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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政策参与*
——基于61个国家的定性比较分析

2021-01-27李智超严海兵

国际论坛 2020年5期
关键词:源流学者一带

李智超 严海兵

【内容提要】“一带一路”倡议自2013年提出以来,取得了国际社会的广泛认可,学界相关研究以中国主位视角为主,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客位视角出发的研究较为有限。“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政策参与程度差别明显,其影响因素与复杂机制有待深入分析。本文引入政府决策的多源流理论框架,将沿线国家的政策参与视为一个多重因素交互作用的复杂决策过程,从问题源流、政策源流和政治源流三个角度选取了经济差距、国家治理能力、学者发声、主流媒体报道倾向和政治体制相似度等五种因素作为条件变量,运用模糊集定性比较分析方法,分析“一带一路”沿线国家高政策参与的影响因素及因素组合。研究结果表明,问题源流、政策源流和政治源流都会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政策参与度产生影响,但是任何单一因素都不足以解释高政策参与的结果,有学者发声支持与不同因素组合所形成的三条路径能够解释近一半的高参与度案例。在此基础上,本文提出了沿线国家高参与度的三种解释路径的类型:不利条件下的学者发声、中性条件下的学者发声和有利条件下的学者发声。

一、引言

“一带一路”倡议是我国统筹国内发展和国际战略的重要政策框架,是新时期我国全方位对外开放的重要平台,作为新型的、发展导向型的区域合作机制,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①李向阳:《“一带一路”:区域主义还是多边主义?》,《世界经济与政治》2018年第3期,第34—46页。“一带一路”倡议的提出与实践,为全球合作治理提供了创新思路,为破解全球发展难题贡献了中国智慧和方案,体现了世界胸怀和大国担当。②中共中央宣传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三十讲》,北京:学习出版社,2018年,第299页。

“一带一路”倡议自提出以来,备受国际社会瞩目,获得了沿线国家的广泛响应。“一带一路”建设从倡议走向实践、从愿景走向行动,进展和成果超出预期,影响力和号召力日益增强。截至目前,“一带一路”倡议已得到100 多个国家和国际组织的积极支持和参与,我国与沿线国家共商、共建、共享的合作格局正在形成。“一带一路”地缘政治的美好想象已逐步转化为现实。③曾向红:《“一带一路”的地缘政治想象与地区合作》,《世界经济与政治》2016年第1期,第46—71页。但我们还应清醒地认识到,“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具有极其多元的政治经济文化背景,经济水平、社会结构、资源禀赋等差异极大,沿线国家各自所面临的国内外局势也每每不同,不同国家对“一带一路”倡议的认知与参与程度也因之不同,④Baktybek Beshimov and Ryskeldi Satke,“Mixed Views of China’s‘One Size Fits All’Trade Diplomacy in Central Asia,”China Brief,Vol.13,Issue.22,2013.甚至同一国家内部,对“一带一路”倡议的态度也存在着不同派别。⑤林民旺:《印度对“一带一路”的认知及中国的政策选择》,《世界经济与政治》2015年第5期,第42—57页。如何认识和理解“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对倡议的不同参与程度?哪些因素及其相互作用会促进“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更高的政策参与度?“一带一路”倡议作为跨国合作政策,对于相关国家而言,本身就是一系列的决策过程,在这个意义上,“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政策参与的决策“黑箱”有待打开。

本文引入政府决策的多源流理论框架,将沿线国家的政策参与,视为一个多重因素交互作用的复杂决策过程,运用定性比较分析方法(qualitative comparative analysis,简称QCA),试图探究影响“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政策参与程度的因素与复杂机制。

二、相关国家对“一带一路”倡议的认知与参与

围绕“一带一路”倡议,国内外学术界已形成了一系列研究,涉及全球治理①欧阳康:《全球治理变革中的“一带一路”》,《中国社会科学》2018年第8期,第5—16页。、地缘政治②周明:《地缘政治想象与获益动机:哈萨克斯坦参与丝绸之路经济带构建评估》,《外交评论》2014年第3期。、大国竞争③高程:《中美竞争与“一带一路”阶段属性和目标》,《世界经济与政治》2019年第4期,第58—78页。、规则治理④门洪华:《“一带一路”规则制定权的战略思考》,《世界经济与政治》2018年第7期,第19—40页。、多边贸易⑤李兵、颜晓晨:《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双边贸易的新比较优势——公共安全的视角》,《经济研究》2018年第1期,第183—197页。、公共外交⑥李向阳:《“一带一路”:区域主义还是多边主义?》,《世界经济与政治》2018年第3期,第34-46页。等多个研究领域。从国际政策的角度来看,已有研究涉及“一带一路”的动因、影响、战略、治理绩效等多个方面。⑦宋婧琳、张华波:《动机·行为·影响:国外学界“一带一路”研究综述》,《社会主义研究》2018年第2期,第152—163页。从研究对象来看,主要分为三类:国际组织、世界大国、沿线国家。对于第一类,侧重于分析国际组织在“一带一路”建设中的参与情况与所发挥的作用,有学者考察了20 多个国际组织参与“一带一路”建设的情况,发现其参与程度和效率差异巨大。对于第二类,以美国、日本等大国为主,探究其对“一带一路”的认知与应对,以及对国际关系格局的影响;对于第三类的沿线国家而言,整体性研究较少,多是针对单一国家或共同体开展,研究总体覆盖率低且不均衡,多集中在印度、印度尼西亚、俄罗斯、越南、缅甸、泰国、土耳其、巴基斯坦、伊朗等国,东盟与阿拉伯国家也有较多研究,但中东欧各国则尚不多见。

