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红字》中的空间叙事
2021-02-23于歌
于歌
摘要:20世纪下半叶,叙事学领域出现了空间转向。美国学者约瑟夫·弗兰克在《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一文中,首次提出了空间形式理论,并从语言的空间形式、故事的物理空间和读者的心理空间三个方面,分析了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明确地提出了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问题。纳撒尼尔·霍桑的《红字》不仅以空间的形式进行叙事,还构建了物理、心理、文化等多重空间,充分体现出了《红字》中的空间艺术。
关键词:红字;空间叙事;空间艺术
纳撒尼尔·霍桑是19世纪重要的浪漫主义小说家,他的代表作品《红字》不仅在美国文学史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至今在研究者看来也有“说不尽的霍桑”之势。霍桑是一位叙事大师,他作品中的象征主义、多重视角、反讽等手法令读者们钦佩,也引得无数文人对此进行研究。但霍桑也格外擅长空间叙事,他这一超越同时期作家的叙事手法往往被其作品的其他光芒所遮盖。本文则尝试从空间叙事的角度对《红字》中进行分析,旨在更全面地理解《红字》的空间艺术。
1.空间叙事
虽然时间和空间同为事物存在的基本形式,但时间始终占据着文学的本体地位,一直以来,人们总是习惯于从时间的脉络上理解文学。在叙事学领域,时间也一直是研究的热点,空间被认为是固定的、刻板的、非辩证的,是附属于时间的。但随着对时间问题的深入研究,研究者逐渐开始意识到,在叙事研究中,时间和空间是相互依存不可分割的,在20世纪后半叶,叙事研究领域出现了空间转向。在1945年,美国学者约瑟夫·弗兰克在《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一文中,首次提出了空间形式理论,并从语言的空间形式、故事的物理空间和读者的心理空间三个方面,分析了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明确地提出了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问题。具体而言,空间形式是指小说叙述结构的一种模式,文本通过并置、片段、蒙太奇等手段来模糊时间因素;进行叙事时舍弃传统的线性时间顺序,采用空间叙述方式。所谓“空间”,不单单指实在的地点、环境,也包括抽象的心理空间、文化空间等等。空间叙事的研究,为小说文本的解读提供了一个新视角。
2.《红字》的空间叙事结构构建
霍桑将《红字》的前言命名为“海关”。这一部分交代了该小说创作的背景和故事来源,讲述的是19世纪美国波士顿塞勒姆城镇中海关官员的故事,叙述人,也就是故事中霍桑替代者,描述了大半个世纪塞勒姆城镇码头的变迁,讲述了叙述人与曾显赫一时的家族留下的耻辱以及自己对海关环境和政治的冲突。有一天,叙述人偶然发现了被一张泛黄的羊皮纸包裹住的小包,打开之后发现是皮尤的委任状和神秘的红色刺绣A,随后叙述者开始讲述关于这个红字A的故事。叙述人所在的海关是在波士顿北郊的塞勒姆城镇上,有关红字的这一古老的故事也发生在波士顿,霍桑将叙述者发现红字A和古老的红字A的故事并置在相同地域空间内,增强了红字A故事的真实性和可靠性。并且,叙述者对故事进行讲述的时候,对于读者来说,时间暂时停留了,敘述者带着读者来到了海关以外的地方,实现了同一时间内不同空间的并置。
