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的发展、主张与反思
2021-01-17刘晓艺
刘晓艺
(山东农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泰安 271018)
女权主义运动又称女性主义运动,是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特有的时代产物。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是以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为依托,与女权主义进行时代化“联姻”而产生的一支理论流派。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历经前中后期三个阶段,对父权制和资本主义展开深刻批判,以此寻求两性平等和女性解放之路。尽管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在发展过程中囿于时代的局限,存在理论上的缺陷和不足,但“这些成果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更具有现实性和针对性,可以为我们认识资本主义经济社会最新发展状况及推进中国马克思主义的最新发展提供崭新的理论视角”。[1](P9)
一、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的发展历程
(一)女权主义运动的发展历程
女权主义最早起源于欧洲,是资本主义社会中女性为争取两性平等、自身权利和社会地位进行的社会运动。第一次女权主义运动主要集中在19世纪中叶到20世纪20年代末。这一时期,人们思想开始觉醒,广大女性加入到社会生产活动中,为维护自身权益而战。她们将斗争的矛头直指资产阶级国家法律,要求与男性享有平等的受教育权、就业权、参政权等一系列政治法律权利。这次女权主义运动中,女性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争取到财产权、财产继承权以及接受高等教育的权利。同时,资产阶级国家的社会主义运动的蓬勃发展,也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女权主义运动的蓬勃发展。
第二次女权运动兴起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资本主义社会矛盾尖锐,社会危机频发,人们思想活跃,加之反资本主义运动的出现使女权主义运动迎来了第二次高潮。20世纪60年代发表的《告左派妇女书》预示着女权运动进入第二次高潮。如果说第一次女权运动是妇女为争取普选权等政治法律权利而斗争,那么第二次女权运动的斗争则是全方面的,涉及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领域。女性们意识到要摆脱受压迫的境遇就要消解男权社会中的体制和观念,她们主张在修改法律的基础上进行社会变革以此来解放妇女。
第三次女权主义运动出现于20世纪八九十年代。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和后现代主义影响,女权主义运动者改变了以往激烈的社会运动,开始用文化视角审视整个西方社会,旨在为女性争取更多的生存空间。她们斗争的方向开始由社会变革和政治权利向学术和文化的研究转变,从哲学角度探究两性不平等的根源,将女权主义的思想和研究方法纳入哲学的理论范畴,强调女性社会话语体系的多元化,以求用开放、尊重差异的态度对待女性。
(二)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的发展历程
第二次女权主义运动高潮时期,由于资本主义社会发生巨变,更多的女性参与到社会生产中来,并开始思考自身的价值和意义。并且,同时期的自由主义和激进女权主义理论空泛、片面且偏激,实践效果不显著,难以在社会制度和经济层面对女性问题作出理论上的合理解释。而马克思恩格斯理论在世界范围广为关注,于是,“主要集中于马克思主义和女权主义之间的相互作用,追问两者结合的辩证法”[2](P1)的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思想流派由此产生。
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在考察妇女受压迫根源和妇女解放途径问题时主要借鉴了马克思主义中的唯物史观、阶级理论、异化理论、经济理论、劳动理论及人的本质理论”,[3]主要分为早期、中期和后期三个阶段。早期,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以马克思主义经济和劳动理论为基点,以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为理论起点,以家务劳动为关注焦点,认为无需支付的家务劳动报酬是女性受压迫的根源。中期,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汲取了恩格斯父权制阶级分析论,在吸收激进女权主义和社会主义女权主义某些思想的基础上,提出父权制和资本主义制度的相互勾结是造成女性受压迫的根源所在,劳动异化加剧了性别异化。后期,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在吸收后现代主义某些内容的基础上,以批判马克思主义中的“性别盲”为主,认为男人是女性受压迫的根源所在,误读了马克思主义关于阶级的分析,过分夸大女性的地位和作用;加之受后现代主义的影响,过分地执著于对问题的解构而非对理论深层的挖掘建构,致使其在后续发展中呈现出空间理论边缘化的趋势并逐步走向衰弱。
二、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的理论主张
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前期、中期和后期的思想主张有着各自的哲学依据、理论观点,但从整体上看,其理论主张都是用马克思主义观点为逻辑架构,结合时代条件来阐述女性问题。