总体而言,既有的“一带一路”相关研究,多是从中国的主位视角出发,探索中国自身在“一带一路”建设中的预期收益、风险规避与应对战略,或者分析沿线国家在“一带一路”政策中的角色与作用,如何更好地在相关国家中推进“一带一路”建设。而从沿线国家的客位角度出发的相关研究则较为有限,且侧重于单案例分析。例如,一些研究者分析了印度对“一带一路”倡议的认知、立场、参与程度的影响因素与演化,①林民旺:《印度对“一带一路”的认知及中国的政策选择》,《世界经济与政治》2015年第5期,第42—57页。论及中印双方在战略目标、利益汇合交集、诉求重点与政策工具使用上存在差异,导致两国的战略沟通与对话基础难以完全一致,沟通效果也与期望值有所偏离,从而凸显了“一带一路”国际合作与政策参与过程中的复杂性。②吴兆礼:《印度对“一带一路”倡议的立场演化与未来趋势》,《南亚研究》2018年第2期,第24—39页。印尼作为东盟国家中的重要一员,对“一带一路”倡议的认同却较为有限,而且印尼各界对“一带一路”的态度呈现出明显的分化特征,政府层面以支持态度为主,军方和部分反对联盟成员则存有较大疑虑,而印尼学界则普遍持谨慎、怀疑的态度。③潘玥、常小竹:《印尼对“一带一路”的认知、反应及中国的应对建议》,《现代国际关系》2017年第5期,第50—56页。在中亚地区,大多数国家的领导人基本上都支持与中国开展更为密切的经济合作,对“一带一路”倡议反应较为积极,但日益增多的中国商业活动和劳动力的涌入,使得地方媒体、反对团体,甚至普通民众对“一带一路”的态度较为消极,这已经在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等国引起了反弹。④苗吉:《“一带一路”倡议:预期管理、风险规避及战略应对》,《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2017年第3期,第1—26页。

从中我们可以发现,不同国家对于“一带一路”的态度差别巨大,如何在一个整体的理论框架下,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政策参与进行解释和分析,正是本文的主旨。梳理既有研究,关于国家层面政策参与的影响因素,主要包括三类解释。第一,合作意愿与政府能力的解释。相关国家会先基于国内外形势确定合作意愿,并在此基础上,根据政府能力大小确定政策参与的程度。因此,合作意愿和政府能力作为一种中间变量或者因果机制,整合了影响国家合作行为的国际层次和国内层次的因素,已有研究以此作为框架分析了中国参与全球气候变化治理的政策行为;⑤薄燕:《合作意愿与合作能力——一种分析中国参与全球气候变化治理的新框架》,《世界经济与政治》2013年第1期,第135—155页。第二,国际形势的解释。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大国权威,即若一个国家与大国之间有同盟关系或亲近关系,那么大国对政策的态度会影响该国的政策参与情况。二是利益契合,在政策参与过程中,政策相关者会首先根据政策进行利益判断,若利益契合则会大大增加政策参与的机会,并在此基础上综合其他因素进行最终的政策参与行为选择;第三,公众意见的解释。进入21世纪以来公众意见开始成为国家参与国际事务的背景支撑和参考因素。例如有学者研究了伊拉克战争期间,我国公众意见与我国相关外交决策的互动过程,①王静:《伊拉克战争与公众参与中国中东外交政策制定》,《阿拉伯世界研究》2012年第4期,第95—111页。研究发现,政策参与途径逐步拓展,公众因素开始成为国家制定外交决策时需要考虑的重要因素之一。

尽管上述三类解释路径对我们理解国家层面政策参与的影响因素提供了有益的启发,但必须指出的是,尚未形成对复杂参与机制的系统理解,仍侧重于对单一因素的分析。例如,公众意见在国际政策的参与中有时发挥作用,有时却必须让位于更高的国家利益诉求,而较强的政府能力会使国家在“一带一路”的参与中享有更高的话语权,寻求与中国经济的“强强联合”,但政府能力较弱也可能更希望搭上中国经济发展的快车,因此政府能力究竟在政策参与的决策中扮演怎样的角色,仍需要置于复杂机制中进行分析。基于上述分析,本文试图突破单一因素分析的局限,引入多源流框架,综合考虑影响国家层面政策参与的因素,并对这些因素的相互作用机制加以探求。

多源流框架(policy streams framework,PSF),也称多源流理论(policy streams theory,PST),由政治学家金登(John W.Kingdon)在借鉴垃圾桶决策模型的基础上提出,②John W.Kingdon,Agendas,Alternatives,and Public Policies,Boston,MA:Little,Brown,1984.认为政策过程的本质是一系列决策,强调从问题源流、政策源流和政治源流来理解政策过程。多源流框架及垃圾桶决策模型的理论预设为不确定性(uncertainty)和模糊性(ambiguity),③James G.March,A Primer on Decision Making:How Decisions Happen,New York,NY:The Free Press,1994,p.178.认为决策者很难按照一个完全的理性模式进行决策,在实际决策中对事实判断、因果关系和目标等,都难以做到完全清晰、准确和具有一致性。在多源流框架看来,决策就是在有限理性、信息不完备的情境下,三种源流的既独立又互相作用的复杂过程,它们在政策之窗(policy windows)开启时融合(coupling),并形成最终的决策结果。④李文钊:《多源流框架:探究模糊性对政策过程的影响》,《行政论坛》2018年第2期,第88—99页。“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政策参与的影响因素多样而复杂,有关国家对“一带一路”的参与决策更是难以按照理性选择理论的线性决策模式展开,⑤Michael D.Jones,Holly L.Peterson,et al,“A River Runs Through It:A Multiple Streams Meta-Review,” Policy Studies Journal,Vol.44,No.1,2015,pp.13-36.因此使用多源流框架来关照“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政策参与的实践,有着很强的理论适配性。

