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庾信的送别诗
2015-08-15刘文龙
刘文龙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230039)
作为南北朝文学的集大成者,庾信一直是学界关注的焦点。庾信诗歌,据《庾子山集注》所收有300余首。送别诗作为庾信诗歌的一个大类,对其具体创作情况的考察和总体艺术特征方面,仍有不少问题尚待厘清。
一、庾信的出使与送别诗
庾信送别诗今存十七题20首,集中写作于三次出使活动期间。
第一次出使:梁武帝大同十一年,东魏孝静帝武定三年(545年)夏四月,东魏遣使来聘,庾信以通直常侍出使东魏。据《滕王逌序》所言,此次庾信出使东魏的情况为“使于魏土,接对有才辨,虽子贡之旗鼓陈说,仲山之专对智谋,无以加也。”[1]57此间庾信的送别诗作有 《将命至邺》、《将命使北始渡瓜步江》、《反命河朔始入武州》。从内容来看,此时庾信送别诗中充满了一种自豪感。
先看《将命至邺》一诗。
大国修聘礼,亲临自此敦。张旜事原隰,负扆报成言。西过犯风露,北指度轘辕。交欢值公子,展礼觌王孙。何以誉嘉树,徒欣赋《采蘩》。四牢盈折俎,三献满罍樽。人臣无境外,何由欣此言。风俗既殊阻,山河不复论。无因旅南馆,空欲祭西门。眷然惟此别,夙期幸共存。”[1]198
庾信在这首诗中展示了自己出色的外交辞令和国家的威仪。虽然庾信这次没有什么重要使命,只是一次例行聘问,但是通过此次聘问,庾信的声名却在北朝得到广泛的流传。《将命至邺》题引“聘与东魏,文章辞令,盛为邺下所称”[1]198可以得到印证。庾信的才华得到南北人一致认同,庾信的胸襟抱负以及对魏国盛情的感谢得以表现。这次出使为庾信赢得赞誉,同时促进了庾信文风的交融,为庾信后来“穷南北之胜”奠定了基础。在《将命使北始渡瓜步江》一诗中,这次出使情况的大致梗概也能窥见。“輴轩临碛岸,旌节映江沱。”[1]325庾信的宏伟志向在诗中展现,同时反映出庾信此时的心态以及对此次出使的自信。他自比张骞、杨仆,意气风发。同样在《反命河朔始入武州》诗中,庾信也表现了此次出使取得的成效,“轻车初逐李,定远未随班。受诏祁连反,申威疏勒还。”[1]326他在诗中引用了李广和班超的典故,贴切而蕴藉地肯定了出使的功绩。不过此次出使,庾信也流露了一定的艰难,从“飞蓬损腰带,秋鬓落容颜”[1]326一句可见庾信的忧愁心态。作为南方人,庾信从南方到北方,地域差别带来的不适应肯定存在,面对新的环境、新的事物,自然有陌生的隔膜感受。庾信在诗的最后一句写到“寄言旧相识,知余生入关”,借用了班超的话“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2]1583庾信心中怀着故国,即使这样的例行聘问都不例外,可以想象后来庾信被扣留北方时对南方故国思念的程度。
