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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冠疫情期间世界民族主义的政治异动*

2020-03-13

国际论坛 2020年5期
关键词:民族主义新冠病毒

全 燕

【内容提要】新冠疫情期间,世界范围内的民族主义异动状况引人瞩目。一些右翼政府和政党为转嫁国内压力,将病毒传播政治化,制造了一系列极端排外的种族歧视和宗教冲突事件,具体表现在对少数民族和宗教人口的污名化,推行排外的民族主义政策,以及制造针对特定群体的阴谋论等。逆全球化潮流是这场民族主义政治异动的深刻背景,世界各地不断兴起的反全球化运动以及各国极右翼势力的崛起使得民族主义成为显著的政治思潮,并在疫情期间迅速蔓延。从深层次看,资本主义内部固有的不平等和极端排外的民族主义思潮相互构建,从根本上形成了疫情期间政治异动的根源。应对这一异常的世界政治新动向,需要我们以强有力的公共政策和社会公平为支撑点,坚持多边主义的政治共识,减轻民族主义敌对排外情绪的消极影响,并将环境可持续性、人口公平和人道主义团结置于重建和复兴方案的核心,才有可能形成修复政治、阻击疫情的决定性力量。

作为一场全球性的大流行疾病,新冠疫情(COVID-19)的蔓延大大超越了以往任何一次流行病的扩张范围,它已经越过各大洲的边界,威胁着数以亿计的人们的健康安全,它带来的人员伤亡、经济崩溃、边界关闭以及其他影响,都在不断刷新人们对风险社会的想象,而新冠病毒的传播也在实践着另一种“全球化”的统治之路。

面对疫情,各国政府和社会的应对措施已经并将持续深刻地影响世界。我们看到,就在疫情引发的新一轮逆全球化的表面之下和边缘之外,民族主义的政治异动正在挑战着西方世界的秩序。虽然我们乐观地相信世界迟早会从新冠病毒疫情中恢复过来,但疫情的深度扩散已经让世界治理体系处于动荡状态。它暴露了全球信任的裂痕、全球相互依赖的陷阱,导致资本主义全球化处于新一轮危机中。观察人士指出,世界范围内的民族主义兴起可能会成为病毒大流行和各国应对措施的后果。①Gideon Rachman,“Nationalism Is a Side Effect of the Coronavirus,”Financial Times,March 23,2020.

在疫情阴影的笼罩之下,人类的政治关系被重新定义,病毒正在成为资本主义世界的定时炸弹,它引爆了与种族资本主义相伴相生的极端排外民族主义、民粹主义、白人至上主义、宗教原教旨主义等,并已经在一些国家引发深度政治危机。随着各国边境的关闭,资本主义内部不平等、新自由主义和私有化弊端空前加剧。在国内压力下,挑动民族主义向极端排外方向发展成为右翼政府和政党寻找政治突围的出口,也形成了新冠疫情时期世界政治的突出风险症候。这场世界范围内民族主义的政治异动具有哪些典型表现?其产生的时代背景是什么?根源何在?这些问题都值得我们深入探讨。而如何开展新冠疫情危机中的政治修复与社会重建工作则是我们思考与探究的最终落脚点。

一、新冠疫情期间民族主义的政治异动状况

在过去的两个世纪里,民族主义已经发展为世界各国各地区引人瞩目的意识形态和政治实践形式,成为民族国家社会的重要特征。民族主义是一种可塑性极强的狭隘的意识形态,它更看重一个国家或种群的成员身份。②Florian Bieber,Debating Nationalism:The Global Spread of Nations,London:Bloomsbury,2020,pp.519-540.民族主义者认为世界是由国家和民族构成的,国家是社会和政治组织的自然单位。但民族主义的发展往往又是高度两极化和分裂的,因为它经常与否认其他政治立场合法性的民粹主义结合在一起,从而使其蒙上了一层威权主义色彩。在这种政治氛围中,民族主义的极端化倾向很容易被合理化,而新冠疫情期间,这种发展趋势与流行病联系在了一起。

从相关文献来看,将流行病的传播与民族主义思潮关联的研究并不多,然而流行病术语却被经常用于民族主义研究,例如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就声称“民族主义是一种婴儿疾病,它是人类的麻疹”。①Albert Einstein,“What Life Means to Albert Einstein:An Interview by George Sylvester Viereck,”The Saturday Evening Post, October 26,1929.在世界民族主义的政治实践中,始终存在一种极端化意识形态,就是将流行病与特定种族群体的污名化联系在一起。一个突出的例子是纳粹德国的反犹太言论,他们把犹太人比作影响德意志民族身体的疾病,例如,在纳粹的宣传片《永恒的犹太人》中,犹太人就被比作携带鼠疫的老鼠。由于犹太人被描述为流行病的携带者,从公共卫生和控制疾病传播的角度来看,他们被边缘化是合理的,这种污名化行径在纳粹赋予犹太人非人类地位和为犹太人无辜被虐杀的行为辩护等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

80 多年过去,新冠疫情的全球流行使这一幕再次重演。当全世界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如何更好地遏制病毒的传播这一紧迫问题上时,极端排外的民族主义者却别有用心地制造与病毒相关的政治构陷,制造对特定民族、种族、宗教的污名化和迫害。在这场意外危机中,阻击病毒成为极端排外的民族主义者制造事端的绝佳借口。我们看到,印度国内在新冠病毒流行期间极端排外民族主义迅猛抬头,并发展成为一场政治异动,这种状况非常值得警惕,它是威权主义和极端排外民族主义相结合的结果。