三、多源流框架下的“一带一路”政策参与:研究假设

多源流框架是从决策视角分析政策结果与过程的重要理论。该框架建立在垃圾桶模型基础之上,其核心概念包括问题源流、政策源流、政治源流。随着该分析框架的发展,政策之窗、政策企业家、议程建立、备选方案等概念被纳入分析结构之中,使得多源流框架不断丰富和深化。问题源流、政策源流和政治源流是多源流框架中最重要的三个构成要素,这三个独立源流恰好是一个政策从提出到被接纳的完整过程,即问题提出与识别、政策建议的阐明与辩驳,政治情景的干预,最终产生政策决策。问题源流是指不同行动者将各自诉求与议题纳入政府议程的过程,表现形式主要包括重要指标、焦点事件、危机或现有情况的反馈等。政策源流由一系列的政策主体构成,通常包括官僚、国会委员会成员、媒体、学者等,这些主体推动备选方案和政策方案的形成。①Nikolaos Zahariadis,“Ambiguity,Time and Multiple Streams,” in Theories of the Policy Process,Paul A.Sabatier,ed.,University of California,Davis,1999,p.76.政治源流通常包括公共舆论、选情、意识形态等因素,三条源流相互独立的发生和运作,却又在一定的情景和政策窗口下交互作用,最终影响政策决策的形成。“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政策参与可以看做是,每一个相关国家对“一带一路”倡议的决策结果,即沿线国家可以考虑自身国情和外内部环境后作出的“参与与否”、“如何参与”的决策。同时,多源流框架适合分析政策过程中各种力量互动形成的决策路径,“一带一路”倡议自提出至今已届七年,沿线国家的参与是一个长期的政策决策,也较为适合使用多源流框架进行分析。因此,本文将基于多源流理论框架提出相关研究假设,对沿线国家的政策参与进行探讨。

(一)影响“一带一路”政策参与的问题源流

问题源流,即不同的行动者围绕“什么是政策问题”展开讨论,推动政策问题进入议程和决策轨道。问题源流涉及对“什么是问题”的回答,倾向于问题产生的背景讨论,强调使政策问题进入决策视野,即问题是如何引起相关方注意的。因此,由于相关主体的注意力有限且存在差异,意识到的政策问题也会不同。问题源流在议程建立中发挥关键作用,它通过指标(indicators)、焦点事件(focusing events)、反馈(feedbacks)和负担(loads)等方式来促进政策议程的设定。②Michael D.Jones,Holly L.Peterson,et al,“A River Runs Through It:A Multiple Streams Meta-Review,” Policy Studies Journal,Vol.44,No.1,2015,pp.13-36.基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整体情况与理论需要,本文提出“经济实力”与“治理能力”两个因素,作为对政策参与问题源流的操作化变量。

经济实力,是“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政策参与的问题源流中最为重要的背景特征。“一带一路”倡议自提出之际,即聚焦于发展这个根本问题,以促进中国与沿线国家的经济伙伴关系,实现“经济大融合、发展大联动”,是一条名副其实的“经济之路”、“繁荣之路”,因此经济利益是沿线国家会参与“一带一路”的重要考量。自身经济实力更强的国家,在决定是否要参加这一政策时,具有更大的自主权与话语权,而经济实力较弱的国家则需要搭乘“一带一路”的快车,在经济合作中谋求经济利益。据此,文章提出的第一个假设是:

H1:与中国经济差距大的国家,更倾向于参加“一带一路”。

治理能力,在本研究中是问题源流中“负担”的具体解释。这里的负担,强调一个国家应对问题的能力,如果政策制定者正面临着大量问题需要处理,那么一个新的问题进入决策者视野的可能性就大为降低。①李文钊:《多源流框架:探究模糊性对政策过程的影响》,《行政论坛》2018年第2期,第88—99页。在这个意义上,治理能力更强的国家,更有空间和能力接纳“一带一路”倡议进入其政策议程,参与“一带一路”的可能性也会提高。据此本文提出假设二:

H2:治理能力强的国家,更倾向于参加“一带一路”。

(二)影响“一带一路”政策参与的政策源流

政策源流,即由专业人士组成的共同体或政策网络,通过阐明观点使得多个备选方案及政策建议被提出、被接受。在西方国家政治决策的实践中,专业人士共同体通常包括国会办事人员、规则与评估办公室、学者、利益集团、媒体,等等。

