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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碉”与“邛笼”
——中国封建时代对于羌族建筑的认知

2021-01-27

阿坝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后汉书碉楼羌族

张 曦

前言

《后汉书·西羌传》称:无弋爰剑在秦厉公时自秦逃亡,后与劓女结为夫妻“遂亡入三河间。诸羌见爰剑被焚不死,怪其神,共畏事之,推以为豪。”(1)范晔.后汉书(第10册)[M].李贤,等注.北京:中华书局,1965:2875.此时的“三河”大致是指黄河、赐支河、湟河。后来,秦献公时,无弋爰剑的曾孙“忍季父卬畏秦之威,将其种人附落而南,出赐支河曲西数千里,与众羌绝远,不复交通。其后子孙分别,各自为种,任随所之。”(2)范晔.后汉书(第10册)[M].李贤,等注.北京:中华书局,1965:2876.因此,至少在2500年前的秦献公时代经藏羌彝走廊北端南下的古羌人就开始在走廊的广阔地域内开枝散叶,其中一支定居岷江、涪江上游以后,在生计稳定的同时,也形成了一套体系化的建筑类型及建筑技术,并且获得了娴熟地处理各类石头、粘土、木头的技术。也因此有历代诸多文字记述表明古羌及近代羌族常常作为川西平原的技术工人参与到筑堰、挖井、砌堤、建房的工作中。明代文人孙复宏称“蜀人利其操作能,年年相赁亟乘屋。”(3)祝世德.汶川县志[Z]//中国地方志集成·四川府县志辑66.成都:巴蜀书社,1992:610.一直延续到清代,“杂梭诸番男妇,于三冬进口,赴蜀西各郡县佣工,谓之下坝做活路,不独威茂熟番也。凡掘堰、淘井、造屋、筑墙诸色,皆善力作。”(4)吳羹梅,周祚峄.直隶理番厅志(第四卷·夷俗)[Z]//四川·中国地方志集成.影印本.“杂梭”指今天的杂谷脑、梭磨地区,亦即岷江的另一支流杂谷脑河流域的住民也加入了川西平原“做活路”的队伍。

文化人类学研究建筑最早可以追溯到1878年晚年的摩根(L.H.Morgan 1818—1881)在调查完科罗拉多(Colorado)以及新墨西哥(New Mexico)的早期美洲印第安人的居住遗址及村落后,撰写的《美洲土著的房屋及家庭生活》(HousesandtheHouse-lifeoftheAmericanAborigines)一书。美国人类学家保罗·博安南(Paul James Bohannan 1920—2007)认为摩根以该书“对家庭结构和亲属称谓制之间的关系,或对家庭的相互作用和房屋建筑之间的关系的设想,说明了功能主义的第二点——制度和文化特征的相互结合。”(5)刘易斯·亨利·摩尔根.美洲土著的房屋和家庭生活[M].李培茱,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12.这是十分中肯的意见,指出建筑作为文化特征一定与制度、价值观等密不可分。瑞士学者艾根特(Nold Egenter)就“建筑人类学”(architectural anthropology)这一词条解释道:“第一、建筑景观深刻地影响并建构了人们的生活;第二、‘建筑’这一术语意味着所有的人类以及其生物性关系的过去的建造、与现在的建造”(6)可参见:H.James Birx,Encyclopedia of Anthropology,2006.原文分别为:“The architectural landscape deeply structures our lives”“Thus the term ‘architecture’implies: all what humans and their biological relatives built and build”。, 这似乎是保罗·博安南所述的注解。

然而我们今天在研究羌族建筑文化时,需要借鉴世界的建筑人类学研究经验,诸如早稻田大学牧野东生所言“建筑人类学并不是单纯理解作为某个特定的人群所拥有的共同财产的文化”(7)牧野冬生.建築人類学試論――新しい知を生成する場の構築に向けて[J].アジア太平洋研究,2010,(14).,同时对于研究材料的古代文献也需要从知识社会学的角度作出相应的甄别,因为知识并不单纯是人类的智慧等的积累,而是与知识生产时的历史时代、思想意识、社会制度、民族文化心理等密切联系在一起。关于羌族建筑在中国封建时代也生产出了诸多内容,同样需要我们认真地鉴别。

