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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历史主义视阈下的【满庭芳】研究

2021-01-20池瑾璟

音乐探索 2020年4期
关键词:词牌文本历史

池瑾璟

所谓历史,即时间流变勾勒出的过往社会活动,包括政治、人文、生活等方方面面,而文本作为过往的承载物,记录那已发生的故事,或实录或虚构,总之二者间关系是相辅相成的。 而新历史主义的出现犹如利刃一般,打破原先一劳永逸的把控程式,解构着“万变不离其宗”的本质,在发掘文本具有拼贴性质的同时,便意识到人在认识历史与语言表达时是有局限的,便割裂了文本能代表历史原貌的论点,让原先关注的一个中心发生量变,逐渐呈现出多元化发展的趋势。 穿梭在历史长河里,在释义重构的过程中,将已知的文本符号化,注重“形象”在当下的存在,强调文本与历史的关系问题,是在有机地重建解释中的历史。 【满庭芳】作为众多代表性词牌之一,兴于宋,盛于宋,历经千年的磨砺,流变幻化出了各式作品,在内容上关乎景色、爱情、仕途、生活等,是历史之于文本的多样呈现。 然惜于曲调的流失,无从感受那年那时词乐展现出的精美盛况,只能从字里行间,咬文嚼字地去品析那精炼的情愫,试译出感受中的音乐。 而这一词牌的变化与发展,又是历史与文本间碰撞出的火花,契合新历史主义的主张,在还原历史的同时书写着历史。 我们据文本内容的揣测解读,即对【满庭芳】所诉说故事的复述,是对词意的承接;而贴合词意境用自己的理解译谱时,虽多为依词填乐,却也创新性地书写着各自时代的新声,这份理解在主观中又透露着顺其自然的恣意潇洒与自由欢愉。

一、概念解读

新历史主义的“新”,体现在观念上,它以反叛传统的态度,驳斥着旧有的思维模式,在文学领域掀起了一场全新的思潮。 这是基于解构主义的哲学理论,在冲击历史流变的同时,重构文本在当下的释义。

首先,文本是不确定的存在物,它已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作品,不归属于个人。 福柯①米歇尔·福柯(1926—1984):法国哲学家、社会思想家,对文学评论及理论、哲学、批判理论、历史学、批评教育学等有很大影响,著有《词与物》《疯癫与文明》《规训与惩罚》《知识考古学》等。在继尼采的“上帝死了”之后,大胆提出“人死了”。 这便指出人作为主体的中心位置已然失去,引申至文学中出现的“作者死了”。 这种表述旨在强调,作者在创作完成后,主体地位便被那已成作品占据了。 这文本的呈现,即象征性的符号,代表着当时的成果。 就如印刻在典籍中的诗词,告知着我们那时的诗情画意,虽不能复刻文豪们的心境、婉转的曲调,但我们所认知的历史是从那字里行间中感知的。

其次,历史实际上包含了各种断层,是由各种论述性碎片拼凑而成的,因此“‘历史’是解释中的历史”②宋瑾:《西方现代音乐美学》,苏州大学出版社,2019,第228~229 页。。福柯以3 种认识型将中世纪以后的历史进行了重新划分,从文艺复兴的相似性认识,认为文本和历史是统一的;到古典时期差异性认识,意识到文本只表现历史的局部;再到19 世纪以后,历史只是参与其中的要素,人的主体性愈发凸显。 在与各式文本互动中,新思想便自然而然迸发。 将此划分对应到我国诗词的流变中,亦是合情合理。 就如词牌的出现,是因格式的日益规范,为了方便记忆,它们有了各自的调名,即词牌,在对应关系中文本与历史达成统一;因格式的变换,差异性日益凸显,为了方便填词,有了后朝各代收录成册的词谱;因文字的记载过于局限,为了理解诗词音乐,至近代出现了大量译谱,这便是基于文本的再创作,发挥主观能动性书写着所感知的历史。