政策源流主要作用是推动备选方案和政策建议的产生,这一阶段是政策建议产生、讨论、重新设计以及受到重视的过程,强调由专业人员构成的政策共同体的作用,这些专业人员通过对政策的阐明、讨论、建议,使得好的政策方案得以实施,因此,我们将主要讨论政策共同体的作用。由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政党、国家体制、政府结构等存在巨大差异,而我们试图给出一般性的结论,因此仅将学者与主流媒体两个因素纳入讨论框架。学者在数量上的确是一个小众群体,但作为政策重要的参与者,凭借其专业知识与职业声望对于政策过程的影响却十分明显。因此,我们提出假设三:

H3:有学者发声支持“一带一路”的沿线国家,更倾向于参加“一带一路”。

除学者外,另一个重要的政府外部政策参与者就是媒体。在国际关系中,媒体对他国的报道往往会在国内引起较大反响,这是因为媒体是公众了解国际关系、理解他国政策的重要渠道,其权威性使得媒体所反映的别国形象,无论是正面负面,对公众都有很高的影响力。媒体对两国关系的报道也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他国在国内公众心里的形象,从而影响国家的政策参与。媒体报道对国家政策参与所造成的全方位影响,在已有研究中可见一斑。①吴素霞:《国外政要学者媒体视域中的“一带一路”战略》,《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16年第3期,第84—91页。据此,我们提出假设四:

H4:主流媒体报道倾向正面积极,则沿线国家更倾向于参与“一带一路”。

(三)影响“一带一路”政策参与的政治源流

政治源流,是指对议程或产出有影响的政治和文化情景,它由公众情绪、压力集团间的竞争、选举结果、政党或意识形态在国会中的分布状况以及政府的变更等因素构成。②约翰·W·金登著,丁煌、方兴译:《议程、备选方案与公共政策》,第184页。由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政治和文化情景在具体事项上各有差异,如果分别考察这些差异的变量,那么就会面临着变量太多的问题,因而笔者将政治源流聚焦于各国政治体制的总体差异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国家也是如此。政治体制的相似程度是影响国家间关系的重要因素之一。例如在冷战时期,整个世界主要按照政治体制和意识形态的差异分成互相对立的两大阵营,一边是实行社会主义体制和意识形态的阵营,另一边是实行资本主义体制和意识形态的阵营。从理论上讲,西方学界提出的民主和平论非常典型地反映了这个道理。该理论认为,同为民主体制的国家之间更容易保持和平,避免发生战争。③Zeev Maoz and Bruce Russett,“Normative and Structural Causes of Democratic Peace,1946-1986”,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Vol.87,No.3,1993,pp.624-638.

虽然在全球化时代国家间的经济贸易联系往往会超越政治体制差异的阻碍,但我们仍然不能忽视政治体制差异对国家间关系的影响。因此,我们提出假设五:

H5:与中国政治体制差异小的国家,更倾向于参与“一带一路”。

四、“一带一路”政策参与的模糊集定性比较分析

针对“哪些因素及其组合方式,如何影响沿线国家参与‘一带一路’”这一核心问题,传统定量分析无法明确复杂的参与机制,且沿线国家的数量较少不适合进行回归分析,基于此,本文引入定性比较分析方法,该方法由查尔斯·拉金(Charles C.Ragin)于1987年提出,立求整合“案例导向”的定性研究和“变量导向”的定量研究的长处,①Charles C.Ragin,The Comparative Method:Moving Beyond Qualitative and Quantitative Strategies,Los Angeles: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7.基于集合理论和真值表进行必要条件和充分条件分析,得出不同的解释路径,从而揭示哪些因素是关键因素、哪些因素相互作用得以导致结果发生。

本研究与QCA 方法的契合之处在于,首先,“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数量符合QCA 中小样本的数据处理要求;其次,本研究旨在探索“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政策参与的复杂机制,这正是QCA 方法的长项,即分析不同因素的组合方式对结果的影响。目前常见的QCA 分析有三种,分别为清晰集分析、模糊集分析和多值集分析。这三种方法的不同之处在于,采用不同的方式确定某个案例是否属于某一集合。根据研究资料的可获得性和数据特点,本研究采用模糊集分析工具,即对大部分变量使用连续数值来进行编码,表示某一案例隶属某一个集合的程度。

(一)变量选择与赋值

定性比较分析的核心要素是案例,研究者要根据结果变量的范围来选择与之相关的案例,既要包括正面案例也要涵盖反面案例。除此之外,本文案例选择还基于以下原则进行:第一,满足定性比较分析方法对样本的数量要求;第二,保证数据可获得性;第三,保证后续分析的对照性和完整性。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中,叙利亚和也门这两个国家在本文研究的时间范围内处于内战状态,鉴于战争因素会对结果变量产生重大影响,本研究去除了这两个案例。另外,巴勒斯坦因国家身份至今并未获得国际社会一致认可,并且限于其多项数据难以获得,在本研究中也去除了巴勒斯坦这一案例。因此,纳入本文案例分析的“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共有61 个。②如需获取本文数据可与笔者(lizhichao@ecupl.edu.cn)或编辑部联系。