从叙事结构上看,《红字》的叙事打破了传统的时间叙事规则。《红字》的副标题为“一部罗曼斯”,读者看了不免会以为这是一则爱情故事。但《红字》的开头便是女主人公海斯特监禁期限已到,从狱门走出。故事的开头并没有描述她与亚瑟·迪梅斯戴尔的浪漫爱情,而是直接呈现这段婚外恋的不幸结局,随后讲述了女主人公受到惩罚并为此赎罪的故事。这一反传统爱情故事的开端、发展、高潮和结局的线性时间流程,因此,从一开始《红字》的叙事方式便不同于传统罗曼斯小说。另外,《红字》全书共有24章,其中大部分是以具体的空间地点和人物事件来命名的,“狱门”,“波儿”,“总督的过厅”,“机灵的孩子与牧师”等。包括前言也是以“海关”这一地点来命名。在所有的章节中,没有任何一个章节是以时间来命名的。在小说的叙述过程中,只有霍桑对于波儿年纪变化的描写才能使读者感受到时间的流逝,“波儿只有三岁”。除此之外,故事的发展基本上是由地点串起来的。女主人公赫斯特最开始在狱门露面,然后身戴红字在市场示众,经历了最耻辱煎熬的时刻,随后画面一转到了总督的大厅,在这里她拼命守护对波儿的抚养权。下一个重要地点是森林,在这里她带着波儿与迪梅斯戴尔相见,两人约定逃离波士顿。最后的重要地点是海斯特的小屋,原本她可以跟随波儿去伦敦,但她却选择回到了她耻辱和赎罪的地方。可以看出,整个故事中对重要事件的叙述是由狱门→市场→总督的大厅→森林→木屋这些地点的不断转换实现的。这些地点,从某个方面来说可以算作是并列结构,因为它们都指向共同的主题,具有着各自独立的相似或不同的象征意义。
3.《红字》的物理空间构建
刑台和森林是霍桑在《红字》中两个重要的物理空间。刑台位于市场的西端,竖立在波士顿最早的教堂的屋檐下。小说中最初对刑台的具体描述是这样的,“这种绞刑架,其实就是部分当作惩罚机器来用的……其作用无异于法国恐怖党人惯用的断头台。”由此可见,刑台首先寓意着惩罚。在“牧师的守夜活动”一章中,在夜色的掩护下,迪梅斯戴尔邀请赫斯特母女二人同他一起站在七年前赫斯特受惩罚的刑台上。当波儿问牧师他们三个人什么时候能够在白天站在一起时,牧师回答道:“到了那个伟大的审判日……到了那天,到那种地方,在审判座前边,你妈妈,你,和我,一定会站在一起的。”因此,刑台的另外一个寓意是审判。在红字的暴露一章中,刑台这一物理空间再次出现,迪梅斯戴尔召唤赫斯特母女跟随他一起走到刑台上去,他们三个人在光天化日下一起站在刑台上,他喊道,“赫斯特·普林啊…上帝在上,他是那么可怕又是那么仁慈,他恩准我,在这最后的时刻,补偿——为了我自己的沉重的罪孽和悲惨的痛苦——补偿七年前没有勇气做的事情,现在你过来吧,把你的力量分给我一些吧!”随后牧师露出了自己在胸膛刻的红A字,最终瘫倒在刑台上。迪梅斯戴尔内心经历了痛苦的挣扎,他最终选择结束自己内心的煎熬,由此,他的精神得到了升华,从而得到上帝的救赎。他的死不是单纯意义上的死,而是一种精神上的新生。从这一点来看,刑台的最后一个寓意是救赎或者新生。刑台的三次出现,代表的却是不同的含义,这一物理空间的构建由于霍桑高超的叙事手法而具有更加复杂的意义。刑台这一物理空间不仅被赋予的丰富的意义,还能作为《红字》空间叙事结构的一个视角。曾有学者把出现了三次的刑台的场景分别作为小说文本故事的开始、中间、和结尾,虽然只以刑台这一种物理空间为中心,但故事情节却随着刑台的三次出现不断往前推进,即赫斯特和迪梅斯戴尔的惩罚→赫斯特和迪梅斯戴尔的审判→赫斯特和迪梅斯戴尔的赎罪或重生。
在霍桑的笔下,森林也有着多重意义。在《红字》中,森林位置偏僻,人们往往对森林敬而远之,只有女巫斯宾塞夫人随意进出森林,并和魔鬼、黑男人在这里狂欢。因此,森林是邪恶和黑暗的象征。但由于森林远离社区,同样也就远离严酷刻板的戒律教条,也只有在这里赫斯特才能带着波儿和迪梅斯戴尔偷偷见面。波儿与社会环境格格不入,却能在森林里玩得酣畅淋漓。森林同样也是赫斯特和迪梅斯戴尔暂时逃避无尽的耻辱和折磨的场所,它赋予赫斯特一个完整地自我和人格,让迪梅斯戴尔找到了真实的自己,带给他们“希望”。所以,森林也寓意着自由和希望。对于这一具有矛盾意义的空间,霍桑在《红字》中进行这样构建,“树木把小径夹裹得十分狭窄,在两边高高地耸起,阴暗而稠密,只让上方的天空闪现出星星点点的亮色。”整体来看,森林是一个封闭的空间,神秘、黑暗的事物得以在此隐藏;在繁盛的树叶中,星星点点的阳光却得以照射进来,如此看来,森林又是一个开放的空间,是一个代表自由充满希望的场所。森林这样一个既封闭又开放的空间的构建,完美吻合了它邪恶黑暗却又代表自由充满希望的矛盾意义。
4.《红字》的心理空间构建
作为美国心理分析小说的鼻祖,霍桑对于人物心理活动的挖掘与探索,不仅拓宽了人物心理空间的疆域,而且对于意识流小说的产生及后世作家的心理描写都有着巨大的影响。《红字》的章节名称中,部分是以人物名称命名的,比如波儿,机灵的孩子与牧师,医生等。并且霍桑用单独的章节来对特定一两个人物进行描写,详细展现出特定空间里人物的心理空间。在整个故事里,除了波儿,霍桑对所有重要人物的心理都进行了刻画,对他们的内心空间进行挖掘和探索。小说情节发展的过程,就是层层揭示人物内心世界的过程。
