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理想·人性·田园
——论曹文轩“纯美”儿童小说的主题

2021-02-13党秋月

关键词:国民性曹文轩儿童文学

党秋月

(辽宁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沈阳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4)

曹文轩执着于文学理念的探索,其文学理论研究的核心是纯美,纯美的本质就是文学的纯粹性。他在以纯粹性为本质的文学理论基础上,构建自己纯美的理论体系。这个理论体系的结构是缜密而科学的,其高扬生命的人文关怀和真善美的基本预设,推崇水样的诗性与浪漫,并以儿童文学中的故事、形象、美感等探索未来民族性格的塑造和纯美的无限可能。与曹文轩纯美的文学理念相对应的,便是他的儿童文学创作也呈现出一个以纯美为源泉、为旨归的纯粹性、理想性儿童王国。他立足于中国社会生活的具体现实、扎根于自己真实的生活经验和情感体验,来讲述一个个纯美的故事,书写中国故事与民族精神,为儿童打下精神的底子。这些故事的主题都是在叙述理想的追求、人性的奥秘、田园的忧郁,大多是在思考关于纯美的永恒的命题;其魅力不在于情节的曲折离奇,而在于情感的感动。这是人性的追随,是无止境的精神探求和生命创造。纯美的文学理念是坐标、是主旋律,它支撑着曹文轩的整个儿童文学天地,诸多关于儿童文学理论观点的提出和阐述、儿童文学故事的命题和书写、儿童文学创作形式的审美和艺术都以此而铺展、表现出来。

一、理想的执着:“往前走是天意”的朝圣之旅

曹文轩致力于书写理想的执着。他强调,儿童文学应该让孩子们关注精神世界的美好,坚定自身理想的追求,应当以一颗不畏艰难困苦的心,勇敢而执着地去追求,所以他在《根鸟》中借助板金之口对根鸟说:“往前走吧,这是天意!”[1]这既是指引根鸟走向理想的朝圣之旅,又是他儿童文学对于理想的崇高与神圣的向往。在《第二世界:对文学艺术的哲学解释》中,他提到第二世界的理论,“把精神性的,是人——只有人才能创造出来的文学艺术,称之为第二世界”[2]。这是天性的精神欲求与自由的追寻,也是他赋予儿童文学重要的精神内核,也就是,儿童文学并不只是让儿童开心的文学,而是让儿童体会人生、思考世界的文学。儿童应该接触的事物不仅仅是纯真、幼稚与美好,而是应该面对真实的世界,怀有理想前行,永远保持赤诚之心。

在曹文轩纯美儿童文学理念中,其文学创作宗旨就是为儿童“打精神的底子”[3],为儿童去探索精神的要义,为儿童去书写、描绘这个崇高而纯美精神世界的要义。在他的笔下,几乎每一个儿童的心中都有一个神圣的理想,一个高不可攀又神秘莫测的天国,所有的儿童都在痴情地向往着这个理想的世界,也都在孜孜不倦、不辞辛苦地前行在这条朝圣之旅上。在《根鸟·序》中,他提到:“十八、十九世纪的优美平衡,……那时的文学是由深刻的思想、优美、悲悯等诸多维度共同组成的,并吸引了成千上万的文学朝圣者,气势非常壮观。”[1]4儿童文学需要为儿童造梦,而这梦境就是儿童心中的精神和理想,指引着他们不畏艰难地前行,即使路遇挫折,依旧能以爱与悲悯的情怀走向自己的精神高地。

首先,纯美的世界、理想的世界的核心都在于精神的追求和表现。曹文轩强调,儿童文学要注重打精神的底子,追求精神的要义。他说:“我将书分为两种,一种是来打精神底子的,一种是打完了底子再读的书。现如今,我们没有足够的打精神底子的书。”[3]他的儿童文学致力于给儿童树立向善的精神,以大善、大美、大智慧为儿童打下良好的人性基础。《根鸟》是一部成长小说,讲述了少年根鸟的寻梦之旅,同时也是他执着理想、不屈不挠的朝圣之旅。根鸟受一只白鹰的指引开始寻梦,他走在一望无际的荒漠中,双腿发软、心虚力薄,甚至充满恐惧,但他还是没有停下脚步。一路上,他遭遇到了冷嘲热讽,被当作是不可理喻的怪物,被打击、伤害,各种考验也纷至沓来,但他不言放弃,始终执着向前。到达青塔之后,根鸟已经由懵懂无知逐渐变得勇敢坚定,但依然没有参透人性的伪善,被刀疤骗到了深山采矿。历经艰险成功逃脱后,他又遭遇了情欲的考验,开始贪图享乐,忘记前行。钣金大叔指点迷津让根鸟重新出发,经历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梦境中的大峡谷。他看到了百合花丛,看到了一群白色的鹰,但没有看到心心念念的紫烟姑娘。当根鸟发现自己苦苦追寻的梦境只是虚无缥缈时,他整个身体伏在地上,号啕大哭……根鸟在经历无数磨难、千疮百孔之后,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根鸟》描绘的是根鸟的成长史,也是一部心灵史。或许,曹文轩明知生命是虚无的,也要鼓励少年儿童勇敢逐梦,在梦幻中游走,在真实中体验人性。

