黄花圃，疏牖白云篇”，有荷池藕花、石榴槐树、海棠梅花、石桌石凳，十分素朴雅致。三一园是曹南诗社活动的重要场所，徐继孺常邀诗社成员聚于三一园，清茶淡酒，论说天下诸事、笔写龙凤词章，成为清末曹州文人诗社雅集的绚烂篇章。

二、明清曹州名园的文化意蕴

明清曹州园林的构建地点、园中植被、园中建筑的搭配及命名等，无不彰显着黄淮地区农耕生活的特质及构园的伦理化特性。

（一）大多为庄园别墅式园林

曹州园林多在郊外开阔之地，园与田亩相连。像郓城雪霁园，初建时占地面积约3 333平方米（5亩），但樊继祖重修之后，园与田地相连是原来的20倍左右。“遗田百亩傍南渠，日日渠边种果蔬”“负郭田园仅百亩，犁云溉月自年年”“深邃园林自在天，伴樵引牧对渔眠。万竿翠竹千丛菊，两犋黄牛百亩田”，这些诗句不但展示了雪霁园园田相连、占地极广的特点，而且从中可见古曹州庄园式园林的农耕生活化特点：园中有田，园中生活除了悠游自赏，还可栽果畦菜、牛耕播种、打柴垂钓等，是典型的乡野农耕田园生活。从樊继祖的诗中也可以感受到园主淡泊自在、趋静养性的心志追求，如“老侬戴月归山去，儿辈穿云送酒来。廛市向隔人迹少，一声牧笛度松隈”。

（二）树木花草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和乡村野兴韵味

各家园林所植花木非常相近，“皆人间所常见”。单县李簧有详细吟咏园林花草树木的诗歌，其园中既有观赏性的桂树、木槿、紫荆、梅树，更有直至今日仍然遍植于曹州大地的桃、杏、石榴等各色果树。花草类在各家园中亦为常见的品类，牡丹几乎是明清曹州私家园林的标配，特别是单县贾鸿宾家忆园中竟然有上千株牡丹，不可谓不壮观！这也是明清以降牡丹盛于曹州的具体表现。

菊花、蜡梅、青松、翠竹、荷花也是各式私家园林必备植物，在相关的诗歌作品中均有体现。这些植物一般不作为单纯的自然花木出现在园林中，而是更多地指向构园者道德品格的象征和追求。如樊继祖诗云：“春瓢酒满醒而醉，秋雁云迷断复连。惟有故园松菊好，傲霜凌雪自年年。”傲霜凌雪的松菊象征着自己高洁不俗的品性与追求。李经野咏菊花诗亦显现出其道德品格的自洁与高傲，如“花中隐逸郁幽香，感君雅意过重阳。荒篱从不冒疏雨，傲骨还可凌清霜”。

（三）建筑多为草庐简亭

不同于江南私家园林建筑的结构精巧、飞檐斗拱、描金施彩，曹州地方园林更多地展现园主质朴自然更重心性陶养的构园理念。在开阔的原野间、在熟悉的花草树木掩映下、在最简单朴素的生活中去寻求心灵的安宁和淡泊，他们认为家族传承最重要的是个人的德行与勤勉的家风，而不是华堂美服等物质财富。

（四）命名彰显构园理念的伦理化特点

曹州各县区的私家园林命名不是单纯指向雅致，而是更多地呈现园主在道德伦理方面的自省、自励。雪霁园之雪霁，有“先生贞白不缁，有取于雪霁”，即襟怀浩落、人格清白高洁之意;穆文熙逍遥园取意庄子《逍遥游》，意指自己无己无功无名、纵恣潇洒、不可约束的人生境界;李簧退园，有不愿与俗俯仰、退而全志的意思;万士炼仍园之名表示自己对父辈之情感、德行铭之于心，须臾不忘;息机园之息机指净洗机巧之想、息却用世争竞之心;三一园之名意指世间事吉凶相继相反，亦如人事福祸相依相伏，所以人事之吉不可一意求得，以“三一”名园，可见园主洞察世事、随分自然、知止自足的心态。总之，构园命名展现的是园主心中的理念。曹州园林命名普遍具有伦理道德上的深意，这些别具意味的园名与园中花草树木、庐舍亭台等一起彰显曹州士人的重德重品，即便退隐在野，依然保持反思内省、注重提升自身修养等。

（五）园主或为能臣或为乡贤

考查明清这些名园园主，如樊敬、樊继祖，李尧民、李瓒，万惟枢、万士炼，穆文熙，黄国翰，贾鸿宾、徐继孺等，发现他们或是曾为名宦能臣，政绩卓著;或为乡邑贤士，广受称赞。无论能臣还是乡贤，他们都具有一些共同的个性特点：端严持重，忠勇耿直，积极敢为，重气节轻生死，能诗能文，颇有君子之风。

雪霁园主人樊敬不但为文臣良吏颇有政声，而且武能为将领兵，曾“督饷征安南及沙漠，擒胡诚等累建奇功”。樊敬以行军司马之职，率十万兵马镇守济宁，惩奸除恶、缉盗铲匪，声威大震，官至刑部左侍郎，致仕后却于雪霁園，安居草堂，教养子孙，吟咏诗书，了然无倨傲之态。

逍遥园主穆文熙，进士出身，精通文史，官历任工部郎中、尚宝寺丞、吏部考功司员外郎，官至广东按察使、户部侍郎、兵部侍郎等职。穆文熙为官恪尽职守，政绩颇著。穆文熙曾两次主动辞官，皆非为自己的利益，而是出于忠勇大义，不畏权势甚至君威，不顾个人生死，仗义执言，愤而辞官，归乡后建逍遥园，读书修德，笔耕不辍，著作颇丰。

退园主李簧，才学非凡，清乾隆二十四年（1759）己卯科优贡生，乾隆三十三年（1768）戊子科顺天举人，乾隆三十六年辛卯科进士，连中三元名震乡里，由翰林院庶吉士授编修。因与权臣和珅有隙，不愿同朝共事，便解职还乡，营建退园，徜徉其间，诗文自娱，呈现一派傲然风骨和田园自乐的适意洒脱。

三、结语

明清两代，曹州古地读书之风颇盛，读书也成为文人走入仕途的重要途径，考查各地方志可以见到，郓城、曹县、单县等县出现了大批的进士和朝廷重臣名宦。因为曹州的地域特点——处鲁卫之间，深受儒家诗书礼乐教化影响，同时黄河岸边古多大泽，盗贼多起，所以民风既温厚好诗书重礼仪，又多豪气崇武力尚义气;既有才智又敢为敢当，重大义轻生死。这些名园的主人均是深受地域文化影响，又反过来影响了地域文化的人物。园林园主即便不是政坛风云人物，如仍园、忆园、息机园、三一园等园主，亦在地方上因高行逸品而名扬乡里，影响一方世风。或者因为文学上的结社和创作活动，彰显古曹州文运相继的传统，影响着地方的精神文化

品格和追求。

明清以来曹州的私家园林实物多已不存，但透过现存的文献记载研究这些私家园林及其文化意蕴，对发掘菏泽传统文化、充实菏泽文化内涵、恢复菏泽文化生态环境、开发菏泽文化旅游新气象等均有一定的现实意义。发掘原有的园林文化并注入新时代的丰富内涵，既是对传统文化的继承和保护，也是提升本地文化品格、打造体验式文化旅游新景观的途径。

（菏泽学院人文与新闻传播学院）

基金项目：2019年度菏泽市社会科学规划课题“明清曹州名园文化研究”（2019-59）。

作者简介：王冬梅（1969-），女，山东菏泽人，硕士研究生，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