印度执政党人民党利用这场意想不到的危机制造民族冲突,为他们的宗教迫害辩护,并伺机加速这种迫害。随着疫情在印度蔓延,人民党内部的极端排外民族主义者以防控新冠病毒疫情为掩护,大肆宣传该党长期坚持的印度教民族主义(Hindutva),即反穆斯林的意识形态。印度教民族主义是印度人民党宣扬的一种基于“印度神圣的祖国只属于印度教徒”的政治意识形态,它“用印度教价值观定义了印度文化,排斥印度其他宗教和种族文化”。②Rana Muhammad Ayyub,“I have reported on Modi for over a decade.His Hindu nationalist ideas will be even more dangerous now,”Time,May 24,2019.随着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在印度的显著增长,莫迪总理在全国范围内实施了严厉的封锁,他和幕僚们抓住了新冠病毒全球大流行带来的意外危机,将疫情与反穆斯林的印度教意识形态结合起来,将病毒传播政治化,制造穆斯林民族是病毒的携带者和传播者的一系列话语,并通过三个阶段把穆斯林塑造成印度的国家敌人。

第一阶段是把病毒传播归咎于印度的穆斯林人口,制造新冠病毒是由伊斯兰传教组织塔布里·扎马特(Tablighi Jamaat)的成员传播的谣言,并通过合法机构生产出一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先入之见。谣言首先在印度教民族主义者中广泛传播,而当各种印度官方机构纵容这些谣言并以实际行动赋予其合法性后,这些谣言遂成为政治构陷的依据。2020年3月31日,德里警方出具了一份针对塔布里·扎马特的创始人的曾孙、印度穆斯林学者莫拉纳·萨阿德·康德劳维(Maulana Saad Kandhlawi)的报告,他也是该组织总部所在地的现任负责人。在这份报告中,警方根据《流行病法》和《印度刑法》对这位负责人和其他六人提起了指控,理由是他们故意违反政府为遏制病毒大流行而发布的封锁指令。①Shaista Naqvi,et al.,“How Tablighi Jamaat Event Became India’s Worst Coronavirus Vector,”Aljazeera,April 7,2020,http://www.aljazeera.com/news/2020/04/tablighi-jamaat-event-india-worstcoronavirus-vector-200407052957511.html.4月2日,印度内政部将塔布里·扎马特成员中的非印度人列入黑名单,禁止他们从事扎马特的活动。②Sarmad Hussain,“Muslims Targeted as India’s Lack of Capacity to Fight COVID-19 Exposed,”Daily Sabah,April 9,2020,http://www.dailysabah.com/opinion/op-ed/muslims-targeted-as-indias-lack-ofcapacity-to-fight-covid-19-exposed.印度政府在其关于新冠疫情的每日简报中也专门将塔布里·扎马特组织列为传播病毒的高危组织,卫生部长哈什·瓦尔丹(Hashish Walden)直接将病毒的扩散归因于穆斯林人口的携带与传播。③Yasir S.Elhassan,“India Is Scapegoating Muslims for the Spread of the Coronavirus,”Foreign Policy,April 22,2020.

第二个阶段是通过煽动性的政治言论妖魔化穆斯林。来自政府机构的对病毒起源的构陷,使穆斯林很快被视为对印度国家和印度教的生存威胁。人民党领导人开始在社交媒体和其他公开场合展开有针对性的攻击。例如,德里人民党领导人卡米尔·米什拉(Kamil Mishra)在推特上制造煽动性舆论:“塔布里·扎马特人开始向医生和其他医护人员吐痰!很明显,他们的目标是用新冠病毒感染尽可能多的人并杀死他们!”④Ellis-Petersen,Hamidah Abdul Rahman,“Coronavirus Conspiracy Theories Targeting Muslims Spread in India,”The Guardian,April 13,2020,http://www.theguardian.com/world/2020/apr/13/coronavirus-conspiracy-theories-targeting-muslims-spread-in-india.印度人民党信息和技术部门的负责人阿米特·马尔维亚(Amit Malviya)在4月1日发推文称:“塔布里·扎马特人的病毒传播使德里的阴暗时刻正在到来!”4月4日,喜马恰尔邦人民党主席拉杰夫·宾达尔(Rajeev Bindal)宣称,“中央和邦政府在与新冠病毒的决定性战斗中不遗余力,但包括塔布里·扎马特在内的一些人,像人体炸弹一样移动,阻挠他们的努力”,①S.Elhassan Pasha,“India’s Coronavirus-related Islamophobia Has the Arab World up in Arms,”The Wire,April 20,2020.等等。可以看到,组织极端排外的意识形态话语的前两个阶段是相互依存的,目的是在社会上制造普遍的道德恐慌,为疫情中的印度人构建一个假想的敌人,即伊斯兰教的实践者。在普遍的道德恐慌中,许多印度人开始相信,如果不消除敌人,现存的印度社会——包括其文化、传统、宗教等将会崩溃,因此必须保护社会不受敌人的侵害。

