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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分层视角下福利对美国非裔单身母亲的影响研究
——以20世纪六七十年代AFDC政策为例

2021-01-31周余祥

山东工会论坛 2021年1期
关键词:非裔单身援助

王 琪,周余祥

(鲁东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山东 烟台 264025)

一、性别分层视角下妇女与美国福利国家的内在关系

20世纪70年代初,在国际妇女运动中最早提出了社会性别(gender)这一概念,指的是由社会文化形成的对男女差异的理解,以及在社会文化中形成的属于男性或女性的群体特征和行为方式[1]。社会性别与福利国家关系在20世纪90年代后成为社会政策研究的重要议题之一,两者之间的关系是双向的,妇女政治运动在福利国家的形成和发展中发挥作用,同时福利国家对妇女的劳动力市场参与、社会性别角色及其不平等、单亲家庭贫困等因素产生影响[2]。美国作为“双轨制”的福利国家,政府往往针对男性和劳动力市场问题实行缴费性的社会保险方案,如社会保障和失业保险,而针对妇女和家庭的项目则是经过经济状况检验的社会援助,妇女在接受国家福利援助的同时,固化了其生育和抚养子女的家庭角色,扩大了由于性别差异而产生的制度性安排与政策模式。以往性别与福利政策的研究将妇女作为一个整体进行研究,强调在阶层压迫和性别压迫下妇女在社会中的从属地位,同时认为福利固化了男女两性的社会性别角色以及不平等地位,使女性的社会地位边缘化。但对受福利援助的女性群体其内部分层方面的研究不够深入,忽略了女性群体内部的非同质化。本文从性别分层的角度用交汇性视角(intersectionality)来解构非裔单身母亲在资本主义父权制下的福利状况,以及福利援助对这一群体的差异化影响。

非裔单身母亲的福利状况是社会不平等的映射,社会不平等不是由单一的社会群体分层单位所塑造,例如单一的阶级、性别以及种族,而是由多重因素相互影响所塑造,构建出相互交错的社会分工体系。本文提到的性别分层有两个方面的含义:一是指两性之间财富、权力和特权的不平等分配。珍尼特·查菲茨(Janet S.Chafetz)将性别分层定义为男女在获取社会稀缺资源和机会方面的不平等;妇女生产和控制的经济资源越多,性别分层程度就越低[3]。二是指社会性别群体内部的阶层分化问题。后现代女权主义流派倡导用多元的社会认同概念取代单一的“女性”概念,把性别当作众多概念中的一种,同时关注种族、国家、阶级、年龄和性倾向问题[4]。换句话说,在关注两性之间社会性别角色差异的同时,性别群体内部由于多元化差异的存在并不能形成一致性利益,非裔单身母亲需要从不同范畴建构其女性特质的独特性。马丁·吉伦斯(Martin Gilens)指出:“对一个国家贫困人口中的种族构成进行衡量,发现种族因素是非常重要的,对国家的抚养未成年子女家庭援助政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5]167因此,本文以性别分层为视角,聚焦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抚养未成年子女家庭援助 (Aid to Families with Dependent Children,以下简称AFDC)政策,深入探究福利对美国非裔单身母亲的影响,以便清晰地勾勒出美国福利国家的社会政策。

二、性别内部分层与AFDC的种族化福利政策

(一)性别内部分层的不平等分化

1.女性群体内部的“他者”划分

约翰·戈德索普(John H.Goldthorpe)认为妇女在阶级结构中处于派生性地位,这种地位源于社会权利和性别不平等[6]。在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第二次女权运动掀起反对男女性别之间不平等的浪潮,提出让世界各地受父权制压迫的妇女结成“姐妹情谊”,共同反抗男性暴力、男性对性和生育的控制以及男权意识形态。然而妇女群体内部却也充斥着不平等和分化,非裔妇女受族群因素影响使她们处于不同于白人妇女的特定位置。“西方早期女性解放主义提出的姐妹情谊的说法,其基础是妇女受着一样的压迫,这是一个错误的、已经过时了的基础,掩盖了妇女属于多样的、复杂的社会现实这一真正性质。”[7]

