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耶秦简牍中秦朝迁陵县地方治理考察

谢华

（衡阳师范学院 法学院，湖南 衡阳 421002）

湖南湘西龙山县里耶镇，位于湖南、湖北、贵州与重庆四省市的交界之处，地处武陵山腹地。 “里耶” 在土家语里有开拓这片土的意思，意味着这片区域在历史上曾经长期处于待开发与开发缓慢的状态。始皇二十五年秦设置迁陵县，县治在今湖南龙山县里耶古城。根据简牍与文献等相关资料，我们可以确定秦时在今湖南境内有洞庭、苍梧二郡，迁陵县属于洞庭郡。迁陵县地理位置偏僻，远离当时的核心统治区域，同时纳入管辖的时间比较晚，这些情况加大了秦王朝对此地进行治理的难度。通过对迁陵县治理活动进行考察，我们可以深入、细致地了解秦王朝管理地方的举措，也可以从微观层面认识秦朝郡县制度。

一、迁陵县组建了一个区域广大的水路交通网

地方行政区域的划分与管理机构的设置是多种因素综合的产物，其中交通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特别是在古代路况差及运输工具落后的情况下更是如此。赋税征收、物资运输、信息传递、社会治安、军队调动、人员流动等诸多事务与交通有着密切的关系。平原地区地面平坦宽阔，四通八达，适宜于行走与运输。山区道路狭窄且曲折蜿蜒，很多地方甚至道路不通，不利于行走与运输。秦朝迁陵县治所在的里耶古城居酉水北岸，此段酉水是重庆酉阳的酉水北源与重庆秀山的酉水秀山河汇合以后的河流。酉水北源与南源，再加上酉水的其它支流，就构成了一个狭义的酉水水系。狭义的酉水水系覆盖了湖北、重庆、贵州、湖南等四省的毗邻地区。酉水是沅水的最大支流，而沅水最后注入洞庭湖，这样就构成了一个广义的酉水水系。广义的酉水水系覆盖了洞庭湖水域、长江流域以及更宽广的区域。迁陵县的诸多行政事务都需借助陆路、水路得以完成，但水路交通是最主要的交通方式。

第一，迁陵县的三个乡位于酉水上游。迁陵县由都乡、启陵乡、贰春乡等三个乡构成。一般而言，都乡是县治所在之乡。迁陵县的都乡是以今里耶古镇为基点的扩展区域，酉水经由此处。启陵乡在迁陵县与酉阳两县治所之间，酉阳的治所在今湖南省永顺县南，由此可初步判断启陵乡大致在今里耶古城以东，也就是都乡以东的区域，且位于酉水岸边[1]35-46。贰春乡的位置大致在都乡以西或者以北的地方，亦在酉水较大的支流附近[2]28。迁陵三乡依酉水而设置，既方便了居民的生产，也便利了居民的生活、出行。

第二，津口吏员与船官。迁陵县在酉水及其支流适宜之处设置渡口，这些渡口有吏员管理与徒隶劳作。8-769 简载： “卅五年八月丁巳朔己未，启陵乡守狐敢言之：廷下令书曰取鲛鱼与Ⅰ山今庐（鲈）鱼献之。问津吏徒莫智（知）。·问智（知）此鱼者具署Ⅱ物色，以书言。”[3]222据此简可知，启陵乡拥有渡口，启陵乡守自己不能辨识上贡的两种鱼而咨询渡口的人员，但渡口的吏员与徒隶也不知道。有河流、渡口，必然就有船。迁陵县设有管理公用船只的船官。6-4 简载： “□年四月□□朔己卯，迁陵守丞敦狐告船官Ⅰ□：令史懭雠律令沅陵，其假船二艘，勿Ⅱ留。Ⅲ”[3]19。此简大意为：迁陵县的令史出差去沅陵，迁陵守丞要船官准备船只。船夫有可能由轮流服徭役的人充任。8-651 简载： “启陵津船人高里士五（伍）启封当践十二月更，□[廿九日]□Ⅰ正月壬申，启陵乡守绕劾。Ⅱ卅三年正月壬申朔朔日，启陵乡守绕敢言之，上劾一牒Ⅲ”[3]192。船夫也有可能是驾船的士兵。8-1510 简载： “谒令司空遣吏、船徒取。”[3]341迁陵县对于船只的管理比较规范，比如在司空曹计录中有船计，在司空课志中有船课。船的遗失或非法变卖会受到迁陵县的追责与处罚。9-982 简载： “卅年九月丙辰己巳，田官守敬敢言之：廷曰：令居貲目取船。弗予，谩曰亡。……问之，船亡，审……船毄（系）绝，亡。求未得，此以未定。”[4]233县廷派人取船，被欺骗说船丢失了，经审讯，船确实在涨水时缆绳断了而丢失。9-1429 简载： “[卅]七年五月甲戌，迁陵□Ⅰ……·鞫：船亡盗，妪臧（赃） 直（值）二百一十钱□”[4]307。在这一案件中，船因盗而亡，某人获赃二百一十钱。

