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芾《天马赋》版本考
2021-01-28黄浩于有东
⊙ 黄浩 于有东
弁言
《天马赋》是米芾流传至今的重要代表作,董其昌一生曾多次临写,其跋文称见过“三本”“四本”乃至“数本”,说明此帖在明代时即有多个版本,现今能见到的则更多,且鱼目混珠、真伪难辨。笔者在知网中以“天马赋”为关键词进行搜索,发现与米芾相关的仅有1993年《故宫博物院院刊》刊载的徐邦达先生的《米芾<天马赋>卷》,可知至今尚无人对此帖做深入研究。本文在史料的基础上,对该帖的各个版本做了初步梳理,并且笔者在收集资料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极其珍贵的拓片,其上保留了诸多未见史料记载的元明大家的题跋,极具文献价值,在此一并分享。
一、“辽博本”系统
《故宫博物院院刊》刊载的《米芾<天马赋>卷》,讨论的即是藏于辽宁省博物馆的墨迹行书本,此本可在王锦荣主编的《汲古丛珍——辽宁省文物总店建店三十五周年》一书中看到,纵24.7cm,横192.9cm,粉笺纸本,上钤有乾隆、嘉庆、宣统诸多内府印,“嘉庆御览之宝”下压一“东吴生”白文印,文末两印模糊不可辨。前隔水处有乾隆题跋,曰:“细阅此卷,竟是廓填,尚不能至去真迹一等,昔定属滥。乾隆丙午孟冬御识。”[1]后隔水有孙承泽题跋,曰:“米元章《天马赋》,余于沧桑后得之故内,其奇逸处全仿颜鲁公,余取鲁公送刘道(太)冲序墨迹对观,无一不相合者,古人书法皆有原本如此,记之以自勉,退道人泽。”[2]孙跋后原有王铎一跋,随《天马赋》一并刻入《三希堂法帖》中,但在《汲古丛珍》书中却未见。此帖1945年由长春流出,直到1980年后始归辽宁省博物馆收藏。乾隆判定此帖为“廓填本”,徐邦达先生也说“系先用淡墨勾描,然后依样一笔临写”[3],有的地方可以看到淡墨线,“一望而知不是真迹”[4],但不知为何孙退谷、王觉斯二公,竟极口称赞而不能辨。“孙、王”二跋皆为真迹且非移配,连徐先生也感到不解。对此张伯驹先生的解释是:“《天马赋》为伪书之佳者,王肯堂曰,谓此非真,皆寡陋之流。于是孙退谷、王觉斯皆不敢持异议。”[5]
王肯堂系何人,又何以能左右“孙、王”二人的判断呢?王肯堂(1549—1613),字宇泰,别号念西居士,金坛(今江苏)人,明代医学家。万历年间进士,授检讨,历官南京待人司副、福建参政等职。其人富收藏,善书法,入晋人堂室,曾于万历三十九年(1611)辑《郁冈斋帖》十卷,手自钩拓,刊刻上石,王澍认为此法帖在《戏鸿堂帖》之上,为一时石刻之冠。《郁冈斋帖》第十卷刻有《天马赋》,其在后跋云:“米公所书《天马赋》,吾生平见三四本,皆本色书,独此无一字不规橅(摹)‘二王’,尤可宝也,乃有谓此非真者,皆寡陋之流,何足道哉!”[6]相较“辽博本”而言,“郁冈斋刻本”更为苍劲秀润,笔法也更娴熟流畅,且文末有“中岳外史米元章致爽轩书”,故王肯堂判定其为真迹。孙承泽《庚子销夏记》另有一段跋《米元章小字<天马赋>墨迹卷》的跋文:“米元章好书《天马赋》,如王子敬好书《洛神赋》,人间合有数本,此卷小行草瘦劲跌宕,与‘王金沙家本’相类,余止见王氏刻本,未见其墨迹,或即此卷取入旧内,今复传出乎?余于乙酉得之,次年王孟津觉斯见之称叹不已,遂跋数语其后……”[7]孙氏言此卷后有王铎跋语,知此墨迹卷即是“辽博本”,孙氏曾见过王肯堂“郁冈斋刻本”而未见过其所藏墨迹,故怀疑“辽博本”即是“王氏旧藏本”,也就是“郁冈斋刻本”所据底本。从“辽博本”与“郁冈斋刻本”部分片段比对中不难看出,无论是字势走向还是章法排布,“辽博本”与“郁冈斋刻本”皆是一致的,故孙氏有此怀疑不无道理。