种族差异不仅是外在生物学上的差异,同时也在意识形态领域内进行“他者”划分,形成因为对某一族群的刻板印象而构造的边界。“种族”现象将人们划分为不同的集体或意识形态构造,形成排他性边界,虽然是意识形态领域,但也包含了真实的物质实践,因此无论边界是一个部落、一个民族还是一个语言或文化的少数民族,它们都倾向于围绕着共同的起源[8]。种族意识形态领域的差异,以及现实性劳动力市场的分工模式,造就了社会财富分布不均的阶级压迫。“种族差别不仅是描述人类差异的方式,也是社会内部权力和不平等模式的再生产的重要因素。”[9]395阶级被界定为由分享共同经济资源的人们所组成的一种大型群体[9]249。由于群体内占有社会财富和生产资料的差异而导致在社会经济方面等级制的存在,因此阶级往往成为划分性别和种族的现实性基础[10]。阶级和种族主义成为性别内部分层的两大主要因素,对于非裔单身母亲群体来说,在女性群体内部受到阶级制度和种族制度在另外维度上的继续分裂。

性别压迫与种族歧视的共性都是基于不可改变的差异化身体特征而使非裔妇女成为社会地位差异化的承载者,影响其社会阶级地位,因此改变非裔妇女的经济生活地位并不容易。贝尔·胡克斯(Bell Hooks)认为:“种族歧视、性别歧视和阶级偏见,即便在理论上可以分开,实际上也是不可分的。这些压迫形式中的任何一种都不可能提前被铲除,不可能在与之相连的其他压迫形式被消灭之前寿终正寝。”[11]

2.非裔单身母亲贫困的特殊性

女性群体在父权制社会中受到性别压迫,在劳动力市场中女性的从属地位导致其经济收入较低,因此在所有有子女的家庭结构中,单身母亲家庭的贫困率是最高的。而在单身母亲群体中,非裔单身母亲的族群身份使其贫困具有特殊性。1965年,非白人家庭大约有十分之四生活在贫困中,而白人家庭的贫困率仅为十分之一;在113.2万个由单身母亲领导的非白人家庭中,有62%处于贫困状态;而在由女性户主领导的386万个白人家庭中,30%处于贫困状态[12]3。

非裔单身母亲的贫困是由多重因素构成的。首先,从整体来看,北部和南部城市白人和非裔族群边界重新配置,社会分层的同时加剧了城市种族隔离,非裔美国人成为城市的下层阶级。60年代南部农业经济转型,棉花种植业发展的机械化、现代化趋势增强,南部农场的劳动力需求减少,非裔族群从农村和南方地区向城市和北方地区转移,城市中大量非裔移动人口存在较高的失业率。例如,随着大型制造商的技术革新,工会首先会保证对白人的雇佣,非裔男性和女性则被解雇。1966年,劳工部首次对中心城市中非裔居多的贫民区失业率进行统计,结果发现这些地区的失业率大约是全国平均水平的3倍[13]。

其次,种族因素制约了非裔女性的受教育程度。1964年的约翰逊总统经济报告显示,受过8年以下教育的非白人的贫困率为57%,当将非白人与处于相同教育水平的白人进行比较时,非白人的贫困率大约是其两倍[14]。相比于非裔男性,非裔女性的受教育程度更低。1966年,18岁和19岁的男孩和女孩之间的差别显著——46%的非裔男孩可以继续上学,而非裔女孩只有30%[12]3。教育问题限制了美国非裔妇女的职业种类,使其成为工资低廉、技术含量较低、具有可替代性的廉价劳动力,1966年,58.5%的非裔妇女从事服务工作[12]36。

第三,单身母亲所拥有的社会网络要小于那些生活在核心家庭中的母亲所拥有的社会网络。社会关系网络也并不能促使她们解决自身贫困问题,因为往往贫困非裔妇女的亲属朋友也是同病相怜。同时非裔妇女家庭结构以及成员数量的变化也是其贫困的原因之一。1966年,约有三分之一的非裔妇女丧偶、离婚或与丈夫分居,而白人妇女只有五分之一,非裔家庭平均大约有4.4名成员,要大于白人家庭的3.6名成员[12]3。

