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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主义”与后观念状况

2021-02-16王春辰

画刊 2021年12期
关键词:美术史幕布成功者

王春辰

临到年底,又要继续写这个札记。这一年下来,竟然写了10篇(丹托那篇是之前稿的补充),每次写,总是在写什么的紧迫中。因为札记不是论文,要四平八稳,题目要光亮严整,而是要随时写下当时那个时刻的遭遇和意绪。所有这些遭遇还是在艺术的系统内,有些意绪不赶快记下来,会转瞬消失的。比如,这个“失败主义”的说法,怎么忽然就被反复提及了。

“失败主义”是针对“成功论”而言的。它不需要事事争先,也不需要让自己紧迫焦虑,但它绝不是躺平。它不是要在“内卷”中消耗掉自己,也不要让自己的心绪被干扰。在今天的艺术圈里,“成功学”是很流行的,让起步的人为不可知的东西焦灼恍惚,似乎不成功便成仁。它又让“成功者”焦灼,稍有不达到期待的,就患得患失,因为太看重每一次的光环了,似乎“成功者”永远被笼罩在光晕下才光亮。

“失败主义”不是一种逃脱,为不努力辩解;它是这个时代的一种退而研学,它不想哗众取宠,争个什么,而是用不去言说来沉淀自己的思考。“失败主义”不是隐世逃遁,不探求苛刻的时代天问,相反,它问之所问绝无删减。以艺术为例,是大声喧哗呢?还是静默守恒?当代的生活太灿烂了,难得艺术能够静默地为了艺术,而生存的压力让艺术无法自律,也无法静默。如果今天的艺术有些抓不住要点,那就瞭望一下能够抱有“失败主义”的艺术家们。这样的艺术家并非淡泊于艺术,不求艺术的上进,而是不愿屈从于那些所谓的“成功”艺术的效应。只有退而躬身思索自己,让自己安然在“失败主义”的沉静中,对于提问和探求,或可以有些进展收获。

其实,“失败主义”又是相对于美术史而言。在我们常常看到的美术史中,不都是写下来那些成功者吗?无论他们的艺术是多么不堪一击,也是作为被历史记载的“成功”而欣欣然。这样的美术史遮蔽掉的可能是更需要被记载的,但因为“成功学”的作祟,“失败主义”被忽略了。这在现代主义到当代艺术的书本里,比比皆是;好像只有那几个艺术家来回被写作、提及或讨论。做一个美术史的“失败主义”者,对这样的抄写照搬要保持不屑,对不经论证的艺术保持距离。失败主义有绝对的理由不与那些表象的成功者为伍。

失败不过是相对于成功的某一个时刻、某一个环境而言。对于艺术,此时的成功并非永远的成功,而失败不过是未经更长的时间验证而已。对于迟来的喝彩,失败主义坦然接受,但不为喝彩而活。急于求成是艺术的大忌,当然也是很多事情的大忌,所以多一点失败主义的心态和预演,就不会望着光晕而被眩晕。那不过是一瞬间的幻象而已。

失败主义因为失败,而多了实验、多了更多的路径。这对于艺术的开阔大有好处,实际上,艺术像科学一样,也是不断在失败中取得明确的方向的,直至获得确立。艺术之所以用“确立”来论证或批评,是因为艺术无法用成功来定性。成功不是艺术的判断前提,因为何谓成功本身的判定就是不确定的。如果说今天判断艺术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那就用“失败主义”作为行动艺术的纲领,因为不追求其他的目的,反而让做东西(做艺术)轻松起来,不会在无所适从的压力下缩手缩脚。失败主义在这里是一种超脱和达观,也是看破那么多假象后的一种通透,不需要被规定只能这样做而不能那样做。如果过于看重已有的艺术模式,就变得不能坦然面对自己的行动,可能总是顾及来自外部的指指點点和压力。

在科学试验上,往往给予“失败主义”极尽可能的许可度,没有对失败的预估和接纳,那么科学试验就无法越雷池一步,不敢尝试任何的实验和摸索。摸着石头过河就是一种允诺的“失败主义”,做就是了。结果就是打出了一片改革的新天地。以今天的青年艺术举例,能去想一步成功吗?而对于成熟的艺术,一招鲜同样不行。多一些尝试、敢于失败,就不怕打破所谓成功的艺术(作品)样式。从历史上看,先锋艺术的诞生就是一场又一场的“失败主义”运动,他们做的时候谁会想到他们未来的美术史“成功”?他们每个人内心都是充满了对异化了的资产阶级美学的控诉,他们对社会的进步的贡献不是如何做“成功学”的尝试,相反是如何剔除那些虚假的东西,笃定一种抱负:“我不下地狱,谁下?”凭着这种态度和立场去做艺术,与做装修美化的艺术是大为不同的。失败主义让他们保持了敏锐的嗅觉和对生了锈的知识的警惕。关键是,不怕失败的勇气让他们更加不畏惧,无论是艺术的手法,还是面对固有的艺术的传统上,都大斧一挥,砍掉了拉拉扯扯。不怕失败的失败主义是君子坦荡荡,而患得患失的成功主义者却变得长戚戚。

失败主义是对标准化的幕布的撕裂,它不遵循这块幕布的统一划线,所以在这个格子状的幕布看来,撕裂就是失败。但是对于撕裂者,要的就是一块自由的无定形的形状,因为无定形,所以被归为失败。在有形者的面前,失败是一种尊严,因为它维护了它自由的独立,不愿做那成功的幕布上的一块布丁。还有一个词,是“逃离”,它与失败主义都展示了一种境界,不想在主流中沉浮起扬,所以要逃离。这是现代的逃离,和远古的“隐遁避世”颇为相似,但情景不同。今天的逃离是无奈又无奈,它在紧迫、局促、不安中选择了逃离,可能短暂,也可能还要返回。隐遁倒不是逃离,它本来就在其中,但沉默不言,求得安静。与失败主义相比,它们都是退而不想再作为,但失败主义名为失败,却是要在失败中不失败。失败给意义增添了悲情,因悲情,失败却令人敬仰起来。凡·高是也。

在今天,如果说艺术作为一种概念和现象,已经严重地扁平化,都差不多,彼此的类型各不相同,所以很难用统一的艺术概念去框定喷涌而出的艺术作品。作为艺术,艺术作品再多也不再能给艺术概念增加一分的内涵和外延,艺术因名逞胜,它已经攻城略地,无所不包。它现在已经是先于任何已知物和未知物而独立存在,它不会排斥任何异类的东西、而不把它们纳入自己的麾下。它(艺术)绝对会把任何东西在它需要的时候、方便的时候、想做的时候,都视之为艺术。这就是《杜尚之后的康德》(蒂埃利·德·迪弗 著)那本书说的意思。现在剩下的,就是做、做、做,不必担心任何不是艺术的事情,也不必担心它是不是艺术。在此刻,艺术已经被消解了,处在既是、又不是的状况里。现代性与当代性的纠葛不光是在一个后发国家被争论或议题化,同样成为全球再思考的对象。在此混沌的全球艺术世界里,逃离与失败主义会变得“先锋”起来,不入流才是王道。

可以说,在“后观念状况”中,不要把“成功”当回事,失败主义才是让艺术立于不败之地的态度。

责任编辑:姜 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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