第三，迁陵县官员充分利用水路外出公干。迁陵县官员跨县到沅陵，如前面6-4 简所说的令史懭到沅陵校对律令。还有官员坐船经沅陵到更远的地方去的。9-1840 简载： “过沅陵下Ⅱ”[4]368。也有利用水道送卒史去酉阳、沅陵的。8-472+8-1011 简载： “尉敬敢再（拜）谒丞公：校长宽以迁陵船徙卒史Ⅰ【酉阳，酉阳】□□【船】□元（沅）陵，宽以船属酉阳校长徐。”[3]101除了跨县公干外，迁陵本县内官员也利用水路出行。9-50 简载： “卅四年二月丙申朔己亥，贰春乡守平敢言之：廷令平代乡茲守贰春乡，今茲下之廷而不属平以仓粟米。”[4]54下似指顺水而下，原贰春乡啬夫兹从贰春乡顺水坐船到迁陵县廷。

第四，迁陵县利用水路运送货物、武器、粮食、方物等。8-1510 简载： “廿七年三月丙午朔己酉，库后敢言之：兵当输内史，在贰春□□□□Ⅰ五石一钧七斤，度用船六丈以上者四（艘）。”[3]341迁陵县用船把军械等物资运送到内史，中途似乎还上了其它物资。8-1618 简载： “□沅陵输迁陵粟二千石书。”[3]369从沅陵向迁陵输送二千石粟，数量比较庞大，简中并没有具体说用什么方式运送，不过用水路运输的可能性会更大些。主要原因是，蜿蜒曲折的山路，幽深绵绵的沟谷，人行走尚且艰难，用畜力运送则更为危险。9-2346 简载： “ 【廿】 八年三月庚申，启陵乡赵爰书：士五（伍） 眗忍苏蒤居台告曰：居貣（貸），署酉阳，传送牵迁陵拔乘马一匹……名曰犯难。行到暴【诏】 Ⅰ豀反（陂）上，去谷可八十步，马不能上，即堕。今死。”[4]479此简中居台（人名） 的任务是把迁陵拔的乘马从酉阳牵回迁陵，但是在途经山谷时马摔死了。据此推断，大宗物资用畜力走山路运输是比较危险的。除山路运输外，流经迁陵县的酉水在当时已经作为一条重要的航道加以利用。8-2061 简载： “戌朔庚戌，输曹河□Ⅰ【敢】 言之。八月己未，内□Ⅲ……”[3]425。曹为 “漕” ，《史记·萧相国世家》索引： “漕，水运也。”[5]2015利用水路运输，不光是大宗物资，粮食也是如此。为了便于物资运输，秦朝在河道上设置了漕运仓。9-2086 简载： “沅陵。沅陵庾上衍。上衍、安阳庾□Ⅰ”[4]418。庾是存放通过水路转运的粮食的仓库。沅陵的漕运仓设置在上衍。由此看来，迁陵县境内应当也会设有漕运仓，以便放置往来的大宗物资。依据船的载重，各船每日都有航行里程规定，酉水漕运亦一体遵循。9-1728 简载： “洞庭上空船下□”[4]353。空船指不载物的船，载物的船是重船。9-1728 简的校释提及，根据北京大学藏秦简水陆里程册可知，春夏秋冬四季时节不同，则空船与重船在河流上每日顺水与逆水行船的里程不一样。

第五，酉水是迁陵县与外界交通的纽带。8-135 简载： “廿六年八月庚戌朔丙子，司空守樛敢言：前日言竞陵汉阴狼假迁陵公船一，袤三丈三尺，名曰□，Ⅰ以求故荆积瓦。未归船。狼属司马昌官。谒告昌官，令狼归船。”[3]72此简说的是迁陵县追索外借公船之事。简文中船的去向却呈现出丰富的信息：积瓦指堆积的陶器；故荆就是以前的楚国，可能指郢。这是以酉水为起点，以船为载体，跨洞庭郡、南郡的一次活动。这次跨区域活动，涉及到酉水、沅水、洞庭湖水域、长江流域。

二、管控物资钱财是迁陵县官府的治理重心

秦朝郡县制下的地方治理，从纵向讲上下有别、主从分明，从横向看分工明确、各司其职。迁陵县地处偏远山区，社会生产力落后，社会财富匮乏，显然治理任务繁重，治理难度不小。根据对迁陵县往来公文的分析，可以发现迁陵县官府特别重视对物资钱财的管控。物资钱财包括粮食及农作物附属品、军械及原料、金钱及财物，于是仓、库、少内成为了迁陵县重要的机构部门，这三大机构所管理的事务分别对应前面所列的各项。

