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文学史”研究在中国
2021-01-30王玉括
王玉括
(南京邮电大学 外国语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23)
1.0 引言
20世纪以来,美国的文学创作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出现了十多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①,成为文学世界的后起之秀,为世界文学贡献了大量的名篇佳作。美国文学史编写方面也是杰作频出,20世纪初以来已经出版5套代表性著作,即传特(William Peterfield Trent)主编的《剑桥美国文学史》(1917-1921)、斯皮勒(Robert Spiller)主编的《美利坚合众国文学史》(1948,1973)、埃利奥特(Emory Elliott)主编的《哥伦比亚美利坚合众国文学史》(1988)、伯克维奇(SacvanBercovitch)主编的新《剑桥美国文学史》(1994-2005)以及马库斯(Greil Marcus)与索勒斯(Werner Sollors)主编的《新美国文学史》(2009)。这些著作内容丰富、编写理念各异,不仅反映了美国文学的发展,而且反映出美国学者的文学与文化史观及其所受历史哲学的影响,为我们全面认识美国文学与美国文化、研究“美国文学史”编撰提供了很好的参照。
中国社会对美国文学的认识较早,华盛顿·欧文的《见闻札记》与朗费罗的《人生颂》在19世纪就被译为中文。20世纪以来对美国文学的译介和研究更加丰富。林纾1901年翻译出版的《黑奴吁天录》(即《汤姆叔叔的小屋》)及其为之所写的序跋对中国社会影响甚大,成为美国文学跨国界研究的先声。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几乎与对美国文学的关注是同步的。早在20世纪30年代,我国《现代》月刊就推出“现代美国文学专号”,“相当全面地翻译、评介了美国现代小说、戏剧、诗歌、文艺理论与文学思潮”,其“导言”指出,正在“‘独立创造中的中国新文学’不但能从中获得‘新鼓励’,而且应该学习美国现代文学的‘创造’和‘自由’的精神”(刘海平、王守仁, 2019:vii-viii)。20世纪70年代末,我国重启对外开放的大门,外国文学研究学界成立了全国第一家一级学会“全国美国文学研究会”,充分体现了我国在社会与学术层面对美国文学创作及其研究的重视。21世纪以来,我们对美国文学作品的研究非常及时,几乎能够达到与美国同步的程度。
在美国文学史的编撰方面,我们也经历了三个大的阶段,即1949年以前的编译为主;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编撰出版了多部美国文学通史或文类史与断代史,代表作有董衡巽、朱虹、施咸荣、郑士生、李文俊五位先生主编的《美国文学简史》(上下册,1978、1986),90年代由常耀信独撰的《美国文学简史》(英文版,1990)以及张子清独撰的《20世纪美国诗歌史》(1995,2018)等;21世纪初,刘海平、王守仁主编的《新编美国文学史》(四卷本,2002,2019)陆续出版,为我们了解美国文学的学科发展,反思“美国文学史”编写以及中国学者在此领域所作的思考与贡献提供了重要参照。因此,本文重点聚焦中国学者主编的多部“美国文学史”,指出中国学者秉持平等的对话姿态,立足“拿来主义”立场,力求凸显为我所用的文化策略;同时中国学者又在全面介绍、阐释美国学界学术成就的同时,追随其知识谱系,不自觉地复制着美国主流意识形态话语,使得他们的民族“故事”成为我们的“知识”补给。
2.0 中国学界美国文学史编写与研究
美国人写的美国文学史不仅是中国学界编写美国文学史的重要参照物,也是我们对比、反思的基础与前提。美国学界在不同时期编写不同美国文学史的缘由、编写的具体历史、文化语境以及编写者的理念、原则与方法等,为我们对比、分析、反思中国学界的美国文学史编写,提供了学术对话的背景和舞台。中国学界编写美国文学史时是否展现了特有的理念和方法、识别出美国人编写的文学史中特有的“故事性”和主观性,是否丰富了我国美国文学史研究、展示了中国学界的贡献,是我们研究的一个重点。