1.结果变量的操作与校准

本文的结果变量是“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政策参与情况,采用国家信息中心“一带一路”大数据中心2018年发布的“一带一路”国别合作度指数来衡量。该指数以“五通”为一级指标构建了一个包含12 个二级指标和34 个三级指标的综合评价体系,对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合作程度进行测量。③国家信息中心“一带一路”大数据中心:《“一带一路”大数据报告(2018)》,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年。“五通”即政策沟通、设施联通、贸易畅通、资金融通、民心相通,是“一带一路”建设的核心内容。①在2015年3月28日国家发改委、外交部、商务部联合发布的《推动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愿景与行动》中,正式提出了要以“政策沟通、设施联通、贸易畅通、资金融通、民心相通”(简称“五通”)为主要内容,打造“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政治互信、经济融合、文化互容的利益共同体、责任共同体和命运共同体。习近平主席多次深入阐释“五通”的内涵,提出促进“一带一路”国际合作,以“五通”为抓手,广泛凝聚合作共识、全面提升合作水平。因而,将“五通”作为衡量指标,能够比较全面地反映相关国家参与“一带一路”倡议的基本程度。图1 展示了纳入本文研究样本的61 个国家国别合作度指数分值的差异,61 个国家最高得分为90.6(俄罗斯),最低得分为11.65(不丹),平均值为48.3。结果变量原始数据的较大变异为我们探究影响结果变量的条件及条件组合奠定了基础。

图1 中国与61 个“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合作水平的差异状况

在模糊集分析中,模糊集可以被视为一个连续变量,它被校准以指代在一个界定清楚的集合中的隶属程度。研究人员可以通过用0 至1 区间的数字来进一步标准化原有变量的值将结果变量与条件变量的原始数值全部转换为模糊值,越接近1 隶属度越高,越接近0 隶属度越低,但在进行校准之前,需要先确定校准所用的定性锚值来确定某一变量的赋值标准。本文依据理论与实际作为校准的外部判断标准,利用fsQCA3.0 软件进行连续校准。

为了便于分析,需要将结果变量的原始数据(即“一带一路”国别合作度指数)进一步校准(calibrate)为模糊集的隶属度分值。因为原始数据是连续变量,所以我们使用软件计算来校准。在校准之前,将0.95、0.5 和0.05 的定性锚点设置为原始数据的90%、50%和10%的分位数,即72.16、48.77 和25.86。

2.条件变量的操作与校准

条件变量,即影响沿线国家政策参与的各个因素。由于因素组合的数量会随变量数量的增加而呈指数级增长,而在案例固定的情况下,组合总数越多,缺乏现实对应案例的组合也越多,这会导致有限多样性问题,因此条件变量一般选择3 至8 个为宜。

根据上文理论框架梳理和假设,我们将条件变量定为沿线国家与中国经济差距、沿线国家治理能力、沿线国家是否有学者发声支持“一带一路”、主流媒体报道倾向以及沿线国家与中国体制相似度。

条件变量的具体测量和校准情况如下:

(1)经济差距:采用2016年中国与其他国家的人均GDP 之差的绝对值衡量经济差距,各国人均GDP 的数据来源为世界银行数据库。根据实际计算结果,将定性锚点设置为数据的90%、50%和10%的分位数,即14455.9、5349.7 和1399.6,分别对应0.95、0.5 与0.05 的隶属度。

(2)治理能力:对国家治理能力的衡量选取“全球治理指数”。世界治理指数(Worldwide Governance Indicators,WGI)由世界银行开发,是目前西方治理指数中公认的科学性较高、影响力广泛的综合指标之一,这一指数涵盖测量公共治理的六大指标维度与441 个变量,六项指标分别是发言权和问责、政治稳定及免于暴力、政府效力、监管质量、法治、反腐败。①对世界治理指数(Worldwide Governance Indicators,WGI)相关介绍见其官方网址:http://info.worldbank.org/governance/wgi/index.aspx#home。治理绩效评估范围从大约-2.5(弱)到2.5(强),在具体操作上,本文将2016年各国的治理指数六项指标求出算术平均数,将定性锚点设置为计算结果的90%、50%和10%的分位数,即0.78、-0.21 和-0.83,对应0.95、0.5 与0.05 的隶属度。

(3)学者发声:如果沿线国家有学者发声支持就赋值为1,如果无学者发声支持则赋值为0。

(4)主流媒体报道倾向:对各国主流媒体的确认,结合多项来源,包括中国一带一路网、外交部官网、各国大使馆官网、《国外媒体看“一带一路”(2016)》、LexisNexis 新闻数据库、网络关键词搜索出的新闻报道及论文等,时间跨度为2013年9月7日至2017年5月15日。主流媒体报道倾向的量化通过新闻文本的梳理分析获得,为保证数据客观性,同时考虑资料的可获得性,各国主流媒体取1—3 家,每家主流媒体取1—3 篇稿子,依次确定倾向。其中,媒体倾向支持赋值为1,反对和中立赋值为0。

(5)体制相似度:采用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政体评分之差的绝对值衡量政治体制的相似度,政体评分数据来自2016年的政府质量数据库(The Quality of Government,QoG)。①政府质量数据库对政体的评分(编码为fh_polity2)整合了政体指数(Polity IV)和自由之家(Freedom House) 的评分, 参见Stefan Dahlberg,Sören Holmberg,Bo Rothstein,Anna Khomenko and Richard Svensson,The Quality of Government Basic Dataset,January 16,University of Gothenburg:The Quality of Government Institute,http://www.qog.pol.gu.se。将定性锚点设置为计算结果的90%、50%和10%的分位数,即8.42、4.92 和0.42,分别对应0.95、0.5 与0.05 的隶属度。表1 和表2 分别呈现了本文的变量设定和变量的描述统计情况。