第一，仓。这是负责粮食贮藏与发放的机构。就仓的数量而言，迁陵县明确署名的有 “径廥” “丙廥” “乙廥” “西廥” 等。迁陵县设有仓曹。8-1288 简载： “廷仓曹。”[3]307根据对8-481 简 “仓曹计录” 的内容分析，可以确定仓曹是县级机构，仓在其管辖范围之内。具体就各仓而言，仓的官员有仓啬夫、仓守、仓史等。仓的管理必须到位，因为仓中储存的粮食关乎人命、关乎社会稳定。迁陵县仓在日常管理中非常重视防鼠。8-1242 简有 “鼠券束” 之说。所谓鼠券就是有关 “鼠” 的券书，当为整治鼠穴与捕鼠等方面的记录。9-1128简载： “仓厨捕鼠十。婴。”[4]266又8-2467 简载： “□稟人捕鼠”[3]471。两支简说明仓中工作人员负有捕鼠的责任。细致的防鼠工作与秦朝预防仓鼠的严格规定有关。秦律： “仓鼠穴几可（何）当论及谇？廷行事鼠穴三以上貲一盾，二以下谇。鼷穴三当一鼠穴。”[6]216根据仓中出现的鼠穴数量，相关人员会受到貲或责骂的处罚。迁陵县仓在日常工作中会驱使许多身份低贱的人充任杂役。8-2097 简载： “……□□Ⅰ[仓]隶妾[四]Ⅱ凡八十三人。Ⅲ”[3]429。简文揭示了仓有隶妾。迁陵县仓还会调派仓中隶臣妾到其它机构去劳作。粮食是重要的生活物资，迁陵县仓在粮食发放上有着非常严格的制度。一方面，粮食的发放有着固定的模式。9-13 简载： “徑廥粟一石二斗少半半升。卅一年十一月丙辰，倉守妃、史感、稟人援出稟大隶妾女。Ⅰ令史扁視平。感手。Ⅱ”[4]19。由简文可知，粮食发放时各色人员齐备：有仓的官员如仓守、仓史，有粮食具体经手人如稟人（稟人可以由徒隶充任，有发放对象如隶妾），有监督官员如令史，有被发放的粮食的种类和数量。另一方面，粮食的发放有着固定的对象。首先，粮食发放对象为迁陵县的官吏。8-1345+8-2245 简载： “稻一石一斗八升。卅一年五月乙卯，仓是、史感、禀人援出禀迁陵丞昌。·四月、五月食。Ⅰ令史尚视平。感手。”[3]313简文中迁陵县丞昌的粮食是从仓中领取的。里耶秦简中类似的情况不少，如8-1031 简的令史旌、8-1063 简的库佐处、9-16 简的少内佐□，等等。其次，粮食发放对象为外出公干人员。5-1 简载： “元年七月庚子朔丁未，仓守阳敢言之：狱佐辨、平、士吏贺具狱，县官Ⅰ食尽甲寅，谒告过所县乡以次续食。雨留不能决宿赍。Ⅱ来复传。零阳田能自食。当腾期卅日。敢言之。/七月戊申，零阳Ⅲ龏移过所县乡。/齮手。/七月庚子朔癸亥，迁陵守丞固告仓啬夫：Ⅳ以律令从事。/嘉手。Ⅴ”[3]1。这一支简内容比较完整，从简文我们可以清晰地知道，官员外出公干时途径之地的官府要提供膳食。 “以律令从事” ，说明公务膳食的提供是有规定与标准的。再次，粮食发放对象是士卒。8-1605 简载： “去徒食，弗与从，给其事二日。它如告。”[3]367徒的意思为众，徒食即众多人的粮食。8-81 简载： “佐富、禀人出禀屯戍”[3]58。屯戍的意思是驻防。再结合8-1545 简， “丙廥粟米二石。令史扁视平。Ⅰ卅一年十月乙酉，仓守妃、佐富、禀人援出禀屯戍士五（伍）孱陵咸阴敝臣。富手。Ⅱ”[3]355，可知屯戍士伍就是驻防的士卒。最后，粮食发放对象为徒隶。隶臣妾由仓直接管理，包括成年隶臣妾与未成年隶臣妾。8-211 简载： “稻五斗。卅一年九月庚申，仓是、史感、[禀人]堂出禀隶臣Ⅰ令史尚视平。Ⅱ”[3]115。此简记录了粮食的发放对象为成年隶臣。8-762 简载： “径廥粟米一石二斗半斗。·卅一年十二月戊戌，仓妃、史感、禀人援出禀大隶妾援。Ⅰ令史朝视平。Ⅱ”[3]219。此简记录了粮食的发放对象为成年隶妾。8-1153+8-1342 简载： “卅一年八月辛丑，仓是、史感、禀堂出禀未小隶臣□。令史□视平。感手。”[3]285此简记录了粮食发放给了未成年的隶臣。除此之外，当隶臣妾调派至其它部门劳作时，粮食由其它部门代为发放。8-1839 简载： “启陵乡守曾、佐罟、禀人小出禀大隶妾徒十二月食。Ⅰ令史逐视平。 罟手。Ⅱ”[3]398。隶臣妾在启陵乡做事，由启陵乡代为发放粮食。至于刑徒，一般而言是由司空代为发放粮食。8-212+8-426+8-1632 简载： “径廥粟米一石九斗五升六分升五。 卅一年正月甲寅朔丁巳，司空守增、佐得出以食舂、小城旦渭等卌七人，积卌七日，日四升六分升一。Ⅰ令史□视平。得手。”[3]115简文中服役的四十七个刑徒，无论是成年刑徒或未成年刑徒，其粮食都由司空代为主持发放。类似情况也在8-216+8-351、8-575、8-1135 等诸多简文中出现。