一、 汉代的“室”与“邛笼”的认识

有关岷·涪江上游的羌族建筑的汉文典籍描述,最早见于1500年前的《后汉书·西南夷列传》,即古羌人“皆依山居止,累石为室,高者十余丈,为邛笼。”(8)范晔.后汉书(第10册)[M].李贤,等注.北京:中华书局,1965:2858.然而即便是现在看来,“依山居止,累石为室”的确是岷·涪江上游地区羌族建筑乃至于藏羌彝走廊地域居民其他建筑的一大特征。这段文字描述,不仅道出了顺应自然环境的建筑地形、位置的选择,也介绍了因地制宜的建筑材料——即山区随处可见的各类石头的选用,只是省略了石头间粘合物(黄泥等)的介绍。然而或许“累”(垒)这一动词并非简单的“垒砌”,而是包括了抹泥、涂泥等动词的广泛意义。

“室”在春秋战国时代是房屋之意,甚至是“内室”之意。《礼记·问丧》中在描述丧亲之后无处再寻时,“求而无所得之也,入门而弗见也,上堂又弗见也,入室又弗见也,亡矣丧矣。”(9)十三经·全文标点本·上·礼记[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1991:924-925.在这里已经呈现出了“门、堂、室”的建筑构造样式。至汉代,“室”应该还是指非单间的普通民居,其建筑单体已是三段式,已有“前堂后寝”的布局(10)周学鹰.从画像砖看汉代的深宅大院[J].文史知识,2006,(7).。由此可知“室”已经近似于寝室了。许慎的《说文解字》中释“室”为“实”,并引用《释名》“室,实也。人物实满其中也”(11)许慎.说文解字[M]. 北京:九州出版社,2006:587.进一步说明“室”与“实”为同音相借,有充满之义。而“实”又被释为“富也”“实(實),从宀,从贯,贯,货贝也”(12)许慎.说文解字[M]. 北京:九州出版社,2006:587.,所言“货贝”,意义就十分明确了。可知在汉代的房屋不仅满足居住、饮食等之需,尚有保存劳动、交易所获、支撑日常、非日常生活的财物(货贝)、生产、生活资料的空间功能。

成书于战国与两汉间的《尔雅》也是中国最早的辞书,《尔雅·释宫》中称“宫谓之室,室谓之宫。”“室有东西厢曰庙,无东西厢有室曰寝。”(13)十三经·全文标点本·下·尔雅[M]. 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1991:2123-2124.之言,可知“宫”与“室”原本古义相通,大致是一般房屋建筑的通称。其后“宫”“室”因社会在发展过程中,阶级的形成、社会的分层而被赋予了身份、等级之差。“宫”上升为支配阶层的帝王、贵族或社会中高层之居,而“室”则是专指普通的一般民居了。在此也能看到中国封建社会等级制度的不断完善的过程性结果。《易·系辞下》句中“上古穴居而野处,后世圣人易之以宫室,上栋下宇,以待风雨,盖取诸《大壮》。”(14)郭彧.周易[M]. 北京:中华书局,2010:308.的“圣人”便是变化过程的明证。

2500余年前《诗经·小雅·斯干》中有“似续妣组,筑室百堵,西南其户。爰居爰处,爰笑爰语”(15)高亨.诗经今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264.一节,讲的是子辈需要继承祖业、祖训,修建房屋与兄弟和睦友好地一起居住。此时的“室”虽有“百堵”(“百”为不确定复数词,“堵”即是墙之意)这样的限定词,但已为一般的房屋无疑。“小雅”是先秦周人的诗歌,所描写的也都是周时社会、文化生活场景,周与古羌的密切关系自不必多言(16)陈连开.夏商时期的氐羌[J]. 云南民族学院学报,1993,(4).,从《小雅》中可看到古羌人日常生活的影子自然无疑。

而《后汉书》中的“邛笼”应该是指藏羌彝走廊地域中广泛存在的石建碉楼,因为《后汉书·西南夷列传》用短短十八个字区别了“室”与“邛笼”。“室”为一般民居,供日常生活之用,而“累石”至“十余丈”的“高者”才是“邛笼”。毋庸置疑,高度是视觉信息的扩大,那么“邛笼”的功用应该出于瞭望、防卫的目的。当然,与“室”连接为一体的“邛笼”还有易通风、排烟快的“烟囱效应”(Stack effect)。

