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题材纪录片的叙事策略和价值探析
——以《摇摇晃晃的人间》为例
2021-01-31吴宪雯薛珊珊
吴宪雯 乔 屿 薛珊珊
2016年11月,导演范俭拍摄的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在素有“纪录片奥斯卡”之称的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电影节(IDFA)中获奖。影片记录了“脑瘫女诗人”余秀华的成名之路和成名后执意离婚的故事,向观众展示了一个虽孤独困苦但顽强活着、炙热生长的底层女性。纪录片中的诗性表达和所传递的精神自觉、对自由和爱的追求是该片成功的重要因素。本文从叙事策略和价值传递等角度,探析《摇摇晃晃的人间》的成功之处及其对人物纪录片的探索和发展。
一、叙事策略
(一)多重内聚焦型叙事视角
在人物纪录片中,各个人物对其事件经历的视角和拍摄者展现角度的差异可能会给受众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媒介真实”,进而使受众产生不同的“感官真实”。视角不仅关系到一部作品的叙事风格,更决定了纪录片的叙事角度。因此,在此基础上的多角度叙事对纪录片真实性的深度展现就显得尤为重要。
如果说原先我们从自己的视角所观察到的世界只有一种可能,那么多重式内聚焦叙事结构让我们不再平面、二维地看待事物,而是立体、三维地看待事物。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便是以多重内聚焦为叙事视角,余秀华虽是叙事的主要人物,但其他次要人物也在片中传递着导演想表达的思想。每一位叙述者都是从自己的主观视角出发,叙事视角在多个人物身上聚焦,形成了多个叙述者的多个视角。
1.叙事人物“象牙之塔”的内视角
在叙事学中,通常把叙事角度分为内视角和外视角,在影片可被察觉的影像范围之内,片中主要人物的叙事构成了叙事的内视角。
影片从三个角度来叙述整个事件。首先,作为纪录片的主要叙事人物,余秀华的一举一动都是观众议论的话题。很多人认为余秀华是个怪人,她的怪源于反差:一方面她残疾而穷困,但才华横溢;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她虽然孤独困顿,但毫不避讳地畅谈性、爱情以及对钱的渴望。抛开聚光灯下“脑瘫女诗人”“荡妇体”等鲜明的标签,远离世人或谩骂或喝彩的谈笑,余秀华也只不过是一个身体残疾、生活破碎、拥有不幸婚姻却从不放弃自我的女性。她的一切像是破碎的玻璃,就像导演范俭所说的:“她最想要的是爱情,但她可能永远也得不到。”余秀华自幼残疾,却从来没有放弃对爱情、自由的追求,不断想要挣脱包办婚姻的桎梏。她爱写诗,爱用笔下的文字描绘她摇摇晃晃的人生。她也爱穿着薄薄的汗衫去水边割草,拿回来喂她的兔子,像村里普普通通的农妇一样。导演拍摄了许多余秀华的特写镜头,企图用带有主观感情色彩的方式无声地显露其内心更深层次的东西。她生活在自己筑造的象牙之塔中,用瘦弱的身躯竭力维护着这个唯一存在光亮的小天地。终于,这个细腻、痛感的象牙之塔让余秀华一炮而红,成名给了余秀华更多的底气和筹码,她终于在挣扎中获得了自由。
第二个叙述主体是余秀华的丈夫尹世平。尹世平无法理解这种对生命本身所具有的自我意识和诗意的捍卫,所以他也不懂余秀华。他与世间许许多多不懂得尝试与生命对话的人们生活在同一个“象牙塔”。在与酒桌上的工友聊天时,他们用着在知识阶层看来相当冒犯的语言去谈论女性,却也流露出自己的窘迫与无奈:“女人就是个猪,只靠你会哄。”“我大哥说你哄一下她吧,我又说不来好话。”这是传统男权主义对农村妇女的轻视,尹世平不懂余秀华追求的自由,而当他和余秀华在因为离婚而争执时,他操着含糊不清的口音又耍起了无赖。但其实在他认知范围内,没有能自我捍卫的知识,他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老老实实工作养家,最后却要“被离婚”,要背上包袱离开已生活几十年的家。
余秀华的父母也是影片中不可忽视的一个叙事视角。父母是余秀华诗意生活的现实把控者。余秀华19岁时,出于残障人士的自卑,父母做主将她嫁给了一个流浪到村里的四川人,他们希望余秀华能有个归宿,但余秀华却时时刻刻地想要摆脱这段有名无实的婚姻。母亲是这个家的掌权者,中国几千年来强调的“家”的传统是她执着的“象牙塔”,她极力反对余秀华离婚,在她的传统观念里,一切诗意的追求或是个人的名利都不如一个稳定的家庭来得实在,活给自己看也远不如活给别人看重要。在得知女儿真的离婚后,她一边流泪一边说余秀华“心硬”,她无法同余秀华一样认为平等追求爱情是所有人的权利,更无法与女儿的精神追求和精神自觉达成契合,因而这成了她在患上癌症之后也无法释怀的心病。
