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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情至文 骈体叙事
——庾信《思旧铭》的艺术高峰

2021-01-31张晓庆

商丘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庾信铭文

张晓庆

(河南科技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3)

铭,按《礼记·祭统》曰:“夫鼎有铭。铭者,自名也,自名以称扬其先祖之美,而明著之后世者也。”[1]铭最初的本义是颂美先祖,刻在青铜器上,永世流传。随着文体的发展,铭所承担的功能也越来越多。西晋挚虞的《文章流别论》将前世铭文分为“其文雅正”的人物碑铭、“表显功德”的器物之铭、“天子嘉量”的鼎彝之铭、“言可采录”的记物状景之铭[2]。六朝铭文,从内容题材上说并未有多少超越,《文选》所取5篇铭文仍重“褒赞”和“警戒”的审美标准。庾信存世铭文10篇,大多是对山川景物的赞美,如《玉帐山铭》等,内容相对空洞,流于形式的华美。唯有《思旧铭》,与其他铭文截然不同。

公元558年,梁故观宁侯萧永于北周去世。庾信为悼念萧永所写的《思旧铭》,成为名篇流传千古。然而,此文究竟如何好,目前尚无专文来评析。从文体的角度审视《思旧铭》,庾信此铭文从文章制题到内容书写,都显然不同于其他铭文。清李兆洛《骈体文钞》认为:“此亦哀诔之文,非施于碑志者,故附于此。”直接将《思旧铭》放入“诔祭类”中。然而,庾信为何不以“诔”文书之却以“铭”文标识呢?将其与一般诔文对读,从中可发现它并没有诔文传人的特征。相对文中萧永的模糊生平,庾信更多呈现的是家国沦丧的大事件。因此,如何认知《思旧铭》以及其文学经典性,这似乎有足够充分的空间。

一、《思旧铭》的文体选择

《思旧铭》是对梁朝故友萧永的怀念之辞。如果从铭的种类来看,《思旧铭》跟“其文雅正”的人物碑铭是最相近的。但又因其内容与“哀诔之文”的相似性,李兆洛《骈体文钞》甚至直接将其放入“诔祭类”。这就引发了我们的好奇:因为铭或诔往往都是以撰述对象名字直接命名,似乎此篇更应题为《梁故观宁侯萧永铭》或《梁故观宁侯萧永诔》。庾信为何不直接以人物命名呢?当然,这与铭的文体复杂性有一定关系。铭文从最初的宗庙颂文,发展到两汉六朝,已与其他文体混淆不清。《文心雕龙》中在“颂赞”“箴铭”“诔碑”等不同文体中都提到“铭”,从中可以看出文体的互融驳杂。或许是因为铭本身具有的复杂性,方使得庾信选择了似是而非的铭文体。但这显然不是最好的答案,毕竟庾信是六朝名家,对于文体认知绝非如此浅薄。

由命名方式引出铭文的文体问题,成为探究此文的第一道关卡。古人向来重视制题,庾信以《思旧铭》命名文章,显然是有重要深意的。《思旧铭》之名来源于向秀的《思旧赋》。正如明张献翼言:“不知向秀《思旧赋》,不为庾信《思旧铭》。”[3]由此可见,向秀的《思旧赋》是了解庾信的《思旧铭》的重要依据。

《思旧赋》是向秀悼念嵇康的作品。向秀在嵇康被害之后,迫不得已向司马政权伸出橄榄枝。但在赴洛阳之前,他往返黄河两次去祭拜嵇康。在昔日同游之地,邻家笛声响起,念及嵇康临刑前弹奏的《广陵散》。在惜墨如金的篇幅里,向秀用大量文字描写了琴声、笛声,“琴声、笛声,‘妙声绝而复寻’,乃是象征嵇康虽死犹生,象征嵇康精神不死,永远活在人们心里”[4]。鲁迅曾说:“年轻时读向子期《思旧赋》,很怪它为什么只有寥寥的几行,刚开头又煞了尾。然而现在我懂得了。”[5]在司马政权政治高压下,向秀微言写就《思旧赋》,采用音乐意象表达对嵇康的悼念之情、对曹魏政权的惋惜之情以及对司马政权的愤恨之情。