其次,曹文轩儿童文学书写的精神世界是美丽的,甚至是一种超越现实的美丽。儿童所执着的精神世界并不如成人般的复杂,而是善良、纯真与美的呈现。他致力于为儿童打造一个理想的精神世界,在这里有崇高与神秘、美好与纯洁、赤诚与信念。童话故事给儿童带来的不仅仅是天马行空的幻想,而是在这个幻想的世界里所存留的精神世界的美好。《埋在雪下的小屋》讲述了4个小伙伴遭遇雪崩被困在小屋的故事。孩子们不言放弃,最后终于挖出一条逃生的通道。在绝境中,人性的善恶与爱恨被集中放大,但生命的不屈与坚韧、人性的灿烂与光辉更令人回味无穷。《青铜葵花》中在葵花离开后,本是哑巴的青铜用全身力气喊出了“葵花”,是他由无声世界向有声世界的转变,也是他们经历分别,青铜对于往昔不舍的种种回忆,曹文轩意在表现出一种精神世界的美丽。

最后,曹文轩笔下的儿童对理想的追求是执着的。他的小说大多写乡村田园,写幻想中的世界,写那些远离都市的底层人的生活状态。他们虽然也会为生计烦恼,但对于理想的执着也分外热烈。他们认为追逐理想之路是神圣的、崇高的。曹文轩将儿童天真与执着的性格融合,表现出对于理想的深刻执念。《山羊不吃天堂草》中的明子因为生活所迫,跟着师傅三和尚和师兄黑罐来到城里打工。城市的五光十色、流光溢彩对明子有着深深的吸引力,但穷苦乡下人的身份又使他敏感自卑,身份的焦虑已经让他有切肤之痛,金钱与道德的角逐更让他挣扎绝望。在不断的下落中,他想到了家乡那群宁肯饿死也不吃天堂草的羊群,于是猛然惊醒,坦然地回归自己的人生位置。明子不屈服于苦难的现实、固守善良和高贵的本质与根鸟有异曲同工之处,他们都是携带着过于理想主义的精神追求,拯救现实世界中那颗理想失落的灵魂。他们的成长之旅,也是儿童对于精神世界的成长之旅,更是成人对于理想的救赎之旅。

二、人性的真实:“向善还是向恶”的灵魂拷问

曹文轩思考人性标尺的时候,把美作为一种精神向度,企图以此去救赎这个日渐麻木的社会。有人认为,审美的救赎力量是有限的。曹文轩则指出,任何的恶或荒谬、欲望等在美的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美与思想相比,哪一个更深刻的问题,也是不言而喻的。与此相关联的,他明确表达了关于思想的深刻性、人性本身的善与恶等问题的思考,“现代小说的深刻性是以牺牲美感而换得的。……我不想要这份虚伪的深刻,我要的是真实,而且我从内心希望好人比实际生活中的好人还好,而坏人也比实际生活中的坏人要好。”[4]

