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文化多样性的全球进程

赵乐发，王 正

（1.沈阳体育学院 基础部，辽宁 沈阳 110102；2.北京体育大学 学生就业创业指导中心，北京 100084）

众所周知，英国是体育的摇篮和亲爱的“母亲”……就像意大利为音乐提供了专业术语一样，英国为该领域提供了作为世界共同财富的专业术语.文化像这样从一个国家移植到另一个国家而意义几乎没有变化的现象并不多见[1].现代体育从英国发源，盛行于欧美，在大众传媒的推动下遍布全球各个角落.这个过程并不是自然而然、平等、和平的过程，而是充满了竞争与冲突、融合与转化，是全球范围不同文化间权利平衡不断变换的过程.体育的现代化进程也就是全球化的体育形成的过程.这一过程开始于15 世纪的西欧[2].

1 第一阶段：贵族体育、绅士体育转向大众体育（15—19 世纪中叶）

15 世纪前，世界各民族的文化还是按着自己的传统在向前发展，表现出强烈的地域性.随着1494 年“托尔德西拉斯条约”的签订，全球被分成了葡萄牙与西班牙势力争夺的两部分，与此同时，由于受到北方野蛮民族的连年侵袭，罗马帝国最后崩溃了，历史的车轮也驶进了中世纪.生根并发芽于罗马这片土壤里的基督教文明延续并保存了下来，它主张“原罪”学说，奉行禁欲主义，蔑视身体，尊崇心灵，体育活动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制.但是，中世纪时期的贵族和高级神职人员却有大量的体育休闲活动，狩猎和放鹰是他们最主要的休闲娱乐项目.鉴于封建等级制度极其严重，农民的休闲娱乐活动与达官贵族的休闲娱乐活动是有本质区别的[3].因此，那个时候的体育被分为“贵族体育”和“平民体育”.

直至18 世纪的文艺复兴，资本主义工商业和新型的阶级不断壮大，娱乐活动开始走向多样化，人们开始用全球的眼光看待世界，现代体育也是从这一时刻就迈上了全球化的道路.现代体育是以竞技运动为基本内容的文化发展模式，考察现代体育的全球性扩展过程，其实质就是对源起于英国的竞技运动的扩展过程进行探讨[4].英国的户外运动首先流行于贵族阶级，最典型的项目就是赛马、狩猎与板球.由于这些运动的开展需要巨大的开支与场地，不可能在全社会开展，广大的底层人士被排除在这些贵族运动之外，户外运动成为贵族们展示威望与尊贵的方式.随着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的爆发，工业革命的推动，资产阶级经济、政治地位不断提高，而贵族的统治地位却每况愈下.

资产阶级在政治经济领域占据了优势，因而在文化价值上也渴望向贵族看齐，并渴望参加到能体现尊贵与威望的贵族体育中来.这样就形成了由贵族体育向绅士体育转变.绅士体育文化的形成是英国社会各阶层在向上流社会看齐的过程中，以贵族精神为基础，掺杂了各阶层的某些价值观念融合而成的.这种融合是一种长期的过程，它既非完全是贵族精神的翻版，也非中等阶级或劳动人民价值观念的集中体现[5].类似的问题也出现在资产阶级与广大公民之间.由于英国民主化进程的加快，底层的公民获得了政治上的权利，在价值观念也随之向资产阶级看齐.于是，昔日作为贵族象征的某些运动方式，以及一度视为不登大雅之堂的许多民俗运动，也渐渐成为全民族共同的体育生活方式[6].在这个时期板球、保龄球、弓箭、滑冰、网球、游泳、划船等项目成为全社会流行的运动.从“贵族体育”到“绅士体育”再到“大众体育”的现代体育的发展轨迹，表明上层人士与下层人士之间的文化差异，随着文明的扩散逐渐在减少，而文化的多样性在不断的增加.这种缩小文化差异，增加多样性的过程就是诺贝尔·埃利亚斯所称的“文明的进程”.

西方社会“文明的进程”的发展路径，同样适用于不同国家、不同文明之间的文化传播.英国的竞技运动作为一种“优势文化”借助报纸、到访英国的贵族与商人，首先传播到欧洲大陆各国家的上层阶级.如同贵族体育在英国的转变一样，竞技运动从上层扩散到全社会的各阶层，使英国的竞技运动被欧洲大陆的人们广泛接受.但英国的户外运动作为一种强势文化，并没有消灭欧洲大陆的体操，也没有湮灭民族、民间体育.如法国叫“萨瓦特”的摔跤，巴斯克的回力球不仅还存在，还成为民族文化的一种象征.因此，英国竞技运动在欧洲的传播，增加了不同体育文化的互动，是减少文化差异、增加多样性的过程，形成了现代体育多样发展的局面.这个过程同样适用于现代体育向非西方扩张的全球性过程.英国的户外运动、德氏和瑞典体操奠定了现代体育形成的基石，并从欧洲走向了全球.