(二)AFDC政策的发展与种族化特征

1.儿童救助(ADC)政策的建立

丹麦学者艾斯平·安德森 (Esping Andersen)在 《福利资本主义的三个世界》(The Three Worlds of Welfare Capitalism)中将二十世纪西方社会中出现的福利国家分为三种类型,美国被定义为自由主义福利国家,针对有需要的部分公民采取可以提供援助的目标性规划(targeted programme),主要面向低收入群体,采取严格的福利限度,这种模式常常与福利污名化挂钩[15]。单身母亲家庭由于缺失丈夫往往不能兼顾工作与抚养子女的双重任务,成为目标性规划中需要援助的贫困群体。1935年美国政府颁布的《社会保障法》(Social Security Act),奠定了美国作为福利国家在日后颁布福利政策的基本框架,其中儿童救助 (Aid to Dependent Children,以下简称ADC)作为社会保障法的一部分进行实施,主要为包括单身母亲家庭在内的所有未成年子女的家庭提供现金补助,补贴因父亲死亡、缺席或无法工作而产生的资金缺口,其目的是为了帮助妇女和儿童[16]。在此之后,“援助”范围的定义扩大到包括对ADC受援者的医疗护理、住宅补助以及食品券发放等方面。

2.从限制性到扩张性的福利援助

在20世纪60年代之前,ADC采取的是限制少数族裔领取福利的政策。政府很少明确地将少数族裔排除在这些福利之外,但非白人和土生土长的美国人接受援助的人数确实有限,主要针对白人单身母亲。联邦政策制定者在建设福利国家时默认了全国范围内的种族隔离和歧视,南方国会领导人给予各州福利部门行政上的自由裁量权,在不影响劳动力市场中种族歧视存在的情况下分配联邦资助的福利。各州采取了各种自由决定和道德主义政策,包括男人不得在家、严禁饮酒和吸烟、不得非婚生子和外出工作等规定,同时采取午夜突袭的方式进行检查,系统性地将美国非裔母亲及其子女排除在外,限制其获取应得的福利。在美国单身母亲家庭中,非裔单身母亲的比例相对于白人要高得多,但领取ADC的人数很少,贫困状况并没有得到解决。在1937年至1940年间,领取ADC的人中有14%—17%是非裔单身母亲[17]81。

20世纪60年代约翰逊政府“向贫困开战”,放宽了福利限制条件,将ADC政策改成抚养未成年子女家庭援助政策(AFDC),放弃了居住地要求,扩大了福利覆盖面,使很多非裔单身母亲为户主的家庭有资格参与。从1940—1960年,接收ADC援助的家庭从平均每月只收到32美元增长到52美元,实际购买力增长了60%,名册上接受援助的家庭数量也从37万增长到80万[5]18。这一时期美国国内多重因素致使非裔单身母亲的生活水平受到重视。首先,民权法案颁布是福利激增的主要原因之一。《1964年民权法》和《1965年选举权法》从根本上改变了非裔美国人在美国政治格局中的地位,性别和种族歧视都受到挑战。其次,不同于30年代美国整体的经济萧条,美国社会的局部经济问题开始成为重点关注对象,贫民区的持续存在以及低收入家庭对社会的不满引发骚乱。第三,以本杰明·布鲁姆(Benjamin Bloom)为首的心理学家指出,儿童早期发展最为迅速,早期儿童的家庭环境不但影响后期智力、语言和学习能力的发展,也对性格特征的稳定性产生影响,因此对于儿童来说较为良好的生活环境至关重要[18]。

3.从限制就业到鼓励就业

巨大的福利支出对于美国政府来说成为了新的问题,美国公共救助政策重心开始向劳动力市场政策转移,从限制受援助对象就业到鼓励其就业。在1967年之前,福利部门实行百分之百税率,即福利母亲通过就业每赚取1美元,地方福利部门就会在她的津贴中扣除1美元,对于福利母亲的社会角色定位仅局限于家庭领域。1967年,约翰逊总统开始鼓励妇女从事有薪资的工作,实行工作激励计划,通过将福利母亲转移到劳动力市场来减少政府福利支出。政府允许参与就业的福利人口保留部分工资收入,推行“30美元与1/3”政策,即在计算受援者的救济金额度时,对其工作所得的第一个30美元以及工资剩余部分的1/3忽略不计[19]。