最后,释义在文本与历史间拉开帷幕,“作者的终结”便意味着“阅读的开始”③王岳川:《后殖民主义与新历史主义文论》,山东教育出版社,1999,第33 页。,注重当下的理解,从3 个维度进行解读。一是从文本之间的关系出发。拿词来说,同一词牌,存在着相同和相异的格式,了解这种差异,究其然及所以然,便是在理解和解释。二是从文本与历史的关系着手。各历史阶段的文本存有不同的风韵,包含古今、中西等方面,例如近现代的古诗词译谱中,有结合西方的记谱与作曲理论等。 三是多元互动造就下读者的解读,更注重当下的理解与感受。 这3 个维度的释义,即新历史主义所提出的互文性,不去进行过多的价值评判,不去给定具体的发展方向,仅是在释义中赋予每一作品新生。

由此可见,新历史主义观念认知下的历史总是片面的,因为文本作为历史承载物,对于历史的记载总是带有一定局限。 不过,文本在反映着历史本身的同时,亦是在通过这一方式,与“现在”进行对话。 由此,在历史与文本的关系中,更加关注人们在“当下”的理解与释义,考量这“重构的历史”是否贴合事实原貌、是否合情合理、是否能够承担起对一切传承传统文化的重任。

二、【满庭芳】及其流变梳理

词又称长短句,是一种文学体裁,兴于南朝,盛于宋代,配上曲调便可歌可吟。 【满庭芳】是宋以来著名的、典型的双调词牌,因传播广,被填制的次数亦是颇多,有六百余首。 至元代,更是发展成为曲牌,今可考的最早戏文见于《张协状元》。 因该调名喜庆,民国时期仍有文人以此词牌再填新词,延续其在宋就有的功用——祝寿。 同时,在今苏南地区(苏州、吴县、常熟、无锡等地)以道士为主的吹打曲里,《满庭芳》是一首代表曲目。 由此可见,在历史衍变过程中,每个时代对于这个词牌都有自己的创新,在各自的理解中将传统文化不断发扬、传承。

【满庭芳】又名【锁阳台】 【满庭花】 【满庭霜】 【潇湘夜雨】等,关于调名的来源有两种说法:一是源于吴融的“满庭芳草易黄昏”①马兴荣等主编《中国词学大辞典》,浙江教育出版社,1996,第591 页。,另一是源于柳宗元的“偶地即安居,满庭芳草积”②赵传仁主编《诗词曲名句辞典》,山东教育出版社,1988,第228 页。。 但因吴融的词在流传中将“满庭荒草”记为“满庭芳草”,存有误传,因此后者的来源更令人信服。 关于各类异名,有因句得名,也有名作效应、想要复盘内容等因素,但总归在词调的格律上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满庭芳】词调体制有正体和变体之分,加之是双调,又在押韵上有着平、仄之分,通常以晏几道的《满庭芳·南苑吹花》③唐圭璋:《全宋词》,中华书局,1965,第253 页。为正体,其他变体通常基于此词,再做填字、减字、转调等。

双调95 字,每片各十句,四平韵正体南苑吹花,西楼题叶,故园欢事重重。凭阑秋思,闲记旧相逢。几处歌云梦雨,可怜便、流水西东。 别来久,浅情未有,锦字系征鸿。 年光还少味,开残槛菊,落尽溪桐。 漫留得,尊前淡月西风。 此恨谁堪共说,清愁付、绿酒杯中。 佳期在,归时待把,香袖看啼红。押韵中仄平平,中平中仄,中平中仄平平。中平中仄,中仄仄平平。中仄中平中仄,中中仄、中仄平平。 中平仄,中平中仄,中仄仄平平。 中平平仄仄,中平中仄,中仄平平。 仄中中,中平中仄平平。 中仄中平中仄,中中仄、中仄平平。 平平仄,中仄中平,中仄仄平平。