《思旧铭》是庾信悼念萧永、思念故国的作品。了解了向秀《思旧赋》是在政治高压下完成的微言之作,才能明白庾信《思旧铭》的深层含义。相比向秀,庾信的政治环境更加不自由。身处灭国之敌的异族统治下,他无法正常表达自己的情感,只能借助向秀的《思旧赋》的古典来微言异族亡国之痛、故友魂留异域之哀。因此,通观整篇铭文,庾信的着眼点不在于萧永的生平概括,而在于导致萧永魂留异域的历史巨变。由上可知,庾信取体“铭文”而非“诔文”,取名“思旧铭”亦非 “萧永铭”,最主要的意义是取铭文永不磨灭之意,以此寄托对故友萧永的悼念、对故国梁朝的不渝以及对灭国之敌的愤恨等诸多情感。

二、铭文抒情的高峰

六朝铭文的题材内容,并没有超出挚虞的《文章流别论》的范围。著名骈文选本《骈体文钞》所录的六朝铭文,一是继承铭文正体“颂美纪德勒勋”之功用,即“皆庙堂之制,奏进之篇,质诸典章,播诸金石者也”[6]3。一是继承铭文扩展功能,多用于记物写景,即“指事述意之作”。有学者总结:“铭文在题材内容上的开拓,削弱了铭文的警戒教化褒扬功能,更多抒写一些生活情趣和审美趣味。铭文发展至齐梁时,已既能适用于公共领域的宏大叙事,也能表达个体的戒慎警醒、生命感受和审美体验。”[7]但“生活情趣和审美趣味”,偏指记物写景之类,比如庾信的《至仁山铭》等。至于宏大叙事则是指参与社会礼制建设,比如陆倕的《新刻漏铭》“考辰正晷,测表候阴,不谬圭撮”,以新漏铭文加强政教统治。检阅六朝铭文,在铭文上抒发个人真情实感者,实在少之又少,因此,庾信的《思旧铭》可称得上六朝铭文抒情的巅峰之作。

《思旧铭》分为“序”和“铭”两部分,“序”的第一段陈述由萧永之死引发的旷古之悲;第二段叙述梁朝遭遇异族亡国,抒发智愚同尽、天地无情之怨;第三段讲述往昔欢愉而今日死别之哀。铭文部分除重复序文内容外,突出了萧永魂留异域之悲,以及自己对萧永的怀念之情。李兆洛评《思旧铭》:“亦靡矣,并开俗调。第子山之文,实以情胜,虽繁冤噍杀,感人殊深。能感人者,即至文也。”[6]600“亦靡矣,并开俗调”,透露出庾信文章回环往复、缠绵悱恻的情感,开启用铭文来表达个体私情的先例;“繁冤噍杀,感人殊深”,表明庾信的《思旧铭》是以情感人,获得赞誉。

序文部分确立了以“悲”“怨”“哀”为核心的递进式抒情,这使《思旧铭》在铭文抒情上达到了高峰。以“悲”而论,庾信连续引用6个事典:孟尝君感念富贵不永之悲;荆轲易水送别舍生取义之悲;项羽英雄末路之悲;李陵歧路无归之悲;韩王孙、赵公子以富贵之身羁绁敌国之悲。这些悲情,都是关涉“吾道何之”的生命抉择,贯穿深刻的生命体验,远非士子悲秋伤春所能及。如果说“悲”还只是从个体情感出发,那么“怨”就直指历史现实,庾信继而延宕书写侯景乱梁和西魏灭梁,王公贵族、普通百姓不论贤愚一朝之内全遭涂炭。“所谓天乎,乃曰苍苍之气;所谓地乎,其实搏搏之土”,庾信采用自问自答句式,呼天抢地,诘责天地无情。这是对世道兴衰的重大天问,控诉梁朝无故被亡的怨愤之情。在痛悲、深怨之后,徒剩一腔哀思。昔日梁朝之乐、昨日羁旅之痛、今日生死离别之哀,一并展现在眼前,反复申诉,愁肠百结。