2 第二阶段：体育文化同一性与多样性的互动发展（19 世纪中叶—20 世纪20 年代）

19 世纪中叶以后，以英国竞技运动为主要内容的西方体育，随着科学化、规范化、组织化程度不断的提高，逐步奠定了现代体育的基础，并开启了体育向全球传播的大门.但竞技运动在整个体育中的地位的确立，并不应完全归功于英国人的贡献，英国人只是把一种以争胜为特点的体育手段的雏形推入近代体育之中，这一雏形的日臻完善，却是世界各族人民共同推动的结果[7].

欧洲体育大规模的全球传播始于17 世纪的欧洲移民，大批移民将欧洲的竞技运动和体操带到了美洲、大洋洲.由于与欧洲文化的同源，因此迅速传播开. 19 世纪中叶以前，美国体育还是以欧洲体操为主，但19 世纪中叶以后具有娱乐与健身功能的竞技运动与户外运动构成了美国体育的主流.但这种体育文化的传播，并不是欧洲体育文化的翻版，而是美国人根据民族与民间体育文化的特点，吸收现代体育的组织形式，形成了具有自身特色的体育文化.如篮球、排球的发明，而起源于英国的棒球、橄榄球经美国人的改造成为盛行美国，风靡全球的运动.欧洲体育在美国的传播，这充分展示了体育文化的特殊主义的普遍化与普遍主义的特殊化的互动过程，同一性与多样性的互动发展.

而这个过程不仅反映在西方体育文化的内部，也存在西方体育向非西方体育传播的过程.西方体育借助经济、军事和文化上的优势，通过殖民者和殖民教育将西方体育传向亚非拉殖民、半殖民国家，形成了全球体育文化互相交融与冲突的局面.一方面西方的竞技运动、户外运动与体操，成为非西方社会教育、军事和生活中主要的体育活动方式；另一方面非西方社会的体育文化向西方社会的反向流动，非西方社会的体育文化经改造后带到本土去，而得到新的发展.如印度的羽毛球、马球经英国人的改造和推广成为现代体育流行的项目；19 世纪中叶到20 世纪初的几十年时间，采用东方修行术的西方人也开始偶有所闻[8].在西方体育文化的强大压力下，民族、民间体育虽然相对的被削弱，但依然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如中国的武术与太极拳；拉丁美洲的“特拉奇特里”球戏、“帕托”骑马掷球戏等，不仅流传至今，而且成为文化认同的典型代表.

随着西方体育的全球扩散，体育文化全球范围交流的速度与范围不断的提高与扩大，大量国际间的赛事出现.为了便于组织、规范、管理国际间的赛事，国际体育组织应运而生，从1881—1917 年诞生的……国际单项运动组织达17 个之多[9]. 1894 年国际奥委会成立，标志着现代奥林匹克运动的开始，从此奥林匹克运动迈上了全球化的道路，并逐渐成为全球化程度最高的社会事务.早期奥林匹克运动带有浓重的贵族色彩，随着其民主化进程的加快，从长时段的角度看，奥林匹克运动在走向全球化的同时而呈现出文化多样化发展的趋势.

在这个时期，如同现代体育文化向全球推进的路径一样，西方政治革命也从英国传到美洲和欧洲，并逐步推向全球各个地区.此时，民族国家的观念已深入人心，成为世界各国普遍认可的政治共同体的表达形式，民族主义成为政治生活的主题.由于体育具有内在的“公平竞争”价值，就很自然的与民族主义和民族认同联系在一起.体育之间的国际比赛成为国家之间的竞争，体育比赛的成绩好坏代表了国家、民族的优劣.体育成为人们表达认同，产生归属感的典型方式，无论参加的是个人还是团体，都被人们看作民族这个“想象的共同体”的代表.体育与民族主义的结合蔚然成风，这也使之成为了20 世纪体育发展的一个重要趋势，即体育成为表达国家之间、民族之间竞争的一种象征物.