二、 封建时代的文字文本

《后汉书》以后,在唐代魏征主持编撰的《隋书·附国传》(17)《隋书·附国传》中有“附国者,蜀郡西北二千余里,即汉之西南夷也。”“西有女国,其东北连山,绵亘数千里,结于党项”。孙尔康、唐景福的文章《〈隋书〉之附国即早期吐蕃(悉勃野)》(《西北民族大学学报》1982年第1期)所认为的附国“在今四川成都平原西部,北抵松潘,南到峨边,西到大渡河”,亦颇合理,其所指地理范围即今天的藏羌彝走廊中的一部分。称:“附国居民近川谷,傍山险,俗好复仇。故累石为而居,以避其患。其高至十余丈,下至五六丈。每级丈余,以木隔之。其方三四步,上方二三步,状似浮屠,于下级开小门,从内上通,夜必关闭,以防贼盗。”(18)魏征,等.隋书·附国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3:1856.唐时,“五尺为步”,而尺有两种,一是24.5784厘米、一是29.5厘米(19)胡戟.唐代度量衡与亩田制度[J].西北大学学报,1980,(4).,“其方三四步,上方二三步”大致也是现存的大部分碉楼的面积尺寸。

但在这里,非常明显的是《隋书》又将古代羌人的“邛笼”与“室”两种高低不同的建筑混为一词,即“”,并以此词涵盖了原本高低不同的两类建筑。这之后,“邛笼”又被称作为“雕”, 在李贤(655-684)注《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中,“邛笼”被按为:“今彼土夷人呼为‘雕’也。”(20)范晔.后汉书(第10册)[M].李贤,等注.北京:中华书局,1965:2858.“雕”也通“碉”字,此系同音相借的汉语文运用规律。

至宋英宗1060年,由欧阳修、宋祁所修《新唐书·南蛮传下》终于完成,中有“黎、邛二州之西,有‘三王’部落,叠甓而居,号‘雕舍’”(21)欧阳修,宋祁. 新唐书·南蛮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5:6323.之句。欧阳修虽出生于绵州(今四川绵阳),然幼时父死后即随母回到湖北随州,与宋祁一样对所谓南蛮少数民族文化所知不多,其知识大致是来源于前人著作的二手材料,此处的“雕”也是借自李贤,但又凭空加了“舍”字,并且以己之见将建筑材料石头替换成了“甓”,“甓”即是指中国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有了的砖。而砖需要烧制、或制成型后晒干。弃石而用甓,一要可供制作的黄泥,二需堆放空间或大量薪柴,需增加建筑成本,自然也就不会为平坦空间有限的高半山羌族人选用了,即便是物资丰富、交通运输方便的今天,岷·涪江上游的高半山的羌族依旧不会选用烧制砖建造房屋。

宋代乐史所撰《太平寰宇记》中称羌族地区“其巢高至十余丈,下至五六丈,状似浮屠,其下开小门,从内上通,夜必关闭。”(22)乐史.太平寰宇记[M].王文楚,等点校.北京:中华书局, 2007:1572.直接借用《隋书》,也是由前人所述的简写版。南宋王象之的《舆地纪胜》中称茂州羌族“其村皆累石为以居,如浮屠数重,下级开门,内以梯上下,货藏于上,人居其中,畜圂于下。高二、三丈者谓之巃鸡(23)此版中为“巃鸡”而非“鸡籠”“巃”有高耸之意,应是词语先后顺序的无意颠倒,“巃”为“籠”同音假借字无疑。其实是“鸡”与“笼”的叠加,代表“鸡”与“笼”两部分形成整体的碉楼民居——“鸡笼”“笼鸡”。,《后汉书》谓之邛笼。十余丈者谓之碉。亦有板屋、土屋者。自汶川以东皆有屋宇,不立碉。”(24)王象之.舆地纪胜[M].北京:中华书局,1992:4012.王象之作此书凡历30年,前部分依旧是前人所言,后半部倒也强调出了走廊地域中如“板屋”“土屋”的建筑样式的多样性,但其所述又完全混淆了“鸡笼”与“邛笼”的概念,可惜“自汶川以东”一句却无出处,故而也不足以采信。1883年威廉姆·吉尔(William Jill)翻越娘子岭后看到的都是与汉族地区不同风格的羌族建筑“Man-Tzu(蛮子:羌人)以与中国汉族完全不同的风格建造他们的村庄。其房屋由石头建造,下部就像一个堡垒,几个狭窄的窗户像漏洞一样,屋顶是平的,并向前敞开着。每个村庄都有一座碉楼(high Tower)”(25)William John Jill. River of Golden Sand:A Journey Through China and Eastern Tibet to Burmah[M].London: John Murray, 1883:111-112.。王象之生于1163年、卒于1230年,彼时汶川以东包括都江堰一带有许多羌人居住。