然笔者认为此怀疑不能成立,因为“辽博本”文字舛讹颇多,如十二列最后一字“劳”,应为“喷”,二十六列“豢”字字法错误,二十七列“内”应为“肉”,“内”下一字应为“胀”,三十一列倒数第二字应为“驼”等,而“郁冈斋刻本”皆无误,所以“郁冈斋刻本”所据底本应比“辽博本”佳,但此两本皆出于同一个祖本是显而易见的。与此两本共一祖本的还有清代“鸣玉馆刻本”,前有董其昌跋,后有祝允明跋,曰:“宗道皆能致之,欧阳公谓物长聚于所好,信哉。”[8]云云,董、祝二跋见录于清吴升《大观录》中,原附在汪宗道所收《蜀素帖》后,以此知“鸣玉馆刻本”前后跋文系伪造或由他处移配而来。此帖较“郁冈斋刻本”略显粗糙,然也有珍贵处。由“辽博本”与“郁冈斋刻本”部分片段比对表中可知“辽博本”与“郁冈斋刻本”的“起耳凤耸以双”后直接“步阊阖下而轻喷”,中间脱漏“峻翠华建而出”数字,导致语义不通。而“鸣玉馆刻本”则是完整本,由“郁冈斋刻本”与“鸣玉馆刻本”部分片段比对表中可以清楚地看出,“辽博本”与“郁冈斋刻本”中脱漏的数字,正是“起耳凤耸以双”与“步阊阖下而轻喷”中间的那一列。由“郁冈斋刻本”与“鸣玉馆本”部分片段比对表中A片段可看出,除漏刻处外,“郁冈斋刻本”与“鸣玉馆刻本”字迹纤毫不爽,而“郁冈斋刻本”与“辽博本”虽字迹不同,但字势与漏刻处皆相同,可知此三本虽共一祖本,但其勾填或上石时所据的底本各不相同。
“辽博本”与“郁冈斋刻本”部分比对表
“郁冈斋刻本”与“鸣玉馆本”部分比对表
董其昌《画禅室随笔》中《临〈天马赋〉书后》有一长跋,曰:
襄阳书《天马赋》,余所见已四本,一为擘窠大字,后题云“为平海大师书”。后园水丘公观,特为雄杰,在嘉禾黄履常参政家。一为检讨王履泰藏,乃仿颜平原《争坐帖》;一在吾乡宋参政家,一在新都吴氏。后有黄子久诸元人跋。子久云:“展视之时,有一大星贯斗而坠,其声如雷。”宋本余已摹取刻石,吴本多枯笔,别自一种米书,然皆真迹也。[9]
考诸多史料,未见明朝有“王履泰”者,而王肯堂,字宇泰,为董其昌同时期人,并于万历二十年(1592)授检讨,《王文肃公文集》收有《王宇泰检讨》[10]一文,且董氏称王履泰所藏《天马赋》乃仿颜鲁公《争座位帖》,而孙承泽跋“辽博本”《天马赋》时称:“取鲁公送刘道(太)冲序墨迹对观,无一不相合。”“辽博本”与“郁冈斋刻本”又系同一个祖本,所以笔者判定董氏所言王检讨履泰者,实为王肯堂,“履泰”乃“宇泰”之误记。王氏所收墨迹本《天马赋》,亦非其自藏,《郁冈斋笔麈》云:“吴康虞有韩干画马、米元章书《天马赋》一卷,留余处数年不问。”[11]知此卷系其好友吴康虞家之物。
尽管王肯堂、孙承泽、王铎等对“辽博本”推崇备至,董其昌也认为王肯堂所藏墨迹本为米芾真迹,但张伯驹与启功先生并不认同。张伯驹先生定“郁冈斋刻本”为伪书之佳者,并言:“米书似纵恣而笔皆中正,此赋纯以偏侧取态而力量不足,……学米如吴琚、王庭筠等所不屑为,海岳安得有此?”[12]启功先生则在陈垣先生旧藏董其昌《临天马赋卷》后题跋云:
米海岳《天马赋》墨迹今世所传,多出临仿“三希刻本”,原迹近岁重现人间,槎枒丑怪且不及阮玉铉王铎,米老评古人,书每称丑怪恶札之祖,三希天马且不中作恶札之孙也。[13]
二、“擘窠大字本”
此卷为大字行楷书,见录于明郁逢庆《书画题跋记》、项元汴《味水轩日记》、汪砢玉《珊瑚网》、清吴升《大观录》等书中,唯《珊瑚网》与《书画题跋记》中附载了原文,然内容多有不同,郁逢庆与汪砢玉所见应当不是同一版本。汪氏所录与《宝晋英光集》中的《天马赋》原文较一致,且汪氏曾自言“真迹向曾在余家”[14],笔者认为汪氏所收为真本的可能性较大。据上文董氏言,此本后题“为平海大师书,后园水丘公观”,此董氏记其大略,无论是文献记载,还是董氏所临墨迹,其后皆写为“平海大师,后园水丘公慧悟师看书,襄阳米芾”。关于米老写作此卷的原因,可从金声的一段题跋中找到答案,其文曰:
考定慧禅师当宋时与米海岳相善,公为襄阳时,定慧使其徒平海往襄阳寄慰,海岳得书甚喜。初,平海求米书而不可得,因以蔡明远答颜鲁公语告之。公嘉其志,遂为书《天马赋》遗之。[15]
《大观录》详尽地著录了此卷的信息:
白宋纸本,高一尺一寸,长三丈八尺,计二十九幅,每幅书四行,每行三字,间有四字及二字者,结体大于拳,中有脱落一二字处。钤缝贾似道朱文小印,蔡姓珍藏方印,上下合同御府书印,前后斜纹绫隔水钤贾秋壑悦生胡卢印,北平孙氏收藏诸印,虽乏宋元跋,不害为真迹也。止录前后系语,赋不录。[16]
“擘窠大字本”与“董临大字本”“董临大字刻本”部分片段比对表
后附张肯题跋,文较长,兹不录于此。据《书画题跋记》与《珊瑚网》知张肯跋后原有徐有贞题跋诗一首,文曰:“淮南老守米南宫,笔法今评妙品中。翰苑寥寥千古后,不知谁复可相同。”[17]此跋传至吴升手中时已被割离。上文“蔡姓珍藏方印”,孙承泽考定为权相蔡京用印。此卷先后经北宋蔡京、南宋贾似道、明严嵩递藏,以至孙氏直呼:“如此名迹,累辱于权奸之手,良为可叹!”[18]
此卷在明代的递藏情况可见于董其昌的《容台别集》和项元汴的《味水轩日记》,《容台别集》载:
米元章好书,所作《天马赋》行草,己见数本。惟“擘窠大字卷”在长安朱太保希孝家,亦分宜物。既入内府,而以代侯伯月俸者,太保尽从诸贵购之。后为槜李黄中丞所藏。余尝婆娑赏玩,今又转入金沙于氏矣。[19]
严嵩为江西分宜人,故称严分宜,晚年失势后家产籍没入内府,此卷亦在其中。明廷尝以内府书画代为侯伯俸禄,故此卷转入诸权贵手中。据董氏言,诸贵之后,此卷经朱太保希孝、黄中丞承元、于比部王立等递藏。其实在黄承元之后,于王立之前,尚有其他收藏者。《味水轩日记》载:
四日稍和,同亨儿过高如晦村斋,出观米书《天马赋》,字径三寸,雄逸震荡,笔无定姿。大略妍媚则剽褚之腴,沈耸则峙颜之骨,而一出一入,法度森然,则山阴父子脉也。余所见米迹,未有杰思逾此者,本余亡友吴公甫物,如晦以百余金购得之。即装潢亦出邵百川瀚手,相传分宜相没官物,黄方伯与参得之以转授公甫者。[20]
以此知黄承元之后此卷转授给吴公甫,高如晦则用百余金从吴公甫处购得,其后才归金沙于王立收藏。
董其昌临写《天马赋》小字本较多,大字本则不多见,笔者所见仅有1612年董氏58岁时所临本,横180cm,纵42cm,现藏上海博物馆。笔者亦在网上搜得米芾此“大字刻本”与未署年款的“董临刻本”,惜不全。
此刻本张肯跋后另有三跋,一为日本人平井达,系此本的刊刻者,其跋为:
右米南宫《天马赋》一帖,从兄三宅广业所藏也。余虽未习临池家技,然爱其笔随意,势若飞动,故摹刻供书窗展玩。夫余书窗窄小,犹瓢而出此天马,人或呼余为通玄先生耶?毛公所谓不思物变而推其类,此之谓也。文化丁丑端午识于岐阜侨居,平井达。
落款旁压“平井达印”“大观”两朱文印与“和靖妻”一白文印。另两跋文较长不录。董其昌称大字《天马赋》“特为雄杰”,项元汴亦言:“雄逸震荡,笔无定姿,今见此拓数字,知二公诚不我欺也。”启功先生尝叹“今真迹与精镌具不可见”[21]。想启功先生应未曾见过此拓。
三、“黄公望跋伪本”
