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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面向国民性重塑的现代国民教育*

2014-12-21龙宝新

南京社会科学 2014年6期
关键词:国族国民性国民

龙宝新

在近代史上,国民性论争与中国人的近代化进程相依相伴,我国国民教育由此和国民性塑造问题结下了不解之缘。国民性状况是国家软实力的核心构成要素,是国家核心竞争力的硬指标,这一点日益为国人所重视。在中国近代史上,一批先进的知识分子从民族大义出发,振臂呼吁提升国人的国民性,强烈要求借助于文化革命与国民教育来矫治国人的国民性劣根,可谓用心良苦、令人振奋。及至现代社会,人的现代化节奏加快,国民教育如何助推国人国民性的觉醒与重塑是一个事关中华民族未来复兴的枢纽问题。在本文中,笔者试图从国民性内涵的剖析入手来对该问题作以理论性的求解。

一、国民性的四维界定

国民性到底是指什么?虚无论者认为,国民性只是一个解释性概念,似乎这一“解释概念本身可以适应任何东西”,导致研究者陷入“任何假设可以解释一切,到头来什么都无法解释”①的怪圈;务实论者认为,国民性是特定国族(而非民族)共同体的文化心性特征、“平均人格模型”②、民族性格、“基本人格结构”、“低层社会意识”、“人格综合体”③与持久心理状态等。对于这些理解与界定,我们不仅需要对之加以清理与审视,更重要的是要透过表层描述来对其深层认知立场作以透视,否则,我们就难以从中发现国民性的原根意义,面向国民性培育与重塑的教育工程也将失去扎根土壤。

透过林林总总的国民性“概念丛林”,我们看到的是另一幅认识景观,即思考国民性的立场与角度差异问题。应该说,国民性的优劣性、指向性、构成性与层次性是近现代学者思考国民性的四个基本视角,基于这些视角来重释国民性概念的“整体景观”,是我们思考国民性内涵的基本思路。

(一)优劣性:劣根性、优异性抑或中性人格

自从国人谈及“国民性”一词时起,将它和民众素质优劣性关联了起来,优劣性成为学者言说、反思国民性的重要论域与立场之一,标志着国人“文化主体意识的崛起和中华民族在反思中深沉的觉醒。”④起初,我国的一批脊梁型文化学者,如梁启超、孙中山、伯阳以及国外知名学者史密斯、储安平等人把国民性等同于“劣根性”或“缺陷的集合体”,甚至将之泛化为“中国人的特征”⑤,并对这些劣根性人格如数家珍、品头论足,将之视为中国人的败事之根。有学者指出,“伴随着鲁迅身后的巨大影响,‘国民性’从一个中性词蜕变为一个意义消极的词语,与‘国民劣根性’同义。”⑥无疑,这一立场是近代学者探讨国人国民性的主调,但并非唯一论调,一批有远见的学者也看到了我国国民性的另一面——优异性,如国人的“报恩”、“明分”、“虑后”⑦等德性,认为国民性中也凝聚着民族传统文化的精髓,故优秀性被视为我国国民性的应有之义。应该说,近代史上的革命者,包括文化革命者与制度革命者大多会渲染国民性的劣根一面,而理智的学者大多会看到国民性的两面性或中立性。在我国民众的国民性中既有优秀合理的因素,亦有低劣、糟粕的因素,前者积聚着民族的凝聚力,后者阻碍着民族进化的进程。另有一大批学者认为:国民性是我国国民身上存在的素朴性格、品质与品格,它是一种中性的人格特质、心理倾向、心性结构,是“民族成员共同认可的精神品格”⑧。进言之,国民性无绝对优劣之分,它只有在和特定历史事件、时代背景、社会需要关联起来评判时才有优劣之分。随着历史背景的变换,低劣的国民性也可能会一跃成为其反面——优异国民性,并为时代注入一股正能量。