1949年之前,我国的美国文学史著作较少。根据赵一凡的介绍,保存至今的有曾虚白的《美国文学ABC》(1929)、张越瑞的《美利坚文学》(1933)以及赵家璧的《新传统》(1936)。他认为:“这几本书从简单的摘译改写(如曾本、张本主要是参照《美国文学的精神》、《美国文学概略》等英文原著)逐渐转向比较自觉而有主见的评介(如赵本的内容和观点较新进, 已超出了普及读物档次),反映了中国学人编写美国文学史的最初愿望与尝试性努力”(赵一凡,1988:84)。董乐山也介绍说,在董衡巽等编撰的《美国文学简史》(上,1978)出版之前,中国还从来没有出版过一本比较全面的美国文学史,只有“在二十年代, 商务印书馆的《万有文库》曾出版过一本小册子, 但寥寥几万字, 只是个极为简略的大概。三十年代良友图书公司出版了赵家璧的一本《新传统》, 专门评介当时所谓‘迷惘的一代’新作家。后来到四十年代末又出了冯亦代译的卡静《现代美国文艺思潮》(原书名《在本乡本土》),但从此成为绝响, 以后再也没有专门介绍美国文学的专著出版了”(董乐山,1986:65)。
因此,改革开放之初出版的《美国文学简史》(上)引起学术界的普遍关注与好评,但是同样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学界当时对《美国文学简史》(上)主要采取纵向分析的方式,聚焦其与中国文化语境的关系,较少横向对比美国学界已经出版的两部代表著作,如传特主编的《剑桥美国文学史》以及斯皮勒主编的《美利坚合众国文学史》,对“文学”以及“美国文学”等核心概念的认识也主要沿用了美国学界的主流声音,前期的评论主要以王佐良为代表。
王佐良认为,我们应该撰写一部自己的美国文学史,而董衡巽等编著的《美国文学简史》(上)填补了我国“过去却从没有一部美国文学史”的空白(王佐良,1979:306)。中国人几乎从学英语开始就接触美国文学作品,美国文学对中国现代文学也有较大的影响;1949年以后,我国对美国文学作品的翻译和介绍进入一个规模更大的新时期,但是“重点转移到进步作家和黑人文学,翻译的质量也大为提高——然而对美国文学的研究论文却不多,更无一部美国文学史”(同上:306)。其次,这部文学史基本史实交代清楚,“重要的美国作家、作品、流派,连同产生它们的时代背景,都叙述得清楚,而且脉络分明”(同上:307)。周珏良也指出:“一本简史只要能把文学史上的时代、流派大致说清,对有关作家作品的基本事实能加以介绍,对多数主要作家的评价言之成理、持之有故,使人读后对了解这一国作家的作品能得到一定的帮助指导,就是做了很有益的事”(周珏良,1979:29)。当然,王佐良也特别指出,文学史不能仅仅只是堆积史料,“必然还有史家用以选择与分析史实的观点”,他认为“本书的作者们是努力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来看待文学现象的,因此一贯着重美国文学里的进步传统,称道那些‘不怕说真话’的作家,又给黑人文学以应有的重视,在二三两章特辟专节来论述”(王佐良,1979:307)。再次,他强调增加中国色彩是重要的。
王佐良等老一辈学者对美国文学具有很好的整体把握与深刻认识。他一方面指出,美国文学只有区区“二百年的历史”,且具有“一种特别的美国式庸俗”,但是另一方面,他又特别强调,美国文学既有其独特的矛盾,同时也“丰富,美丽,强大有力,而且深刻……”(同上:304)。因为,许多美国重要作家“对于美国社会既有理想,又有批判”,他们是带着梦想、理想来到新大陆的英国与欧洲其他国家殖民者的后裔,他们既不满意“充满宗教压迫和民族压迫、充满特权和监狱的黑暗的欧洲”(同上:304),同时也不满意美国的现实,对“有美国意识的美国作家”的强调体现了王佐良对美国文学的独特认识与深入思考,与斯皮勒主编的第二部美国文学史的理念遥相呼应。