在构建人物心理空间时,霍桑使用了空间蒙太奇的手法,即让时间保持不动而让空间发生变化。在第二章,海斯特被带到刑台上示众,在被居民指责谩骂时,海斯特的思绪飞到她来波士顿之前的生活空间中。此时,现实中的时间暂停,多个蒙太奇般的空间画面出现:她破败的灰房子,她父亲的脸庞,齐林沃斯夜晚灯下阅读的场景等。最终,她从另一个空间回到现实,所有的画面都飘散而去,简陋的市场、嘈杂的人群、胸前的红A字再次出现在她眼前。在此时,海斯特之前幸福的生活与现在耻辱痛苦的时刻形成对比,过去和现在的两个空间也被并置在同一时间形成对照。
霍桑也善于运用阳光、阴影等具有空间性和视觉性的象征物来构建人物的心理空间。在第十八章,海斯特带着波儿漫步在森林中,此时的森林幽黑浓密,天气寒冷阴沉,周围如此黯淡的环境衬托着海斯特长期寂寞、凄涼、忧郁的心理。当海斯特与迪梅斯戴尔相遇,鼓励并说服他与她一同离开这个痛苦的地方时,“好像老天爷一下子露出了微笑,喷射出了阳光,在这幽暗的森林里洒降下来一大片,把每一片树叶照得绿油油的,把黄色的落叶变成了金色,把肃穆老树的灰色躯干照得熠熠生光。那些此前造成阴影的物体,这时却折射出了光亮。”阳光驱散走阴霾,照亮周围的事物,正如两人经历内心挣扎过后迎来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希望与憧憬。霍桑借助于对阳光、阴影的描写,把人物隐蔽的内心细腻而又酣畅淋漓地表现出来。
此外,《红字》不仅构建了人物丰富的心理空间,还拓宽了读者的心理空间。这一系列象征、意象等手段的运用,引起了读者丰富的想象,扩大了叙事的艺术效果。并且,小说故事并没有按照传统的线性叙事进行,没有描述海斯特如何委身于年龄、志趣和性格都与自己大相径庭的齐林沃斯,也没有描述她与迪梅斯戴尔的浪漫爱恋和犯罪过程,这留给读者大片的遐想空间。
5.《红字》的文化空间构建
心理的探索是对最细致、最微小的空间的构建,而社会文化的描述则是最宏观、最广阔的空间的构建。在《红字》的最后三章,霍桑不再像之前一样专注于对人物心理空间的构建,而是聚焦于当时整个社会文化空间的构建。他通过对市场上的新英格兰节日和游行的描述,向读者展示广阔的清教徒时期的社会文化空间。为了庆祝新英格兰的节日和新总督的任职,各色各样的人们穿上他们最好的衣服聚集到广场上举行狂欢、游行。在这个时候,清教徒以往沉重的脸上洋溢着喜气洋洋的快活神情。就连身着光怪陆离颜色衣服的水手,在官员面前吞云吐雾也不会受罚。霍桑同时还对穿着富丽堂皇衣服的西宾司夫人,耀武扬威的游行队伍,击剑比赛等进行了详细描述。所有的这些组成了一幅清教徒时期生活的画卷,这一方面是新大陆殖民者对于旧大陆的遗风与文化传统的继承, 正如小说中所说,“在一年中这个庆祝的节气里——过去已经成为习惯,而且在未来两个世纪绝大部分时间里也都会沿袭下去。”同时,它也体现出这样的庆祝狂欢完全不同于墨守成规的清教日常生活方式。
在故事的高潮和尾声,霍桑不再拘泥于刻画微小的人物心理空间,而是把所有的人物、事件放在当时最广阔的城市公共空间——广场上,把故事放到广阔的社会文化空间之中。这为读者提供了一个宏观视角来看待海斯特的罪行和红A字的意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海斯特的罪行显得无足轻重。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一个原罪,藏着一个红A字,海斯特胸前的红A字,不过是众多红A字中普普通通的一个。
6.总结
霍桑无疑是一位空间叙事大师,他的《红字》不仅以空间的形式进行叙事,还构建了物理、心理、文化等多重空间,充分体现出了《红字》中的空间艺术。《红字》的空间叙事使其在当代更具独特性和创造性,并为后世小说空间叙事的发展奠定了一定的基础。
参考文献:
[1]楚静,李国俭.《红字》的叙事艺术新探.语文建设,2016(08):49-50.
[2]付晓丹.叙事学时空结构理论与《红字》的叙事艺术[J].陕西理工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02):81-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