政府机构的构陷加上政治领导人的煽动性言辞,制造出一种恐惧和偏执的环境,这种环境极易激发对被构建的敌人实施象征性和身体上的暴力,为第三阶段铺平了道路。此时,暴力的幽灵已经扩大到整个国家,暴力实施的对象涵盖了所有穆斯林。而一旦新冠病毒的伪装不再必要,对待穆斯林的暴行就会变得合理化、正常化,印度教民族主义就会成为赤裸裸的施行暴力的动力。疫情期间,无辜的穆斯林遭遇暴力的事件在印度比比皆是。4月5日,印度一名22 岁穆斯林男子遭到村里其他人的毒打,并被录下来发布在社交媒体上。在殴打过程中,可以听到攻击他的人要求他回答:“告诉我们你的计划!你的计划是传播新冠病毒吗?”②Jeffrey Gettleman,Kathy Schultz,“In India,Coronavirus Fans Religious Hatred,”New York Times,April 12,2020,http://www.nytimes.com/2020/04/12/world/asia/india-coronavirus-muslims-bigotry.html.就在同一天,来自另一个村庄的37岁穆斯林男子因不堪忍受村民指控他携带并传播新冠病毒而上吊自杀,尽管就在几小时前,这名男子的病毒检测结果被证实为阴性。同样悲惨的还有一位来自旁遮普邦的穆斯林妇女,她4月10日在当地一家医院轮班后开车回家,她的车被一群男人包围,她被强行拉出来,遭到咒骂、殴打和性侵犯,在虐待过程中,暴徒不断高喊“滚回巴基斯坦!”③Yasir S.Elhassan,“India Is Scapegoating Muslims for the Spread of the Coronavirus,”Foreign Policy,April 22,2020.

这三起案件让人们看到,在任何情况下,一个民族宗教的、种族化的“我们”一旦被动员起来,就会成为排斥和削弱那些被认为是不同的人(公民和移民)的社会主力。也就是说,将新冠病毒有效地用于政治目的造成了强烈的道德恐慌,一旦被构建的敌人在人们的思想中具体化,那么普通的穆斯林也会遭受群体暴力。在新冠病毒的掩护下,印度教民族主义不再是一套停留在印度教民族主义者想象中的仪式化内容,而是很快发展成为一种暴力思想,进而转变为暴力行为。尤为令人不安的是,这种暴力行为不是由印度人民党官方力量实施的,而是由普通公民实施的。例如在三起案件中,印度教攻击者对穆斯林受害者并不陌生,他们甚至互为邻居多年。新冠病毒为包括印度在内的世界各地的民粹主义政府提供了绝佳的掩护,它诱使疫情中惶恐的人们形成一种风险社会的“隧道式视野”(tunnel vision),这一视野狭隘而偏执,并选择性无视更多事实和真相,它阻止了人们对极端排外民族主义言论被包装起来以实现极右翼政党意识形态目标这一问题的理性审视。

疫情期间除了印度人民党挑起的反穆斯林浪潮之外,欧美国家的极右翼党派也不约而同推出了针对有色人种和移民的排外的民族主义政策,并爆发一系列种族歧视行为。极右翼政客们为了转嫁国内压力和矛盾,会把有色人种和移民贴上“病毒携带者”的标签,在本已严峻的环境中制造出一种深深的不信任和仇恨的气氛。在美国,抗击疫情的紧急条例授权国土安全部可以在不经过正当程序的情况下将非法和无证移民送回原籍国。①León Castellanos-Jankiewicz,“COVID-19 Symposium:U.S.Border Closure Breaches International Refugee Law,”Opinio Juris,April 3,2020,http://opiniojuris.org/2020/04/03/covid-19-symposium-usborder-closure-breaches-international-refugee-lw/.总统特朗普一度将新冠病毒称为“中国病毒”,造谣其由实验室设计、通过中国人旅行并与国际人口接触而导致广泛传播。与极右翼政客的言语诽谤遥相呼应的是,美国国内针对华裔的种族主义歧视事件也大大增加,仅仅2020年3月19日至4月1日短短两周内,美国的一个在线报告就记录了1135 例。②Jeung Russel,“Incidents of Coronavirus Discrimination,”Report for A3PCON and CAA,http://www.asianpacificpolicyandplanningcouncil.org/wp-content/uploads/Stop_AAPI_Hate_Weekly_Report_4_3_20.pdf.在欧洲,德国新选择党(AfD)和奥地利自由党(FPO)等极右翼政党把新冠病毒传播与所谓的移民威胁联系在一起,并要求采取专门针对移民的镇压措施。③Jansen Frank,“WieRechte das Coronavirus zurHetzegegen Flüchtlingebenutzen,”(《右翼人士如何利用新冠疫情来挑动人们反对难民的情绪》),Der Tagesspiegel,March 9,2020,https://www.tagesspiegel.de/politik/video-mit-pistolenschuss-wie-rechte-das-coronavirus-zur-hetze-gegen-fluechtlingebenutzen/25625008.html.在匈牙利,总理维克托也声称新冠病毒的传播与移民有关。虽然他的政府没有提供任何证据证明两者之间存在联系,但他依然下令出台了非常严格的移民隔离制度。④Edit Inotai,“How Hungary’s Orban Blamed Migrants for Coronavirus,”EU Observer,March 20,2020,https://euobserver.com/coronavirus/147813.