AFDC政策最高支出是在1976年,在之后开始缩减,其本质上作为一种临时的权宜之计,帮助困难的单身母亲渡过难关。由于AFDC福利支出巨大,美国联邦政府之后相继出台《家庭支持法》以及“贫困家庭临时救助”等措施,使单身母亲减轻对福利的依赖。

4.福利分配的种族化特征

AFDC政策的受益家庭数量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覆盖面明显扩大,美国政府福利支出和接受福利的人口数量均出现大幅增长。从1961—1967年,领取福利人数从350多万增加到将近500万,政府投入的福利成本从1960年的9.94亿美元飙升到1967年的22亿美元[20]。在1965—1975年这十年间,获得AFDC福利援助的美国家庭比例增加了两倍,从2.2%增加到6.4%[5]19,同时非裔美国人接受福利援助人数从1936年的14%稳步上升到1973年的46%左右[5]106。

虽然非裔单身母亲家庭受益覆盖面扩大,但实质上非裔单身母亲为户主的家庭比白人单身母亲为户主的家庭在生活平均支出上少很多,两者的福利分配体现了种族化特征。在1970年,非裔单身母亲家庭接受AFDC福利数量每增加1%,平均每户支出减少35美元,而白人单身母亲家庭每增加1%,平均支出增加9美元[21]。1979年领取AFDC福利的非裔家庭数量占领取总人数的44%,但每户实际福利水平平均下降约12%[22]。从1973—1975年,AFDC津贴支出猛增,但非裔单身母亲家庭接受AFDC者人数比例是下降的,白人家庭接受AFDC者从46.9%上升到50.2%,而非裔家庭接受者的比例从45.8%下降到44.3%[23]。因此,在一定程度上福利并没有解决非裔单身母亲的贫困问题,在1959—1968年期间,贫困家庭的数量下降了39%,贫困白人女性户主家庭减少了16.9%,但与此同时贫困非裔单身母亲家庭数量却增加了34%[17]82。

AFDC是由联邦、州和地方三方出资的福利,因此每个家庭在不同州的福利发放差距明显,特别是非裔美国人占比较高的州,福利发放水平较低。在全国范围内,1978年6月,每个家庭平均每月支付257.51美元,而在密西西比州和南卡罗来纳州等非裔美国人占比较高的州,平均支付额仅为49.29美元和87.21美元,但在纽约和伊利诺伊州,则分别为302.66美元和279.42美元;同时,食品券的发放在各州也不尽相同,马里兰州四口之家的AFDC计划总预算是每年3072美元,比官方贫穷水平线低2700美元,每人每餐只有46.5美分的食物消费[24]549。种族因素强化了地域之间的福利差异,女性群体的福利分配不均体现了性别分层内部的分裂与矛盾因素,非裔单身母亲受到性别压迫之外的种族压迫。

三、AFDC政策对美国非裔单身母亲的影响

(一)温饱型贫困持续存在

温饱型贫困被定义为“在食物和衣物能够得到供给的正常条件下,贫困者在其文化、经济等发展方面还比较困难而没有获得当时社会认可的一种社会生活状态”[25]。AFDC福利的发放只是在维持温饱,是基于最低生活标准上的补助,并不会使非裔单身母亲摆脱贫困,因此总体的贫困水平并没有因发放福利而改变。1961年,按照国家援助标准,接受AFDC福利援助的家庭平均收入,包括公共援助金,只能满足家庭总需求的88%,平均每个家庭每月领取AFDC援助为112.39美元,46%的家庭其总收入低于她们的要求,对所有家庭来说,每月未满足的需求平均为18.43美元[26]。