(二)指向性:向民性、向国性抑或向族性

在国民性讨论中,学者判断优劣的标准是特定价值取向,它是相对于某种特定对象而言的,在这种相对关系中隐喻着国民性优秀论争的真实意图。国民性讨论的根本指向有三个,即国民、国家与民族,到底是站在三者中的哪一个方向上来谈论它,才是国民性探究的内在秘密。如果仅仅是就国民自身素质而讨论国民性,那就是一种“向民性”的谈论,即“民—民”式讨论,其直接目的是唤醒社会对民众素质状况的关注,促使国民精神与形象的重筑;如果将国民性讨论与国家存亡兴衰关联起来,这就是一种“向国性”的讨论,即“民—国”式讨论,其直接目的在于试图通过国民素质提高这一途径来挽救社会危机,助推国家复兴,增强国家软实力;如果将国民性讨论与整个民族未来关联起来,这就是一种“向族性”的讨论,即“民—族”式讨论,它致力于民族性格的挖掘与塑造,其直接目的在于以提高国民素质来提升民族的凝聚力与内发力。在民族危机时代,如我国近代社会,国民性讨论主要是“向国性”讨论,应对民族危机,实现民族“保种”,促使民族自强是讨论的主导意图,梁启超、严复、储安平等人的讨论就属于这一种;在革命战争年代,国民性讨论的主体是“向国性”,其直接目的是利用国民素质的改善来配合国民革命,引领革命方向,孙中山的讨论就属于这一种;在和平年代,国民性讨论的主流是“向民性”讨论,其直接用意是促使国民过上一种公正与幸福的生活,当代国民性讨论就属于这一类。有学者指出:在近代社会发展中形成了两种形态的“国民性话语”,即“一种是以国家和国民观念为核心通过自我批评重构国民性,为建立民族国家服务”,这就是孙中山、陈独秀等人的“向国性”讨论;“一种是主张民族的独特性,表现为对欧化的批判和对西方话语的抵制,面对历史的状况和西方的强势话语”,⑨这就是梁启超等人的“向族性”讨论。应该说,国民性讨论必须是一种“关系中的讨论”,而非“就事论事式的孤立讨论”,其典型表达方式应该是“相对于……而言”,或者“指向……的价值性讨论”。显然,这种指向性的国民性讨论始终以“暗线”的形式引领着学者探究国民性的言路。

(三)构成性:生物性、文化性抑或心理性

国民性好似人的机体,其“头脑”是由一种价值取向,即某种指向性牵引的,其“躯干”由各种各样的现实内容构成,其功能体现为特定境遇中一系列国民性的优劣判断。因此,特定时代的国民性总是由一系列元素构成的,这些元素间的组织方式决定着民众国民性的品质优劣与社会。在此,国民性的构成性特指一个族群国民性的具体内容与物质构成,是忽略其价值取向性的一般构成要素,它们是民众国民性形成的原始素材。有学者指出,“从发生学的层面看,国民性是一定民族所处环境中生物、地理、文化等诸多因素共同作用、影响的结果”,⑩是国人自主选择与被选择的结果。在这一意义上,国民性的物质内容主要包括三个:素朴的生物解剖性、稳定的文化系统与深层的社会心态心性。国人的国民性是一种独特性民众品质综合,是能够标示它与其他民族间的差异性与区分度的深层心性特点与社会意识。这种品性的形成首先源自国人与域外人,如西方人之间的地理环境与生物遗传性的体质差异,其次来自民族的文化遗传,即民族文化基因、文化传统的差异。在这两种差异的合力影响下,一种特色明显的心性、人格、气质、思维、审美、伦理等品质在国人身上形成,它们以“积习”“性格”“形象”等形式展示出来,成为国人国民性的主体构成。国内外绝大多数学者对我国民众国民性的描述与探索几乎都是在这一层面上展开的。所以,国民性的基本构成是:生物遗传性、文化惯性与民族心性。就其内在关系而言,三种构成要素的可塑性依次增强,为国民教育目标的确定提供了依据。