第二，库。这是负责收藏、保管军械的机构。迁陵县库中储存和保有一定数量的军械。9-1547+9-2041+9-2149 简载： “二年十月己巳朔朔日，洞庭叚（假）守冣爰书：迁陵库已计，元年余甲三百卅九，廿一，札五石，鞮【瞀】……五十一，臂九十七，几（机）百一十七，弦千八百一。矢四万九百九十八，（戟）二百Ⅰ五十一，敦一，符一，纬二百六十三，注弦卅二，籣卅，铜四两，敝纬四斤二两。·凡四万四千……齿。Ⅱ”[4]325。据此可知：一方面，迁陵县库中常备军械有弓弩、箭矢、戟、铠甲、头盔、弩臂、弓弦、扳机等，既有武器，又有配件；另一方面，迁陵县库中保有军械量相对较少。军械作为特种器材，在管理上自有特别之处，迁陵县库有一套较完整的制度。首先，迁陵县库的原料在拨付上有固定流程。9-2232 简载： “出铜八斤十二两为夅（辖） 二两。元年五月辛丑朔丁未，库平、佐狐、工衷出为夅（辖）Ⅰ令佐章监。计余Ⅱ”[4]437。简文中原料拨付涉及到原料的具体种类与数量、原料的用途、拨付原料的官员、拨付原料的监督者。其次，迁陵县库的原料在接收与使用时有明确的统计，主要反映在 “库工用计” 上。9-172 简载： “卅四年迁陵库工用计Ⅰ马革一件。Ⅱ马筋一件。Ⅲ马旅筋一件。Ⅳ马阳筋一件。Ⅴ”[4]82。简文是马筋的用料统计，而马筋是制作弓弩的重要材料。漆作为涂料，有保护和装饰的功用，是制作军械的必需品。迁陵县库中的漆来自于它县和本县。9-1124+9-2064 简载： “卅七年迁陵库工用计受充库工用计：Ⅰ桼（漆）卅斗，斗㱃（飲）水十四斗，乾重十。Ⅱ”[4]264。迁陵县库接收了其它县库送来的漆，并且对漆进行了质量检测。9-1136： “卅七年迁陵库工用计，受其贰春乡髤Ⅰ桼（漆）三升，升㱃（飲）水十一升，乾重八。Ⅱ”[4]267。这里记载的是接收迁陵本县贰春乡的漆。第三，迁陵县库会受到上级的监督。一是本县的监督。9-1887 简载： “[卅三]年二月壬寅朔甲辰，库守冣敢言之：廷下□四□□□□少内冣、令佐勇案效库Ⅰ□籍……定当坐者訾遣……库武、佐当坐。”[4]386迁陵县的少内、令佐受命去审查核定迁陵库的相关簿记，结果迁陵库啬夫、库佐当坐訾罚。二是洞庭郡的监督。8-653+9-1370简载： “元年八月庚午朔朔日，迁陵守丞固敢言Ⅰ之：守府书曰：上真见兵，会九月朔日守府。”[4]296洞庭郡要求迁陵县上报准确的现存兵器数量。9-569 简： “□器兵当会九月者札。”[4]157提到的似乎与上简所指为同一事。第四，迁陵县库的军械根据需要会向外调拨。8-151 简载： “迁陵已计：卅四年余见弩臂百六十九。Ⅰ·凡百六十九。Ⅱ出弩臂四输益阳。Ⅲ出弩臂三输临沅。Ⅳ·凡出七。Ⅴ今九月见弩臂百六十二。Ⅵ”[3]92。秦始皇三十四年的时候，迁陵县余有弩臂169 副，由于往益阳调拨了4 副，往临沅调拨了3 副，只剩下162 副弩臂。最后，迁陵县库的管理人员还要保护军械免受不必要的损害。9-1062 简载： “库门者捕鼠十”[4]248。迁陵县库的守门人要捕捉老鼠，以免军械被老鼠啃噬。