首先,在曹文轩的儿童文学作品中,人性没有什么虚伪的深刻,它只是真实的,不必分什么善与恶,也似乎不存在什么绝对好与绝对坏的标准或界限。他在《草房子》的序中发问:“那些夸示世道之恶而使人以为世界就是如此下作的作品,那些使人从此对人类再也不抱任何希望的作品,那些对人类的文明进行毁灭性消解的作品,那些写猥琐、写浓痰、写大便等物象而将美打入十八层地狱的作品,我们真的需要吗?人类之所以有今天这样的文明,文学在其中的力量和功德是不言而喻的。难道现在文学要中断这样的责任了吗?让生活向下还是向上,向善还是向恶,难道文学就完全没有必要对这样最起码的问题进行拷问吗?”[5]所以在《草房子》中,他塑造了秦大奶奶这个人物形象,秦大奶奶最开始以“恶”的形象出场,作为“油麻地”钉子户她拒绝搬走,与学校斗智斗勇,是大人眼中的“恶婆子”,横穿学校菜园,践踏蔬菜,养鸡鸭鹅在校园中乱窜,破坏庄稼。在写了太多的秦大奶奶的“向恶”之后,曹文轩笔锋一转,写了秦大奶奶为了救一个孩子而落水,又为了救“油麻地”的一只南瓜而再次落水最终去世,这时的秦大奶奶又是格外的“向善”。作品中人物前后的鲜明对比写出了最真实的人性,也展现出曹文轩对于人性的思考,并将判断和选择的权利交给了读者。在他笔下的人物描写,追求的都是面向真实的人性,没有绝对的好与绝对的坏。他只是希望给儿童创造一个真实的世界,一个带有某种理想色彩的美好世界。即使塑造出人性之恶,在儿童眼中也会留有一丝悲悯之情,带有道义的色彩。《天瓢》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人性中的善和恶。杜元潮仿佛就是古代的贤明士大夫形象的再现。他德才兼具,既有士大夫的儒雅和学识,又有政治家的胸襟和远见,显现出理想人格。同样,曹文轩也写出了杜元潮人性中恶的一面。在感情方面,他虽然重情义,但一旦感情和他的政治前途发生矛盾,他就会放弃感情而选择权力,正是他一手导致了程采芹和艾绒两个女子一生的悲苦。在政治权力的争夺过程中,杜元潮也十分残忍和阴鸷,他削清了邱子东的全部权力,并让他烂也要烂死在“油麻地”。可以看到,作品中的杜元潮或邱子东,都是性格极为复杂的人物,他们身上集合了人性的善与恶的两面,是善与恶、美与丑两个方面理想化的交融。

其次,曹文轩小说在探讨人性的时候,更注重去表现人的最基本最原始的欲望、情感与行为,这是其儿童视域下的文学作品所带来的独特而深刻的思考。他在《我始终觉得世界是善的》中说:“因为,人类的基本人性,或基本的生存状态以及基本的审美欲望,是不变的、永恒的。”[6]他探微人性向善还是向恶的时候,就是通过孩童们最基本的欲望、情感、行为方式和生存处境展现出来的,这一切既是最真实的人性的表现,又具有永恒的启迪意义。如在《草房子》中,主人公桑桑是个非常顽劣的孩子,他嘲笑陆鹤秃头,把自家蚊帐当作捕鱼的网,把家中有钱的杜小康视为对手等;《山羊不吃天堂草》中的明子,在城市这一特殊背景下艰难成长,既有面对现代物质欲望诱惑的动摇,也有人性光辉的沐浴。在这里,纯真的儿童形象也不是像天使那样纯粹无暇,儿童的思维与行为也自然会有儿童的本能性欲望和情感的自然表现,天真无邪的儿童也会有顽皮、嫉妒、攀比等性情,这是最基本的人性的真实反映。作品中的那些顽劣的性格、基本的欲望在向善的理想和大爱的召唤下,自然会遵循着预设的轨迹前行。

应该说,曹文轩纯美的小说创作是在古典主义的基础之上,注入了现代主义的隐喻。但他始终不愿意以现代主义的书写方式去审丑与反思人性,直言现代小说的深刻性“无非是将人往坏里写,往死里写,往脏里写就是了,写凶残,写猥琐,写暴力,写苍蝇,写浓痰,写一切一个人在实际生活中都不愿相遇的那些东西”[4]85。曹文轩称之为“虚伪的深刻”,是现代主义式的以牺牲美感而表现的深刻。他的纯美儿童文学在书写人性时,总是力图以审美与思想的力量拷问人性,以古典的意境和韵味思考人性,他坚持的儿童文学并不是让儿童一味快乐的文学,而是让儿童产生快感的文学。这快感的书写就表现了其纯美儿童文学理念的深刻性,他真实地呈现了人性,人的优点和缺点,在纯美的童话王国中,也布满酸甜苦辣。这些处于大善与大美环境之中的人们也会有自己的欲望与顽劣,甚至故事的末尾也没有传统的大团圆式的结局。但是,当孩子们读完了曹文轩的作品,就会得到一种纯美的心灵净化,一种美丽的痛苦式的悲剧快感或淡淡忧郁情调的审美愉悦。

三、田园的忧郁:国民性与“无所事事的思考”

在曹文轩的纯美儿童文学理念中,关于国民性的反思是贯穿始终的一个主旋律,并坚持一种“无所事事的思考”。他解释这种无所事事之中的思考,是旨在学习普鲁斯特的“无所事事”的理论,这种创作的上乘状态是“由无所事事的心理状态而写成的看似无所事事而实在有所事事的作品”[7]。他认为,如果作家们过于关注文学的社会功能,一味地对社会问题表现出过度的热情,就会陷入背离真实的单向度的思想深度。而无所事事的思考恰恰能促使作家发现生活的本质真实,激发作家源于真实的创作灵感,促使作家在无所事事的生活现象中、在细小入微的生活细节中,去思考社会人生的问题、去思考人性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去探索浩瀚宇宙中的一些形而上的问题,从而去进行一些关乎历史性、哲学性、国民性的综合思考。