据董跋言,此卷“在新都吴氏,后有黄子久诸元人跋。子久云展视之时,有一大星贯斗而坠,其声如雷”。新都吴氏系何人,因信息过少而不可考,黄公望等诸元人跋,查史料亦未见。所幸笔者亦搜得此本刻本,此本“天马赋”三字下有“祥云馆”印,落款为“中岳外史米芾为国详老友书”。《石渠宝笈》曾著录米老岷山图一轴,款识云:“芾岷江还舟至海应寺,国详老友过谈,舟间无事,且索其画,遂尔草笔为之,不在工拙论也。”[22]知米芾确乎有一名为“国详”的老友,清吴其贞《书画记》亦有“米元章为国详书《天马赋》”[23]的记载,所以此卷应当是真实存在的。然将此本与“郁冈斋刻本”对照,其共一祖本是一目了然的,而据董氏跋文可知王肯堂“郁冈斋刻本”与藏于新都吴氏的“黄公望跋本”是两个不同的版本,故此本为伪作无疑。此本中有较多枯笔,应当也是为了附会董跋中的“吴本多枯笔,别自一种米书”而来。刻本虽伪,然后跋字迹与内容似是真的,其上保留了黄公望、吴宽、文彭与董其昌等诸多大家的手迹,具有珍贵的文献价值,一并移录于此。
黄公望跋:
米元章书落笔就有风味,字字姿媚,神韵有余,故所以翰墨妙天下。余曩过丹丘柯敬仲处,出示米氏《天马赋》一卷,形体皆是,殊乏神气,乃觉字大卷高,工拙相伴,中不及此卷之精绝也。至正庚寅六月六日,同曹云西、李伯川、赵顺甫夜宿雨华轩,有一大星如月,光射万丈,声震如雷,移入北斗,以此为异,并记于后。大痴学人。(黄氏子久印)
陆□生(中间一字不可辨)跋:
余尝评宋人法书,疑非苏、米、黄。公自成一体,尘气脱,然苏米书□随俗多笃尚之,比各书口称善而腹非也。欲深晓者,当如九方皋相马,遗其玄黄牝牡乃得之。至顺元年七月既望获观于陈道夫所。八十四翁陆□生书。落失四字,可笑可笑。
马力在多伦多看到,一个孩子吃药,医院几个人围着转,一个多小时才吃进去。他们的理念是,药一定要让孩子自己吃。因此,几个人在那儿给孩子讲,吃了药会怎样,不吃会怎样。在多伦多的医院,专门从事人文工作的很多,除了生活专家外,还有社会工作者。这样的条件,国内医院很难具备。
吴宽题跋:
成化十五年七月,光福徐用荘、施翠峰、高良美邀予过吴江史明古观并蒂莲芙蓉,纳凉于西村之水月观,不觉连旬。海云先生锡山还,购得江贯道山水一幅,米元章《天马赋》一卷,携来见示,神韵逼人,叹赏弥日。昔黄鲁直云米元章书如快剑斫阵,强弩射千里所当穿彻,书家笔势亦穷于此,然似仲由未见孔子时风气耳。前得名贤题识,皆为宝也,请善藏之。翰林修撰延陵吴宽记。(后压“吴宽”“文博”两方朱文印,下有“黄奇勒石”字样)
文彭题跋:
米元章《天马赋》,近有新刻大字,殊不足观。此帖笔法生动,神采焕然。昔元章云,古人字画得其一点一画,皆足以为师,非赏鉴家不足以语此。嘉靖辛酉四月十四日,钱君谷送此帖来观,于是疾临数本,不能得其仿佛,感叹不胜,因记于尾,文彭。(下有“文彭之印”朱文印)
董其昌题跋:
余所见海岳书《天马赋》凡四卷,独此卷规格具老,是其晚年笔。且自胜国至今题跋书家几无遗憾,尤可宝也。东坡先生亟称元章《宝月赋》,米书楮十万散在人间,独《宝月赋》无传,何耶?癸卯腊月望还南湖,获观东坡《昆阳城赋》与此卷,可谓双美,因题其后,华亭董其昌。(旁有“董其昌”白文印,“玄宰”朱文印)
四、“元丰三年本”
此本为小字行书卷,见录于《续通志》《寰宇访碑录》《西安府志》等书中,但都较简洁而未能提供更多信息。《续通志》载为:“《天马赋》,米芾书,行书,元丰三年,西安。”[24]《寰宇访碑录》为:“《天马赋》,米芾撰,行书,元丰三年正月明人刻本,陕西长安。”[25]《西安府志》为:“《天马赋》,米芾撰并行书,在碑林。”[26]此卷今有刻本行世,“天马赋”三字左上角有“宋米芾书”字样,下方有“天籁阁”三字朱文印,落款为“元丰三年孟陬月之朔襄阳米芾书”,后有“楚国米芾”“绍兴”“进步珍藏”三印。“孟陬月”即是指正月。据翁方纲考定,米芾曾在《〈王子敬帖〉跋》中云:“崇宁元年(1102)五月十五日,易跋手装,时以芾字行,适一纪。”[27]一纪为12年,从崇宁元年往前推算12年,即为元祐六年(1091),所以翁方纲认为:“米海岳书凡有元祐六年(1091)辛未以前作“芾”者,皆赝迹也。”[28]但徐邦达先生对此持不同观点,详见其《米芾生卒年订正及其它二三事考》一文,因此说未成定论,故不敢据落款断定此帖为伪本。此明人刻本清代以来一直存于西安碑林,不知至今是否尚在。