第三，少内。这是朝廷、县府掌管钱财的官署。迁陵县少内掌管全县的金钱与财物，其中财物种类比较多。首先，少内有茧、丝，也有布。8-96 简载： “茧六两。卅五年六月戊午朔丁卯，少内守”[3]61。茧是蚕吐丝后形成的壳。8-914+8-1113 简载： “丝十八斤四两。卅五年八月丁巳朔甲子，少内[沈]”[3]248。抽茧为丝，茧是丝绸的原料。8-998 简载： “幏四丈七尺。卅五年四月己未朔乙酉，少□”[3]259。这些东西是少数民族的贡布。其次，少内有竹器与草席。8-932 简载： “竹筥二合。 卅四年二月丙申朔癸丑，少内守”[3]251。筥，圆形的盛物竹器。8-1220 简载： “竹笥三合。卅四年十一月丁卯朔庚寅，少内守□”[3]293。笥，盛衣物或饭食的方形竹器。9-2248+9-3294 简载： “莞席七。卅四年七月甲子朔癸未，少内□□Ⅰ其一后取要Ⅱ”[4]439。莞，草织的席子。再次，少内有木柄、木匣、木梯、木船等木制品。8-478 简载： “二有柯。AⅠ□。AⅡ木反□四。BⅠ木长□一。B 木□□一。CⅠ木长柯三。CⅡ盛钱木甲一。D 木□EⅠ木梯一，不见。EⅡ卅二年正月戊寅朔丙戌，少内守是受司空EⅢ色。痤手。EⅣ”[3]163。柯，斧柄；甲为 “匣” ；为 “艘” ，船只。上述财物多数由山区的草、竹、木所制成，可谓物尽其用。

迁陵县少内对钱财有着相当规范的管理，具体表现在钱财的出入清晰明了。迁陵县少内的入账主要有：首先，官府罚没的钱财，主要是 “赀布” “赀甲” “赀盾” 。8-1783+8-1852 简载： “卅年九月甲戌，少内守扁入佐鼌赀一盾、佐斗四甲、史章二甲、□Ⅰ二甲、乡歜二甲、发弩囚吾一甲、佐狐二甲。凡廿五甲四盾。为Ⅱ”[3]390。此简揭示了少内收入了某些官吏的赀罚，共二十五甲与四盾。当然，作为处罚的实物也可以折算为钱。8-60 简载： “十二月戊寅，都府守胥敢言之：迁陵丞膻曰：少内巸言冗Ⅰ佐公士僰道西里亭赀三甲，为钱四千卅二。”[3]43据此可知，一甲可折算为1344 钱。其次，出售物品的收益。9-56+9-1209+9-1245+9-1928+9-1973 简载： “卅五年十月壬辰朔乙酉，少内守履出黔首所得虎肉二斗，卖于更戍士五（伍）城父□里Ⅰ阳所 ，取钱卌。（率）之，斗廿钱。令史就视平。魋手。Ⅱ” 。[4]57迁陵县少内出售了二斗虎肉，获得四十钱，而且令史对此次活动进行了监督。第三，刍稿钱。9-743 简载： “田刍稿钱千一百卅四。元年二月癸酉朔辛巳，少内守疵受右田守□。Ⅰ令佐丁监。Ⅱ”[4]196。第四，没收他人的财物。9-1497+9-2236 简载： “癸亥朔己巳，少内守狐、佐诘入高里大女子昭婢红自杀红私衣布襌襦二、布襌帬（裙）一，收。·凡”[4]319。奴婢红自杀后，迁陵少内没收了她的个人衣物。第五，仓所送交的钱。9-950+9-1262 简载： “元年六月辛未朔甲戌，少[内壬]受仓守说。Ⅰ钱四千三百一十四。Ⅱ”[4]229。迁陵县少内的出账主要有：第一，迁陵县少内购买徒隶及其衣物。9-1406 简载： “廿九年少内Ⅰ买徒隶用钱三万三千□Ⅱ少内根、佐之主。Ⅲ”[4]300。购买徒隶的钱由迁陵县少内支付。除此之外，徒隶的衣物也是由少内出钱购买。9-1872 简（正，背）载： “廿六年六月辛亥朔乙亥，少[内守不]害敢言Ⅰ钱二千二百卌四以稟徒隶夏衣。今为出中辨券十Ⅱ上。敢言之。Ⅲ丙子水下三刻，令守府封□行。□”[4]380。第二，迁陵县少内置办军服。8-152 简载： “卅二年四月丙午朔甲寅，少内守是敢言之：廷下御史书举事可为恒程者、洞庭上帬（裙）直，书到言。今书已到，敢言之。”[3]92裙为下裳，这里指军服。第三，迁陵县少内向它县少内和本县其它机构支付金钱。8-1023 简载： “付郪少内金钱计钱万六千七百九十七。□”[3]263。郪为郪县，此简主语当为迁陵县少内，两县少内之间转移支付了一萬六千七百九十七钱。在本县之内，迁陵县少内向司空支付金钱。8-838+9-68 简载： “钱二千六百八十八。Ⅰ卅四年后九月壬辰朔丁酉，司空守痤受少内守就。瘳手。Ⅱ”[4]59。还有迁陵县少内向库支付金钱。9-206 简载： “库巫受少内壬。Ⅰ骡手。Ⅱ”[4]88。第四，迁陵县少内向其它机构调拨财物。8-561简载： “牝豚一。 卅三年二月壬寅朔庚戌，少內守履付倉是。”[3]179。迁陵县少内调拨猪给迁陵县仓。9-737 简载： “己巳，少内守狐、佐诘出雄鸡一、雌”[4]195。迁陵县少内向外调拨公鸡、母鸡，至于调拨给谁，有什么用途没有交待。8-1457+8-1458 简（正、背）载： “卅五年正月庚寅朔甲寅，迁陵少内壬付内官翰羽二当一者百五十八鍭，AⅠ三当一者三百八十六鍭，AⅡ·五当一者四百七十九镞，BⅠ·六当一者三百卅六鍭，BⅡ·八当一者[五]CⅠ·十五当一者CⅡ”[3]332。此简记载了迁陵县少内往内官输送箭羽一事。