明代末年顾炎武的《天下郡国利病书·卷六十六·四川》中称“威茂古冉駹地,累石为巢以居,如浮屠数重,门内以楫上下,货藏于上,人居其中,畜圈于下。高二、三丈者为鸡笼,十余丈者谓之碉”(26)顾炎武. 天下郡国利病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2196-2197.。顾炎武虽为正确,但实际也是从同时代人曹学佺的《蜀中广记·风俗记第一》中抄写而来。而曹学佺的《蜀中广记·风俗记第一》的描述又来自王象之的《舆地纪胜》。由此也可知,中国历代对于羌族建筑的描述大多是中国封建文人对前人著述的转述摘抄,未曾有通过实地的踏查获取的第一手经验性资料,故而人云亦云,甚至还含有《新唐书》式的自我想象。《后汉书》时代的公元4世纪至17世纪近1300年,汉文典籍中对于羌族地区的建筑的认识依旧是模糊不清的,其实也不仅仅是羌族地区、羌族建筑,汉文典籍对于中国其他诸多少数民族的相关记述都欠准确,依旧反复于《后汉书》的数句文本,可以看到封建时代知识的一个特性,即内卷化(involution)倾向十分明显,其材料文本难以作为真实、可信的知识资料。

三、清代碉楼的平面文本

至清代,在藏羌彝走廊中因有1747—1749年、1766—1776年乾隆两次金川之役,清兵饱受碉楼坚固、高大、厚重、易守难攻之苦,在两次战役中对藏羌彝走廊中的碉楼的认知要真切、清晰得多。李心衡的《金川琐记》称碉楼“下大颠细,与高至三四十丈者,中有数十层,每层四面,各有方孔,可施枪炮。各家有之,特高低不一耳。”(27)李心衡. 金川琐记[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36:18.以上所述才是实际所见。西藏民族大学彭陟焱在研究大小金川之役时,特别引用过亲历战役的川陕总督张广泗的奏折中所称“臣自入番境, 经由各地, 所见尺寸皆山, 陡峻无比, 隘口处所, 则设有碉楼, 累石如小城, 中峙一最高处, 状如浮图, 或八、九丈, 十余丈, 甚至十五、六丈者。四周高下皆有小孔, 以资瞭望, 以施枪炮”来说明碉楼在战役中给清军带来的困难(28)彭陟焱. 论大小金川战争中碉楼的作用[J].西藏民族学院学报,2010,(3).。这些对于碉楼的描述才是真实所见的,而在书、写、听、读尚未普及的封建时代,绝大多数的中国民众是无缘于这段文字的。

乾隆在平定大小金川后,命画师记录自己的丰功伟绩,先令前方金川战役参与者报送战时的状况草图,再由宫廷画师苏州画家徐杨根据草图绘成16幅《平定两金川得胜图》,并在1777年装订成册。最后由意大利传教士兼宫廷画师郎世宁(Giuseppe Castiglione 1688—1766)的出生于波西尼亚的学生艾启蒙(Jgnatius Sikeltart 1708—1780)以及法国人贺清泰(Louis Poirot 1735—1814)参照徐杨画稿绘制了16份《平定两金川得胜图》清画样稿,后制成铜版。铜版画《平定两金川得胜图》总共印刷了220份,有82份因赏赐外流出宫(29)徐斌. 故宫博物院藏《平定两金川得胜图》考释[J].故宫博物院院刊,2013,(2).。从图1、图2可以看到藏羌彝走廊中的前为室后为碉的实际建筑形式。这大概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精确的碉楼建筑的样态平面呈现。《平定两金川得胜图》的铜版制成后,大多保存在宫中,82份外流的版画大都藏在深宅大院,因此即便是在中国知识界也未能广为人知。

图1 徐杨《收复小金川》局部(30)https://image.baidu.com/search/detail?ct=503316480&z=3&ipn=d&word=徐杨《平定两金川得胜图》,2020年8月5日访问截图。

图2 铜版印《收复小金川》局部(31)https://www.wdl.org/zh/item/7719/view/1/1/世界数字图书馆,2020年8月5日访问截图。