(一)父权制和资本主义是妇女受压迫的罪魁祸首
在分析父权制和资本主义是女性受压迫的罪魁祸首时历经了资本主义和父权制从相遇到联合的过程。二者相遇则为“二元制”又称“双重体系理论”,认为父权制是区别于资本主义之外自成一体的独立制度,两者是相互独立、毫无关联的制度体系,以海迪·哈特曼和朱丽叶·米切尔为代表。海迪·哈特曼认为,父权制是人们之间的一种社会物质关系,是区别于社会生产关系独立存在的。父权制是一种等级制,通过男权社会的等级关系起到支配女性的目的。要想摆脱这种支配,广大女性必须联合起来反对父权制和资本主义这种社会制度体系。朱丽叶·米切尔认为,父权制主要存在于人们的精神领域,独立于生产关系之外,造成女性受压迫的机制除了传统马克思主义中的经济机制外,还有生产、生育、性和儿童的社会化机制,这四者联合加重了女性受压迫的境遇。父权制与经济联合从而进一步导致女性地位低下。要实现女性自由则必须对四种联合机制进行整体变革。
资本主义和父权制的联合则为“一元制”,认为父权制和资本主义是造成女性不平等的根源所在,二者的本质一致,资本主义实质上是父权制的表现。以艾里斯·扬为代表,其在弥补马克思主义“性别盲”的基础上提出资本主义社会“性别分工”的理论。她反对将两者区分开来,认为资本主义和父权制的联合是女性受压迫的根源所在。于是,提出“‘性别分工’是基于性的基础上对男性和女性进行不同的社会任务的分配,分配给女性的首要职责是家务劳动和养育子女等任务,而分配给男性的首要职责是从事政治、经济等社会性的工作”。[4](P157)
由此可见,不论是资本主义和父权制的相遇还是联合,其根本都是对男女性别不平等、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劳动异化以至女性劳动异化的批判,最终的目的是使女性在饱受压迫的资本主义社会中赢得社会话语权,使女性劳动不再被边缘化,让广大女性敢于向男权社会中的性别歧视说“不”。
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认为,资本主义和父权制是女性受压迫的罪归祸首。要厘清其根源所在,则需从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关于女性问题的探究为切入点。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诸多著作中都涉及到女性问题,如“拿妇女当作共同淫乐的牺牲品和婢女来对待,这表现了人在对待自身方面的无限退化”,“在某些部门中,少女和妇女也整夜与男工一道做工”,“在现代工场手工业中,女工或未成熟工人的身体还被丧尽天良地置于有毒物质等等的侵害之下”,等等,[5](P119);[6](P286,506)这些都表达了马克思和恩格斯对资本主义社会压迫女性的愤恨与批判。恩格斯认为,女性受压迫问题不是与生俱来的永恒问题,而是一种历史的和社会发展的问题,“历史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结底是直接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7](P15)生产分为两种,一种是生活资料即衣食住行以及生活所需工具的生产,另一种是人类自身的生产。处于一定地区和历史时期的社会制度,受两种生产制约,“一方面受劳动的发展阶段的制约,另一方面受家庭的发展阶段的制约。……劳动越不发展,劳动产品的数量、从而社会的财富越受限制,社会制度就越在较大程度上受血族关系的支配”。[8](P2)在人类社会早期,为保障种族延续,将人类自身的生产繁衍放在主导地位,女性作为繁衍后代的关键处于支配地位。在资本主义社会,生产资料和生产工具的生产占据主导地位,占据生产资料和生产工具大部分的男性社会地位越居于女性之上,女性则由之前社会的支配者转变为受压迫者。
马克思指出,“在历史上出现的最初的阶级对立,是同个体婚制下的夫妻间的对抗的发展同时发生的。”[8](P62)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性别压迫伴随着阶级压迫产生,个体婚制作为最初的阶级压迫形式,在一夫一妻的家庭中体现的更为明显。男性在家庭中凭借着在物质资料生产中的支配地位,通过不平等的劳动分工,对妻子实施奴役,使女性的家务劳动由社会所有转变为丈夫的私人占有。因此,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者认为,女性受压迫问题是时代演变的结果,女性受压迫的根源是父权制和资产阶级相互作用的结果。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主导下,生产资料绝大部分的占有者不断剥削压迫工人的剩余价值,导致整个社会内部矛盾不断激化,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男性与女性之间的斗争更加激烈。劳动异化致使女性也被异化为生产工具,成为男权社会附庸产物。
(二)妇女在资本主义社会饱受压迫的境遇并未改变
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生产力极大提高,女性看似从繁重的家务劳动中解放出来走向劳动岗位,但女性受压迫的境遇仍未从根源改变。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者认为,造成这一现状的原因是:第一,在资本主义社会,受家庭生计等主观原因和资本主义生产需大量劳动力等客观因素影响,广大妇女开始走进工厂进行工业生产。女性的社会化生产活动暂时摆脱了家庭的束缚,获得经济独立并取得了一定的社会地位,但仍处于被资本剥削的境遇。女性的体力和精力与男性的差距导致男女工人分配不均,女性工人的工资更低于劳动力价值本身,女性不仅饱受资本的剥削还受男性的压迫。第二,资本主义社会的家庭中仍残留着封建社会的气息,主要体现为性别等级和家庭分工的不平等。生产力的发展、科技的进步使女性看似摆脱了家务劳动的束缚,但实质上仍然是家庭中剩余价值的创造者,忍受着来自男性的性别压迫和家庭的不平等分工,即使是职业女性也难逃来自家庭中剥削压迫的厄运。