迁陵县少内对钱财的规范管理还表现在监管到位。上述钱财进出记载其实也隐含了严格的监管规定，即有明确的钱财数量与种类、明确的进出方向、具体的监督官员等，除此之外，上计制度是当时通行的考核制度，考核内容多为田亩、户口、金钱、财物等。迁陵县少内因其部门性质，自然是被考核的重要对象。8-164+8-1475 简载： “□□年后九月辛酉朔丁亥，少内武敢言之：上计Ⅰ□□而后论者狱校廿一牒，谒告迁陵将计丞□Ⅱ上校。敢言之。Ⅲ”[3]100。将计意思为带领上计，迁陵县有带领上计的官员，少内上计也在其管辖范围内。在规范的监管制度之下，迁陵县少内出现亏空后，少内官吏需要填补亏空。8-785 简载： “不备，直钱四百九十，少内段、佐却分负各二百卌五。Ⅰ瘳手。Ⅱ”[3]227。该简记载的是，当迁陵县少内钱财亏空490 钱时，少内啬夫和少内佐分别要赔偿345 钱。保护钱财不受损害也是监管到位的表现。迁陵县少内注意防范鼠害。9-1621 简载： “少内门者捕鼠[十]”[4]337。少内的守门人要捕捉老鼠，以免老鼠毁害钱财。

三、徒隶是迁陵县生产劳动的主力军

迁陵县各机构需要大量人手来完成各种事务，徒隶成为了主要的剥削对象。迁陵县徒隶劳作的情况可以通过 “徒作薄” 反映出来。9-2289 简载： “卅二年十月己酉朔乙亥，司空守圂徒作簿。AⅠ城旦司寇一人。AⅡ鬼薪廿人。AⅢ城旦八十七人。AⅣ……隶妾居赀十一人。DⅣ受仓隶妾七人。DⅤ……其三人付田官。GⅦ一人徒养：姊。GⅧ一人病：谈。GⅨ”[4]458。 “徒作薄” 是迁陵县司空、仓向官府各机构交付徒隶以及各机构互相接收、安排徒隶劳作的记录，记录清楚地交代了徒隶的身份与数量、徒隶的去向、徒隶劳作的内容等。另外，里耶秦简中还有着许多关于 “徒薄” “作徒薄” 的记载，即各机构使用徒隶进行劳作的记录簿。 “徒作薄” 与 “作徒薄” 相对，一个是主管徒隶的单位向其它机构交付徒隶去劳作的记录，一个是各机构接收、安排徒隶劳作的记录。综合 “徒作薄” 与 “作徒薄” 可知，由于其身份的低贱，这些徒隶往往被秦朝政府用到最危险、最繁重的劳动中去。