(四)层次性:民心、民力抑或民风

作为反映国民整体品性与素质的综合性概念,国民性是有层次性之分的,我们只有在把握了这一层次谱系之后才可能形成改造、培育国民性的科学思路。宏观地看,国民性是有层次的,它大致可分为三个层次:最内层的是民心,是国民的种群情感、种群意向、种群意志,民情、民心、民志构成了它的最内隐、最模糊、最稳定、最具能动性的“硬核”;中层的是民力,包括由民众个体的智力、体力、心力等复合而成的向心力、凝聚力、影响力与社会变革力;最外层的是民风,即国民种群中流行的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行为方式、思维习惯、生活哲学、认知风格与社会潜规则等,它以“风气”的形式体现出来,潜在地左右着国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正如严复在《原强》中所言,“民力、民智、民德”是判断“民种之高下”的根本标准。国民的心气、志气、心向是国民性的总旋钮,是一个国家、民族、种群自强不息的精神引擎。这种心气、心向一旦体现在社会实践中,就能转化成为一股强大的社会发展内驱力。民众趋向于进取还是保守,趋向于迷恋过去还是憧憬未来,内在地决定着一个民族的精神内能。相反,如果国民的心气不足且整合不力,国民性会由此变得脆弱,进而无法对社会进化产生一股正能量。民风是国民的民心、民力、民意的外在化表现。它既是改造、筑就、升华国民性的入手点,又是国民的国民性水平与优劣的观测点。改变民风、鼓舞民心、激发民力是改造国民性的一般思路。

基于上述分析,我们认为:在形形色色国民性论断的背后是一张错综复杂、纵横交错的论辩立场网络。揭开迷雾、冷静分析,重释国民性内涵,是深化国民性理解的现实道路。没有跨时代的国民性概念,没有平面化、无指向、纯粹性的国民性探讨。同时,准确地说,我们探讨的“国民性”概念的主体理应是“国族”,如中华民族,而非文化意义上的“民族”。故此,我们认为:国民性是指在一定时代背景中,某一国族,包括民众、国家、民族等族群在遭遇特定生存境遇时在其身心上自然或自觉地形成的相对稳定的心性结构、人格形象、精神状态、社会意识等的统一体,它是民众的国民心性结构与社会性格的整体展现,优劣性、构成性、指向性与层次性等都是是其现实内容。进言之,国民性是民众在生物素质、社会文化、时代背景等因素的影响下产生的,并以民心、民力、民风形式体现出来的心性系统,深层社会心性结构、表层行为表征系统与延伸功能效力属于这一心性系统(参见下图)。

(说明:国民性具有一种锥体式结构,其主体是特定时代背景下的民众、国家及构成这一国家的各个民族,它们是国民性讨论的价值指向;心理、文化、生物是国民性的三大构成要素,民风、民力与民心是国民性由表及里的三个层次;在经历特定社会事件中,国民性的社会功能会得以显现,进而分化为优、中、劣三种国民性。)

二、国民教育促成国民性转变的影响因素

转变民众的国民性不仅是国家文化革命、体制创新、传统重构的落脚点,更是国民教育、民族教化的本然职责。相对而言,国民教育对民众国民性转变的方式与效能具有其特殊性。要顺利促成民众国民性的转变,国民教育必须善于形成自己独特的工作方式,积极谋划有特效的工作思路。从方式上来看,国民教育主要借助的是心灵化育实践,即诱发民众内心的良知、理智、自省、觉悟等来实现,民众自身的国民性自觉、自信与参与是关键一环,国民教育的间接力量就来自社会的重视、国家的授予与体制的许可。这种转变方式的特殊性决定了:国民教育是转变国民性的根本方式,是最为乏力的一种转变方式,是依附于社会体制与民众自觉之上的次生方式。国民教育的次生性的具体表现就在于其效能的显现不仅取决于自身的科学性与合理性,更取决于它与社会体制、文化系统、周遭环境之间的契合性。这样,国民教育效能的彰显机制就成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话题,就成为提升国民性转变效能的基本原理。我们认为:在国民性塑造上,国民教育效能的彰显主要取决于五大要素即社会变革、时代主题、文化系统、社会环境、国民典范。国民教育效能的彰显取决于它对这五大要素关系的处置状况。进言之,一种有效的国民教育取决于它能否充分、全面权衡以下五个因素:

(一)功能底线:国民教育对社会变革、民众自觉与文化惯性系的三重依附

任何国民教育都处在三重依附关系中,即社会变革、民众自觉与文化惯性系之中,它们是决定国民教育的国民性转变效能的三条底线,制约着国民教育效能的可能范围与效能半径。与体制干预、民众自觉、社会革命相比,国民教育没有独立的国民性转变资格,没有自己专属的施展平台,它只有借力于上述转变途径的情况下才可能发挥出自己的全部潜能,这些手段正是其功能释放的最大屏障。当然,在现代社会,随着社会开放度、宽容度的扩大以及教育专业程度的提高,国民教育已经成为社会机构的一个重要部门,其独立性、自主性的空间在增大,但其心脏系统——价值选择环节仍旧归属于社会体制。这就决定了:相对社会体制而言,国民教育仍旧处于依附地位。也就是说,国民教育与社会体制之间永远是一种服务与被服务的关系。公民教育能否适应社会变革的需要,顺应社会变革的势态,是决定其国民性效能转变空间大小的首要因素。同时,国民教育作为一种柔性教育力量,它要渗透到社会中去,必需经由民众的国民性自觉这一中间环节来实现,因此,它只有通过说服、诱导、呼吁、启蒙、劝导等方式才可能赢得国民的认同与接收,产生现实的国民教育效果。这就构成了国民教育效能释放的第二重依赖。另外,国民教育还处在隐性无形的文化传统场域之中,国民教育的各个方面都受制于文化惯性的台后控制,国民教育的自由度与自主空间自然也是有限的。在这三重依赖作用下,国民教育要有效转变民众的国民性,就必须找到它与社会变革、民众自觉与文化系统的接合点。教育实践者只有从此着手融入社会系统,借助社会变革、民众自觉与文化惯性等力量的配合来推进国民教育,促使其产生最大化的国民性转变效能。一句话,在配合、借力基础上来强化国民教育的效能,是创建有效国民教育的现实路径。

(二)时代需求:国民教育与时代主题的契合性

任何时代的国民性都是时代的产物,并与这种时代之间保持着一种内在适应性与吻应性,国民教育也只有与时代主题相吻合才可能力促卓异国民性在民众身上的形成。时代的变化是民众国民性期待转变的信号与前站,因应时代而变的国民性才是最富有生命力与培育价值的国民性。每个时代都有一个鲜明主题:前现代的主题是维护封闭秩序、追求确定性与膜拜传统与权威;现代的主题是追求民主开放、迎接挑战,关注的是生产效率、突破常规;后现代的主题是共创生态文明,欢迎对话、共生与和谐。与之相应,每一个时代都有自己的主题词与焦点话题:前现代的主题词是“秩序”,现代的主题词是“解放”,后现代的主题词是“生态”。这些主题词决定了每个时代用以鉴别国民性优劣的尺度与标准,一切与时代主题不相吻合的国民性品质都可能被视为“异端”或“劣根”,成为时代批判、绞杀的对象;一切与时代主题相吻合的国民性则可能被视为“亮点”、“优势”而被大力倡导。在这一意义上,任何国民性都具有时代性,都附带着时代的印记。国民教育的开展只有在充分、准确把握好时代主题的基础上,顺应时代要求来确定路向、选择内容、把握方法,才能有力推动优良国民性的形成。就当代中国社会而言,改革、开放、发展、创新、和谐等已经成为时代主题,国民教育只有将改革的勇气、开放的胸怀、发展的智慧、创新的灵气、和合的精神融入民众的国民性构成,使之成为民众国民性的特质时,国民教育的活力与生机才可能显现,其肩负的历史使命才可能完成。

