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妈有家有故乡
2021-03-03王春梅
王春梅
刚吃过早饭,我打开视频:“妈,吃饭没呢?”“刚吃过。你呢?”“我也刚撂筷。”“还在玲玲(大侄女)家呀。”看着镜头里面熟悉的壁画,我问:“买药没呢?”“没呢。”“哦,那正好,就买藿香清胃胶囊。”“这个好使呀?”见我斩钉截铁,母亲回问。“嗯,我给你读读药品说明:清热化湿,醒脾消滞,用于脾胃伏火引起的消化不良,脘腹胀满,不思饮食……”
“怎样?”“嗯,除了最后的口苦口臭,其他都对症。”母亲点着头。
昨天与哥嫂一道去大侄女家的母亲跟我说:“又吃不下饭了……原来吃的那药用完了,上车时想带一份,可你哥说,一个常用药,哪儿没有呢。那种类多了……”没等母亲说完话,我先表明态度:“还是继续用原来的好呗。”“那是了!”
母亲所说的药品是诊所自己配制的一种中药丸,小粒,散装,也没有名字,都乡里乡亲的,到那一说啥症状,或者简单切切脉,便用一次性注射器的包装袋用小勺装上一些。所以,若去药店找与它同款的,还真有些难度。
今早,忽然想起同样偶染微恙的母亲来,趁着刚刚盛好饭,晾一晾的功夫,拿起笔,迅速在一页纸上对着手机记录药品说明,意在饭后转告母亲。
母亲今年八十有四,身体尚算硬朗,可是毕竟年龄大了,前段时间又刚犯过腰椎间盘突出,活动有些受限。
“今天北风,这屋子可冷了,我在屋里还穿长袖呢。你看……这玲玲就穿个短袖走的……”母亲脸上透露出担心的表情。“没那么冷,还行,早晨我出去了。”
某种程度上聊天是否也像看书?一章一章,说完这个说那个。
“这回可凉快了。妈你说我家里这些粮食,让我三天两头的东挪西搬倒腾,到底保住了。你看,屋子里一个飞虫没有。”我倾斜着手机屏幕指给母亲。“怎那么多?”“都是单位发的。”“我说嘛,能吃多少!”“是!原来都在车库里,这伏天不行啊,潮湿还遭耗子了,大米都撒了,讓我拿屋来连筛带选的……”母亲一路听我唠叨下去,虽然没有发声,但我敢肯定,她心里早已为勤俭持家的我点赞呢!
“都说怕耗子踩踏过的大米有菌,让我去公园喂鸟去……”“行,那也算行好。”“是啊,总比白白地扔掉得好啊!”
这,那,有用的,没用的,娘俩聊得热闹。
“这两天公园里死了两个人,俩老头。一个淹死的,一个吊死的。这咋都不爱活了呢?”母亲大睁着眼睛有点吃惊。“一个喝酒了,意外;一个大家还唠呢,或许生气了呗,跟老伴呗,我还想呢,如果真是这样,剩下这个不定怎么后悔呢!有啥大不了的,都一辈子了。哼,那都活不长。一那样心里就像有愧似的,一天滴泪嗒泪的,那能好?”母亲深有体会,接着说道:“就像咱村里的牛大全他爹似的,那不是嘛,他妈先没了,剩老头一个人,这一天这个哭啊,谁也不许提,提一回哭一回。还害怕得不行,给放东屋不敢住,放西屋还不敢住,没招了,到底跟儿子、媳妇一个屋,都年轻轻的,这不,前两天掉地上了,倒是没了。”“啊!”我惊讶着:“我的天!”“这人啊,老了都不好活呀!”
那不是原来牛县长的老爹?倏忽间有长篇大论在心里挤撞:母亲说的这位老人倒没啥印象,牛大全我熟悉。尤其牛县长,从乡里到县里又一路到市里,最后光荣退休,是我们村最有出息的。人长得也帅,白白净净笑呵呵的,颇有家乡情结。去年乡里出书,关于老家名人这块,还登上一张他的照片呢!
也老了。我在心里自言自语:牛县长的老爹疾病缠身,听说自己买了个透析机,维持十多年了。哎,再怎么能耐也保护不了老爹了!