种族歧视造成了对特定宗教或种族群体成员的社会排斥,而歧视性政策对被歧视群体疫情期间的生活和生计造成严重影响。在美国,种族居住的隔离制度是被载入联邦政府的住房政策里的,这一制度由司法系统执行,同时被教会和其他文化机构所倡导的白人至上的意识形态所合法化。而种族居住隔离意味着有色人种的穷人必须被迫住在靠近制造业和其他有害毒素和废物的地方,这大大增加了这些人群感染新冠病毒的机会。①David R.Williams,Colin Collins,“Racial Residential Segregation:A fundamental Cause of Racial Disparities in Health,”Public Health Reports,Vol.116,No.5,2001,pp.404-416.另外,美国边境和监狱中被监禁的人口绝大多数是黑人、棕色人种和穷人,他们的脆弱性和不自由也导致感染新冠病毒的风险极为突出。②Ira Gardner-Morse,“Thousands of ICE Detainees at High Risk Amid Coronavirus Pandemic,”Al Jazeera,March 19,2020.还有调查发现,当有色人种患者出现了感染新冠病毒症状去急诊科就医时,他们痛苦的情形会被刻意淡化或不被重视,并得不到足够的医学关怀以及及时的治疗。③Susan Novy McDonald,“In 1918 and 2020,Race Colors America’s Response to Epidemics,”Undefeated,April 1,2020,https://theundefeated.com/features/in-1918-and-2020-race-colors-americasresponse-to-epidemics/.统计数据显示,在与新冠肺炎相关的直接死亡人群中,底特律、芝加哥、新奥尔良、纽约等地40%是黑人。④Edward AD Mitchell,“The Shortages May Be Worse than the Disease,”The Atlantic,March 11,2020,https://www.theatlantic.com/ideas/archive/2020/03/humanitys-long-history-of-making-epidemicsworse/607780/.失业、普遍的经济悲观情绪和新冠病毒大流行的心理影响折磨着受到歧视和驱逐的人们,已经导致一些国家种族冲突、政治不信任和社会不稳定情况加剧。联合国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机构已经指出,新冠病毒大流行将加剧全球不平等,并有可能引发全球经济萧条——而这种情况已经开始——预计将有8%的世界人口陷入贫困。⑤Andy Sumner,Chris Hoy,Eduardo Ortiz-Juarez,Estimates of the Impact of COVID-19 on Global Poverty,UNU-WIDER Working Paper,April 5,2020.

民族主义政治异动还表现在阴谋论的空前活跃。通常在政治动员中,恐惧是一种强大而危险的动力。我们看到,极端民族主义组织利用这次新冠病毒大流行传播恐惧和阴谋论,从5G 技术传播病毒的观点,到认为这种病毒只是政府阴谋的烟幕弹等,各种匪夷所思的谣言一直在流传,这些谣言是通过与极右激进组织活动人士有联系的4chan 和8chan 这样的社交媒体展开传播的,目的是制造混乱和无政府状态。尽管这些社交媒体主要被较小的、相对边缘的激进团体所使用,但谣言已广泛传播,并受到极右翼和民粹主义政客和政党的重视。正如发生在印度的宗教骚乱所证明的那样,在一个充满恐惧和不确定的环境中,阴谋论变得特别普遍,也更有可能找到追随者。阴谋论会破坏人们对民主制度的信任,在极端情况下还会引发暴力冲突。我们有理由怀疑,全球将在短期内看到一个与疫情息息相关的“新冠民族主义”(coronationalism)①Ozkirimli Umut,“Coronationalism?”Open Democracy,April 14,2020,https://www.opendemocracy.net/en/can-europe-make-it/coronationalism.在一些国家出现,它由极端排外的民族主义、极右翼民粹主义、种族主义、白人至上主义和宗教原教旨主义混杂而成。

二、民族主义政治异动的逆全球化背景

如果说新冠疫情是民族主义政治异动的导火索,那么波及世界的逆全球化潮流则是民族主义涌动的深刻背景。全球化是西方新自由主义话语,它将全球范围内不受约束的市场作为实现资本主义繁荣承诺的关键要素。全球化涉及人员、信息、货币和产品的流动,这些生产要素的流动性增加,使国际商业得以繁荣。在20世纪80年代整个第三世界的结构调整和1989年苏联模式崩溃的刺激下,全球化以惊人的速度扩散,它的意义不仅仅是重塑市场,还在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能够利用其国内力量,对外输出新自由主义思想和政治文化等内容。②Michel Foucault,“Governmentality,”in Graham Burchell,Colin Gordon,Peter Miller,eds.,The Foucault Effect:Studies in Governmentality,London:Harvester Wheatsheaf,1991,pp.87-104.

然而全球化也带来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后果,使其成为潜在破坏资本主义自身的结构性因素。这些后果包含了全球变暖、第六次物种灭绝和海洋污染等与环境正义对立的风险,以及经济发展不平等加深等体现强国霸权的内容,这也导致抗议之声不绝于耳。在资本主义核心地带之内,各种政治动员频繁涌现,全球范围内的有反WTO 运动、“占领华尔街”运动、“阿拉伯之春”运动、“欧盟反紧缩运动”等。而在第三世界的民族国家中,各种青年抗议活动也经常占据全球新闻的头条。在智利,人们反对地铁票价上涨、私有化和不平等;在黎巴嫩,抗议对象从反对汽油和税收扩大到抗议宗派统治、失业和腐败;在伊拉克,人们反对腐败、失业,呼吁组建新政府;在伊朗,人们抗议油价上涨,并呼吁最高领袖哈梅内伊下台;在印度,人们反对新的反穆斯林公民规则;在印尼,人们对反腐败委员会的削弱表达强烈抗议……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反资本主义的日常生活实践方式,它们是激烈的政治运动的重要补充。