表1 结果变量和条件变量的设定

(续表)

表2 变量的描述统计

(二)单因素分析

定性比较分析背后的逻辑是集合论思想,它的优势在于运用子集关系分析条件组合如何影响结果变量,不过,它也可以进行单因素分析。为了更好地理解条件组合分析,我们首先考察单个条件因素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政策参与的关系。结果显示(表3),高经济差距、高治理能力、有学者发声、主流媒体积极和高体制相似均没有通过必要条件的吻合度检验(小于0.9),这意味着五个因素都不是高参与度的必要条件。但是,有学者发声这个因素的吻合度为0.84,略小于0.9 这一标准,同时覆盖率也超过了0.6,①必要条件的检验不仅要看吻合度是否大于0.9,而且要看覆盖率是否足够大,一般要大于0.6,否则有可能是“无关紧要”的必要条件。参见Carsten Q.Schneider and Claudius Wagemann,Set-Theoretic Methods for the Social Sciences:A Guide to Qualitative Comparative Analysi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2,pp.143-147。可以将其看作是近似的必要条件。因此可以预计,有学者发声可能会出现在高参与度的多个充分条件组合之中。从充分条件来看,高经济差距、高治理能力、有学者发声、主流媒体积极和高体制相似的吻合度均小于0.8,也就是说它们都不能单独解释“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高参与度的情况。

综上可知,有学者发声对产生高参与度的结果具有重要影响,但是任何单一因素都不足以解释“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政策参与,本文的条件变量与结果变量之间存在着并发的复杂因果关系。

表3 高参与度的单因素检测

(三)条件组合分析

本部分对影响沿线国家的“一带一路”政策参与程度的因素进行条件组合分析,主要探讨高参与度的条件组合。

运用模糊集定性比较方法进行条件组合分析,首先要构建真值表,以适合于Quine-McCluskey 算法的逻辑化简分析。在构建真值表时,因为本文研究的案例数小于100 个,所以我们设定模糊集评价的案例数阈值为1。①伯努瓦·里豪克斯、查尔斯C.拉金编著:《QCA 设计原理与应用:超越定性与定量研究的新方法》,杜运周、李永发等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7年,第93页。为了提高子集关系的吻合度和分析结果的准确性,我们将模糊集吻合度检测的阈值设置为0.9,即吻合度等于或超过0.9 的前因组合才被指定为结果的模糊子集并将结果编码为1,低于0.9 的前因组合则不构成模糊子集,将结果编码为0。表4 展示了61 个“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构成的所有条件和结果组态的真值表,前五列是对案例分别是否隶属五个条件变量的界定(隶属为1 不隶属则为0),第六列是对每一行的条件组合是否构成结果变量的子集(充分条件)的界定。需要注意的是,因为本文研究的条件变量是5 个,所以理论上应包含的条件组合数量是25(即32)个,表4 仅展示了存在实际案例的22 个条件组合,不存在实际案例的10 个组合(即逻辑余项)没有在表中列出。

表4 高参与度真值表

(续表)

真值表构建以后,接下来是进行逻辑化简,fsQCA3.0 软件会自动生成三种解(solution):复杂解(complex solution)、中间解(intermediate solution)、简约解(parsimonious solution),三者区别在于纳入逻辑余项(即反事实的条件组合)的多少。复杂解在化简时不纳入任何逻辑余项,其生成的条件组合包含了较多的因素;简约解在化简时纳入了所有逻辑余项,其生成的条件组合是最简约的;而中间解则允许研究者根据理论和实际问题,选择具有解释意义的逻辑余项纳入化简程序。①Charles C.Ragin and Sarah Ilene Strand,Using Qualitative Comparative Analysis to Study Causal Order:Comment on Caren and Panofsky (2005),Sociological Methods & Research,Vol.36,Issue.4,2008,pp.431-441.对于采用哪一种解作为讨论因果路径的依据,目前学术界还存在着争议。虽然大部分论文采用的是复杂解和中间解,但是何种解具有优势不能一概而论,还要看具体的化简结果,也有一些重要论文采用了简化解。①Carsten Q.Schneider and Kristin Makszin,“Forms of Welfare Capitalism and Education-based Participatory Inequality,” Socio-Economic Review,Vol.12,Issue.2,2014,pp.437-462.本文基于化简结果的简洁、条件组合数量的适度、解的吻合度与覆盖率的平衡等因素的综合考虑,采用简约解作为分析结果。

表5 高参与度的条件组合分析结果

表5 给出了三个不同的条件组合,这三个条件组合分别构成了“一带一路”沿线国家高政策参与的子集,也就是说它们是解释高政策参与的三条原因路径。这三条解释路径的覆盖率为0.453,意味着可以解释约45.3%的参与程度高的案例。其中,第一条解释路径(有学者发声、主流媒体不积极、体制相似度低)的原始覆盖率为0.114,表明该因果路径能够解释约11.4%的高参与案例,净覆盖率为0.068,表明有6.8%的高参与案例仅能被该路径解释;第二条解释路径(高经济差距、低治理能力、有学者发声)的原始覆盖率为0.33,表明该因果路径能够解释约33%的高参与案例,净覆盖率为0.054,表明有5.4%的高参与案例仅能被该路径解释;第三条解释路径(高经济差距、有学者发声、主流媒体支持、体制相似度高)的原始覆盖率为0.285,表明该因果路径能够解释约28.5%的高参与案例,净覆盖率为0.054,表明有5.4%的高参与案例仅能被该路径解释。