(三)环境参照:国民性培养效应彰显的参照系

国民教育对民众国民性的培育不可能是立竿见影、顺水渠成的,其教育效能能否充分显现取决于它与国民成长环境与国民教育之间的博弈与较量,这是因为任何国民教育都是国民存身的大环境之中的,其教育效果也只可能在这一背景的参照中生效。一般而言,国民教育对民众国民性发展产生的是一种自觉推动力,而国民成长环境对民众国民性发展产生的则是一种自然影响力。如果两种力量之间互为同向配合关系,它们会对民众国民性发展产生一种“增力”效应,积极国民性很容易在民众身上形成;反之,如果两种力量之间互为非同向,甚至是对立关系,它们会对民众国民性发展产生“减力”效应,优秀国民性就越难以在民众身上形成。这就是国民成长环境对国民教育效能的参照机制。杜威指出,“社会环境通过每个人所从事种种活动,以养成个人行为的理智的和情感的倾向”。⑪每一种国民教育力量的最终生效都必须经过这一环境参照机制的中转来实现,因此,净化、优化国民成长环境,关注民众在这种环境中的心灵体验,积极营造正向、健康的教育氛围,是国民教育实现增力增效的努力方向。进言之,国民成长环境是国民教育生效、助推优秀国民性形成的重要参照系,而这种环境影响国民性形成的主要方式就是潜在干预民众的心灵体验,无声参与着民众对社会环境的解读方向。当国民教育在民众身上造就的国民性在其成长环境中获得了来自社会的正面响应与积极回应时,民众很容易产生一种积极的国民生活体验,顺势促进了这种国民性向民众心灵深处的沉降与生成,否则,国民教育在民众身上塑造的国民性“碰壁”越多,与时代相适应的积极国民性就越难以形成,国民教育的效能可能因之而大打折扣,导致国民教育举步维艰的困顿局面形成。

(四)典范引领:民众国民性与个体国民性间的互动性

国民教育能否促进民众优秀国民性的形成,还与是否有国民典范、模范国民的引领示范直接相关。所谓典范国民,就是民族社群中的脊梁型人物,是敢于在国族发展史上的关键时期勇挑重担、肩负使命、激流勇进的历史性人物。这些人物常常是一个国族优秀国民性的集大成者与集中体现者,是最优秀国民性的代言人,是国民教育可资利用的鲜活教材。实际上,特定国族优秀国民性的形成是一般民众的国民性与典范国民的国民性间的互动过程:典范国民凭借自己的担当意识与博大胸怀创造着一个国族国民性的高度与水准,一般民众的优秀国民性在典范国民国民性的示范与感召下形成。在这一意义上,典范国民的国民性在国民教育中具有示范意义,国民教育提升民众国民性的常用途径就是:一是将典范国民引入课堂,宣传他们的国民形象与国民品性,扩大典范国民的社会影响力与辐射力;二是激发一般民众向典范国民学习的心向与行动,增强一般公民的群体学习力。在此,这两种途径其实是殊途同归的,其目的都是促进典范国民性与一般民众国民性间的互动与共享,由此提高一般民众的国民性,抬升一个社会的国民性水准。在每个国族发展史上,尤其是在特定时势中,都会涌现出一批典范国民,如我国的鲁迅、梁启超、孙中山等,他们不仅是最优秀国民性的化身,而且还散发着一股浓厚的自然影响力,滋养着周围民众的国民性。可以肯定,正是这些典范国民的国民性筑就着一个时代、一个民族国民性的风骨与灵魂,抬升着这个时代与国族的国民性高度。在国民教育中,有无典范国民的存在与地位,直接决定着这种教育的国民性培育效力;典范的教育力量是无限的,善于利用典范国民的自然影响力来增强国民教育的教育力,是国民教育富有效能的艺术与策略。一般社会民众对典范国民的辐射性影响力是难以抵制的,它溶解在公众社会生活的角角落落、方方面面之中。也就是说,真正能够抬升民众国民性的国民教育不能仅仅依靠抽象知识的授受,还必须借助直观教材——典范国民的人格形象来辅助教育活动,大力增强教育的现实效果。

