惰性与抒情:周一清访谈
2021-02-16孟尧周一清
孟尧 周一清
孟尧:“周一清油画展”不仅展览名称简单直白,前言文章也免了;仅在南艺美术馆负一楼展厅墙上择选了李小山和苏童的几句评论。如此朴素不加“修饰”、不在意文本“阐释”的展览,今天倒是很少见到了。策展人陈瑞说,这是你们反复讨论后确定的展览方案。为什么选择展出油画创作而不是版画,在选择展出内容的时候是否有过纠结?
周一清:一想到展出内容,脑子就乱了,原想让大家看到全面一点的我。可以是掌握不同画种的我,又觉得有些复杂,看展时让大家去研讨不同画种的技术、材料什么的。也想到可以是不同时期的我,几十年前到几十年后的画,罗列在一起仿佛在说故事,讲一路的变化。最后想明白了,还是简单点。于是就都简化起来了。近几年以写生为主的油画作品,说明了现在的我。
孟尧:这次展览配合作品,还展示了名为《绘画的记忆》的纪录片。通过这部纪录片,观众不仅了解到你对艺术的思考与观察,还看到艺术家毛焰和你在工作室挑选参展作品的一些片段,从影片来看,你非常信任毛焰。但一位艺术家为另一位艺术家做“选择”,似乎也不常见,对此你又是如何考虑的?
周一清:毛焰是我非常信任的朋友,我们长久地相处,不仅仅是友情,听他说话,看他的画,读他的诗歌。他对绘画、对生活的态度,都有很好的认识。他在选画的过程中会给我很多启发。他认为画的好坏、优劣,我也会来印证我的判断,从中感悟些什么。他也暗示我不要有太明显的别人的影子。一位艺术家给另一位艺术家选画,这也是一种交流。我很高兴有这种机会,也很珍惜。
孟尧:这次展厅里的红墙,各种不同规格与样式的画框,听说都是你在展览前亲自挑选确定的。中西绘画传统上都十分在意装裱工艺,中国传统书画界有“三分画、七分裱”的说法;油画的画框如何选,也十分考验艺术家的趣味和修养,并对作品的呈现效果影响极大。但现在也有很多展览上的绘画作品,是完全不用外框的。在你看来,画作和画框是何种关系?
周一清:装不装框,装什么样的框?一定是很重要的。我一直很在意怎么装饰自己的画。这里的框料很少,不好选择,能做成现在这样,朋友已经很努力了。选框也是因画而异,有些画可以不装框,有些画可以装极简的框,有些画却要丰富一点的框。然而也有一些画需要在简洁和复杂之间费心选择。其实画画也是这样的,经常把自己逼到窄窄的路上,非得足够的用心才行。什么画装什么样的框也是个学问。
孟尧:在一篇名为《写生》的文章里,你曾这样写道:“写生中最具有享受的是随意变化的自如和快感,在闭门尝试时,刻意的编写中总是带别人的语言,带来犹豫和某些程式。而在写生中,对象的启示,提供了种种可能,无论你迎合它,还是它迎合你,都一样的轻松自然,一些原本以为非绘画性的语言,成了恰如其分的描写。”你这里谈到写生的“自由”是抵御“刻意”与“程式”的一种可能。但写生时如果被物象的万千变化俘虏,则会掉入“描绘”的陷阱,那是否也是另一种绘画的难处?
周一清:“写生”从头到尾都是一件很纯粹的事,表达的是对绘画的认识。直观和想象力在不断地交替作用着,自然中的一切向你启示着各种可能。逐渐,你就会知道你所需要的场景感受,有目的的作画过程也就趣味无穷了。各种语言的表现方式都是和自然交流的结果。
孟堯:当你提及绘画性的时候,你指的是哪些东西?周一清:绘画性通常指的是绘画语言的各式表现特性。用笔、用色应该具有一定的审美意义,而且会形成画面的一种协调的平衡关系。这是很重要的视觉效果,体现着画家的品位。当然也不能忽视情感因素在绘画中的作用,它是各种语言变化的基本动机。
孟尧:有没有哪些艺术家的创作对你有特别直接的影响?比如对你在艺术、在绘画的认识上有重要的启发?
周一清:从学画开始,就一直会有不同画家的作品在影响着我,从中学习如何画得准确,也懂得了厚重、结实的塑造原则。然后也就理解了各种用笔的表现意义,明白了绘画风格的区别。那时特别喜欢看美术史的书籍,知道了绘画的发展是哪些个人的风格特点在起着重要作用,人的优秀决定了艺术的品质。从此就对独特画家的独特绘画方式有了很深的理解,也有了割舍不了的情怀。绘画风格是可以追随的,喜欢也不会是无缘无故的,从喜欢开始做一些尝试和模仿,养育自己的智。如果有一天因此而产生出明显的个人的审美意愿,将是无限幸福。
孟尧:不管描绘晨昏时分还是艳阳正午,无论湖光山色还是乡土民居,你似乎有意识地以一种“朴拙”的用笔,去概括物象的结构,以一种“减法”用色消减自然景致的艳丽。我印象中,你总是小心地控制着色彩的纯度,并经常以漫不经心的用笔去组织画面的色形关系。我想是否是这些在画布上的“斤斤计较”,才让你的画作展现了那些不同程度的慵懒与宁静?
周一清:也许是这样的。我很喜欢那种朦胧、慵懒的气氛,喜欢蒸腾、迷漫的空气感,像德彪西的《牧神午后》那样悠扬、迷幻,世界那么的不确定,美极了。
孟尧:你曾谈到关于艺术的“惰性审美意识”,这是一个值得聊聊的有趣话题。
周一清:“惰性审美”是朋友批评我的词语,我却很乐意接受这样的评价。有一种审美那么贴近我,几乎是刻骨铭心生成在一起,不能离弃。所谓的变化就是一起成长,慢慢提升认识的同时提升表现的质量。我从不相信有价值的审美会遭到丢弃,任何审美方式都有成长的机会。
孟尧:当你说“使我能心安理得画下去的最终理由,还是树下、屋后那一片片,带有凉意,柔滑、浓黑的阴影……”的时候,以及“写生是为寻找和发现情感的需要”的时候,你是否在描述你理解的“抒情”?周一清:这些也是惰性审美的延伸,是一种抒情的陈述。这也是我内心需要的抒情方式。
孟尧:之前我们曾聊到你对景写生与工作室创作的区别,也谈到在面对不同尺幅的画布时,一些创作心态上的差异,这其中产生的变化,都能在美术馆展厅里不同的作品里有所体现。也许正是这些通过笔端画布发散出的不确定与可能性,那些直觉与理性、主体与客体的不同配比,讓你持续体会到绘画与创造的乐趣吧?
周一清:在室内画画,做一些大尺寸的画面,以前也有过尝试,也感受过不同画幅的制作快感。大刷子整块地涂抹,连肢体动作都不同。
户外写生多感性成分,有很多的表现的机会。心情愉快,想象力活跃一些,人也兴奋一些。室内作画会理性一点,倒是想以后会在画面里多一些理性的成分,也会多画一些大幅的画。室内室外,大幅小幅交替的画应该会让自己更轻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