第一，徒隶成为迁陵县所辖三乡生产劳动的主力军。先看贰春乡徒隶劳作的具体情况。8-1143+8-1631 简载： “卅年八月贰春乡作徒薄（簿）。AⅠ城旦、鬼薪积九十人。AⅡ仗城旦积卅人。AⅢ舂、白粲积六十人。AⅣ隶妾积百一十二人。AⅤ·凡积二百九十二人。BⅠ卅人甄。BⅡ六人佐甄。BⅢ廿二人负土。BⅣ二人□瓦。BⅤ”[3]283。由简文可知，秦始皇三十年八月，在贰春乡劳作的徒隶累积为292 人，这些人中有30 人做陶器，6 人辅助做陶器，22 人运土，2 人做瓦。8-1146 简记载秦始皇二十九年九月戊午在贰春乡劳作的徒隶情况：1 人学做陶器，4 人运土。9-1210+9-2286 简记载秦始皇卅年九月丙辰朔庚申，有城旦、鬼薪、仗城旦等刑徒9 人到贰春乡劳作，其中1 人做陶器。根据前面三简分析，徒隶到贰春乡劳作时，多数情况下有部分人从事陶器生产及其辅助性工作，贰春乡似乎是迁陵县的一个陶器集中制作地。都乡徒隶劳作的情况可以通过8-142 简与8-2011 简略知一二。8-142 简载： “二月辛未，都乡守舍徒薄（簿）Ⅰ受仓隶妾三人、司空城Ⅱ凡六人。捕羽，宜、委、□Ⅲ”[3]82。简文中有捕羽，羽为鸟类代称，捕羽就是捕鸟。而8-2011 简载： “卅一年五月壬子朔壬戌，都乡守是徒薄（簿）。Ⅰ受司空城旦一人，仓隶妾二人。Ⅱ一人捕献。Ⅲ二人病。Ⅳ”[3]417。简中有 “一人捕献” ，献为贡献之意，应当是略写了鸟字。捕献，就是捕捉用于上贡的鸟。这个可以参考启陵乡的相关记载。8-1562 简载： “廿八年七月戊戌朔乙巳，启陵乡赵敢言之：令令启陵捕献鸟，得明渠雌一。以鸟及书属尉史文，令输。”[3]359启陵乡捕得雌性明渠一只，作为上贡之用。综合分析，迁陵县三乡的徒隶有着共同的任务，即捕鸟。不过捕鸟之目的，有的是为获取鸟羽，有的是作为贡品。在三个乡劳作的徒隶来自于哪里？贰春乡接受了迁陵县司空调拨的刑徒。8-1515 简载： “卅年十月辛卯朔乙未，贰春乡守绰敢告司空主，主Ⅰ令鬼薪轸、小城旦乾人为贰春乡捕鸟及羽。羽皆已Ⅱ备，今已以甲午属司空佐田，可定薄（簿）。敢告主。”[3]343鬼薪軫、小城旦乾人被司空派到贰春乡去捕鸟，事毕回原处。都乡接收迁陵县司空、仓调拨的徒隶。8-196+8-1521 简载： “卅一年五月壬子朔丁巳，都乡□Ⅰ受司空城旦一人、仓隶妾二人。Ⅱ”[3]108。此简记载都乡接收了城旦、隶妾。启陵乡同样接收迁陵县司空、仓调拨的徒隶。8-1278+8-1757简载： “卅一年四月癸未朔癸卯，启陵乡守逐作徒薄。AⅠ受仓大隶妾三人。AⅡ受司空仗城旦一人。BⅠ凡四人。BⅡ其一人□CⅠ一人[行]CⅡ”[3]304。此简记载启陵乡接收了大隶妾、仗城旦。