而全球化核心国家美国和历史更悠久的欧盟成员国,也在经历传统的权力中心——社会民主党和主流保守派——日益失去影响力的过程。③John A.Agnew,Michael E.Shin,Mapping Populism:Taking Politics to the People,Lanham:Rowman& Littlefield Publishers,2019,p.68.2016年的美国大选和2019年的英国大选结果就是对新自由主义思想的打击,也是逆全球化的显著政治事件。特朗普和约翰逊的伙伴关系不是由亲市场的智库和传统媒体催生的,而是出于他们对各自国家经济和政治影响力减弱的本能反应。他们将全球化认定为根本性矛盾,并将民族主义描述为解决方案,将经济、政治和军事监控跨境流动相结合,以促进白人国家的经济利益。在美国,民粹主义左派桑德斯和民粹主义右派特朗普至少在原则上都同意与保护主义和单边贸易相关的问题,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原本左派的身份政治已经被重塑为另类右翼的身份政治。美国当前日益严厉的移民控制和驱逐,反对环境倡议和对全球变暖的质疑,也昭示出逆全球化和极端排外民族主义的抬头。而约翰逊的英国退欧计划也有着类似的共鸣,它是由重新建立国家壁垒,回到英帝国统治时期,以及“让英国再次强大”的渴望所支撑。

与此同时,大数据算法的兴起使个人隐私、共识、真相遭受瓦解,西方党派和利益集团为政治和经济利益而操纵信息、事实和个人观点,也在加剧意识形态分裂,破坏共同政治立场。这些都导致发达国家的国内政治分歧越来越大,种族优越感、仇外心理日益合法化,对任何“异族”的日常化排斥以及有组织的暴力行为都在增加。可以看到,全球民粹主义领导人都采用了非常相似的策略。除英美外,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印度总理莫迪、巴西总统博尔萨纳罗、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匈牙利总理欧尔班等,这些领导人都反对全球主义,支持有利于其选民的民族主义政策。①Ayesha Masood and Muhammad Azfar Nisar,“Speaking out:A Postcolonial Critique of the Academic Discourse on Far-right Populism,”Organization,Vol.27,No.1,2020,pp.162-173.越来越多的政治竞选结果表明,世界各地的极右翼政党在主流选民中变得越来越受欢迎,极右翼势力的崛起及其政治主流化意味着极端排外的民族主义思想在许多国家变得更加广泛和被社会接受。

新冠疫情在西方世界暴发后,极端排外的民族主义者认为资本和劳动力的全球化造成了消费品和人员的全球流动,是导致新冠病毒在北大西洋两岸蔓延的最主要因素之一,这导致支持民族主义和保护主义的力量和声音显著上升,民粹主义反弹,全球化力量和声音被显著压制。民粹主义政客纷纷呼吁关闭边境,并声称他们长期强调的关闭边境是正确的。特朗普发推特称,“这就是我们需要边界的原因!”②Donald John Trump (@realDonaldTrump),“THIS IS WHY WE NEED BORDERS!”Twitter,March 23,2020,https://twitter.com/realDonaldTrump/status/1242092738973249536.极右翼芬兰党副主席、欧洲议会成员劳拉·胡塔萨里也指出,“新冠病毒大流行证明了边界管制是正确的!”①Erik Kirschbaum,Laura King and Meg Bernhard,“Nationalism Rears Its Head as Europe Battles Coronavirus With Border Controls,”LA Times,March 19,2020,https://www.latimes.com/world-nation/story/2020-03-19/nationalism-could-rear-its-head-as-europe-battles-coronvirus.而民族主义政策的支持者们更是强硬表态,“当全球化本身使我们面临如此严重的风险时,追求全球主义(即便是一种理想)还有什么意义?”②Nicholas L.Waddy,“Pandemic Nationalism,”American Greatness,March 23,2020,https://amgreatness.com/2020/03/23/pandemic-nationalism/.受此影响,最初是中国和伊朗公民面临入境限制,随着疫情蔓延到欧洲,意大利人遭遇了入境限制,而当疫情在全球呈现蔓延之势时,持续的边境限制影响到来自南半球的公民,其结果无疑加剧了全球不平等,而移民政策也可能会持续僵化。虽然关闭边境可能是暂时的,但出于各种动机,一些措施的截止期限遥遥无期,重新开放边境和恢复全球交通可能还需要数月甚至数年的时间。对于此种情形我们不难推测出,除疫情控制之外的其他考虑往往都与排外的民族主义政策紧密相连。这一切都会导致逆全球化的趋势加深,国家至上主义也将大大削弱全球治理和合作的实效。

与此同时,整个北大西洋社会的亚裔群体发现自己正遭受不同程度的歧视和攻击,反亚洲的地域歧视不断加深,对有色人种的社会疏远正在导致白人种族主义者的比例增加。③Eamonn.J.Dickson,“How Social Distancing Could Lead to a Spike in White Nationalism,”Rolling Stone,March 18 2020,https://www.rollingstone.com/culture/culture-news/covid-19-coronaviruspandemic-extremism-white-nationalism-southern-poverty-law-center-969079/?fbclid=IwAR238yjEG2CnFvv Z2UtIgFqbF39CFyQ77q4KqOVjo4diuHPwHV_0NLYk-Xg.单边主义、保护主义也在借疫情加速蔓延,特朗普将世界卫生组织作为替罪羊,就在新冠病毒开始在非洲扩散之际,停止了对世界卫生组织的资助。在欧盟,申根协定的成员国早已关闭边境,联盟的一致性受到威胁,欧洲内部的分歧——尤其是有较大经济差异的南北之间分歧进一步加深。意大利副总理萨维尼猛烈抨击欧盟在抗击新冠病毒方面的缺失,并警告说欧盟的未来岌岌可危。另外,由于治疗新冠肺炎的费用和随后复苏计划需要的费用需要在欧盟成员国之间分摊,荷兰、德国、奥地利等国对共同出资的抵制也使联盟遭受打击,这种裂痕被欧洲怀疑主义政党利用,可能会导致欧洲内部的进一步分裂……不出所料,这场病毒大流行对资本主义全球化的世界提出了有史以来最严厉的拷问——是捍卫利润还是拯救生命。