首先,应该看到,曹文轩关于国民性思考的思想根源主要还是来源于鲁迅。他在1987年6月6日写作《忧郁的田园》一书的《后记》时,如是说:“在古往今来的中国人中,我最崇拜的还是鲁迅先生。……国民性问题的提出,是他极其重要的思想贡献。”[8]曹文轩认同鲁迅关于国民性批判的思想。表面上看,鲁迅关于国民性批判的理论思想与曹文轩所提倡的纯美理论处于相悖、相克、无法统一的境地,实际上,鲁迅对于国民性的批评并没有放弃文学的审美价值,而是在更深刻的思想认知基础上的美感体验,而是在更深刻的现实批判中挖掘出来的诗情画意。因此,鲁迅的国民性批判思想是立足于中国历史和现实而创造出来的思想巅峰与文学巅峰,它既不同于一般意义的现实主义表现,也不同于现代主义的创作方法。曹文轩明确指出了鲁迅与他们的不同之处:“鲁迅与他们的区别是,鲁迅是有度的,而他们是无度的。鲁迅的笔下是丑,而他们的笔下是脏。丑不等于脏。”[7]12曹文轩对于现代派抹杀一切美感、凸显人性之恶的描写方式并不赞同。在他看来,揭露人性的深刻也没有必要直接将人性最后的一丝美和善良扼杀。在小说《网》中,我们清楚地看到了曹文轩想要表达的国民性与民族性格。《网》塑造了朴实善良的农民康泰,靠着织网捕鱼为生,然而康泰夫妇将这一谋生发财的手段被村里的乡亲们知晓了,于是大家纷纷效仿,甚至拦截他的网,让他捕不到鱼,最后康泰夫妇血本无归。曹文轩是这样描述的:“没过多少日子,河里的鱼就几乎被打光了。不少人索性不打了,怕河水沤坏了鱼网,都架在空中。谁都希望别人撤去,可是谁也不肯撤,一个看着一个。”[8]16

曹文轩通过这样一个故事写尽人性的贪婪欲望、明争暗斗、互相攀比,将人性的劣根性表现得淋漓尽致。作品中有很多意象,“鱼网”象征着人们对于财富的贪婪,以及性格中的“劣根性”,“网比鱼多”表现了曹文轩对于国民性的深刻审视与反思,当然这一切的国民性弱点也都是在康泰老头身上的人性美的衬托下表现出来的。

在2016年国际安徒生奖得主媒体见面会时,曹文轩答记者提问,介绍对自己影响最大的中外作家时说:“鲁迅在我的心目中,一直是一个不可逾越的文学的高峰,他对我的影响太大了。其实我的文字的骨子里有他的东西。”[9]鲁迅以独到的笔法无情批判了国民的劣根性,意图唤醒人们的麻木精神,引起人们的疗救。鲁迅的思想和文风深深地影响了曹文轩,使他在从事理论建构和文学创作尤其是儿童文学创作时,总是试图引导孩子养成善良、纯真、敦厚的品行,坚定孩子们优良的道德感与民族感,引导他们树立健康的审美体验。所以,曹文轩在自己的儿童文学创作理念中一再地提出:“只有站在塑造未来民族性格这个高度,儿童文学才有可能出现蕴含着深厚历史内容、富有全新精神和具有深度力度的作品。也只有站在这个高度,它才会更好地表现善良、同情心、质朴、敦厚等民族性格。”[10]所以,民族精神与民族性格是曹文轩儿童文学教育的要义。曹文轩强调,儿童文学要起到一定的教育作用,带给孩子童真与快乐的同时,应当承担塑造健康的审美意识和养成民族性格重任。

其次,与国民性批判主题相关联的是关于忧患意识的思考和表现,这一话语也始终贯穿曹文轩儿童文学创作的始终。他认为,一方面,儿童的成长不能只接受快乐教育,应该让他们面对真实的社会、思考现实的问题,应该接受忧患意识。一个没有忧患意识、只知道快乐的孩子能成长为具有健全人格的大人吗?毋庸置疑,答案是否定的,这样的孩子长大后很可能会成为一个性格有缺陷的人。曹文轩解释儿童文学审美体验中的快感,即一种悲剧精神与忧郁情调的体验,其中应该有对于理想的执着不懈,也应该有美丽的痛苦与人性的复杂,这些元素是儿童成长必须经历的内容,一味地快乐而逃避现实,并不能帮助儿童在幼年建立正确的道德观和价值观。另一方面,儿童文学所要坚持的持续的影响性,也导致它不能单纯地表现简单的快乐。在曹文轩看来,一部一流的儿童文学创作会影响读者一生,因为儿童与文学是两个相辅相成的概念,不能仅仅使儿童文学的影响停留在童年,而是应该伴随读者一路前行,他以最好的文字把读者培养成了最理想的读者。