(五)文化配合:主流文化对民众国民性走势的牵引

文化是民众国民性形成的重要环境与物质来源之一,民族文化向国民身心的渗透与沉淀是国民性的基本形成途径之一。国民性与民族文化之间存在着一种双向互变关系,“‘国民性’是最根本的决定因素,在文化或文化形态之前,决定着文化的持续发展与文化模式”。⑫其实,国民教育影响民众国民性形成的手段就是创造一个净化、正向、可控、人为的教育环境。依靠对该教育环境的调控与媒介,优秀国民性在民众身上就可能顺利形成。正如杜威所言,“成年人有意识地控制未成熟者所受的教育,唯一的方法是控制他们的环境,他们在这个环境中行动、思考和感受”,⑬再造一个助推民众国民性顺利形成的教育环境。教育环境就好像“细胞膜”一样控制着民众对教育信息的过滤。可以说,民众国民性的形成是国民自觉与周遭环境交互的结果,影响国民性形成的主要环境是心理环境、体制环境、文化环境等,他们都有传递国民教育信息、催生国民性形成的能力。在这三者中,心理环境对国民而言具有切身性,是距离国民身心最近的一层环境,民众本人对之具有较强的可调性;体制环境是中层环境,其可控性是由社会管理者掌控的,教育者对之影响力有限;文化环境是距离国民身心相对遥远的一层环境,是最难以操控的一种环境,即社会管理者只能进行积极建设,却不能保证最终建设效果一定令人满意。相对而言,教育环境距离文化环境最近,是文化大环境的小环境,直接控制文化环境对国民性形成的影响是教育的天职。如果没有文化大环境,尤其是主流文化的配合,国民教育精心创设的教育环境就会被文化环境所侵蚀,产生“胳膊扭不过大腿”的效应,其影响力最终消失殆尽。在国民性培养中,国民教育必须瞄准文化大环境、文化主流开展创造性的教育活动,以期能牢牢抓住文化主流的缰绳,使之有效服务于民众积极国民性的形成。对文化主流的干预能力既考验着国民教育工作者的能力与智慧,又决定着国民教育的实际效能。因此,主流文化的干预与配合是决定国民教育效力的关键因素,建设好主流文化与改进公民教育具有同等社会价值,必然成为创建高效国民教育的入手点之一。

三、现代国民教育转变国民性的任务与途径

针对上述制约因素,我国国民教育只有准确定位自身的奋斗方向与未来使命,才可能在现代国民素质提升中不辱使命、建立功勋。其实,不同国民性状态决定了国民教育的不同应对策略与实现途径:针对国民性劣根,我们需要剔除;针对国民性亮点,我们需要倡扬;针对平庸国民性,我们需要改良。同时,民众国民性是一个复杂的多面体,作为全局性的国民教育需要完成一个“任务综合体”,努力发挥国民教育实践助推社会发展的多元化功能。同时,这一过程也表明:转变民众国民性需要多方面的努力与配合才可能实现,单单寄希望于某一社会机构是难以实现的,如何借助于国民教育的组织与改变来统合各种国民性转变力量,努力产生最优化的教育效果,是一个有意义的话题。国民教育的构成与功能决定了国民教育的任务与内容,国民性形成的方式决定着国民教育的路途。将国民教育的路径与方式匹配起来,推动科学国民教育框架的形成,是当代国民教育不辱社会使命的选择。

(一)教育转变国民性的任务

针对国民性转变问题,教育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显然是其中的关键问题。从国民性构成来看,民众国民性包括三个方面,即民心、民智、民风;从国民性的社会功能来看,参与社会变迁、促进国族文化重构、提升人的现代性品质是其主要功能。因此,社会变迁、文化重构与人性提升理应是国民教育转变国民性的宏观任务,凝聚民心、开发民智、淳化民风是国民教育转变国民性的具体任务。同时,任何时代的国民教育都是立足于民众既有国民性水平之上的。在新的时代背景中,这些国民性品质会在具体社会变革实践中分化为三种品性:优秀国民性、中性国民性与劣质国民性。国民教育必须针对这一国民性状态实施分化教育,即强化优秀国民性、传承中性国民性与改造劣质国民性。综合这些方面,我们认为,教育转变国民性的基本任务有三个:

首先,开展国民共同体身份认同教育、国族文明史教育,激发国民性的意识与自觉,促使其正确认知、评量周围民众的国民性状况,产生改变民众国民性的使命意识与担当意识。国民性既体现为民众整体的人格与形象,又体现为个体的身心修为与品性素养,民众国民性是每个国族成员国民性的聚合与融汇。在每个社会个体身上都能够找到特定国族国民性的影子与烙印,改造每个社会成员的国民性是重塑民众国民性的行动起点。在国民性评估的基础上,让每个社会成员会“承认”⑭、意识到本国国民性的优势与劣根,看到自身在国民性形成中的作用与职责,从而自觉融入到国民性重塑的社会洪流中来,是国民教育的心路所向。

其次,开展国民素质教育,强化民众的国族立场,培育他们的公共心与共同心,增强民众参与社会变革的能力与智慧,转变民众的社会风气,培育新国民文化。国民性培育的核心要义是对民众进行的现代人意识教育与共同体意识教育,这些教育的聚合点与落脚点是国民素质教育。国民素质是国民性的代名词,国民的心灵素质、智慧素质与伦理素质是国民素质的内核构成。开展国民素质教育,培育出“民心齐、民智高、民风淳”的国民,为整个国族复兴提供强大的人性后盾,是教育重塑民众国民性的基本任务。

最后,推进国民生活哲学教育,促进民众社会生活方式的转变,将心系国族、变革国族、复兴国族的意识转化为潜在的社会心理意识与哲学思维方式,沉淀为稳固牢靠的国民心性。国民教育不仅要服务于民众国民性的启蒙、引导与淳化、升华,更要服务于优秀国民性的固化与沉降任务。也只有将国民教育所倡导的优秀国民性转变成为民众的生活哲学与社会心态,植根于一般民众的潜在社会意识中去,这种新国民性才可能融入国族的血脉中去,并使之具有生命力与遗传性。我们相信:一旦一种具有社会生命力的国民性,借助于教育的力量实现了在亿万民众身心上的沉降与新生,它完全可能获得一种变革旧社会体制的内能,充分彰显国民教育引领社会变革的强大效力。

(二)教育转变民众国民性的途径

国民性的转变需要教育,国民教育是转变国民性的日常路径,国民教育的缺失与匮乏自然会殃及国民性进化,降低民众国民性的品质。在实践中,国民教育是转变民众国民性的基础途径,是矫治国民性症候、张扬国民性亮点、影响国民性塑造的有效方式。换个角度来看,国民性既包括特定国族民众相对其他国族成员而言的特质,又包括对他们身上实然存在的既有国民性品质,以及生长中的国民性新质。因之,任何国族的国民性始终表现为一种动态生长中的国民性,始终处在新旧国民性转生的环节上。一个国族的国民性实际上就处在基于既定特质的新质与旧质的转换与更新中,公民教育转变民众的国民性行动就在这一进程中起作用。从转变的方式来看,国民教育转变民众国民性的基本路径有三个:国民性特质的培育、国民性旧质的重塑与国民性新质的催生。

首先,国民性特质的培育。国民教育助长国民性的前提是它必须保证一个国族的独特国民性持续生长、持续发展,并保持一定的惯性和相对稳定性。所谓特质,就是一个国族民众在性格、心态、习俗、人格等体现出来的个性与独特性,是该国族区别于其他国族的独一无二性。有学者指出,“面对历史的状况和西方的强势话语,改造国民性成了当时的主流话语,通过自我的批判和重构建立民族国家成为历史的必然选择”。⑮在这种情势下,强化中华民族的国民性特质与独特话语体系显得至关重要。国民性特质既是一种国民性存在的标识,又是其持续发展的坚实基石与稳定堡垒。应该说,这种特质愈明显,该国族的生存优势越明显;这种特质愈强大,该国族的生命力越强大。例如,中国人的国民性特质是群体取向、注重经验,家族观念强、追求和谐和气,强调气节、重义轻利等,而西方人的国民性特质是权利意识重、开放进取心强,权利、民主、世界意识强烈等。这些特点的存在构成了不同国族国民性的“底色”与潜质。正是如此,国人国民性特质的存在决定了中国人的国民性无论如何变迁都“万变不离其宗”,离不开这一底色的陪衬,不可能游离出这一国民性“气场”的吸引。国民教育的任务是强化民众的国民性特质,使之特色日趋明显,并在世界族群“大花园”中清晰地呈现出来。要实现这一点,国民教育必须做好三项工作:其一,让我国民众认识到自己的国民性特质;其二,让他们用自己的行为与心理来恰当地表达这种特质;其三,让民众在生活中坚守这些特质,并使之日益丰满、不断强大。