三、新冠疫情期间民族主义政治异动的根源

由此我们得到一个比较清晰的判断,资本主义全球化导致的不平等和极端排外民族主义相互构建,从根本上形成了新冠病毒疫情中政治异动的根源。研究者在20世纪80年代就指出,资本主义是种族化剥削和资本积累共同的产物,因为“发展、组织和扩张的资本主义本质导致其必然追求种族主义方向,并通过奴隶制、殖民主义和种族灭绝等创造了现代资本主义的世界体系”。①Carol V.Robinson,BlackMarxism:The Making of the Black Radical Tradition,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1983,p.155.在新冠疫情期间,一方面,资本主义国家治理能力的系统性瓦解和其根深蒂固的不平等,导致在病毒大流行的危机面前民众受到的影响取决于他们的社会阶级或种姓,他们的性别和年龄,以及他们居住的区域,例如发达国家的有色人种和贫困的工人阶级会因无法接受平等的医疗救助和卫生保障而大量曝露在感染和死亡的威胁中;另一方面,疫情被极右翼民粹主义势力利用,将种族歧视包装成了民族问题,“美国或欧洲优先”等狭隘的民族主义做法加剧了这场危机,被煽动起来的极端仇外的民族主义情绪已经严重影响了人们对病毒流行的科学认知和危机时刻的团结与共识。

资本主义全球化导致的结构性不平等是造成新冠疫情期间政治异动的根源之一。由于新自由主义倡导全球化,对利润的追求使发达国家不太可能为大流行病制定计划,以市场为基础的经济全球化加剧了疫情在全世界造成的灾难性影响。联合国粮食安全委员会警告说,疫情期间全球粮食供应链的不稳定将对南方国家贫穷的公民产生最严重的影响。②Ki-Young Lee,“The Coronavirus Pandemic Could Threaten Global Food Supply,UN Warns,”CNN News,April 4,2020,http://Cnn.com/2020/04/10/asia/coronavirus-food-supply-asia-intl-hnk/index.html.而就在美国,食品服务行业的供应链断裂导致了价值数十亿美元的浪费,新鲜牛奶被倒进排水沟冲走,蔬菜被埋进了地里。③Stephanie Cagle,“A Disastrous Situation:Mountains of Food Wasted as Coronavirus Scrambles Supply Chain,”The Guardian,April 9,2020.疫情同时也暴露了奉行新自由主义政府的不负责任,例如放任整个工业部门特别是机械工程行业的衰落,直接导致了疫情期间包括制造呼吸机所需的技术和重症监护病房的设备出现严重短缺。

在逆全球化过程中,西方国家政府不同程度实施了紧缩政策,使原本严峻的疫情形势雪上加霜。公共服务的私有化和削减公共医疗保健、公共卫生和社会资金的支出等措施在许多欧洲国家十分普遍,这使欧洲从新冠疫情中迅速复苏的可能性因素变得更加复杂。英国的国家医疗服务体系(NHS)遭受了多年的紧缩,在经历了包括削减成本、缩小规模、重组、准私有化、外包和劳动力临时工化的过程后,公共卫生系统非常薄弱;意大利是欧洲受疫情冲击最严重的国家,卫生保健的区域化和国民保健服务的私有化大大推迟了该国政府采用强有力措施遏制疫情的时间;西班牙公共服务基金的大幅削减是欧盟15 国中最严重的,该国医疗服务状况分化严重,公民必须根据其所处的社会阶层获得不同种类的医疗保护,由此造成的两极分化破坏了全社会为抗疫所需的团结。澳洲情况也不容乐观,澳大利亚的临时移民被排除在政府的主要经济刺激计划和福利计划之外,疫情中的移民工人面临巨大的公共健康风险,使在劳动力市场中处于生存边缘的零工者们本已压力重重的生活加剧恶化。

而美国私人付费服务体系的致命弱点,在新冠病毒大流行的冲击下更是显露无遗。该国私有化的保险体系使大多数无家可归者和失业者无法获得高质量的医疗服务。①David A.Ansell,The Death Gap:How Inequality Kills,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17,pp.43-58.在美国几乎有3000 万人没有任何医疗保险,另有2700 万人的医疗保险覆盖面极其不足。著名的布鲁金斯学会(Brookings Institution)在2019年发布的一项最新研究显示,44%的美国工人(超过5300 万名工人)薪水较低,几乎一半的美国工人挣的工资不足以提供经济保障。②Richard M.McGahey,“Survey of Wages in the United States,”Journal of the American Planning Association,Vol.75,No.1,2019,pp.437-451.缺乏社会保障的一个指标是绝大多数的工人没有病假,这意味着如果他们由于生病不能工作,就获得不了任何收入或财政援助(不管是雇主提供还是公共保障支出)。因此,很多人抗议停工,拒绝停止工作,这也是为什么许多感染新冠病毒的美国人继续工作从而感染他人的原因。在新冠病毒大流行期间,极端不平等的医疗体系将资本主义国家置于危险之中,阶层和种族政治分裂使全球的抗疫努力缺乏协调一致,并已经产生重大的经济、社会和人道主义影响,直接威胁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实现。