在资本逻辑主导的生产方式下,工人的劳动被异化为与工人敌对的异己力量。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者吸收了这一观点,认为这种异化劳动在新的阶段有了新的表现形式,即性别异化。她们认为,造成性别异化的原因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由于资本主义社会中的阶级压迫。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者将马克思阶级对立思想延伸至两性之间,认为在阶级中可划分为男性阶级和女性阶级。在母系社会中,由于繁衍后代的需要,女性阶级处于统治地位,但随着母系社会的瓦解和生产力的提高,女性阶级的繁衍能力被弱化,男性阶级开始替代女性阶级占据支配地位,导致女性的劳动随之被边缘化。二是由于资本主义私有制。私有制不仅是阶级对立的根源,同样也是性别异化的根源。资本主义社会生产资料的私有使占据社会绝大部分生产资料的个人和阶级充当着剥削者的角色。同样,在父权制统治下的单个家庭中,男性由于占据着社会和家庭绝大部分的生产资料,成为两性中的剥削者,在家庭中享有绝对的权威,女性和女性劳动被边缘化为男性的附属品和私人劳动。
因此,要使女性摆脱压迫,就要从根本上消除阶级对立和资本主义私有制,使女性获得社会地位、享有社会话语权的同时,从家务、生养后代等劳动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实现真正的解放。
三、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的时代反思
(一)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的理论局限
与时代语境下其他流派的女权主义思想相比,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具有较强的理论性,但仍然具有时代的局限性。第一,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者只关注女性解放,没有意识到全人类的解放也意味着女性的解放。马克思主义学说是关于人类解放的学说,与女性解放学说是整体和部分的辩证关系。马克思主义将女性解放理论涵纳于无产阶级推翻资产阶级的阶级革命中甚至涵纳于整个人类解放的事业中。第二,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误读了马克思主义的阶级理论,过分强调两性差异。她们将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的阶级问题简化为社会性别分工问题,混淆了性别斗争和阶级斗争的主次关系,认为男性对女性的压迫高于剥削阶级对被剥削阶级的压迫,从而忽视种族压迫等其他压迫的问题。第三,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的理论脱离实际,具有浓厚的乌托邦色彩。任何一种理论或学说都是社会的、历史的,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脱离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来思考问题,将女性单独地从社会中独立出来形成一个阶级进行论述,并未从资本主义生产和再生产辩证运动中寻找女性解放的途径,脱离了社会化物质生产的历史。甚至有些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者嘲笑马克思主义是“性别盲”,只看到马克思主义对女性问题的宏观探讨,忽略了唯物主义和辩证法的方法论基础,没有真正深入到女性运动的内部。加之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者的某些理论没有现实的实践基础作为支撑,这些注定只是一种理论上的乌托邦。
(二)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的现实意义
第一,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理论适应时代的发展,将阶级压迫和女性压迫相结合,丰富了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类解放的学说。她们将女性受压迫问题的分析由社会宏观的角度转移到家庭微观角度,提出父权制和资本主义是当代女性受压迫的根源所在,为批判资本主义社会提供了崭新的视角,也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西方民主制度的发展。第二,促进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传播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者吸收了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的经济、阶级等问题,虽其中有些论述过于极端且不切实际,但客观上扩大了马克思主义理论在当代社会思潮中的影响力。第三,对我国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的发展提供了借鉴意义。在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之际,以陈独秀、李大钊为代表的早期马克思主义者,将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者的理论与中国妇女的现实问题相结合,形成了较为完整的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体系。
综上所述,西方社会的民主制度虽不能拘泥于性别领域的差异,但也要理解差异、承认差异。在尊重两性差异的基础上,消除性别歧视,使男女真正获得性别上的平等,这就需要借鉴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者的理论成就。这一理论流派虽有一定的历史局限性,但不可否认它在对女性争取解放、维护自身权益以及提升社会地位等方面做出了突出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