随着中国学界对美国文学及文学史编写了解的深入,新一代中国学人更多地采取横向对比的方式,介绍、评述美国文学史的编写工作。赵一凡对董衡巽《美国文学简史》进行评价时,主要采取了横向对比的方法,对美国学界公认的美国文学史编写3个主要阶段进行了比较充分的介绍,在此基础上分析了中国学界的努力与成效。
赵一凡认为,传特主编的四卷本《剑桥美国文学史》是第一阶段的代表。它由英国人发起并主导,“首次以大型史书的形式, 系统治理已具有国别文学轮廓的美国作品与作家群”,其编写原则是要“反映美国人民的生活及其在文学作品中的表现, 而非写一部纯文学史”,但依然“囿于传统的欧洲中心意识”,其主要特征“是以泰纳式的实证方法建立起详尽可靠的文献基础, 并沿用英国典雅标准对20 世纪前的美国文学作出了相应分期和归类评价。……无意突出美国文学独立生长的主线, 因而显得客观冷静有余, 个性与特征不足”,故而无法展现,也不足以代表“自觉”或“成年”意义上的美国文学(赵一凡,1988:85)。因此,赵一凡特别强调了这套美国文学史的欧洲中心意识、实证研究方法以及对美国文学独立生长主线的淡化,认为它明显不同于第二和第三阶段的美国文学史撰写。
斯皮勒主编的《美利坚合众国文学史》代表了美国文学史编写第二阶段的发展与成就。该书全部由美国学者自行设计,在总结第一阶段修史经验教训的基础上,“打破了传统文学史的循序渐进模式,力争“编成头一部文史平衡、主体意识鲜明的美国文学大全”(同上:85-86)。盛宁也曾经介绍说,“美国学界曾断言, 这部折合中文120多万字的‘世纪之作’至少在本世纪不会再有重新修订的必要”(盛宁,2000:32)。但是这部“里程碑”式文学史在1973年前修订多次,而且很快过时,被20世纪80、90年代的两套“美国文学史”所取代,真正实现了斯皮勒本人所断言的“每一代人至少应当编写一部美利坚合众国文学史,因为,每一代人都理应用自己的方式去阐释过去”的主张(Spiller,1957:vii)。赵一凡特别强调美国学者在第二轮修史过程中凸显的主体意识,以及对美国文学作为民族文学的赞颂。迈克尔·赫尔方(Michael S. Helfand)也指出,如果说以传特为代表的第一轮修史工作主要体现了欧洲的科学实证主义精神,那么以斯皮勒为代表的第二轮修史则主要反映了美国进步史观的影响(赫尔方,1990:xii)。
虽然赵一凡此文发表时,美国第三阶段修史的代表性成果——伯克维奇主编的新《剑桥美国文学史》尚未问世,但是他们的编写理念已经经过讨论并发表。伯克维奇提出:“一部新的美国文学史不但应该是‘合众国’(the United States)的文学与历史的有机结合, 更重要的是凸现它的‘美国特征’(Americanness),也就是它在文化传统、精神气质和思想方式上有别于其它文学的独特品性”(转自赵一凡,1988:84)。此外,其开放且不作终结定论的“对话与争辩”(dialogue and debate )形式,强调“异议”而非“共识”的思想,反映了20世纪60年代以来美国民权运动与妇女解放运动等社会思潮对美国文学史编写的影响,体现了美国的“文化民主化”精神。《哥伦比亚美利坚合众国文学史》的主编埃利奥特也在“引言”中明确提出自己作为“故事讲述者”而非“真理讲述者”的定位,明显不同于之前斯皮勒等美国文学史主编们的学术取向(Elliott,1988:xvii)。
在充分了解美国学界文学史的编写理念与实践的基础上,赵一凡比较客观地评价了《美国文学简史》所取得的成就,其“所代表的我国第一轮修史工作已经在编纂指导思想、学术现代性和独特风格方面赶上甚至超过了对方的第二轮水平”(赵一凡,1988:87)。赵一凡不仅总结了《简史》出版后受到社会欢迎和学术界好评的诸多方面,如“弥补历史遗留下的空缺, 指导普遍的阅读欣赏, 代表我国目前的学术水平,有明显的中国特色等”,同时也客观地指出,编者应该“加强对薄弱章节(如批评理论综述) 和复杂文学现象(如爱伦·坡与亨利·詹姆斯) 的把握处理, 进一步克服评价观点中的简单化影响”(同上,84-85)。此外,他也介绍了董衡巽1987年对《简史》的总结及其下一步的研究设想, 即“第一要加强评论, 第二要发展综合性的不同角度研究, 第三是尽力探讨美国文学所特有的性质与规律问题”(同上:87),对后来的“美国文学史”撰写具有引领之功。此后,国内学术界在美国文学史撰写方面进行了很多理论探讨,很好地回应了董衡巽与赵一凡提出的这些主张,并在《新编美国文学史》中有较大的拓展与提升。