2.导演范俭“主观性”的外视角
除了片中主要叙事人物所展现的内视角,导演范俭作为主要叙事人物余秀华的实际观察者和记录者,控制着向受众传递画面和信息的主动权,是叙事角度的外视角。外叙事者虽然没有出现在影像之中,但是他选择着内叙事者的叙述,组织安排着整个事件的发展脉络。范俭曾说:“导演应该介入自己主观的东西。这既是纪录片和新闻的区别,也更是电影的本体。”与新闻工作者强调的事实的“客观性”不同,范俭的纪录片美学强调导演的主观性。
影片虽然是一部纪录片,但是范俭并没有刻意弱化自己作为余秀华生活的观察者和采访者的身份存在。他试图剥离外界给余秀华加上的种种标签,还原一个“挣扎突围只为获得自由、对爱情有无望的渴望”的女性。就像范俭在采访中曾说:“我们要看到她的诗歌背后是什么,诗歌背后是她的人生”。范俭不偏不倚地叙述着片中每个人物的看法与立场,着力用镜头语言表现余秀华隐秘而又坦诚的情感诉求,固定机位的长镜头、朗读诗歌的画外音都体现着导演的独特刻画,增强了影片的诗意性和叙事感。
(二)多样的叙事表达手法
1.逐层递进的叙事结构
纪录片作为一种影像艺术,它的本质就是叙事。与静态的文字呈现有所不同的是,纪录片是真实再现的动态画面。逐层递进式叙事也称阶梯递进式叙事,是指按照事物变化的逻辑规律或是事情发展的循序渐进、由浅入深的过程来组织安排叙事。逐层递进是最基本也是应用最多的叙事结构,不论是以时间顺序展开叙述还是按人物的起承发展组织叙事,都十分清晰明了并且符合事物的发展规律,具有很强的逻辑规律性。
《摇摇晃晃的人间》片长88分钟,记录了余秀华成名后两面的生活,即余秀华的成名之路和成名后的离婚经历。纪录片并不意在渲染吹捧一个贫苦残疾女诗人的逆袭成名,而是以一个冷静的观察者的身份,深入余秀华的生活。导演范俭用了很长的时间接触余秀华,深入她的真实生活。从2015年初到2016年,他跟随余秀华辗转湖北、北京、上海、深圳、香港等地,历时一年多才完成这部纪录片。该片以非常清晰的时间顺序层层递进,从余秀华在横店村与家人的关系以及情感状况,到后期成名后去大城市参加活动并有底气提出离婚等,记录讲述了余秀华的真实生活。
2.隐喻象征的穿插叙事
隐喻和象征在纪录片中的运用是一个由感性具象到抽象的过程,影像中具体的形象被赋予超出本意的内蕴与含义,客观的事物承载着主观的意志,可以使受众对其背后所延展的内容有更加深度的思考。导演范俭在该片中也运用了大量耐人寻味的隐喻和象征,如“鱼”的意象就运用得颇有趣味。在谈到为何以此为例时,范俭答道,因为余秀华家旁有很多鱼塘,再者就是“鱼”音同“余”,这也是对余秀华本人的一种隐喻的传达。在一个片段中,镜头聚焦在被困在渔网中的两条鱼身上,其中一条鱼僵立在一旁,因池塘干涸已濒临死亡,另一条鱼却还在不停地挣扎,竭力寻求自由和生的希望。这也隐喻着尹世平和余秀华两人的夫妻关系,尹世平对环境的束缚制约已经麻木,而余秀华却拥有冲破障碍的眼界与勇气,两人注定不是一路人。
二、价值与意义探析
(一)聚焦社会关注,传递人文关怀
一部《摇摇晃晃的人间》横空出世,将余秀华从外界喧嚣繁杂的标签中剥离出来,真实地呈现在人们面前。人们开始发现这个身体残疾的农妇熠熠闪光的才华,发现她被禁锢在残缺肉体里却从没放弃对自由追求的灵魂。卓尔不群的女诗人很多,但不是人人都像余秀华一样饱经困苦;想摆脱精神桎梏的女性很多,但不是人人都像余秀华一样具有无畏的抗争勇气。纪录片让社会关注到了弱势群体的需求与追求,在余秀华个人生活的表层主题之下,导演想要传递给人们更深层次的是对坚韧生命、执着追求自由的礼赞,所传递的人文关怀意义正在于此。
(二)叩问精神自由,唤醒女性意识
余秀华是个矛盾体,她总是习惯反复地自嘲与和解,总是在下一秒就否定了上一秒的思绪结论。她不断地叩问自己,从没放弃过对自由精神和自我表达的追寻。她对摇摇晃晃的人间爱得毫不掩饰,恨得疾恶如仇,她热衷于表达炙热炽烈的自我,以一个非典型的女诗人身份勇敢地继续生活着。公众继续看她暗潮涌动的诗,她也继续着她炙热的生命。余秀华唤醒了弱势女性群体的自我意识,每个女性都属于自己,属于精神上独立并敢于为自己做主的个体。人人生而平等,没有人有权利剥夺个体追求精神自由的权利。从这一方面来看,余秀华也是新时代独立女性的缩影。
三、结语
在媒介融合飞速发展的今天,人物纪录片在故事化叙事方面也不断进行着创新。创作者的镜头不再只是客观冷静地反映事物表象,而是逐渐深入被摄者内心,投射出其精神内涵与思考方式,在对个人的生存状况和情感世界的关注中传递出浓浓的人文关怀,其价值意义值得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