“那你自己在家行吗?”忽然又想起老妈的饮食起居来。“一会莉莉(二侄女)过来接我去她家。”“哦,那行。呵呵。”紧张的情绪立刻轻松下来,我笑了一声。“笑啥呢?”见我笑母亲有点莫名其妙。“我说您老人家还行啊!”我提高着音量:“一天车接车送的,挺让人羡慕的……”说话间,远的、近的,心里隐隐地比较。“呵呵,”母亲清了清嗓子,不无得意、脖子不自觉地向一边歪着:“你哥他俩对我还行,孩子们也行。”
母亲嘴里的“还行”是家乡话挺好的意思。
“是啊,不管怎么忙,在家不在家的,都还有个安排……”“嗯,是,”表情开展的母亲上下嘴唇抿着,在镜头里连连点头:“我知足:这么大的村子,从东头数到西头,一般的老太太都比不了!”她头偏着,自信、笃定。
“我也挺知足,”我眼角笑着说,“这么大的城市,妈你说你一天也不用上班,衣食无忧——每天看我的书,撰我的文,练我的瑜伽……这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那是了!哎……”我长呼一口气:挺好都行啊,都好好享受生活吧……
我能想象电话挂断后作为一种幸福的余波,或者摆扑克或者对着花园里葳蕤的草木,无声的喧嚣中母亲的开心与骄傲。
与母亲通话几乎是每天必须的内容。因为母亲健在的缘故,尽管不经常回老家,周围十里八村的,对村里的老老少少,熟悉的不熟悉的,很多都还比较了解。没事时,我也愿意听母亲一朝像捋布头似的,整个村子从东捋到西,又从南排到北——谁家的孩子如何优秀,考到哪个大学了;谁家的老人这几年身体都怎样了;谁家的买卖做大了,日子都怎样了;等等。
每一次说过都像上了一堂生动的爱国主义教育课,十分减压。同时,让我在生理和心灵上,在老家的根基又扎实一些。尤其听到像旱情严重的前几天关于下雨的反馈:“下雨了,这回是下透了。”“这是下钱呢!”说着母亲不自觉笑了起来。她笑得像一朵花儿,母亲轻松的表情是我最爱看的。这样的谈话内容像一次次捷报,同样是我最喜欢听到的。那一刻,仿佛我也是一株蓝苍苍焦渴到失血、打绺的庄稼,刚刚蒙受过雨的恩泽,安静了,鲜活了,饱满了,思想生出翅膀了。
你一分土地没有,怎也有这种无妄的焦虑?我盼雨,我喜欢清清爽爽眼睛一般绿色的大地。是啊,我没有一寸土地,而似乎我又拥有无限的土地。我渴望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因为我的根一直深深扎在土地里。一次,偶然读到一位老师关于《期盼一场雨》的文章,忽然觉得这说的不正是我吗?
人生何尝不是经历与沉淀的过程?从出生,从一次次父母不忍的目送开始,去打拼,去征战,去为后续人生做着各种必要的铺垫,远远近近中,故乡被冷落了、忽略了、深藏了、似有似无了甚至被抛弃了。而故乡像一坛等待庆功的老酒,经过若干年的封存、沉淀过后,终于有一天开始渴望享用它的美好与香醇,尽管活着悲喜,活着疼痛,活着不舍,活着无奈。
走了,去河湾捞虾去。大柱、二小、三丫拿着小桶、笊篱,咬着饼子,带着大黑(狗)……还有小生家那满手的大杏梅呀,一个一个,仿佛一树黄色的小灯笼……故乡是场做不完的梦。很多时候我在想:流淌在我血液里的多少欢笑、悲悯、朴素,归属与爱不都来自那看似不起眼的故乡?此刻,我像一根青藤,爬得有点急、有点远,业已有根扎下,但一样在为故乡丰富的养分滋养着,丰富着,茂盛着,成长着。
人啊,有故乡才有回望,才有那种征战也好,坚强也罢硬撑后面的柔软与停靠。否则,即便再光鲜,都像一截被掐头去尾的无根短木,被框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狭窄而坚硬的空间里,缺少延伸,缺少滋养,缺少继承,兀自消耗着。
像一个摆渡人,有妈,有亲情的维系,在悄然的继承中,在流淌的爱意里,故乡是柔软的、鲜活的、生动的、成长的、放大的、看不到终点的,是明晃晃的存在。否则,故乡是坚硬的、暗淡的、模糊的、搁浅的、风化的,是隐在心里的一个结甚至最后或许仅仅只是一个名词。
有妈真好。
妈在、家在,故乡在。
(沈阳市法库县农经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