庾信之所以选择“士子春秋之悲”为起点,又贯穿历史生命之悲情,这里面是有他自己的深刻体验的。庾信与萧永等人生活在“五十年中,江表无事”的梁朝盛世中,作为备受宠幸的宫廷贵族,他们的文学书写多是伤春悲秋范畴。然而,遭遇异族入侵、亡国之痛后,他们普遍跌落到如何面对生存这一重大问题的层面上。对应孟尝君典故,武帝为首的梁朝诸帝成为富贵转成空的典范;对应荆轲、项羽、李陵典故,庾信出使北朝却遭遇亡国,被迫屈仕他方白首无归之悲;对应韩王孙、赵公子,萧永以梁朝皇室子孙却羁旅北朝魂留异域。庾信在提取历史典故时,都是对应现实体验的重大悲情,所以他所写之悲凝聚着一个时代的悲情。

六朝骈文不乏抒情名作,比如江淹的《恨赋》《别赋》,但都是浓墨色彩于历史人物,与现实关照不多。归根结底,与士人偏安一隅的现实有关,整体上思想境界不高;至于宫体之作,多无病呻吟之情,“竟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庾信前期所创“徐庾体”,虽然是以吟咏性情来反叛传统文论,但因为生活苍白而流于绮靡。等到庾信生逢乱世,从文化盛地来到荒蛮之乡,所见所感已非文无以寄托。作为时代最敏感用情最深的人,庾信用《思旧铭》弹出了当时抒情的最高音。《思旧铭》的确是以情胜,而深情却是依靠叙事来表达的。从铭文内容可知,文章记录了梁朝覆灭这样的重大历史事件,讲述了个人在乱世下的身世流离。《思旧铭》确立了骈体铭文叙述历史事件的新起点。

三、骈体叙事的开拓

铭文在散体阶段可以自由叙事,到了骈体时期还能灵活叙事,保持思想脉络贯通,并非易事。骈文以“对仗”为主的文体特征,极大限制了以“流动”为主的叙事艺术的发展。如近代学者章太炎在《文学略说》中所说:“叙事者,止宜用散。”[8]然而,庾信骈文多能记述当时之事,有着沉甸而灵动的叙事神韵,其《哀江南赋并序》指陈有梁一代兴废、自述平生遭遇,更获有“赋史”[9]之誉。相对于《哀江南赋》写作年代的旷古争论,《小园赋》《伤心赋》的模糊系年,《思旧铭》是有明确系年的作品,其作于庾信入北第四年。作为庾信入北的早期作品,《思旧铭》已经彰显出庾信不受骈四俪六的文体限制,自由书写家国兴亡之痛的艺术成就,代表着他由南入北后的骈文成绩,具有重要的里程碑意义。下面就庾信如何以骈体叙事,又如何能保持文脉贯通做进一步探讨。

每每谈及庾信文章叙事,学者大多会引用“骈散结合”理论。的确,后期,庾信在撰写墓志铭时,已经开始大量引用散句,以记录人物生平,刻画人物形象。然而作为早期作品,《思旧铭》极少用散句,比如首句“岁在摄提,星居监德,梁故观宁侯萧永卒”,前面四四相对,只有“梁故观宁侯萧永卒”为散句,却是突出梁朝官职以寄寓故国之思。偶有散句者,比如“幕府初开,贤俊翘首,为羁终岁,门人谢焉”,叙述萧永羁旅长安的时间;又比如 “昔尝欢宴,风月流连,追忆平生,宛然心目”,通过连散为骈,四四整饬,16个字将庾信、萧永平生友情涵括殆尽。这些散句的确也起到了交代事件、疏通文气的作用。但通观庾信《思旧铭》全文,几乎没有纯粹散句。这里可看出庾信在入北之初,完全是按照南朝骈俪风格而行文的。

相对后期骈散结合,庾信前期还是着重以骈体特征开拓骈文叙事的功能。骈体特征主要包括用典、对偶、四六、藻饰、韵语等,《思旧铭》完全是在这样的藩篱中进行叙事开拓,这集中体现在序文中叙述历史巨变一段:

况复鱼飞武库,预有弃甲之征;鸟伏翟泉,先见横流之兆。星纪吴亡,庚辰楚灭。纪侯大去,鄅子无归。原限载驰,镮辕长别。甲裳失矣,艅皇弃焉。河倾酸枣,杞梓与樗栎俱流;海浅蓬莱,鱼鳖与蛟龙共尽。焚香复道,讵敛游魂?载酒属车,宁消愁气?芝兰萧艾之秋,形殊而共瘁;羽毛鳞介之怨,声异而俱哀。

用典,是骈文的基本特点之一,也是构成庾信骈文叙事的最重要的条件。刘勰(约465-约532)在《文心雕龙·事类》中云:“事类者……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者也。”[10]这表示,用典是援用古典故事(事典)或言语(语典)来表达自己想说的事情或者话语。庾信骈文往往以过去某一历史故事来指陈现实某一时事,并将作为散句的古典改变为整齐对偶的骈句,以此自由叙事。比如在叙述“侯景之乱”时,《思旧铭》中“鸟伏翟泉,先见横流之肇”的事典,出于《晋书·五行志》,此事典以自然界意象表征刘渊为首的“五胡乱华”;庾信又以匈奴刘渊乱华比喻羯胡侯景乱梁。古典、今典二者有一点相同,即都是游牧民族对汉民族政权的侵犯与毁灭。这也正是陈寅恪《读哀江南赋》所云的方法:“兰成作赋,用古典以述今事。古事今情,虽不同物,若于异中求同,同中见异,融会异同,混合古今,别造一同异俱冥,今古合流之幻觉,斯实文章之绝诣,而作者之能事也。”[11]

相对《哀江南赋》运用“古典今事”的相同性或相似性进行叙事,《思旧铭》更多地是运用语典隐喻进行叙事,而运用事典的比例还远不及后期高。“河倾酸枣,杞梓与樗栎俱沉;海浅蓬莱,鱼鳖与蛟龙共尽。”“芝兰萧艾之秋,形殊而共瘁;羽毛鳞旬之怨,声异而俱哀。”这是通过系列语典,隐喻叙述侯景乱梁、西魏灭梁之际不论贤愚的悲惨遭际。《资治通鉴》卷一六一梁武帝太清二年(公元548年)十一月:“景于城东、西起土山,驱迫士民,不限贵贱,乱加殴捶,疲羸者因杀以填山,号哭动地。”[12]这是侯景乱梁时,梁朝百姓遭遇的真实写照。《周书·唐瑾传》:“江陵既平,衣冠仕伍,并没为仆隶。”[13]《北史·庾季才传》:“初,荆土覆亡,衣冠士人,多没为贱。”[14]这些史料表明江陵之变衣冠士人在魏人手下尽沦为奴隶,被当作胜利品赏赐给军人。庾信用“杞梓樗栎”“鱼鳖蛟龙”“芝兰萧艾”等意象的共同毁灭,来隐喻梁朝覆灭的全过程。

除了事典明喻叙事和语典隐喻叙事外,庾信还利用骈体特征有效参与叙事。“四六”是骈文语言成熟的标志,它本身就含有“齐”中“不齐”的特点,如所引历史巨变一段中有“四四”“四六”句式,对于每一对偶的句式如“四四”或“四六”来说,这是“齐”,而“四四”与“四六”句式相比较,则“不齐”。骈文四六“齐”中“不齐”的特点,有利于作者有效地组织历史事件而成文。叙事每到转关处,庾信就以“四四”短章促节处之,如此段开始连用“星纪吴亡,庚辰楚灭。纪侯大去,鄅子无归。原限载驰,镮辕长别。甲裳失矣,艅皇弃焉。”4个“四四”对句,记述梁朝覆灭、百姓流离失所的场景,叙事节奏紧凑。又如庾信记述贤愚俱灭时连用4个四六隔句对,为避免行文板滞,在“海浅蓬莱,鱼鳖与蛟龙共尽”与“芝兰萧艾之秋,形殊而共瘁”中,插入“四四”句“焚香复道,讵敛游魂?载酒属车,宁消愁气”,以此来疏通文气。