3 第三阶段：英国体育的衰落与美国竞技的兴起（20 世纪20—60 年代）

随着大英帝国的国旗在殖民地国家一面面徐徐落下，英国的体育也从鼎盛走向衰落.到20 世纪20年代，运动与美国社会的主要文化联系已经确立起来了[10]. 20 世纪20—30 年代美国体育进入了黄金时代.工业化程度的提高，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余暇时间的增多，加上报纸、电讯业的发展与汽车私人拥有量的提高，促使了美国休闲娱乐体育的兴起.大型游乐场与公园迅速出现，人们在其中开展如棒球、骑车、聚会、滑冰、骑马等诸活动，以使人们在公园中度过整整一天[11].从此，原先为贵族或“有闲阶级”独有的体育休闲方式，在美国扩大到大众领域. 30 年代出现了经济的大萧条，罗斯福政府利用休闲娱乐体育的代偿作用，认为体育活动能缓解人们的消极生活情绪与倦怠行为，用积极的体育休闲方式来缓和阶级矛盾和处理大量失业带来的社会问题.因此，在此期间政府投入了大量的资金进行体育休闲娱乐场所修建，经济的萧条反而促进了休闲体育的快速发展.

在休闲娱乐体育发展的同时，美国竞技运动的商业化、职业化、市场化程度不断的提高.虽然体育的商业化、职业化、市场化并不是发源于美国，这些现代体育的特征在19 世纪末就已经出现，但它发展了体育商业化、市场化运作的机制，规范了俱乐部组织、管理体制.并以棒球赛事为龙头，建立了职业体育的联盟制，它的确立奠定了美国体育市场化的领先地位，推动了现代体育经济的发展，标志着现代体育经济的产生和形成.

休闲娱乐体育的发展，体育商业化、职业化、市场化的运作方式，成为现代体育发展的方向，成为今后各个国家效仿的对象.美国主导的现代体育从此取代英国竞技运动的地位，走向全球体育文化的扩张之路.但美国体育文化的同质化的强势倾向并没有完全吞噬其他民族的民族体育文化.

20 世纪20—60 年代西方体育尤其是美国，仍然处于体育发展的中心，他们规定着体育的规则、掌控着体育组织与机构，体育市场化运作更有利于西方体育优势地位的保持，非西方体育仍旧处在边缘地带.但随着两次世界大战的洗礼，世界政治格局的改变，非西方社会的民族解放、民族独立运动风起云涌，亚非拉国家逐渐摆脱殖民统治，相继走上了民族独立.伴随政治上的独立，在文化领域掀起了民族“文化自觉”运动.由于民族体育植根于深厚的民族文化之中，体现着民族文化的特色，成为表达民族情感、展示民族特色的典型方式.民族体育得到各民族的重视，形成了非西方体育文化向西方社会回流的现象.这次回流并不是在第二阶段出现的回流现象，上次是由殖民地的军人、商人等上层人士将非西方体育带回西方社会.而这次的回流是由于被殖民的民族在“文化自觉”的基础上，对现代西方体育的组织形式与管理方式进行批判吸收的基础上，对本民族的体育文化进行发掘与整理，形成自己民族特色的体育项目，并积极推向全球的过程.如印度的瑜伽、韩国的跆拳道、泰拳等.中国在20 世纪20 年代的“新旧体育”之辨与30年代的“土洋体育”之争，均体现了体育“文化自觉”意识的觉醒，加强了民族本位体育的认识，从而加快了武术、太极拳等民族体育走向世界的步伐.

4 第四阶段：体育文化的多重认同（20 世纪60 年代至今）

20 世纪60 年代以后，伴随科学技术、交通工具与传播媒介的发展，体育全球化的趋势日趋明显，全球体育文化相互交流与碰撞的范围不断加大、程度不断深入.一方面表现为以美国为主导的西方体育文化同质化倾向的强劲势头，另一方面各民族的体育文化积极参与到体育全球化的互动之中，全球体育文化突显出前所未有的多样化发展的趋势.