五、“祝允明跋本”
此本为纸本大字,书体不详,见录于明祝允明《怀星堂集》与张丑《清河书画舫》,祝允明有跋米书《天马赋》云:
南宫与眉山、豫章、莆阳,擅声宋室。近时学者寡,师王氏宗祖,必先事四家为襄阳之学者,大抵步入狂狠。允明亦愿学,而资力兼乏,乃不易尔,而亦不易以语人。此《天马帖》为梁溪钱氏世藏,其孙昌言出示,舒玩未终,第觉法度森出,与寻常之论大异,高阳冯几之口,不几于误人邪!昌言请识跋,稍附尔尔。异时缔观着力,或得畦径一二,当为再议,以易此语。[29]
祝言此卷为梁溪钱氏世藏,知此卷当非上文董其昌所见四本中的一本。《清河书画舫》著录为:“纸书大字,旧在张子京处,后归南桥范氏,祝枝山尝称其妙,然终不及余所见小字本,韵度颇胜,此犹带黄华父子笔意耳。”[30]对照此两跋,可推知张丑所见本,即是祝允明所跋本。此卷可能后从梁溪钱昌言处流出,而归张子京、南桥范氏递藏,因文献缺乏未能详考。
六、“曹霸画马合卷本”
米芾 “郁冈斋刻本 ”《天马赋》(部分)美国哈佛大学藏
此本见录于裴景福《壮陶阁书画录》卷二《唐曹霸画马、宋米元章书〈天马赋〉合卷》,画马图为纸本,高23.6cm,宽31.9cm。米芾书为绢本,高29cm,长160.3cm。画马图前有“信天翁主人”“宜子孙”“三希堂精鉴玺”“宝笈重编”等乾隆收藏印七印,米书前有“宣和书宝”、“绍兴”小玺、“赵氏子昂”印,后有“秋壑”“贾似道图书”等印,可知此卷曾经南宋内府、贾似道、赵孟、乾隆内府、裴景福等收藏。据裴景福载,此卷为其在沪上所得,前有画马图,而米芾原文只言“高君素收古画马,翘举雄杰”,不言为何人所画,故今人只知米芾《天马赋》之文,而不知米芾当时所见之画至今何在,所以裴氏怀疑此卷前的画马图,乃后人随意缀合,非米芾当时所见高君素所收原物。后经其考证,确认了此图非后人缀合,而确为米芾当初所见高君素原藏,其文称:
一日诵米赋至“誓俯首以毕世”句,始恍然悟即曹将军玉花骢,而为高君所收者。《明皇杂录》(载)上所乘有玉花骢,画鉴曹霸人马图,美髯奚官牵玉花骢。工部《丹青引》“先帝天马玉花骢,画工如山貌不同……诏谓将军拂绢素,意匠惨淡经营中”,是曹画明矣。[31]
曹霸是盛唐著名画马大师,安史之乱后,潦倒漂泊。唐代宗广德二年(764),杜甫和他在成都相识,十分同情他的遭遇,写了一首《丹青引赠曹将军霸》相赠,此诗米芾也曾抄录,今有刻本传世。曹霸有弟子韩干,也以画马著称,杜甫称:“弟子韩干早入室,亦能画马穷殊相。”[32]后世画马名家如李公麟、赵孟,都曾向韩干学习过,代表作有《牧马图》《照夜白图》等。高君素所收古画即是其所作,裴景福壮陶阁曾收有《韩干十六马图卷》。
此卷所画马的形态,裴氏亦有描述:
此马全用墨笔,精细雄杰,自鼻以上至鬃鬣皆白如玉雪,腰脊至尾膂白花成片,奚官牵之作回顾状,马作啮踠嗅地状。首俯垂而睛圆突,被鞍覆鞯,鞯上画五云,云下画海潮,御马何疑?[33]
《天马赋》云:“誓俯首以毕世。”此马俯首与赋吻合,故裴氏判定此卷为高君素所收原物无疑。此卷后有董其昌题跋,从“襄阳书《天马赋》,余所见已四本”至“然皆真迹也”,文与笔者上文所引董跋相同,其后则不同,上文董跋见《容台别集》,后文为:“米赋材乃强弩之末,而子瞻称其《宝月赋》,以为知元章不尽,乃曾无一本传世,何也?因背临及之。”[34]而此处董跋后文为:
此本旧藏张副宪家,近复流落楚中,闻亦有元名家题识,不知为何人割去,犹幸墨迹完好无失。顾中舍仲方获之,爱若天球,携以示余,漫为鉴定。董其昌,庚辰十月朔。[35]