美国非裔母亲在劳动力市场中处于弱势地位,福利实际上是政府给予单身母亲的变相补贴,使其能够在抚养子女的同时维持最低生活标准,减轻生存压力,却并没有实现这个群体在社会中的向上流动,使其长期处于持续性贫困状态。就收入来源来说,接受福利援助的贫困单身母亲的收入水平一定程度上制约着其生活水平的进一步发展,使其生活处于持续不稳定的状态。在1968—1979年期间对单身母亲福利依赖的跟踪研究表明,领取AFDC津贴的母亲长期的经济来源是福利和工作所得,她们中有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的人从事兼职工作,每周的工作时间是5.4小时[27]。

AFDC政策虽然在非裔单身母亲的生活中并没有将贫困因子消除,但在某些方面还是起到了一些积极影响。在就业方面,福利政策一定程度上促使非裔单身妇女具有选择不从事其不喜欢的工作的权利,例如不从事家政工作。1960年,23%的非裔美国妇女从事家政工作,这与1940年的60%相比有显著下降,但并没有完全退出这一职业[28]。非裔女性因为福利救济的原因一定程度上增强了独立性,不依赖于男性的经济援助,在交往中享有主动权,减少男性背叛带来的影响。在某些情况下,单身母亲接受AFDC政策可以选择不嫁给不能提供稳定收入来源的男人,同时可以避免完全依赖于那些能够提供经济支持但她们并不信任的男性。福利为女性提供了独立的收入来源,增强了女性在经济生活中的独立性。

(二)家庭结构的变更

女性群体内部的家庭结构存在显著差异,非裔单身母亲家庭与白人单身母亲家庭其数量在族群内部占比不同。1970年,36%的非裔家庭和10%的白人家庭由单身母亲维持,两者之间存在26%的差异,到1984年,这一差距扩大到40%[29]。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非裔单身女性的未婚生育率一直高于白人,且增长幅度大。1960年,非白人未婚母亲生育率在其族群中占比21.6%,是白人未婚母亲生育率在其族群中占比的9倍,同时在未婚生子的数量上也是白人的1.7倍[30];在1969—1979年期间,非裔未婚母亲生育率在其族群中占比从34.9%上升到 54.7%[31]。1984 年,查尔斯·默里(Charles Murray)在其出版的《失落的土地》(Losing Ground:American Social Policy)中指出,在六十年代,AFDC政策的改变和更慷慨的福利鼓励了非裔单身母亲家庭的发展,加剧了黑人社区的贫困,增加了对于未婚生育的激励[32],其他保守主义者也认为非裔单身母亲开始代表了一种病态的社区文化。

但福利并不是过去几十年家庭结构急剧变化的根本原因,美国政府的福利政策在客观上只是为女性自选家庭结构留有余地。20世纪60年代,自由主义思潮下性解放运动主张性自由以及两性之间的平等,使女性价值观发生嬗变。除此之外,两性之间经济差异的改变是造成家庭不稳定的主要原因,非裔男性失业或者非裔女性就业导致家庭内部权力结构发生变化,越来越多的分析证实了家庭结构与经济稳定的非裔男性之间存在关联,下层阶级中家庭结构变迁的主要诱因是就业机会的狭窄。威廉·威尔逊(William J.Wilson)认为,没有证据证明福利体制是造成未婚生育率上升的主要原因,贫民区中男性失业率上升是造成美国非裔家庭中女性领导地位上升的主要环境因素,社区失业率的上升腐蚀了社区中关于工作和家庭的秩序规则[33]。1970年,南方非裔男性的收入仅为白人男性收入中值的55%,北方非裔男性的收入仅为白人男性收入中值的75%至80%,1975年经济衰退期间非裔男性工资较低的同时失业率是白人的两倍[34]251。同时,高度的非婚生性一直与非裔美国人密切相连,与欧洲和美国白人文化相比,非洲文化对核心家庭的重视程度较低,对大家庭亲属义务的重视程度较高,这是非裔文化的特点,也是非裔下层阶级的特点,与福利并没有直接关系。苏珊娜·莱布索克(Suzanne Lebsock)对19世纪早期弗吉尼亚彼得斯堡的自由非裔妇女的研究显示,自由非裔族群中最常见的家庭结构是女性为户主的家庭,其中包括一名妇女和她的孩子;自由非裔女性有保持单身的独特动机,因为她们有能力在法律上控制自己的财产,而合法婚姻意味着她的财产随时可能被她丈夫或她丈夫的债权人破坏[35]。