第二次出使:承圣三年(554年)四月,庾信42岁。从庾信第一次出使到此时已经历时9年。梁国的政治、经济状况渐渐发生了变化。梁武帝太清二年(548年)爆发了侯景之乱,梁朝表面上的稳定繁荣顷刻土崩瓦解,使庾信原有的人生理想完全垮塌,这也成为他人生一次重大转折点。《北史·庾信本传》曰:“侯景作乱,梁简文帝命信率宫中文武千余人,营于朱雀航。及景至,信以众先退。台城陷落,信奔于江陵。 ”[3]2793《南史》也有记载:“二年八月,景遂发兵反”,“建康令庾信率兵千余人屯航北,及景至,撤航。始除一舶,见贼军皆著铁面,遂弃军走。”[4]1999庾信此次暴露了他作为贵族子弟的怯弱;另外,他也饱尝颠沛流离、亲人失散之苦。在江陵,庾信与父亲重逢,可是不久,庾肩吾就去世了,庾信忍受着丧亲之痛。在战乱中更使庾信痛心的是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的相继去世。他在《伤心赋》中写道:“二男一女,并能胜衣,金陵丧乱,相守亡没。”[1]55在这样的经历之后出使,庾信早已不见了当初的英豪之气。悲惨的人生经历促使庾信对人生有了更深的体悟,梁国的繁华只能在梦中出现,昔日的盛况已经成为历史,变成了庾信笔下深沉的墨迹。以前诗风的清丽、缠绵、繁饰变成了现在的沉重、沧桑和老成。在此背景下的再度出使是庾信所没预料的,同样出使也成为了庾信后半生的一个起点。庾信众多的别诗都是在这次出使以后滞留北朝时写成的。
在北朝时庾信思念故国,与同被扣留在北方的人士唱和诗歌颇多。《北史·庾信本传》曰:“时陈氏与周通好,南北流寓之士,各许还其旧国。陈氏乃请王褒及信等十数人。武帝惟放王克、殷不害等,信与褒并惜而不遣。”[3]2794这件事再次加深了庾信对故国的思念,思归而不得,庾信将这种思绪感情倾注在文章创作中,其亡国之痛和乡关之思在送别诗中显得特别浓烈。
第三次出使:天和四年(569)夏。《周书·武帝纪》曰:“天和四年夏,齐遣使来聘”。[5]76庾信仕于新朝,此时的出使应制之作缺少了南朝那种疏放之气,呈现出一种乡关之思以及表现贰臣身份的愧疚之感。其诗曰:
归轩下宾馆,送盖出河堤。酒正离杯促,歌工别曲凄。林寒木皮厚,沙迥雁飞低。故人傥相访,知余已执珪。[1]318
诗中归轩、宾馆、送盖、河堤、酒正、离杯、歌工、别曲等意象,充分渲染了别离的场面,同时也反映了庾信此时复杂的处境和矛盾彷徨的心态。“木皮”、“沙迥雁”两个典故更是写尽庾信仕北的窘迫与无奈。倪璠注引《汉书》:“晁错曰:‘夫胡貉之地,积阴之处也,木皮三寸,其性耐寒。’”典故其二,沙回低飞雁,倪注引,崔豹《古今注》曰:“雁自河北渡江南,瘦瘠,能高飞,不畏矰缴。江南沃饶,每至还河,体肥,不能高飞。”倪璠根据庾信其时的特殊身份与处境分析道:“子山对宴齐使,自伤颜之厚矣,有如木皮;又似鎩翮之雁,不能高飞。”另外,“执珪”这个典故更有深意。倪注引《史记》曰:“庄舄,故越人细鄙人也。为楚执珪,病而犹尚越声。”又引《汉书·曹参传》曰:“掳秦司马及御史各一人。迁为执珪。”并诠释“执珪”寓意:“子山乡关之思,屡动越吟;聘魏仕周,有如秦掳。言齐地旧相识者傥或问余,知余今已执珪矣。盖自惭语也。”[1]318全诗八句,意味深长。
二、庾信北朝交游和送别诗风貌
庾信的别诗除上面的《对宴齐使》应制诗外,主要可以分三个大类:一是送别由南入北的梁国旧臣,如《别周尚书弘正诗》、《徐报使来止得一相见》、《别张洗马枢》、《别庾七入蜀》、《和庾四》、《和侃法师三绝诗》等;二是送别北朝皇室子弟及朝中大臣,如 《奉报赵王出师在道赐诗》、《和赵王送峡中军诗》、《送卫王南征诗》等;三是送别对象不详,或题为赠别,或寓意为赠别之作,如《赠别》、《应令》等。通过梳理,可以看出庾信的送别之作主要以第一种为主,从诗歌的主旨和内容也可以看出庾信在北朝入仕的真实情况。另外,从他与北朝皇室子弟的交游,可窥探出庾信在北朝的声誉,感受到庾信受北朝君主赏识的程度。下面就这三类诗歌进行具体分析,从更微观上还原别诗的创作背景,体会庾信别诗背后的隐痛。