不知为何,此段《画禅室随笔》和《容台别集》皆未收录,据董氏此跋可知,此本原藏在一个姓张的副宪家中(其人不详),后为松江华亭人顾亭林收得,最后辗转入裴景福壮陶阁,今此卷亦下落不明。
结语
米芾《天马赋》自明代以来版本众多,体系复杂,上述所列六本,仅是目前笔者所知且有文献记载的版本,流传于世的应当还有更多,然限于笔者水平,未能一一考定,此六本中的大部分,亦未能详考其真伪,若有推断失误处,敬希海内有识之方家教正。
注释:
[1][2]王锦荣.汲古丛珍——辽宁省文物总店建店三十五周年[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7:28,29.
[3][4]徐邦达.米芾《天马赋》卷[J].故宫博物院院刊,1993(2):9.
[5][12]宗成振.张伯英的帖跋研究思想[J].中国图书评论,2007(6):124.
[6]王肯堂辑,管驷卿镌刻,《郁冈斋墨妙法帖》,清嘉庆拓本。
[7]孙承泽.庚子销夏记[M].清乾隆年间鲍廷博、郑竺刻本.
[8][16]吴升.大观录[M].民国九年武进李氏圣译楼铅印本.
[9][34]董其昌.画禅室随笔[M].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0]王锡爵.王文肃公文集[M].明万历间王时敏刻本.
[11]王肯堂.郁冈斋笔麈[M].明万历间刻本.
[13][21]侯刚.启功图传[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14:235.
[14][17]汪砢玉.珊瑚网[M].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5]见2012年5月14日中国嘉德拍卖有限公司拍卖的传为米芾墨迹的《天马赋》后跋。
[18]倪涛.六艺之一录[M].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9]董其昌.容台别集[M].明崇祯三年董庭刻本.
[20]项元汴.味水轩日记[M].民国嘉业堂丛书本.
[22]秦祖永.画学心印[M].清光绪四年刻朱墨套印本.
[23]吴其贞.书画记[M].清乾隆年四库全书本.
[24]嵇璜.续通志[M].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5]孙星衍.寰宇访碑录[M].清嘉庆七年刻本.
[26](乾隆)西安府志[M].清乾隆年刊本.
[27][28]朱亮亮.翁方纲关于米芾改名的论断有误——米氏“黻”“芾”改名考辨[J].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2007(2):108.
[29]祝允明.怀星堂集[M].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0]张丑.清河书画舫[M].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1][33][35]裴景福.壮陶阁书画录[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6:47.
[32]李汝伦.杜诗论稿[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3:1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