“福利对于家庭结构的影响是非常小的,对比家庭结构变化和福利系统的改变以及各州家庭结构的不同,都显示福利对家庭结构的影响甚微。”[36]因此,美国非裔单身母亲的家庭结构是多元因素的交互影响,并不仅仅是福利政策起到了决定作用,同时过于强调种族特性下非裔族群家庭结构的差异化,实际上是一种想要将“他者”族群的文化特征同化的排斥行为。

(三)“福利女王”的刻板印象与自尊心理

非裔单身母亲在接受福利援助过程中逐渐与不劳而获的“福利女王”刻板印象相挂钩,产生对其道德水平怀疑的社会争议。“福利女王”的刻板印象不是对非裔美国人,也不是对所有妇女,而是对美国非裔单身母亲的特指,具有深刻的历史根源。媒体大规模宣传关于奴隶制时期非裔妇女的懒惰和过度生育,将其塑造成不劳而获的负面形象,促使公众对其道德水平提出质疑,导致纳税人认为其本质是不劳而获的,与美国新教倡导的劳动天职观以及积极进取的奋斗精神相左,使种族因素成为影响白人福利观的重要因素。根据《纽约时报》在60年代的福利报道,AFDC政策的覆盖提及率从1966年的65%升至1968年的73%;更重要的是,报道提及福利与种族相关的内容比例大幅增加,在1960—1962年提及率有19%,而在1966—1968年则增长到36%[17]88。福利故事中充满了黑人面孔:在1974—1975年期间,福利故事中描绘的穷人中有76%是非裔美国人[5]125。福利故事强调福利接受者在可以养活自己的同时从政府那里领取救济,引起美国群众的不满情绪。总之,非裔美国人自20世纪60年代末以来在新闻媒体中一直以一种负面消极的穷人形象出现,在潜移默化中被污名化。同时,美国核心家庭成员在其生活得到保障的情况下增加了无移情心理,即无法对非裔单身妇女生活真实的感同身受,且作为自由主义福利国家的一分子,并不希望为了支持他人家庭而让自己承担繁重税款。1969年,美国一次民意调查显示,55%的人认为导致贫穷的原因是由于穷人自身缺乏努力,58%的人认为原因在于穷人的不节俭,84%的人认为许多应该工作的人在享受福利,71%的人认为穷人为得到福利而进行欺骗活动[37]。

但实际上多数贫困的非裔妇女及其家庭的主观意愿是积极在劳动力市场中谋求社会经济地位。“非裔妇女认为工作对自我价值、生存和自尊很重要,比依靠福利更可取。”[38]领取福利并不是一种值得鼓励的行为,但是在经济状况并不足以维持其生活的情况下,寻求AFDC援助实属无奈。1978年,一名政府调查人员指出,只有十分之一的AFDC母亲是“铁杆失业者,她们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领取福利”,其他人“在低收入就业和福利之间来回徘徊”(40%),或者“因为运气不好而暂时依靠福利”(50%)[34]253。非白人中丧偶、离婚或分居的母亲比与丈夫生活在一起的母亲更有可能去工作,美国劳工部1966年3月的调查显示,她们的劳动力参与率分别为54%和45%[12]6。非裔妇女对于工作的积极程度相较于白人妇女要更高,主要体现在其劳动参与率上。美国商务部1996年3月的调研显示,在接受同等教育的情况下,非裔妇女的劳动参与率为49.5%,白人妇女的劳动参与率为38.9%[12]23。1976年人口普查局的数字显示,“在那些被合理期望进入劳动力队伍的贫困家庭户主中,65%实际上是积极寻找工作或实际就业的”[24]550。在1960—1980年期间非裔妇女取得了经济上的进步,在1960—1970年非裔全职女性全年收入的中位数增加了53%,在1970—1980年增加了23%[39]。虽然美国非裔单身母亲的就业率有一定提升,但父权制社会下劳动力市场的不平等分配、种族歧视以及其受教育水平和个人能力等因素,导致她们很难找到自己想要从事的工作,在就业方面存在较弱的竞争力,加剧了社会性别角色分工。