可以看到,问题源流、政策源流和政治源流都会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政策参与产生影响。其中,政策源流中的有学者发声同时出现在三条解释路径之中,说明这个因素不仅是每条解释路径的必要条件,而且是高政策参与的必要条件。这个结果呼应了前文单因素分析的结果,也验证了本文的假设3,即有学者发声支持“一带一路”的沿线国家,更倾向于参加“一带一路”。问题源流中的高经济差距、政策源流中的主流媒体支持和政治源流中的体制相似度高分别是高政策参与的解释路径的必要条件,它们各自与其他因素的不同组合构成了高政策参与的解释路径(即充分条件),因此本文的假设1、假设4 和假设5 也得到了验证。问题源流中的高治理能力这个因素没有出现在任何一条解释路径中,这意味着它对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高政策参与的促进作用不明显,因此本文的假设2 没有得到验证。

三条解释路径可以整合为如下的逻辑表达式:有学者发声*主流媒体不积极*体制相似度低+高经济差距*低治理能力+高经济差距*主流媒体积极*体制相似度高,*表示逻辑“与”,+表示逻辑“或”。鉴于有学者发声对促进“一带一路”沿线国家高参与度的作用最重要,我们以该因素为关键词把高参与度的三条解释路径概括为三种类型。第一条路径是有学者发声与两个不利条件(主流媒体不积极和体制相似度低)构成条件组合,因此可以称之为不利条件下的学者发声;第二条路径是有学者发声与一利一弊两个条件(高经济差距是有利条件、低治理能力是不利条件)构成了条件组合,因此可以称之为中性条件下的学者发声;而第三条路径是有学者发声与三个有利条件(高经济差距、主流媒体支持和体制相似度高)构成条件组合,因此可以称之为有利条件下的学者发声。下面我们将结合具体案例(见表6)对每种类型的路径做进一步的阐释。

类型之一:不利条件下的学者发声。该类型的路径包含4 个典型案例,而且都是净覆盖案例。在这4 个案例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印度。正如第一条解释路径所显示的,两个负面条件在印度体现得非常明显。首先,印度是典型西方式民主体制,与中国的政治体制差异极大,两国的关系面临着意识形态和政治体制方面的隔阂。其次,印度媒体对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也不积极,总体上中立和负面的声音要多于正面的声音。在这种情况下,印度官方一直对“一带一路”倡议反应冷淡,不仅拒绝参加中方发起的一些项目和活动,而且试图采取措施对冲中国的影响。①吴兆礼:《印度对“一带一路”倡议的立场演化与未来趋势》,《南亚研究》2018年第2期,第28—34页。根据国家信息中心“一带一路”大数据中心2018年发布的报告,在反映与中国的政治互信和双边文件签署状况的政策沟通度指标上,印度的得分确实不高。不过,印度在设施联通度和贸易畅通度这两个指标上的得分处于前列,分别排第12 名和第2 名。在本文所比较的61 个“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中,印度的国别合作度指数总分排名第13 位,属于较高参与度的国家。由此可见,印度对“一带一路”的参与可以说是无名有实的状态。这种情况的出现,恐怕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印度学者的发声支持。正是部分印度学者理性地发声支持,让印度社会各界认识到“一带一路”有利于印度的经济发展,抵消了媒体不积极和体制相似度低两个不利条件对印度在“一带一路”参与中所造成的负面影响。

类型之二:中性条件下的学者发声。该类型的路径包含8 个典型案例,其中3 个案例是净覆盖案例。在3 个净覆盖案例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巴基斯坦。作为中国的传统友好邻邦,巴基斯坦与中国的国别合作度指数总分在本文61 个案例中排第3 名,属于深度参与“一带一路”的国家。根据国家信息中心2018年发布的报告,巴基斯坦在政策沟通度、设施联通度、贸易畅通度、资金融通度、民心相通度五个指标上的得分均处于前列。虽然取得了这样的成绩,但是巴基斯坦所具备的条件并非得天独厚,而是既有优势也有劣势。优势在于,巴基斯坦基础设施落后,与中国经济差距较大,2016年人均GDP 低于中国6679.6 美元,因此两国经济发展具有互补性,“一带一路”对巴基斯坦具有经济利益上的吸引力。劣势在于,巴基斯坦国内宗教与族群矛盾复杂、极端主义势力众多、恐怖袭击事件频繁,因而导致其治理能力较弱(在61 个案例中排倒数第6 名),对参与“一带一路”造成不利影响。在有利有弊的条件之外,巴基斯坦的学者一直积极参加有关“一带一路”的各种交流活动,多次发声支持本国对“一带一路”的参与。因此,在以巴基斯坦为代表的案例中,有学者发声与高经济差距两个因素的联合,消除了低治理能力的负面影响,学者发声可能起到了扬长避短的推动作用。