(一)送别由南入北的梁国旧臣
倪璠《庾子山集注》中收录关于送别周弘正的诗共有三题5首,分别为《别周尚书弘正》、《重别周尚书弘正二首》、《送别周尚书弘正二首》。周弘正和庾信有着相同的入北经历,不过周弘正比庾信更为幸运,他可以回到故国。周弘正南归之前,庾信作了多首送别诗,流露出相当浓厚的相关之思。特别应指出的是《别周尚书弘正》一诗中,“尚书”又疑作“处士”,部分研究者认为此首诗是送别周弘正之弟周弘让,因为周弘让有周处士之称,另外庾信还有两首关于周处士的诗,一为《赠周处士》,二为《寻周处士弘让》,而周弘正没有此种说法。这里对此诗到底送别何人,不做深究,采取人们通常的看法,以送别周弘正为准。
扶风石桥北,函谷故关前。此中一分手,相逢知几年。黄鹄一反顾,徘徊应怆然。自知悲不已,徒劳减琴瑟。[1]322
此诗和前期别诗一样,同样善于使用典故,通过典故和意境的营造来表达对友人的不舍以及自己的思归之心。“扶风”、“石桥”、“函谷关”等充满文人历史底蕴的典故表明了庾信仕北的现状以及对南归的渴望。“此中一分手,相逢知几年”更是用浅显的言语表达浓厚的留恋不舍之情。弘正能回到故里,而自己只能偏居北方,侍奉北朝。现实和理想的矛盾进一步加深了庾信的离情别绪。此诗的最后两联“黄鹄一反顾,徘徊应怆然。自知悲不已,徒劳减琴瑟。”《晋书·乐志》引《淮南王篇》云:“愿为双黄鹄,还故乡。还故乡,入故里。徘徊故乡,苦身不已。繁歌奇舞无不泰,徘徊桑梓游天外。”倪注:“伤己不能归故乡。”又引《汉书·郊祀志》曰:“泰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1]322由此可见庾信内心的无奈和凄凉及对友人的欣羡之情和对自己思归不得的失落伤感。后两首诗所表达的情感和前一首相通,特别是《重别周尚书弘正二首》一诗更为突出。从一个“重”字明显可以看出庾信与弘正的浓厚友情。与同一个人一别再别,这是庾信诗歌中较少有的现象。庾信若是在北朝事事顺通,也许会有乐不思蜀的情况,如果在北朝生活不如人意,或者受到北朝人士的排挤,尽管得到少数人士的礼遇,同样会有苦闷的心绪。从庾信对弘正的离别之情中,他风光背后隐含的郁结感受已展现得淋漓尽致了。《送别周尚书弘正二首》中前一首诗的尾联和《别周尚书弘正》中第二联,句式类似,情感相通。
除与周弘正的别诗外,由南入北的旧臣中,庾信与庾氏宗族宗亲的别诗也较多,《别庾七入蜀》、《和庾四》就是代表。庾七具体指何人,因资料的缺乏,现不能断定。但是从最后一联“由来兄弟别,共念一荆株”[1]324可以看出庾信与庾七深厚的情谊。庾七和庾信是同一宗族,在血缘亲疏上较近,别离时情感宣泄得更为直接顺畅。《和庾四》诗中庾四,倪注疑为是庾季才,与信同八世祖滔。“江陵平,随例入长安,乡关之思,相为唱和。”庾集中这两首诗有人认为庾信写的是同一人,到底庾七和庾四是否为同一人,很难断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同为由南入北的旧臣,同为羁旅,乡关之思的感情是一致的。故饮酒唱和,离别赠云。