曹文轩纯美儿童文学理念的田园生活故事中,也大量蕴藉着浓郁的忧患意识。《青铜葵花》中,作品最后描写青铜与葵花的分别,正是曹文轩对于享乐主义的抨击。在读者预感到孩子即将要享受无忧无虑的天真快乐时,曹文轩却带来了一种忧患意识,一种罗曼·罗兰般的正视痛苦、尊敬痛苦、锻炼心智、学会坚强的成长体验。《天瓢》书写的是一种历史轮回带给人们关于生命存在或生存状态的追问。开篇的画面就是一口漆黑的棺材顺着大雨漂进“油麻地”,人们怀疑是杜元潮的棺材,因为当年杜家就是靠着一块厚大的棺材随着洪水漂过来,浓浓的宿命感扑面而来。作品的结尾仍是一口棺材,人们看到棺材漂去的地方,正是当年杜元潮父子漂到“油麻地”的来路。这种首尾呼应的巧合正是历史的轮回,戏剧性的故事发展带给人们的是生命存在的历史轮回中的人性拷问,以及国民生存状态和国民性格的拷问。再如《火印》,写孩子与马的故事,写一种精神的不朽及战争带给人生命、精神的双重痛苦。作品取材于萧红《狂野的呼喊》中的一个片段,同样是书写民族的历史和民族性格,作品中北方草原上的雪儿作为一匹马,具有深刻的象征隐喻,这是一匹有人格的马,拥有坚强品性人格的一切尊严、悲悯与智慧。

小说集《暮色笼罩的祠堂》(1988年)中的同名小说写了一个返乡的故事。“我”回到故乡,碰见亮子,回想起亮子小时候的形象:一个光身子在雪地里嬉闹的鲜活的生命。但眼前的亮子已经变成了一个精神有障碍的人。他之所以脑子出问题,是因为曾被老师关在黑暗的祠堂里惩罚。“我”离家的时候,再一次看见了祠堂,高大、森严而又牢固。亮子这个人物形象不由得让人想起鲁迅《故乡》中的闰土,他们都在时间的河流中发生了变异,体现出被摧残的特征。小说中的祠堂象征着“吃人”的传统,这正是鲁迅小说所开创的国民性批判的思想文化传统。这个祠堂与鲁迅《长明灯》中疯子要烧毁的那个社庙是类似的。这些作品对国民精神面貌的展示和分析,都隐含着批判“国民劣根性”的思想内涵。

在曹文轩的作品中,丑陋的事物、肮脏污秽的语言极少出场,我们能够看到光明、看到善良、看到美好、看到纯净,读者的阅读过程总体是愉悦而享受的。当然,并不排除其作品中美的形式过多存在,有可能使读者偶尔产生审美疲劳。美并不幼稚和肤浅,许多作家摒弃美感追寻丑感的原因不过是丑以极端的形式出现,更能呈现和揭露深刻的内涵,然而曹文轩却用纯粹而朴素的创作证实了美也是厚重和深刻的,苦难、爱恨、生死都深深蕴含于美的形式之下,沉稳、安定却又生生不息。曹文轩儿童文学书写崇尚的是人的情感与欲望,关注的是人的精神、灵魂与境界,他要让优美、精致、智慧的故事给读者带来精神世界的感动。他立足于当下文坛及儿童文学发展的历史和现状,从某些文学性缺失及艺术个性薄弱的视角来探求文学的思想深度和文学的艺术生命,使文学思考和文学创作从现实问题的具体表现走向普遍意义的人文关怀、心灵关怀,走向审美意义的灵魂感动、浪漫纯美。

猜你喜欢

国民性曹文轩儿童文学
亲近厚实大地,疗愈澄澈童心
两袖清风
第四届福建省启明儿童文学双年榜揭榜
曹文轩主编的书籍
曹文轩的影视作品
《晚清至五四的国民性话语》
第三届福建省启明儿童文学双年榜揭榜
唯童年不可辜负
——两岸儿童文学之春天的对话
近年来鲁迅国民性思想讨论再认识※
论面向国民性重塑的现代国民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