在福利援助过程中是否受到伤害并不在公共援助计划的考虑范围之内,因此女性的自尊心理难免受到伤害。许多情况下,妇女需要向福利工作人员强调在失去工作和男性支持的情况下如何维持收支,以及在宣誓书上签字来证明其亲属无法支援她们的日常生活,这在某种程度上对女性的自尊产生负面影响。同时,AFDC福利政策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了单身母亲与男性的亲密关系,以免她们从中获得未申报的收入。社会工作者为了检查福利欺诈,常常会在午夜突袭检查其是否与男性有亲密关系,这往往带有耻辱色彩,侵犯了非裔单身母亲的隐私权。

总体而言,非裔贫困妇女有不依靠福利积极就业的主观诉求,但现实的多重因素往往导致其只能依靠政府援助维持最基本的生活水平。福利援助只是在经济上的援助,无法加强其内在精神世界的支撑,边缘群体成员在公共领域中容易受到孤立和疏远。由于AFDC政策的援助水平较低,只提供最低生活水准的花费,生活必须品之外的商品难以消费,例如化妆品、香烟、酒精或彩票等,使单身母亲增加了被排除于社会主流之外的孤立感。

(四)存在贫困的代际关联

受援助对象容易受到贫困的代际关联影响,父母是福利援助对象则其下一代往往有更大概率成为被援助对象,这与接受福利援助的家庭自身经济基础较为薄弱和贫困的适应性因素有关。同时,在同等贫困的非裔单身母亲中,如果父母接受福利援助,其子女也更容易接受。在1992年的一项比较研究中,母亲曾得到帮助的非裔女性在18岁时生下第一个孩子并接受AFDC援助的预测概率为0.0285,而母亲没有参加过AFDC(父母收入相同,从AFDC以外的来源获得同等收入)的非裔女性的预测概率为0.0111,相差一倍多[40]。福利文化模型认为,当父母参与福利时,家庭内部的心态和道德环境会发生变化,母亲和孩子从心理上能够接受他们的低地位,成为低自尊人群,接受福利的羞耻感降低;信息模型理论认为,受援助者的子女更了解如何获得福利,从而更有可能成为受援助对象;福利收入模型认为,AFDC援助使父母及其子女能够将他们的养育和就业责任转移,从而成为福利依赖者[41]。福利政策一定程度上传达了不劳而获的思想,影响下一代对于福利的认知,使贫困产生代际关联,导致其长期处于社会经济生活的边缘地位。

福利政策不但可能产生代际关联,对受援助对象在日后的经济成功率也可能会产生负面影响。格雷格·邓肯(Greg J.Duncan)和索尔·霍夫曼(Saul D.Hoffman)对14—26岁未婚生子的非裔母亲的经济状况进行了调查,接受AFDC援助的妇女与未接受援助的妇女之间的经济成功率存在显著差异[42]。但这并不能说明受援对象是因为对福利产生依赖而导致其经济成功率较低,因为在开始阶段可能存在两者学识、能力以及资金的差异,并不能一概而论。非裔妇女在申请福利前已经处于贫困状态,而贫困具有持续性影响。微薄的津贴根本无法解决她们与破旧的住房、受限的前景、健康问题以及儿童看护短缺等问题。究其根本而言,只有提高非裔单身母亲的受教育水平和人力资源能力水平,增强非裔单身母亲的就业能力,才能使其摆脱贫困。

四、关于美国非裔单身母亲福利问题的思考

(一)非裔单身母亲的社会角色固化

社会角色是指 “个人在特定的社会或团体中占有的适当位置和被社会或团体所规定的行为模式”[43]40。非裔单身母亲在受援助过程中其照顾子女的母亲形象和非裔女性的族群特征固化了其社会角色。