韩加明后来对国内美国文学史研究进行的总结非常全面,既有纵向的分析也有横向的比较,对我们了解国内美国文学史撰写与美国文学研究十分有益。他认为,1949年之后的一定时间之内,我国在政治上“采取向社会主义苏联一边倒的方针,美国文学遭到冷遇,美国文学史只是作为英国文学史的一部分略加介绍”。而1978 年《美国文学简史》(上册) 问世之后,各种美国文学史相继出版,“使美国文学史研究在当代中国成为最为热门的外国国别文学史研究”(同上:70)。他以刘海平、王守仁主编的《新编美国文学史》为参照,对比分析董衡巽等主编的《美国文学简史》以及常耀信主编的《美国文学史》(上)。
首先,他指出《美国文学简史》修订本与1986年版区别不大,可以大致概括为:“一是根据时间变化,有些表述( 如‘近期’、‘迄今’等) 作了相应改动;二是进一步弱化政治色彩,如对‘资本主义’、‘资产阶级’等词语的使用有很多调整,对美国社会的论断性否定也少了;三是论述更规范,对革命性内容的表述有新的修正。从总体上来看,虽然对于现代派和后现代小说没有全盘否定,但肯定得仍不充分,这方面与《新编美国文学史》有较大区别,可以看出后来编著者的思想更加解放,受到的束缚更少了”(同上:72)。
其次,他认为常耀信1990年出版的《美国文学简史》的主要特点在于能够“勾勒一条清晰的文学发展史线,重点介绍和评论主要作家的主要作品,分析作品时旨在和读者一起边读边欣赏其中的精妙之处并指出其不足”,也就是说,“本书的目的主要是介绍作家作品,并对以前忽略的作家给予特殊关注,以起到拾遗补缺的作用”(同上:72)。韩加明认为,“这部《美国文学史》的一个重要特点是给每位主要作家一个标签。”虽然给作家贴标签有简单化之嫌,但这种介绍醒目、突出,“有利于读者把握不同作家在文学史上的不同贡献。”(同上:73)此外,他认为本书的另一个重要特点是“叙述语言富有感情色彩,优美生动”,给人的感觉有点像读王佐良的《英国文学史》,“叙述有明显的个人特点,语言流畅隽永,带有美文特色;对所选作家论述详尽,有时像是一篇篇论文合起来的,更带有研究性文学史的特点”(同上:73)。金衡山也指出,本书的“叙述语言流畅,生动,体现出强烈的个人风格”(金衡山,2013:72)。对常耀信序言中关注的美国文学的“被发现”与“重新发现”及其意义(常耀信,1998:1),两位论者少有提及。
韩加明对刘海平、王守仁主编的《新编美国文学史》偏爱有加,认为其“最突出的特点是材料新”,“继承了董衡巽领衔的《美国文学简史》的传统,又学习美国当代学者的创新,从而把美国文学史研究推向新的高度”,这套著作“从中国学者的特殊视角,以宏大的篇幅,展示了美国文学史的全景画面,是改革开放30多年来美国文学史研究的标志性成果”(韩加明,2012:76)。因为本书特别关注“美国文学在中国的接受过程”和“中国文化思想对美国作家的影响”等因素,具有很强的中国色彩等(同上:74)。在为《新中国60年外国文学研究》第三卷《外国文学史研究》撰写的“美国文学史研究”中,韩加明增添了对毛信德“美国小说”研究、张子清“20世纪美国诗歌”研究、郭继德和周维培“美国戏剧”研究、王家湘“20世纪美国黑人小说”研究以及黄禄善“美国通俗小说”研究的介绍(申丹、王邦维,2015:177-184)。
吴元迈总主编的五卷本《20世纪外国文学史》(2004)每册都以专章介绍美国文学在不同时期的发展,其“坚持历史社会分析与艺术审美分析相结合,叙述和评论相结合,既注意涵盖面和信息量,又要突出重点、有所取舍,切忌浅尝辄止和面面俱到”的理念,很好地体现了编写者重视美国文学经典作家与作品,尽量运用第一手资料,因此言之有物、立论可信的特点(吴元迈,卷5:819)。作为《新编美国文学史》的总主编,刘海平和王守仁非常重视美国文学史编写中的客观性原则,在“总序”一开始,就开宗明义地客观描绘了文学史编写的原则以及文学史的功能,“文学史是关于文学发生、发展和嬗变的历史叙事,它以文学创作实践为基础。但一个国家的文学史不只是单纯的文学叙事,还是一种国家叙事:一方面勾勒这个国家文学发展和演变的轨迹,总结其文学成就与经验,另一方面也描绘这个国家的整体文学形象。”他们明确提出主编《新编美国文学史》的主导思想,是力求“完整表现美国文学的历史全貌,深入研究不同时期主要的流派、作家与作品,总结美国文学走向世界,成为一种独立的、具有强大生命力的民族文学的成功经验”(刘海平、王守仁,2019:I & VI)。