种族资本主义将传染病流行与特定民族挂钩,成为疫情期间极端排外民族主义躁动并导致政治异动的根源之二。而将流行病归罪于移民或少数民族的做法已是屡见不鲜,从1892年的霍乱爆发开始,少数民族和弱势群体很容易成为流行病传播者的替罪羊。1918年西班牙流感暴发,在两年内导致全球1700 万到1 亿人死亡,当普通民众遭受这种致命疾病的折磨时,欧洲和美洲的政客们却试图把责任归咎于德国人,说是德国人在他们的实验室里“制造”了这种病毒,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感染了同盟国的大量人口。而美国历史上的流行病暴发也都会贯穿着对特定民族的污名化。1793年,联邦主义者将费城的黄热病归咎于逃离圣多明各奴隶叛乱的讲法语的难民;1892年爆发的斑疹伤寒和霍乱被归咎于到来自东欧的俄罗斯犹太移民;1900年唐人街社区发现的淋巴腺鼠疫被认为是从一艘香港游船运输过来的,结果檀香山唐人街被夷为平地,排华歧视一度登峰造极;1918年芝加哥流感流行期间,种族主义者指责疾病的传播是黑人居民造成的;1993年在美国爆发的汉坦病毒最初被称为纳瓦霍人(美国印第安人种之一)病,导致该地区的原住民受到歧视和排斥。而在2003年SARS 爆发期间,世界范围内对亚洲人口的歧视更是非常普遍。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了新冠病毒流行期间,反华和反亚洲现象在美国特别明显,这也助长了欧洲和澳大利亚由来已久的反华和反亚洲的传统偏见。这让我们有理由认为,维持种族资本主义和私有制框架是这些国家持续新冠病毒大流行的根本原因。

四、疫情危机中的政治修复与社会重建

西方研究者深刻认识到,“如果要解决资本主义结构性问题,就必须解决其结构性要素中所包含的资源不平等问题,首先要客观评价所有人口(族群、宗教团体),其次是承认和纠正历史上的不公正现象,最后是放弃短视的企业行为,根据需要提供资源配置。”①Camara P.Jones,“Systems of Power,Axes of Inequity:Parallels,Intersections,Braiding the Strands,”Medical Care,Vol.52,No.10 Suppl.3,2014,S71-S75.这启示我们,遏制新冠病毒传播、拯救生命至关重要的是以强有力的公共政策和社会公平为支撑点推动政治经济的重建。病毒没有国界,那种“让你的邻居生病”的方法只会弄巧成拙,使情况更为恶化,而以仇外、排外为特征的民族主义极端化政治操作作为风险转嫁的策略同样也是不可持续的。

在疫情面前,在一个巨大的全球无差别的风险社会中,我们面临着四个考验。首先是对团结的考验。我们知道,不太富裕的国家的人们受到的打击更大,因为它们都太缺乏保健和社会服务以补偿突然消失的收入来源;我们还知道,富裕国家里的穷人受到的冲击也更大,因为他们的工作不安全感更大,而且在许多情况下,获得保健服务的选择更少。那些财政状况不太稳定的国家需要较富裕国家的支持,以便在短期和长期不造成太大损害的情况下度过这一难关。富裕国家的弱势群体也必须有一个能满足他们需求的安全网。其次是对人性的考验。老年人和那些有潜在健康问题的人自然会受到新冠病毒的更严重冲击,社会必须保护这些生命意义上的弱势群体。但保护措施同时会带来巨大的财政负担,于是会有声音质疑维持我们现存的有生力量应该更重要。那么生命的价值是什么呢?是不是老年人的价值更低了?各国政府、社会、社区如何回答这些问题,将决定我们是否在同一条船上。第三是考验我们与自然环境的关系。长久以来,人类一直在开发自然资源以获取利润。但我们知道,人畜共存的病毒传播风险可能与自然环境的破坏和随之而来的野生动物生存空间的减少呈正相关。自然的平衡已经失去,只有我们改变方向,把人而不是利润放在首位,才有可能启动恢复平衡的机制。最后,这是一场政治考验。当各国边境被关闭,每个国家都倾向于关心自己,民主可能会失败,国际合作可能会减弱,民粹主义可能会在恐惧文化中生长,传播病毒的替罪羊可以被肆意创造出来,这个时刻我们需要搭建桥梁,而不是设立栅栏。这四个考验也让我们深知风险社会中的生存是一个团结的问题,只有世界各国团结起来,直面这一场病毒世纪大流行的挑战,忘记分歧,或许才是实现疫情危机中政治修复与社会重建最关键的认识前提。

世界卫生组织在2020年2月发布的一份报告提供了有关我们应如何应对这一流行病,以及一个国家的卫生和社会服务状况与照顾其人口的能力之间的关系的数据。根据该报告,有利于对病毒大流行做出积极反应的条件包括:(1)强有力和成熟的卫生和社会制度;(2)抗击大流行的全面战略;(3)发现受感染者的能力;(4)照顾正在患病的人的能力。①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Q&A on Coronaviruses (COVID-19),2020,http://www.who.int/newsroom/q-a-detail/q-a-coronaviruses.这涉及确保卫生系统保持其照顾越来越多的病人的能力,并确保这样做所需的专业资源得到保障的能力,这些条件也是评估各国应对疫情能力的标准。根据这些标准,英国世界权威医学杂志《柳叶刀》(Lancet)最近的一篇文章讨论了日本、新加坡、韩国以及中国所采取的成功遏制战略是如何成为可能的。文章指出,这些国家广受欢迎的公共医疗和社会服务已经能够控制疫情的蔓延和照顾那些正在患病的人们,这使他们能够更好地应对新冠病毒大流行造成的危机。而世界卫生组织每一项条件都离不开全社会的政治共识,即包括公众、社会组织、利益团体、政府在内的整个社会对所面临的共同威胁做出团结一致的承诺。