发展必然带来改变,有依本体格式做改变的,但更多的变化体现在题材内容上。从【满庭芳】千年以来的填制情况来看,北宋是该词牌发展的盛期,涉及题材广泛,有隐逸、宗教、爱情、写景、咏物、咏怀等,涵盖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南宋时,在填制的数量上到达巅峰。相较于前朝,更加注重词的功用性,具有一定现实意义,例如家国情怀、祝颂、唱和一类的词在数量上激增,词人们在各自作品中带入个人情感,但面对现实,纵有万腔热血也抵不过国势节节退败的景象,只得将无奈掩于心中,营造出快乐的生活氛围以麻痹自己。 由此,南宋的【满庭芳】渐呈浮华词藻,出现了千篇一律的祝寿词,这类仓促之作中也难选出拔尖的佳作。自南宋灭亡后,【满庭芳】在金元两朝亦有延续,创作在数量上与两宋相当,但在质量与成就上已大不如前朝,不过依旧带有时代的烙印。 例如道教在金元时期尤为兴盛,为了教义的传播,【满庭芳】这一词牌中也有融入道教相关的文化。 大量道士加入词的填制队伍,让道教相关的教义、理论能够更为准确地得到传播。除此以外,还有对教派及具有代表性的祖师进行赞颂的,在传教的同时亦是一种社交的方式。 此类词作虽是特色,但广为人熟知的也仅是集中在马钰、王喆等人的作品中,不过此类形式的发展也为苏南吹打曲中的【满庭芳】埋下了伏笔。 同时,道教的词解构了原先雅乐和燕乐那清僻、典雅的风韵,让词的发展开始走向市民化、通俗化,这也使得词乐衰退,曲子逐渐兴盛,而【满庭芳】这一词牌也就顺势发展成曲牌,在南曲、北曲中仍有延续。

关于《满庭芳》的曲调记载,最早可考于《新定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谱例1)。 根据刘崇德的译谱,可感受到北曲中《满庭芳》那依字行腔一字一音的特色,乐曲旋律进行平稳,在一个八度以内,以级进为主,带有较强的叙事、吟诵风格。

除去谱例1,《九宫大成》还有8 首有关该曲牌辑录,选取其中5 首的末句进行对比,可窥见每首作品在调式、音阶、节奏等方面都有较明显的差异(谱例2)。这些音乐要素的变化,直接影响着声情的传达。与此同时,随理解心境的不同,会注重情感的传达,亦逐步由简单的依词填乐发展为倚声行腔。

因每首作品之间存在较大的差别,尤其在词格上极为不统一,有的甚至还加有衬词,但由于词谱中并未详细记载流行地区,便只能推测存在同名异曲的可能。

谱例1 《九宫大成》刊载的第一首《满庭芳》①选自《新定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校译》,天津古籍出版社,1998,第662~663 页。

在近代,杨荫浏曾对苏南吹打曲做采录收集,至20 世纪90 年代,谢建平因参加江苏省“民器”集成的编撰工作,对于苏南道家吹打又有了进一步了解,对此领域做有补足。 他指出,《满庭芳》虽是苏南吹打中一代表性的曲目,但就现留存的抄本来看,只有无锡这一地区的流传曲目中有《满庭芳》,不过该曲在苏州、吴县、常熟等地还是有流传的,使用的是《满洲偷诗》一名,应属同名异曲。 虽存于清嘉庆以来流传下的抄本中,也有唱词,但对于整套与散套间的差异,更多的是在关注“鼓段”的演奏,只能说这是【满庭芳】在历史演进过程中裂变的又一新形式,与最初的词乐已有较大差异。 因此,对于这种器乐合奏形式在此不再赘述。