其次,国民性旧质的重塑。每一种国民性都与“稳态社会”之间具有某种契合性,而在变革社会,国民性则处在新旧质并存时期,需要对其旧质加以重塑,助推国民性的新旧质转换,适应后续稳态社会的形成与运转。推动这一转换的发生正是国民教育的使命与职能。没有社会的变革,就没有国民性新质可言;社会变革是国民性新旧质的“分水岭”,国民性旧质的实质是其中那些不适应新生社会变革方向的环节与要素。当然,对国民性旧质的重塑绝非“一刀切”式的“切割术”,而是在旧质中融入新社会所期待的新国民性因素。例如,当代中国社会正处在现代化的转型期,民众的国民性中还存在一些与封建专制社会相对应的残余心性构成,如奴性、保守、封闭、膜拜传统、妄自尊大等,这就需要通过国民教育手段来向民众国民性中植入“独立自主”“勇于变革”“开拓进取”“创新自强”等国民性新质。自然,植入这种新国民性的目的不是要让民众变得绝对地“激进变革”“不可一世”“拔根传统”,而是要借此来剔除民众在旧体制中淤积起来的一些“极性人格”,如过于效忠封建帝王、过于抱残守缺等性格,让民众更灵活地权衡个体与社群、过去与未来间的关系,让民众的国民性逐渐适应新体制的新要求,摆脱“过于”“过度”的极性价值倾向性。

最后,国民性新质的催生。尽管国民性转变对社会变革的力量是有限的,但我们相信:这种力量是任何社会变革都必需的,尤其是要想将这种社会变革推向深入时,国民性转变及国民教育对社会变革而言就显得异常迫切。在这一意义上,新社会所需要的那些新国民品质或新国民性还必须依靠国民教育来催生。显然,这是一个由无到有的过程,是一个教育启蒙的过程。在一定程度上,这种新质的催生自然会孕育出一场社会变革,尽管决定这一社会变革的最终力量是政治利益集团间的力量对比与斗争。可以说,在社会变革发生之前,只有国民教育才能够将未来社会所需要的国民性催生出来并使之大众化,这样,这场社会变革就可能更容易发生。要催生国民性新质,国民教育必然离不开先进知识分子所创造的理论资源,离不开社会改革派的洞见与智慧。将这些先进的理论、观念以知识的形态载入国民教育体系之中,植入新生代国民的心灵土壤中去,正是国民教育催生新国民性的一般路径。

注:

①Joseph A.Lauwerys.The Philosophical Approach to Comparative Education,International Review of Education,1959,(5):285-286.

②梁启勋:《国民心理学与国民教育之关系》,《新民丛报》(第25号):1903-02。

③⑧⑩周蕴蓉:《论国民性与民族凝聚力的关系》,《广东省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09年第3期。

④袁洪亮:《中国近代国民性改造思潮研究综述》,《史学月刊》2000年第6期。

⑤储安平:《英人·法人·中国人》,观察社1948年版,第72、98页。

⑥伍国:《重思百年“国民性”论述》,《书屋》2006年第7期。

⑦启超:《梁启超作品精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56页。

⑨⑬⑮孙强:《国民性概念与理论的历史性考察》,《山西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4期。

⑪杜威:《杜威教育名篇》,赵祥麟、王承绪编译,教育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18页。

⑫何晓芳、张贵新:《马林森的“国民性”思想及其论争》,《外国教育研究》2007年第3期。

⑭金家新:《“承认”理论视域下的学校道德教育探析》,《高校教育管理》2013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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