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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中的田野和写作

2021-02-16石青

画刊 2021年12期
关键词:人类学当代艺术田野

石青

这次讲座不同以往,交流对象主要是传播学的同学们。为了交流铺垫,我先解释几个问题,而这也是我自己时常要回应的话题:比如当代艺术是什么?和其他学科到底有什么关系?然后引出这次话题的核心:当代艺术中的田野和现场。

今天艺术行业之外的同学来做展览,其实挺好的,甚至说来得有点晚,再早点才对!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当代艺术早就开始“拿”着别的行业的知识和方法大张旗鼓地在用了。像“噢,孩子们!——千禧一代的家庭史”这个展览中用的“档案”和“文献”方式,就是类似“博物学”的东西,这些陈列和研究方法被艺术“拿”去了。现在又转了回来。

有人会问,艺术不是有自己的传统吗?像国画、油画、雕塑什么的。那我们把话题再扯得远一点。其实艺术拥有自己独立主体的时间并不长,算算也就几百年的事儿。在西方,早期的艺术是作为一种综合视觉的组成部分出现的,比如“绘画”就是教堂内部描述圣经故事的;“雕塑”是这些建筑的外装饰;在“哥特艺术”中,这个统筹的角色叫“大工匠”。当西方工业化产生社会大分工后,艺术家才逐渐获得自己的独立位置。在中国,绘画者的地位也不高,“文人画”的最高境界是“业余性”,被称为“戾家画”;而职业画家的画则被称为“行家画”,这里的“行家”是具有贬义性质的。而且绘画的价值判定在于作者的道德和文化认知,绘画“本体论”也都是当时的知识分子代理和建构的。

“当代艺术”的出现众说纷纭,源头大多指向杜尚。我总结大概几个因素:现成品,如小便池;新的媒体,如摄影;对传统价值和手工技术的贬抑等,这些大概都从杜尚开始的。我个人认为:当代艺术的起源就是来自对“机械复制技术”的崇拜,“现成品”和“摄影”等都是工业社会后出现的,是复数的,传统艺术家手工劳动和“灵晕”消失了。所以,本雅明才是“当代艺术理论”的鼻祖吧!

对机械复制的崇拜,使得以此为基础的“装置”“摄影”和“影像”成了当代艺术中的生产工具。

在文化上,西方现代艺术家的价值来自“三重否定”:最早是反贵族艺术;再就是反资产阶级艺术;最后是反中产阶级文化趣味。所以,早期现代艺术很多艺术家都有着社会主义者的气质,都很激进。到了包豪斯二期的梅耶院长和苏联构成主义的早期达到顶峰。他们甚至要求取消艺术家的身份,改为“社会工程师”。在这个长期的文化抗争中,哲学与社会学等人文科学一直扮演着“同盟军”的角色。在欧洲像阿多诺和法兰克福学派对资本主义文化的批判;在美国,一帮维特根斯坦的艺术家粉丝利用“分析哲学”搞起了观念艺术。简单总结下,“当代艺术”有这么几个起点:机械复制崇拜、激进主义、文化理论和社会史的同步。

到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当代艺术”并没有自己的知识系统,倒是有很强的知识“攫取”能力。艺术家大量使用其他领域的知识和方法论,像人类学、民族志、社会学、哲学和生物学,而且胃口越来越大,越来越得心应手。所以今天艺术家谈到要“坚守”,我也好奇到底要坚守的是什么?

那么問题来了,是不是当代艺术就只能是作为科学或知识的奴仆?当然不是!我只能说,当代艺术的价值,在今天反而变得尤其重要。我们知道法国哲学的传统是一旦遇到瓶颈,就肯定说要回到“艺术”,要向“艺术”求救!但艺术家也不要自作多情,此艺术非彼艺术,只是强调一种感性根源而已。但艺术家是不是也要反思一下了,这样的根源自己是不是也已经丢了?我们如今抱定的“感性”和“风格”,是不是早就“风干”成套路了?

那么,“当代艺术”的价值到底在哪里?朗西埃说是“感性分配”;德勒兹说是 “情动”!格罗伊斯说艺术是“聚集”和“动员”!我的理解恰恰是它的“空”!也就是“悬置”!只有空,才将已有的范式和知识化约和清空,才能吸收进新的东西来。才能“空穴来风”,才能“无中生有”!

“田野”本来是人类学的概念,今天当代艺术也谈得很多,包括我自己也说了很多,但我知道,这两者还真不太一样。人类学的概念我就不多说了,只是好奇为什么艺术会突然对这些感兴趣?