谱例2 《九宫大成》中刊载的五首《满庭芳》末句对比

纵观【满庭芳】这一词牌从兴至盛,再到世代以来的传承发展,历经了从雅至俗的质变,这是文化随时间发展的结果。从新历史主义视阈论【满庭芳】历代传承,是解释中的“历史”“文本”,是“当代人”与“历史文本”的解读与对话,是“现在”对“历史”的重构。即在各朝代文化背景的催生下,衍生出了各种不尽相同但又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文本。可见,该词牌有着强劲的生命力与再生力,是以文本记录的方式,告知我们历史的样貌。 虽然我们所摄取的历史只是片面的碎片式记载,却也能将各个时代【满庭芳】的风采领略一二,并与之对话产生情感共鸣。 至于再译谱创新时,也许各时期所表现的内容、情感和音乐大相径庭,却总还是贴合词意境、声韵、语调等的再创新声,并统一归于《满庭芳》这一词牌的管辖下,从而构筑了【满庭芳】“历史语言的自我意识”(文学文本)与“音乐语言的自我意识”(音乐文本)的表达。 从词牌角度看【满庭芳】是对“现实”的再现,在文学语言中看到种种“历史”的具体性及其所含的意识形态的再现,是一种历史结构的文学想象。从曲牌视角说【满庭芳】叙述“过去”,意味着历史的所指与形式的能指间建立新关联的诉求, 是对词的历史寓意以及历史的故事寓意,不断重构、解码—编码、再度历史结构化的吟唱。由此,该词牌千年来的流变发展演变是有源可溯、有韵可承、有新可创的,从简单的字音相和转为各类情感抒发的倚声歌唱,再有吹打套曲的衍生。 可以说【满庭芳】的发展始终顺应时代审美,引领潮流,联结古今。

三、【满庭芳】的互文性评悟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 ”①[意]贝奈戴托·克罗齐:《历史学的理论和实际》,傅任敢译,商务印书馆,2010,第8 页。我们在各自的时代记录着我们所感知的历史,这种记录是对过去的传承,亦是对过去的创新。 但所谓的创新于文学而言,始终逃离不了始盛终衰的规律,就如王国维所说的:“四言敝而有楚辞,楚辞敝而有五言,五言敝而有七言,古诗敝而有律绝,律绝敝而有词。 盖文体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习套。豪杰之士,亦难于其中自出新意,故遁而作他体,以自解脱。”①王国维:《人间词话》,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第218 页。可见,文学的发展大不如前,因为终究摆脱不了前人的成就,从【满庭芳】这一词牌的流变中,便能感受人们对于传统文化接受、传承的这番历程。

历史之于【满庭芳】,表现在文本的记载上,文本反映历史,表现为词牌对过往的写照,并在借由音乐语汇传承古典的同时,对话着当下的理解与体悟。 而所谓的互文性探究,即透过历史与文本的概念,承古创新,释义重构理解中的历史。 从文本间关系出发,【满庭芳】的发展在内容上变换出了多种花样,纵然是有不同情绪、情感的词句,却总能归于大致相同的格式(依正体填字、减字、藏头等)中,呈现出良性的发展。 当然也存有趋同式的创作,例如那词藻浮华的祝寿词。 从文本与历史间关系出发,各时代【满庭芳】的呈现都是文人们的智慧凝结,通过简短的曲调,便能反映出世态万千,如道义传颂、咏物写景、家国情爱等。 这前人主观的文本记载就如细小碎片,拼贴再现着历史的一隅,带领我们感受事物的流变以及生活、喜好、审美的变迁。 在字音相和的基础上逐步建立起的深厚情感,借由多变的调式、唱腔等日益展现词乐多元的形式美。 从读者的角度出发,对于【满庭芳】这一词牌,就算厘清了它所有的变化、发展,似乎也无法给它一个详尽的阐释。 毕竟它再繁华,没法亲历见证;它再衰没,亦无力真正感同身受,只能从冰冷、单一、局限的文字记载中,感受它的变化。 作为历史的接纳者,我们无需评判是非好坏,至于具有怎样价值与意义,也没必要刨根深究,端正好历史承继人的身份,适时适当地加以创造的感悟,便赋予了传统文化最好的重生。

不同层面的释义、解读,初衷皆为了将【满庭芳】以及与此相类似的传统文化更好地传承、发扬。而新历史主义的视角能带领我们更为客观地认识、感知历史,它让我们认识到文字表达的局限性、文本的拼贴性、历史的碎片性,却不刻意指引未来的发展方向。 那么,我们顺其自然便足矣,好好生活,随心感知着周遭一切,以最适宜的方式传承历史、书写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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