至于碉楼的高度,《后汉书》称最高者达“十余丈”,《后汉书》的撰者范晔(398—445)属南北朝时代(386—589)人,南北朝时代是四分五裂的混乱时期,无暇创新,故而诸制度沿用汉制。由《汉书·律历志》中“度者,分、寸、尺、丈、引也。”“一为一分,十分为寸,十村为尺,十尺为丈,十丈为引,而五度审矣。”(32)班固. 汉书·律历志[M].北京:中华书局,1962:955.等叙述可知汉代的长度、高度的度量衡采用的是十进位。从大量的汉代出土遗物可知,西汉时期一尺为21.7—23.8厘米,东汉时期的一尺为22.8—24.1厘米(33)白云翔. 汉代尺度的考古发现及相关问题研究[J]. 东南文化,2014,(2).,故而“十余丈”至少应该在其平均值23米以上。这与1942年葛维汉(David Crockett Graham, 1884—1961)在《羌族的习俗与宗教》(TheCustomsandReligionoftheCh’iang)中的所述“几乎每个村庄都有一个或多个碉楼(watch tower),其底部17或18英尺见方,高度通常超过100英尺,这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布瓦村有七个碉楼。”(34)David Crockett Graham.The Customs and Religion of the Ch’iang[M].Washington:The Smithsonian Institution,1958:16.一英尺合30.47厘米,底部5米见方、高度30米的碉楼尺寸也与《后汉书》的记载是一致的。尽管我们不知道《后汉书》的作者是从何处获得的碉楼基本资料,但现在看来《后汉书》的记述大致是可信的。

前述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中所谓“鸡笼”,即是羌族人自身对庄房(三层住房)的称呼,羌语发音为“鸡”(ti),属于一般住房。但“鸡笼”一词套用了“邛笼”中后一个音节“笼”,又带来了一般住房(室)与高层碉楼(邛笼)的混同。对于《后汉书》中的“邛笼”一词,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孙宏开先生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已有考证。孙宏开先生认为“邛笼”两字的发音来源于现代羌语的“俄鲁”([Glu] 碉楼之意)一词,“俄鲁”又是“[lu]”的音变,而在古代汉语中“邛”的声母为“[ɡ]”“[G]”与“[ɡ]”之间又存在着比较严格的语音对应关系。因此“邛笼”两个汉语音节其实是对应的羌语词“[lu]”,故而“邛笼”来自于羌语“[lu]”一词无疑,完全属于汉语中的羌语音译借词(35)孙宏开. 邛笼考[J]. 民族研究,1981,(1).,这也是符合实际的。

余论

图3 汶川县(绵箎)附近的羌族建筑(38)WilliamJohnJill.RiverofGoldenSand:AJourneyThroughChinaandEasternTibettoBurmah[M].London: JohnMurray, AlbemarleStreet, 1883:102.

图4 1897年的理县桃坪(39)MRS.J.F.Bishop(IsabellaL.Bird).TheYangtzeValleyandBeyond: AnAccountofJourneysinChina,ChieflyintheProvinceofSzeChuanandAmongtheMan-tzeoftheSomoTerritory[M].London:JohnMurray, AlbemarleStreet,1899:383.

直至上世纪三十、四十年代,中国才有了黎光明、王元辉两位先生的照片记录(1929年)(40)黎光明1927年毕业于中山大学,并进入南京中央研究院工作,1928年拟定川西北考察计划,并得到院长傅斯年的许可后,到过汶川、茂县、松潘展开过调查。王元辉履历复杂,有北洋大学、中山大学、黄埔军校(第5期)等学校学历,1929年陪同黎光明完成了考察。2004年由王明珂先生推动,该调查材料在台湾出版,即《川西民俗调查记录1929》。其余详细可参考王明珂《国族边缘、边界与变迁——两个近代中国边疆民族考察的例子》(《新史学》第21卷第3期,2010年9月)。、庄学本的《羌戎考察记》中大量的羌族建筑照片(1937年)、《川西调查记》中的理县碉楼的简描图(1943年)、芮逸夫的危关碉楼照片(1941年)、凌纯声的桃坪羌寨照片(1944年)等,中国知识界有了羌族建筑直观的材料文本作依据。这之后不光留下了诸多羌族建筑平面文本材料,还有了像《中国羌族建筑》(41)此处参见:季福政. 中国羌族建筑[M]. 成都:西南交通大学出版社,2000.那样十分全面的、经典的羌族建筑集大成研究。2008年汶川“5·12”特大地震之后,羌族地区获得了全国乃至世界的前所未有的关注,国内社会科学界也掀起了羌族研究的热潮,取得了诸多研究成果,给羌族文化、历史、社会发展的研究注入了新的活力。地震灾害给羌族村寨聚落、房屋、民居带来极大的破坏,灾后重建时因羌族文化保护需要,关注羌族传统建筑的研究也呈,我们增加趋势,也有不少优秀之作。但是,21世纪的今天,我们在研究羌族传统建筑时,还是需要批判性地看待中国封建时代生成的羌族建筑知识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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