大家知道,人类学的起源本来就是来自殖民主义的,是西方研究他者的学科。我们还知道,西方激进运动和理论在1968年“五月风暴”之后,都回归到书斋和学院。当代艺术本来与这些同步的,当“激进文化”从行动转向学问,当代艺术也从“社会现场”转向“教育和展示”,就是说进入了一种“研究性”。这个词在今天的艺术行业里被说很多,但这个词很可疑,别忘了,“研究”是需要对象化的!是在预设客观对象和事实后的“研究”。

而“当代艺术”是什么?套用教员的一句话就是:先有行动,后有事实(原话是“先有事实,后有概念”)。艺术的本质说到底还是一种“行动”的艺术,但这个“行动”不同于我们通常讲的“实践”或“动作”,这里的“行动”核心是“先”:先于事实。先于结构和逻辑。先于理论。艺术家要完成这个“先”的动作,首先要破除“反映论”,艺术不是理论的图解和阐释,也不是客观世界的象征和镜像。当代艺术如今也在鼓吹“语境”工作,可是别忘了,这个语境也是被自己的行动生产出来的!

人类学的“田野”已经被对象化了、被预设了、被存在了,然后是进入自己的预设中。

当代艺术的“田野”是《三体》的最后一幕——是在“虚空”中的生产和归还,是“无中生有”的生产。

这个话听着挺抽象,其实一讲就明白了。这还要回到“现实”“事实”和“真实”。

展览中,大家谈家庭史/家族史/口述史时,后面可能是“新文化史转向”的逻辑,相对传统的宏观史学,如今的“私人档案”“记忆”等也成了“史实”的一部分,哪怕掺有口误和编造,也成了“真实”的部分。我想说:“当代艺术”可能更“过分”,“想象”“梦境”和“直觉”这些无法用科学“证实”或“证伪”的东西也是“真实”的一部分。甚至比“事实”还“真实”!

所以,我在当代艺术这里动用了对应的“现场”概念,也许它更适合当代艺术所描述的“田野”:一种多样性的、动态的概念,尤其是它是由主体主导或生成的!不再是作为“他者”,不再作为客观对象存在,“现场”是主体生产出来的环境和事实。“现场”和“田野”不仅是主客关系的颠倒,更是两种不同的生产方式!

最后,我要谈談当代艺术中的“田野写作”或“现场写作”。这个“写作”一定是主体性建构的行为。但我还是强调一下“建构”,“当代艺术”不是什么“后现代艺术”,也许曾经是。“无中生有”也不是破坏性行为,虽然“破坏性”“消解”曾一度被作为“当代艺术”最简单粗暴、最有效的方式。

我自己这些年的工作都是基于“田野”或“现场”的工作:2014年我创办“激烈空间”,做过关于上海杨浦区的“集体主义建筑”,还重拍了《上海电影地理》;2015年做了将“田野”网络化的“腹地计划”;2018年做了以重庆为长期田野项目的“重庆工作研究所”;以及2019年基于长三角启动的“江南基栈”项目。

回到这个展览,回到“家庭史”的写作,或非虚构写作。都说当代艺术是“拿来主义”,但不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么艺术是怎么“拿”的呢?答案就是在“反噬”中学习!

怎么说呢?“家庭史写作”我想大家都是老老实实在家做访问、做口述,听爸爸妈妈讲过去的事情吗?你会用你的行动,去介入去影响你的家庭史写作吗?这会不会破坏了田野?会不会犯了人类学和非虚构写作的大忌?才不!扮演一个客观的旁观者,是早期人类学影像写作的方法;而且这个“客观”真的能做到吗?当你把摄影机对着我的时候,我会给你表演“客观”的。被拍摄者都很聪明,他们比你还知道你想要什么。后来,就有人类学影像作者直接用摄像机介入事件。

这是不是“胡闹”?当代艺术真的类似这种“胡闹”!“胡闹”是什么?是“极端”,是“例外”,是“不合时宜”。当代艺术的“写作”也是一个积极的“胡闹”:运用想象和行动去写,或者说像“当代艺术”一样去写?可以吗?我推销一下,“艺术家的写作”是这样的:主体性的,行动介入的,制造事实的,改写和重写的。写作又是一种寻求共识的公共行为,你的写作也在链接和聚集共同体。说得时髦一点,这就叫写作的政治。

写作一定是不民主的,它是一厢情愿的意外,不是协商和平衡的结果;同时写作一定是最民主的,因为它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激活所有关系,你的框架里想过这些所有的关系吗?写作是个“体力活儿”,同时也是时间和客观的赌徒。你的家庭史也可以写成科幻小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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