值得一提的还有《和侃法师三绝》一诗。梁武帝佞佛,庾信亦曾奉诏做过一些崇佛的诗文,入北以后庾信和南来的佛法师亦有来往,现存有《和灵法师游昆明池二首》、《送灵法师葬》二题。公元574年,周武帝下令灭佛,沙门灵侃、静嵩等300人相率南归,庾信作《和侃法师三绝》以送别侃法师。其诗曰:
秦关望楚路,灞岸想江潭。几人应落泪,看君马向南。客游经岁月,羁旅故情多。近学衡阳雁,秋分俱渡河。回首河堤望,眷眷嗟离绝。谁言旧国人,到在他乡别。
倪注:“秦关,函谷关,灞岸,灞陵岸,谓长安也。楚路、江潭,谓江陵也。后周都长安,江陵本元帝所都,言在周想望故国也。”[1]369“秦关”与“楚路”相对,“灞岸”同“江潭”相别,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庾信假借楚路和江潭寄托自己的思乡之情,也暗示了和侃法师路途间隔,各在一方,离别之情表现真切。诗中“旧国”谓梁国,“他乡”即长安。从地域上看,这两个有特殊标识的地名,各有其内在的含义,既有空间上的距离,又包含心理上的期盼。此诗中“雁”的意象也值得关注。“衡阳雁”,倪注引《地记》云:‘衡山’一峰极高,雁不能过,遇春北归,故名迴雁。或曰峰势如雁之回,故名。”[1]369《对宴齐使》中“沙迥雁”虽然与此“衡阳雁”有所不同,但是都同样表达了庾信的故国之思。雁能自由地在南北往返,而自己却一直滞留北方,不能回返,那种别离隐痛通过“雁”来具象化在诗中了。
至于《徐报使来止得一相见》、《别张洗马枢》二诗,这里也略加分析。“徐报使”是何人,一直有争议。现在有两种粗略的说法:其一认为是徐陵。因为庾信有《寄徐陵》一诗,诗中称徐陵为“故人”,并且这两首诗中所体现的感情倾向类似。另外,庾信和徐陵在南朝同为东宫抄撰学士,文学交流频繁,有“徐庾体”之称。从诗内容来看,两人之间只有匆匆一别,两人相逢,如偶遇“桃花源”。庾信对此人十分珍视,若认为是徐陵,勉强说得过去。其二认为徐报使是徐陵的儿子,这纯粹是一种臆测。至于徐报使指代何人,还需进行详细考证。此诗用典较少,明白易懂,绝类唐人绝句。张枢还南,庾信写了《别张洗马枢》。诗中引用了“苏武桥”、“杨朱路”、“朱鸢”、“玄菟”等代表性的典故,充分体现离别时的孤独心境,和前面的别诗一样,庾信能做到语语惊人、没有重复、情真意挚又平易深切,足见其心。
(二)送别北朝皇室子弟及朝中大臣
庾信滞留北方,北朝统治者对庾信倍加恩宠,位望显通。庾信作为南朝文风的代表受到北朝统治者的欢迎。从南北交流接受的程度看,庾信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南北文风交融的载体。北方清刚疏放的特点很自然地体现在庾信后期的文学创作中。
从庾信和北朝皇室子弟及朝中大臣的唱和留别可以看出庾信在北朝的生活状况及复杂心态。特别是关于赵王的,这也是庾信诗歌的一个突出现象。庾信和赵王的唱和诗歌有《奉报赵王出师在道赐诗》、《和赵王送峡中军》、《奉和赵王游仙》、《奉和赵王隐士》、《奉和赵王美人春日》、《奉和赵王惠酒》、《奉和赵王喜雨》、《奉和赵王西京路春旦》、《和赵王看伎》、《正旦蒙赵王赍酒》、《奉和赵王》、《和赵王看妓》12首。
赵王即宇文招,宇文泰第七子。从与赵王奉和的诗作来看,赵王不仅为庾信文学上的挚友,同时又是生活上的援助者,所以庾信对赵王有着特殊的感情。在12首诗作中,别诗占了两首,即《奉报赵王出师在道赐诗》、《和赵王送峡中军》。其诗曰:
上将出东平,先定下江兵。弯刀伏石动,振鼓沸沙鸣。横海将军号,长风骏马名。雨歇残虹断,云归一雁征。岸岩朝石湿,空山夜火明。低桥涧底渡,狭路花中行。锦车同建节,鱼轩异泊营。军中女子气,塞外夫人城。小人乖摄养,歧路阻逢迎。几月芝田熟?何年金龟成?哀笳关塞曲,嘶马别离声。王子身为宝,深思不倚衡。[1]204
此诗开头就渲染了赵王出师的场面,表达了对赵王武功的赞美。“弯刀”、“振鼓”等军事意象进一步表达对赵王此次出师的坚信。诗中没有流露那种浓厚的乡关之思,而是体现出对赵王别离的不舍。诗中“小人”即庾信自称。庾信本为羁旅之臣,在北朝交往中又与赵王最为亲近,现在赵王却要离别,这种异地之感、羁旅之情全部涌现。另外,“哀笳”“嘶马”等带有愁绪的意象都象征了离别时的复杂感情,也表现出庾信在北朝看似风光背后的郁结心境。北朝总归不是南朝,庾信别诗中的主题也在此诗中得到诠释。《和赵王送峡中军》一诗,和前首送别诗有很多相似之处,送别对象相同,情感相似,意象的选择也有雷同之处。但是这首诗更为精练,没有前首诗歌的大肆铺排渲染,内容蕴藉,耐人咀嚼。
除赵王外,送别诗中仅有一首是关于卫王的。卫王即宇文直,是宇文泰第六子,长于赵王。庾信作《送卫王南征》以赠。从诗的篇幅和内容来看,此首是比较纯正的别诗,只是单纯地写了出征的场面,渲染了军队的仪容以及盛大的气势。相比庾信在与赵王别诗中的情感,在与卫王的别诗中体现得更为淡些,从某种程度上也暗示了庾信与赵王的亲密关系。
(三)送别对象不详之作
庾信的第三类别诗虽然从现存资料来看只有两首,但是这两首别诗也不容忽视。《应令》诗大开盛唐别诗的先河。一个“望”就能使人感受离别的伤感。“非新馆”亦即“旧馆”,和“旧湾”相呼应。“浦喧征棹发,亭空送客还”一句尤为经典。柳永《雨霖铃》一词意境就化用此句而来,生动传神地描绘出别离场景,渲染别离感情。《赠别》一诗,短制蕴深情,尺幅吞万里,足以成为唐宋诗歌典范。庾信不愧被称为“梁之冠绝,启唐之先鞭”。
三、庾信送别诗的美学特色
庾信送别诗和他其他题材的诗歌比较,无论是数量上还是创作时间的延续性上都能窥出鲜明的美学特色。送别题材是庾信抒发别离之情和乡关之思的重要媒介。通过送别诗的创作和送别情感的表达,庾信在北朝的异地之感也能得到稍微的宽解。
庾信的送别诗都是五言写成的。五言短章,蕴藉深厚。庾信对于每一个送别的对象充满了深情。无论是奉命出访他国创作的应制别诗,还是后来被滞留北朝而创作的送别亲友的饯别之作,无不体现了人情美。特别是送别由南入北的梁国旧臣和庾氏宗亲,人情美体现得特别突出。庾信送别庾七入蜀就是代表。庾信的送别诗里还有浓厚的地域特色。这也可以看出庾信置身北朝后受到北朝人文的感化,自然而然地吸收和运用带有北方特色的意象来抒情写景,并且融合了南方的创作特色,从而创作出带有复杂情感的送别之作。
除此以外,庾信送別诗的意象选择也有独特之处。以“雁”和“秋”两个意象为例:“近学衡阳雁,秋分俱渡河。 (《和侃法师三绝》)”[1]369“惟有河边雁,秋来向南飞。 (《重别周尚书二首》)”[1]370“雁”是具体的实物形象,带给人的是视觉的感受,而“秋”则是一个时间的标志,有心理暗示的预设作用。由“雁”及“秋”,连类而及,感情也随之牵动和触发。由“雁”的自由联想到人的不自由,由“秋”联想到时间的逝去。显然,“秋”不仅意味着节气上的时间分界了,而且象征着庾信自身的状态。庾信后半生全部是在北朝度过,那种人生的暮年,对故国的思念,也随秋风、秋雨、秋雁而波动,从而掀起丝丝乡愁。对于庾信而言,入北意味着他生命的春天已经远去,以悲凉哀愁、孤独无助、飘零无依、衰老脆弱为特征的秋天则恰好可以象征庾信此时的生命状态。