其次是重视中国色彩与中国读者需要,既体现在大的选材及其所占篇幅方面,也体现在对具体作家、作品的阐释方面。毋庸讳言,上述几部美国的“经典”文学史,都有自己明确的编写思路与指导原则,如果说传特的《剑桥美国文学史》主要重视作为英国文学分支的美国文学,那么斯皮勒主编的《美利坚合众国文学史》则特别强调美国文化的独立,体现了对之前“美国文学史”编写的“拨乱反正”。正如陶洁所介绍的,“他们的文学史几经修订却不肯在观点上作任何变化,就是因为他们强调统一, 以文学史内容和观点的统一来强调国家的统一,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的美国政治服务”(陶洁,1987:136)。而20世纪80、90年代相继出版的哥伦比亚版与新剑桥版“美国文学史”不仅充分反映了当时的多元文化思想,更是60年代以来追求“民主”与“平等”的社会政治运动与文化思潮推进下的必然结果,反映了当时的美国精神(民族精神)以及多元文化的多种声音;2009年哈佛版的《新美国文学史》更是强调“美国制造”理念的美国文化史的代表(郭英剑,2011:46)。
相比较而言,《新编美国文学史》也有明确的定位,即“力求从中国人视角对美国文学做出较为深刻的评述。因此,中美两国文学的互动、交流与影响是本书的一个重要关注”(刘海平、王守仁,2019:X;朱刚,2019:484)。在此思想指导下,《新编美国文学史》比较详细地记载和论述了爱默生与儒家学说的关系、惠特曼对中国文学的影响、庞德对中国古典诗词的模仿和翻译、艾略特诗歌在中国的传播和对中国诗人的影响、道家思想在奥尼尔戏剧创作中的反映以及他的戏剧对中国话剧的影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赛珍珠与中国文化的关系和对重塑中国人在西方的形象的贡献等等。此外,《新编美国文学史》也对华裔美国文学的诞生、发展与演变的历史过程进行专门研究,分析中美文化的撞击和融会的主题(同上:X)。
这种编写原则很好地回应了王佐良、董衡巽等前辈学者对中国学界美国文学史编写的思考,也体现了我国学界坚持以“历史唯物主义”思想贯穿文学史撰写的主流声音。
3.0 结语
如果说美国学界的美国文学史编写的主题是“讲述美国故事”,讲述对象不仅包括美国读者,也逐渐包括世界读者,那么中国学者不仅需要熟悉美国文学及其学术研究,熟悉美国学界关于美国文学史编写的理念、原则与方法,还要特别关注他们讲述了什么样的美国故事,以什么样的方式进行讲述,特别要重视美国学界的美国文学史撰写所建构的知识谱系及其貌似“客观”的知识谱系中所隐含的意识形态与主观性,洞悉、批判其知识谱系的建构过程及其意识形态特征。此外,面对美国学界尝试“发现”,“重新发现”甚至“发明”、制造美国文学话语的努力,中国学者必须尝试回答“美国文学是否只是近来民族国家的产物或其表征”这一命题,理解并阐释美国土著文学及其传统以及其他少数族裔文学如何成为美国文学的有机组成部分,进而真正扩大美国文学的版图,有效阐释美国文学的主题与精神。因此,中国学界的美国文学史编写不仅要勾勒美国文学发展和演变的轨迹,总结其文学成就与经验,描绘美国的整体文学形象,更需要突出美国文学与中国文学、中国文化和中国社会的关系,及其对中国文化建设的贡献。基于中国视角与中国立场的美国文学研究不仅要有利于拓展美国文学研究的边界,增加跨国界研究的内容,更应为中华民族的文化建设提供给养,这也是新时代外国文学研究者的使命。
注释:
① 刘易斯、奥尼尔、赛珍珠、福克纳、海明威、斯坦贝克、贝娄、辛格、布罗茨基、莫里森、迪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