从性别外部分层的角度来看,福利政策对于美国单身母亲群体的影响具有共性。美国非裔单身母亲虽然有作为个体的特殊性,但作为美国单身母亲整体的一部分其特征也具有普遍性。受援助的单身母亲在劳动力市场中处于边缘地位,受到资本主义父权制压迫,形成女性失业、“性别隔离”和“同工不同酬”等现象,从而引起持续性贫困、歧视问题以及福利的代际传播。两性之间的不平等促使女性成为为男性利益服务的附属品。埃德里安娜·里奇(Adrienne Rich)认为,制度化的母性要求女性的是“本能”而不是智慧,是无私而不是自我实现,是与他人的关系而不是自我的创造[44]。AFDC政策的实施一定程度上使福利与受援对象之间易形成短暂的依赖性链条,作为母亲的传统社会性别角色被固化,加深女性在两性关系中的从属地位,不利于其在劳动力市场中的就业,导致其更加依赖福利政策,形成闭合循环状态。尤尔根·哈贝马斯(Jurgen Habermas)同样认为,在争取女性权利的斗争中,要防止出现福利政策的“负反馈循环”[45]。

从女性群体内部分层的角度来看,种族化的内在特质导致受援助对象在福利分配过程中存在差异性。非裔单身母亲面临的社会不平等实际上是性别分层下系统性种族主义(systemic racism)的持续存在。系统性种族主义理论认为,美国社会是一个种族主义有机体,在其复杂、相互联系和相互依赖的社会网络、组织和制度中都充斥着种族主义压迫,其中种族阶序体系(racial hierarchy)认为,女性的社会地位取决于种族在阶序中的位置[46],因此非裔单身母亲受其族群特征影响处于较低的阶序定位。在社会角色理论中,社会角色是角色地位的动态表现形式,根据角色与角色之间的权力地位关系,处于低社会地位的一方往往成为被支配角色[43]40,非裔单身母亲因其族群在阶序中较低的社会地位对其社会角色固化产生影响。

(二)福利改革需要满足性别需求

AFDC政策为非裔单身母亲提供了最低的现实性别需求(practical gender needs),即“现存的社会性别分工下,妇女因已有的社会角色所产生的实际需求”[47]103,在这一过程中政府需要提供生育津贴,允许带薪产假,增加家庭津贴,进一步满足其与生活质量相关联的现实性别需求,这是解决非裔单身母亲贫困问题更可行的短期措施。美国的福利政策与欧洲国家之间存在差异,缺少针对全民的普遍性福利政策,欧洲国家通过颁布儿童津贴、子女抚养费保证、国家健康保险和普及儿童护理等非收入福利方案,可以减少对现金福利的依赖,给予其生活质量的保证。这类全民福利计划也被由前总统里根和国会共同任命并由参议员杰伊·洛克菲勒(Jay Rockefelle)担任主席的国家儿童委员会所提倡[48]。因此制定全民福利计划将减轻单身母亲在经济上的不安全感和对福利的依赖性,以及减轻非裔女性接收福利过程中福利女王形象的污名化社会评价。

但从长远来看,需要满足非裔单身母亲的战略性别需求(strategic gender needs),即基于不平等的社会性别关系以及劳动力市场的性别分工而形成的需求[47]103。1997年,家庭临时援助(TANF)取代AFDC政策,旨在提供短期过渡而不是长期援助,推动职业培训,使被动的受援助者成为主动的就业者,在社会经济生活领域中提高其社会地位,增强妇女自身的社会价值和社会自尊,同时鼓励经济上能够自给自足的家庭进行负责任的生育决定来消除受援助对象的福利依赖。但政府同时需要解决劳动力市场中由于性别分层导致的性别隔离以及同工不同酬的就业环境,改变非裔单身母亲的社会从属地位,形成经济独立自主的女性形象,这样才能消除她们所面临的结构性障碍。而在这一过程中,政府也不能过度将女性驱逐到劳动力市场,这会忽视母亲在子女发展过程中的优势影响以及并不是所有女性都能承担与男性一致的社会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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