四、庾信送别诗的心态及缘由
纵观庾信的送别诗,发现其以送别南朝故人为主,故离别之意中蕴含者浓烈的乡关之思和深刻的自责、自惭之情。庾信的这些别诗创作自始至终围绕着别情展开,表现了庾信的真正个性,没有生硬板滞的特点;语言清新自然,在平淡的语言中对送别对象赋予了深情,充分体现了“清新庾开府”的特点。另外,送别诗中涉及的地域南北差异大,其地点的选择充满了历史的底蕴,在空间上自然产生了距离感,而庾信离开故国时间长,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的绾合,充分地表达了庾信回归的愿望和期盼之情。
庾信的送别诗之所以呈现如此面貌,一方面是由于他特殊的心态涵养了诗歌的特色,另一方面地域之间的南北对立也是形成特殊诗风的重要因素。北朝苍劲疏放的诗风和南朝柔婉媚丽的诗风互相陶铸,革除了南北诗风的弊病,从根本上跳出了偏狭的处境,从而实现了“庾信文章老更成”的风貌。
庾信的别离之情是他一种典型心态的表现,是有着深刻复杂的心理基础的。这种非常显著并且易于使人产生同感的情感在别诗中表现明显。然而,庾信的其他作品也或隐或显地渗透着这种倾向,如《小园赋》:“荆轲有寒水之悲,苏武有秋风之别。关山则风月悽怆,陇水则肝肠断绝。”“关山”与“陇水”均指乐府诗题,倪璠注:“古乐府有《关山月》。《秦川记》曰:‘陇西郡陇山,其上悬岩吐溜,于中岭泉渟,因名万石泉。北人升此而歌,有云: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肝肠断绝。’”[1]30-31荆轲和苏武两个典型的人文化形象,熔铸了人们的浓厚情感,是诗人经常假借来咏叹的对象。庾信也承续荆轲和太子丹及苏武和李陵的离别情感系统而来,感情真挚,意蕴深远。“关山”和“陇水”的乐府主题所指涉的潜在情感也与别离相符契。
总之,庾信的送别诗散见于三次出使活动中,别诗的内容也与三次出使活动息息相关。出使使庾信一生留下了永远的遗憾,同时也造就了他文学上的“穷南北之胜”。在叹惋南北相隔的人生悲痛时,庾信的别诗创作正好填补了内心孤独的创伤。回首南北朝的别诗创作,庾信也成为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山。庾信的送别诗成为众多诗歌题材中的一颗骊珠,研究庾信的诗歌,考察庾信诗歌的具体创作情况,将会使庾信的送别诗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1](北周)庾信.庾子山集注[M].(清)倪璠,注.许逸民,校点.北京:中华书局,1980.
[2](宋)范晔.后汉书[M].(唐)李贤,等,注.北京:中华书 局,1973.
[3](唐)李延寿.北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4](唐)李延寿.南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5.
[5](唐)令狐德棻,等.周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