类型之三:有利条件下的学者发声。该类型的路径也包含了8 个典型案例,其中净覆盖案例有3 个。在净覆盖案例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新加坡。自“一带一路”倡议提出,新加坡就凭借多方面的优势和主动积极的行动逐渐成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之一。新加坡与中国的国别合作度指数总分在本文研究的61 个案例中排第7 名,处于前15%之内。根据国家信息中心2018年发布的报告,新加坡在贸易畅通度指标上的得分排名第3 位,在资金融通度指标上的得分排名第5 位。新加坡参与“一带一路”具备诸多有利条件。新加坡与中国的经济发展差距明显,人均收入远远高于中国,两国经济存在合作共赢的空间。新加坡主要媒体特别是《联合早报》等中文媒体,倾向于给“一带一路”倡议以正面评价,这为新加坡的“一带一路”政策参与构建了良好的舆论环境。①王虎、李明江:《支持、参与和协调:新加坡在实施“一带一路”倡议中的作用》,《南洋问题研究》2016年第4期,第43—52页。新加坡与中国的政治体制相似度比较高,都是一党长期执政,这为双方的政策沟通提供了有利的政治环境。与此同时,新加坡学界和智库总体上认同“一带一路”倡议的必要性,并经常在公开渠道发声予以支持,例如,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的郑永年教授是入选发声最多的30 名智库专家中唯一一名境外专家。综上所述,学者发声支持与诸多有利条件的组合,促成了新加坡的“一带一路”高参与度。

(四)稳健性检验

在做QCA 稳健性检验时,如果不同的操作所导致的拟合参数的差异不会对结果的解读产生实质性的影响,并且不同的操作所导致的解(条件组合)之间具有清晰的子集关系,那么就可以判定分析结果是稳健的。①Carsten Q.Schneider and Claudius Wagemann,Set-Theoretic Methods for the Social Sciences:A Guide to Qualitative Comparative Analysis,pp.285-286.为检验本文研究结果的稳健性,我们对数据集随机删除十个案例,得到新的数据集,对新数据集按照同样的原则重新校准,然后进行模糊集QCA 分析。随机删除的十个案例国家为新加坡、柬埔寨、伊朗、约旦、阿曼、科威特、土库曼斯坦、立陶宛、匈牙利和罗马尼亚。

删除后高参与度的单因素检测结果显示,各个变量的吻合度与覆盖率均无较大变化,同时没有单个因素足以构成沿线国家高参与度的充分条件,有学者发声仍然是近似的必要条件。条件组合的分析结果显示,对于新的数据集仍然只有三条解释路径,两条覆盖率较高的路径与之前完全一样,一条覆盖率较低的解释路径略有变化(仅替换了一个不利因素),三条路径总的覆盖率和吻合度变化极小。总体而言,稳健性检验的结果并没有改变前文得出的研究结论。

对于总样本为61 个国家的数据集来说,去除10 个国家属于较大的调整,在此基础上看待检测结果,本文的研究结论较为稳健。

五、结论

“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政策参与是“一带一路”倡议成效高低的关键,本文运用政策过程理论中的多源流框架,结合模糊集定性比较分析的方法,分析了“一带一路”沿线国家高参与度的因素及其组合情况。研究结果基本验证了本文的研究假设,问题源流、政策源流和政治源流都会促进“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政策参与,但是任何单一因素都不足以解释高政策参与的结果,高政策参与是由多源流中不同因素的组合所导致的。具体而言,本文研究得出了高政策参与的三条解释路径:有学者发声*主流媒体不积极*体制相似度低+高经济差距*低治理能力*有学者发声+高经济差距*主流媒体积极*有学者发声*体制相似度高。根据学者发声所起作用的不同,三条路径分别可以概括为三种类型:不利条件下的学者发声、中性条件下的学者发声和有利条件下的学者发声。学者发声在这三种类型的路径中所起的作用是逐渐降低的,在第一种类型中是力挽狂澜的作用,在第二种类型中是推波助澜的作用,而在第三种类型中是锦上添花的作用。

本研究得出的结论对于完善我国的政策措施、提升“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政策参与度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首先,高参与度解释路径的多样性表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情况的复杂性,应当全面研究不同国家参与“一带一路”的利弊条件及其组合,根据研究结果实施分类管理,从而促进相关政策制定的科学化。其次,应当重视专家学者在“一带一路”倡议中的作用,不仅要重视对本国学者智力资源的开发,而且更应当重视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相关学者智力资源的挖掘,加强本国学者与沿线国家学者的交流合作,通过高质量的留学和访学项目为沿线国家培养亲华派学者。最后,对沿线国家专家学者的培育,不能搞普遍撒网,而应该根据相关国家的具体情况,优化资源配置,对于最需要学者发声的国家予以重点支持。例如,根据本文的研究,学者发声对于提高以色列、印度、菲律宾、土耳其等国家的政策参与至关重要,所以应当把相关资金和资源重点向这些国家倾斜。

当然,本文还存在不足之处。在理论上,对于多源流框架的运用不够全面,事实上多源流框架除问题源流、政策源流、政治源流外,还有政策企业家、政策窗口等要素,在分析过程中因各国情况不一,难以纳入政策窗口等作一全面探讨,因此使得对多源流框架的应用存在不全面的现象,一定程度上影响理论有效性。在案例选择上,国家信息中心“一带一路”大数据中心2018年发布的“一带一路”国别合作度指数包含的国家有71 个,而限于研究的时段和相关变量数据的可得性,本文仅包含了61 个案例,研究案例的局限性可能会影响研究结论的推广。未来的研究一方面可以进一步完善多源流的理论框架,增加相关案例的数量,从而验证和拓展本研究的结论,另一方面也可以把学者发声作为研究重点,深入探讨沿线国家学者发声支持的条件和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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