四、思想自由灵活之端

不管是情感的深度还是叙事的开拓,庾信的《思旧铭》都远远超越前代铭文,其不仅有纪德、勒勋、警戒、记物、写景等功用,还可以记录历史巨变,抒发至情真性。陈寅恪指出:“吾国昔日善属文者,常思用古文之法,作骈俪之文。但此种理想能具体实行者,端系乎其人之思想灵活,不为对偶韵律所束缚。……庾(信)汪(汪藻)两文之词藻固甚优美,其不可及之处,实在家国兴亡哀痛之情感,于一篇之中,能融化贯彻,而其所以能运用此情感,融化贯通无所阻滞者,又系乎思想之自由灵活。故此等之文,必思想自由灵活之人始得为之。”[15]陈寅恪评价庾信的《哀江南赋》的成功端在思想自由灵活,这也可以适用于庾信的《思旧铭》。但庾信是如何做到思想自由灵活的以及其宝贵之处又在哪里呢?

庾信思想自由灵活的原因,始于前期有足够高的艺术造诣,终于后期“求真”的人生境界。庾信前期的艺术造诣无须赘言,他与徐陵的文章冠绝梁朝,素有“徐庾体”之称。然而,即便同样拥有着高超艺术造诣,徐陵后期却没能创造出高水准的文章。或言二人经历不同,徐陵毕竟在南方终老,但即便与庾信羁旅北朝声名比肩的王褒也没能创作出高水准的文章。在送别萧永的文章中,王褒所写的《送观宁侯葬诗》,深情程度难与庾信的《思旧铭》相提并论。据史传资料,萧永一生并无多少丰功伟绩,在这种情况下,庾信遵循实事求是原则,并没有突出其人格的伟岸,而是着重于乱世身世的流离。立足覆巢之下无完卵的共情之悲,基于死后魂留异域的身世之悲,庾信以真情写就《思旧铭》。“求‘真’,是庾信心灵升华后勃发出的新的诗歌创作精神。在整个六朝文学史上,能将自己的真心灵、真性情坦露得如此真切、浓烈、悱恻动人,除庾信外,尚不多见。”[16]正是因为人生境界的求真追求,他才在儿女之悲外书写个体生命迁逝之悲,使文章具有了真挚深厚的情感,从而达到了思想自由灵活的境界。

庾信思想自由灵活的意义在于顺应历史语境,引领时代思潮,融南北文学之长。自魏晋士人自我觉醒以来,六朝文人主动追求个人情感的表达。在这样的历史语境下,各种文体都在个性情感书写上有了突破。诗歌自不必言,赋文也有重要开拓,比如江淹的《恨赋》《别赋》。但是限于南朝偏安的局面,士人活动范围逐渐缩小,由家族文学集团转为宫廷文学集团,抒情难免流于宫体诗的无病呻吟,文坛自此呼唤反映真情的新文学思潮。侯景之乱,梁朝由盛转衰;江陵之变,南北格局反转。太平盛世里的士人们或死于战乱,或辗转流离,生存者饱尝文化幻灭之痛。经历战火的他们凤凰涅槃,从此开始记录历史,抒发真情,一洗南朝粉黛,重新立于世人面前。庾信《思旧铭》作为入北早期的作品正是顺应了此文学潮流。然而,因为客观的历史境况加上主观才力、性情的不同,最终由庾信融合南北之长,从而引领时代思潮向着真情的方向发展,这对建构文质彬彬的唐代文学具有深远影响。

五、结语

综上所述,庾信的《思旧铭》以“铭”而非“诔”的文体选择,乃是借铭文永不磨灭的文体意义,以向秀的《思旧赋》为精神源头,悼念故人萧永,书写故国历史,微言表达亡国之痛和身世之悲。六朝铭文虽有褒赞警戒、记物写景等多种功能,但往往内容空洞形式华美,庾信的《思旧铭》却能在四六藩篱制约下,书写至情真性,记录历史巨变,达到六朝铭文的情感高峰,开拓了骈体铭文叙事的新功能。《思旧铭》的艺术创新赖于庾信思想自由灵活,同时,又源于其前期精湛的艺术准备以及后期求真的人生境界。庾信顺应历史情境,引领时代思潮,从而使骈体铭文文质彬彬、和谐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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