这一时期体育全球化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大众媒体、商业化与体育的结合.尤其是在1984 年美国人将商业运作模式运用到洛杉矶奥运会后，媒体与体育的结合更加紧密.借助现代传播媒介西方体育文化迅速传播到全球各个角落，强势的西方体育文化正塑造一种文化同质化倾向，传输同质的生活方式与价值观念，民族体育文化正在被边缘化、被消解.但是体育文化全球传播是一个双向的、互动的过程，传播效果不仅取决于受传者，而且更决定于受传者对体育信息的选择与接受.受传者并不是只能被动的接受，接受的程度主要取决于当地的历史、文化、社会、背景等因素.对西方体育文化的体验“很可能就是把它们单单看成是我们文化环境中的‘那里’而已：我们使用它们、熟悉它们、甚至会感到很惬意，但我们并不‘拥有’它们——无论是在字面上还是在文化的意义上说，都是如此”[12].本土的体育文化同样可借助媒介向全球传播.

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西方体育文化的优势正在下降，非西方体育正在逐渐崛起，虽然这是一个很缓慢的过程，但全球体育文化的多样化发展趋势正在显现.首先，西方体育原来占优势的项目现在逐渐被非西方社会所击败.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印度作为英国的前殖民地，经常在板球比赛中击败以板球作为民族象征的英国.同样亚洲、南美洲、非洲的运动员在羽毛球、乒乓球、足球以及田径等项目处于优势地位.其次，具有全球化程度最高的奥运会，西方主宰的局面业已改善.奥运会举办地的分布更趋平衡.1956年以前，奥运会举办城市均为欧洲与北美地区.从1956 年墨尔本奥运会到2008 年北京奥运会共14 届，在亚洲、大洋洲、南美洲 共举办6 届.奥运会获奖牌的国家和地区逐步增加，如2000 年悉尼奥运会获奖的国家或地区就达80 个.非西方社会的奥运项目逐渐的被吸收.如日本的柔道、韩国的跆拳道等.国际奥委会的改革方案，充分显示了文化多样性是奥林匹克运动永葆生机的基础，其明确提出奥林匹克运动推崇的普遍性不是强求一种标准的现代化或文化单一化，更非欧洲化或西方化.未来的奥林匹克教育须是多文化的又是跨文化的[13].

这一时期一个重要的特征就是体育人才的全球流动.原来运动员参赛只代表自己国家或地区的现象被打破，他们不仅对自己所属国家表示认同，而更多是对自己的运动队认同.一个人的多种文化认同，一个俱乐部的多重文化认同，使得体育文化全球化现象更加复杂，文化的多重认同呈现出多样化发展的趋势.

传统的体育运动正在复兴，至少在欧洲是这样[14].由于奥运会逐渐沦为商业主义和媒体赢利竞技场，不同文化、国家、地区的人们越来越倾向于举办它们自己的较小规模的体育集会，来纪念它们独特的传统和文化财富[15]. 20 世纪80 年代在欧洲兴起“欧洲小国娱乐赛”、第一界岛国运动会以及由处于各国边缘的少数民族参加的少数民族运动会.民族、民间、传统体育的复兴不仅出现在西方社会，非西方社会和处于边缘的民族也出现进一步繁荣的局面.如北美的原住民——印第安人、爱斯基摩人、阿留申人，1971 年就组织了第一届原住民青年奥林匹克运动会，大量的以往通过口传身授的古老游戏被展现在公众面前……在教育文化部门的努力下，民族传统体育的内容进入了学校的体育课程，通过常规教学，奠定了民族文化发展的稳固基础[16]. 20 世纪60、70 年代以来，大众体育率先在德国、挪威兴起，以改善人们生活质量为目标，迅速在全球扩展.因此具有浓郁民族文化特色、简单易行、具有“健身、健心、益群”功能的民族、民间、传统体育，获得了广泛的生存空间，成为大众体育的重要方式.民族体育借助大众体育的东风，迎来繁荣发展的新时期.

5 结语

体育全球化是一个复杂、不平衡的发展过程，充满了冲突与融合、竞争与抵制，是不断减少差异增加多样性，同一性与多样性互动的对立统一的发展过程.体育全球化不仅体现西方体育的同质化倾向，而且表现出非西方体育文化的多样化发展与积极参与全球化的趋势.从历史的深度与全球的广度来看，体育全球化并没有使民族体育文化消失，反而可以看到西方体育文化优势的逐渐衰落，民族体育文化不断繁荣的局面.体育全球化绝不是某一文化的同质化，而是多元文化共存的互动.面对体育文化全球化进程的挑战，中国体育要摆正心态，以“和”为贵，和而不同，要以整合的态度去面对体育全球化的进程，不断摸索中国体育与西方体育、体育文化与非体育文化的平衡点，在发展和巩固好本国文化的基础上，交流、学习，增进本国体育文化的自我认同感，只有这样才能让中国体育立于世界体育文化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