从长远来看,以零敲碎击的方式解决这场危机的可能性不大,只有建立一套包括社会、经济、政治和医疗等方面的一揽子计划并尽快付诸行动,才有机会施行疫情后的重建工作。2019年,美国民主党众议员亚历山德里亚·奥卡西奥-科尔特斯(Alexandria Ocasio-Cortez)提出了“绿色新政”(Green New Deal)计划,同年10月,联合国发布的《2019年贸易和发展报告》中主张推行“全球绿色新政”(Global New Deal),欧盟委员会也在同年底强推“欧洲绿色协议”(European Green Deal)。这些绿色新政的共同目标是增加公共投资、促进社会公平、阻止气候变化。虽然推动这些新政受到了来自保守力量的巨大阻力,但它在当下疫情危机中却不啻为解救西方世界的一剂良药。在我们想象的重建世界的过程中,下面这些改革或重新审议的领域是迫切需要多边讨论和民主对话的。首先是环境,加速采取行动保护栖息地,使用可持续性和可负担得起的清洁能源,扭转全球变暖趋势;第二是卫生,加强普遍公共卫生系统和强大的综合初级卫生保健体系,提供普遍的卫生保健和医疗服务;第三是种族、性别等的和解,确保妇女、移民和少数族裔平等参与生产性工作并获得其他社会性权利;第四是税收,采取更强有力的措施,遏制跨国公司(尤其是数字巨头)对基础建设的侵蚀和利润转移;第五是解决日益严重的不平等,加大对私有化的监管,防止串通和反竞争行为;第六是社会保护,在危机时刻做好准备并减少社会不平等的扩大。

截至本文写作完成的一刻,新冠病毒疫情已蔓延到150 多个国家,已夺去57 万多条生命,全球感染人数超过1300 万人。这一传染病的世纪大流行的深层次影响已开始显现,贸易量、就业指数、消费者前景、商业投资下降幅度超过预期,普遍悲观气氛笼罩全球。与此同时,新冠病毒的“全球化”之路也让世界变得更加相互依存和一体化,因此,“让美国(英国)再次伟大”这样的民族主义口号是错误的。相反,我们需要以一种全球均衡发展战略来确定哪种方式能够同时惠及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在政治修复的前提下审议包括重塑全球贸易、重建公共医疗基础设施、供应链和全球企业的有效监管、保护工人的福利和以更有效的措施解决全球不平等等问题。其实这并不新鲜,早在二战后,联合国就肩负着为不发达国家提供充分就业和发展建议的任务,以实现平衡和包容性增长,这被视为全球持久和平的基础。应该说,各国仍有可能将危机转变为重启社会建设、进行政治修复的契机,并将环境可持续性、人口公平和人道主义团结置于重建和复兴方案的核心。

国际关系现实主义学派的重要代表斯蒂芬·M.沃尔特(Stephen M.Walt)在《一个不那么开放、繁荣和自由的世界》一书中指出,“新冠病毒大流行将强化国家和民族主义。”①John Allen,et al.,“How the World Will Look after the Coronavirus Pandemic,”Foreign Policy,March 20,2020.这一观点与当前民粹主义政客的政治抱负不谋而合。毋庸讳言,民族主义深深植根于全球体系和世界各地的大多数社会中,新冠病毒大流行和各国应对措施几乎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这一现实。抗击疫情很难开创一个全球团结的新时代,但也不可能完全摧毁资本主义全球化所建立的网络。因此,因疫情带来的边界管制不太可能成为后疫情时代的常态,然而开放边界也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已经造成的与新冠病毒大流行有关的恐惧和偏见很可能是持久的,它们将塑造病毒大流行后的世界。

考虑到2008—2009年世界经济危机的政治后果仍在持续,而新冠病毒大流行更加助长了不确定性和恐惧的社会环境,除了集体焦虑的心理后果之外,政治动荡和经济萧条的后果更有可能强化极端排外的民族主义。此外,一些国家的政府对疫情的反应可能使民主国家变得脆弱,他们会利用抗击疫情来为压制性政策辩护,为了维持权力,他们也可能会转向极端排外的民族主义,将其作为一种重要的合法化意识形态。然而我们始终认为,在危机时刻依然有不同的道路可走,其结果将取决于制度和政策选择。

新冠病毒的“全球化”之路造成了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危机状况,就连两次世界大战也无法与之匹敌。疫情几乎同时封锁了世界上相当一部分人口,众多国家边境被迫关闭,这是一种独特的全球共同经历。但“敌人”绝不是某一个国家或民族,也绝无可能在单一民族国家范围内对付这一世纪性病毒。从目前来看,世界将导向“新冠民族主义”还是全球团结尚不清楚,也无法明确预测后疫情时代的世界政治格局,然而已有的全球抗疫经验告诉我们,充满偏见的政党政策和单边外交只会恶化抗疫形势,重建疫情中的世界仍然需要不断呼吁在决策中加强对政治多边主义的承诺,超越狭隘的民族主义,并指向更富有成效的跨国团结与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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