第二，迁陵县一些重要生产部门依赖徒隶劳作。首先，田官接收徒隶进行劳作。8-16 简载： “廿九年尽Ⅰ岁田官徒薄（簿） Ⅱ廷。Ⅲ”[3]31。田官为田啬夫所治之官，为县级机构的官员。8-16 简说明田官有专门的簿册记录所接收的徒隶。田官一次性接收的人数是不确定的，有时多，有时少。8-1566 简（正、背） 载： “卅年六月丁亥朔甲辰，田官守敬敢言之：疏书日食牍北（背）上。Ⅰ敢言之。Ⅱ城旦、鬼薪十八人。AⅠ小城旦十人。AⅡ舂廿二人。AⅢ小舂三人。BⅠ隶妾居赀三人。BⅡ戊申，水下五刻，佐壬以来。/尚手。逐手。”[3]362此简是徒隶一日之食的记录，可以清楚知道共有徒隶56 人。8-145 简记载接收隶妾24 人、小城旦6 人、小舂3 人；8-162 简记载接收小城旦8 人；8-179 简记载接收仓隶妾2 人；8-239 简记载接收小舂3 人；8-444 简记载接收小隶妾6 人；8-663 简记载接收仓隶臣妾计27 人。其次，畜官接收徒隶进行劳作。8-199+8-688+8-1017+9-1895背简载： “卅年十二月乙卯，畜□□□作徒薄（簿）。AⅠ受司空居貲□□。AⅡ受仓隶妾三人，AⅢ小隶臣一人。BⅠ凡六人。BⅡ[一人]牧马武陵：獲。BⅢ一人牧牛：敬。CⅠ一人牧羊：□。CⅡ……一人取菅：宛。DⅡ”[4]389。简文中畜官为迁陵县下辖官署的掌畜之官。徒隶有牧马的，有牧牛的，有牧羊的，有收割饲料的。除了放牧外，徒隶也修缮廊房。9-1732 简载： “畜官徒□Ⅰ缮廡：谢、□、[媛]Ⅱ敢言之：上。敢言Ⅲ ”[4]354。再次，库接收徒隶进行劳作。8-686+8-973 简载： “廿九年八月乙酉，库守悍作徒薄（薄）：受司空城旦四人、丈城旦一人、舂五人、受仓隶臣一人。·凡十一人。AⅠ城旦二人缮甲□□。AⅡ城旦一人治输□□。AⅢ城旦一人约车：登。AⅣ丈城旦一人约车：缶。BⅠ隶臣一人门：负剧。BⅡ舂三人级：姱、□、娃。BⅢ廿廿年上之C”[3]203。简文中的库接收徒隶11 人，他们有的修缮铠甲，有的准备车辆，有的修治门。8-1069+8-1434+8-1520 简中记载了库接收徒隶15人，其中12 人制车、1 人织造、2 人捕鸟。最后，少内接收徒隶进行劳作。9-1099 简载： “二月乙丑，少内作徒薄（簿）。AⅠ受司空城旦二人、鬼薪一人，仓隶妾二人。·凡五人。AⅡ其三人求羽：吉、胃、温。AⅢ二BⅠ卅BⅡ”[4]257。简文中的少内接收了徒隶5 人，其中捕鸟的有3 人。8-2034 简记载少内从司空接收了一些刑徒，其中捕鸟的有5 人，从事手工业的1 人。从田官到畜官，再到库、少内，迁陵县徒隶劳作涉及到了农业、畜牧业、手工业等领域。这也说明迁陵县各机构对徒隶劳作有着特定需求。

第三，徒隶从事着大量的繁重与繁杂的劳作。根据8-145 简，徒隶有的要去开辟、修治通往沅陵的道路，有的要做伙夫，有的要采集 “芭茅” ，有的要去守船，有的要去守备，有的要去酉阳送公文，有的要做盛饭或衣物的竹器，有的要做坐卧铺垫的席子，有的要搓麻绳，有的要做砖坯，有的要去围猎，有的要为祭祀服务，有的要去种植树木，有的要陪吏去上计。8-162 简记载了徒隶的劳作内容：有的去运输粮食，有的去收取制做弓的牛角，有的去砍伐竹子。8-207 简记载的刑徒跟随官员去捕捉猿猴，并且此次捕捉活动声势比较大。简载： “□佐居將徒捕爰Ⅰ□二、黑爰一Ⅱ百五十人。·皆食巴葵。Ⅲ”[3]113。8-244 简记载的徒隶有的守门，有的为井做栏杆，有的修缮馆舍，有的做盛土的竹筐。8-444 简记载的徒隶还饲养鹅。8-569 简记载的徒隶修缮官府。8-736 简记载的徒隶要为官吏做饭食。8-1531简记载的徒隶有的要纺织，有的采集做履的苴草，有的随着上报功劳的官吏去做事。8-2008 简记载的徒隶有的要修治船只，有的要运送箭壶与弓。9-1731 简记载的13 个徒隶要运送食物。9-1781+9-2298 简记载的徒隶有的去充当稟人，有的给芋头除草。8-2144+8-2146+9-1803 简记载的徒隶有的跟随官吏去郡守府做事，有的从事手工业，有的削用于写字的木片。

纵上所述，秦朝迁陵县位于今湖南湘西地区，隶属于当时的洞庭郡，恶劣的自然环境与落后的生产条件加大了对迁陵县进行治理的难度。根据对里耶秦简牍中相关简文的综合分析，我们可以发现，迁陵县充分考虑了当地各方面的条件，因地制宜地进行治理，其治理手段与方法具有鲜明的针对性与实用性。酉水流经迁陵县，并与沅水、洞庭湖、长江等相联系，迁陵县据此构建了一个区域广大的水路交通网，迁陵县的人员、物资主要通过水路实现与外界的交流。迁陵县的行政事务比较繁杂，但轻重、缓急处置得当，其中管控物资钱财是迁陵县官府的管理重心，因而，仓、库、少内成了最重要的机构。迁陵县在理顺仓、库、少内等机构关系的基础上完善制度，使物资钱财的保管、出入、使用处于有序状态中，确保了当地社会经济与生活的正常运行。徒隶是迁陵县生产劳动的主力军，遭受了繁重的剥削，这样做一方面可以节省大量的行政成本，另一方面也推动了当地的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