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性衰减与永恒轮回: 论《红楼梦》中的宁、荣两府的衰落模式
2021-01-16刘洋风
刘洋风
“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红楼梦》成书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关于《红楼梦》成书,学界有两种观点。一稿多改说认为,“《风月宝鉴》是后来《石头记》加工修改的基础,重新构思扩大为《石头记》”[1]173。陈庆浩先生指出:“旧稿原只有一个三代一支的荣国府,增入了贾赦一支,又扩张到宁荣两府,改为四代,使我们看到新稿较旧稿规模扩大了。”[2]两书合并说则认为,“宁国府原是从‘一种风月笔墨,其淫秽污臭、荼毒笔墨、坏人子弟’的旧有之作,蜕改删纂而来。荣国府、宁国府故事,原是由两个并不相干的文著,经过增删、融会,合成在一起的”[3]。“两府的官阶、家风、择媳标准、行文用词均有重大差别”,“宁国府、贾赦府并非后加,而是原来所固有的”,“《红楼梦》是由《石头记》和《风月宝鉴》二书合成的”。[4]无论是一稿多改说还是两书合并说,都关注到宁、荣两府的异质性。不过,鲜有评论者探讨宁荣两府的异质性决定了两府衰落模式的差异,笔者不揣浅陋,就此进行探讨。
一、线性衰减:宁国府的伦理悲剧
宁国府的君子之泽,要从宁国公贾演说起。他和荣国公贾源以军功起家,在国朝定鼎时得到爵位。贾演奋斗的艰辛可以从焦大的故事中窥见一二。作为开创新朝的功臣,贾演具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大视野,具有肝脑涂地的决心和毅力,具备强健的体魄以及相当好的运气,他出生入死、征战沙场并最终立下授予爵位的军功。贾家祠堂里先皇御笔的匾额和对联肯定了宁、荣二祖辅佐君王、造福黎庶的功绩。宁、荣两公披蟒腰玉,封妻荫子,庇护家族,实现了儒家治国、平天下的最高理想。他们留给后人的君子之泽有物质载体,如世袭的爵位、财富和土地;更有精神载体,如皇家的天恩、诗礼传家的家风、百姓的感念等。在宝玉的梦中,宁荣二公之灵宛如人格化的家族守护神,他们既有希望家族长久绵延的私心,也有“运终数尽,不可挽回”的先知先觉。中秋前夕贾府祠堂里的那声叹息,大概也是失望后离去的宁荣二公之灵发出的吧。
宁国府第二代是贾演长子贾代化。赖嬷嬷回忆中提到贾代化管教儿子:“还有东府里你珍哥儿的爷爷,那才是火上浇油的性子,说声恼了,什么儿子,竟是审贼!”[5]429可见贾代化雷厉风行,治家甚严。代化死后,儿子贾敬能顺利袭爵,与贾代化为官谨慎、家风尚好、私德无亏不无关联。
宁国府的第三代贾敬,是宁国府乃至整个贾家衰落的起点。《好事终》唱道:“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5]56箕裘颓堕,祖先事业无人继承,乃是大罪过。中进士、袭爵位的贾敬,作为贾府的一族之长,担负着报君恩、正家风、教儿女的重任,但他在壮年之际,一心好道,不问世事。关于贾敬修道的原因,历来有许多解释和猜测。单从家族衰败的整体环节考量,贾敬的“敬”是诗礼传家的关键,更是儒家伦理的核心概念。“敬”作为处世原则,“要求的是内心的真诚、专一、谨慎与笃实,以及颜色与行为举止的温润、齐整、得体与庄严”[6]。“朱熹将‘敬’在日常生活和道德修养过程中的意义提升到了极其重要的地位,强调‘敬字工夫,乃圣门第一义,彻头彻尾,不可顷刻间断’。”[7]“敬”是将礼内化的重要基础,如果没有内在之敬,礼就会成为纯粹的外在表演,必将丧失生命力。“箕裘颓堕皆从敬”揭示了贾敬的失敬是整个贾府礼崩乐坏的起点。
在贾府年终祭祖时,贾敬虽然作为主祭出现,完成了祭酒、行礼等仪式,不过这完全是形式,“于后十七日祖祀已完,他便仍出城去修养。便这几日在家内,亦是静室默处,一概无听无闻。”[5]505贾敬抛弃功名、金银、娇妻、儿孙,一心一意追求神仙生涯,看似比《好了歌》中知而不行的世人要强,但就其内心来说,他的“自为早晚就要飞升”不过是现世贪婪和恐惧的延展。他的修道,既出于贪婪,渴望肉身不灭之永生;又出于恐惧,逃避现实生活,逃避诡谲的政治波浪,逃避身为族长的重担,逃避死亡。这使他成为家族传承中物欲膨胀和精神软弱的最初一环。
贾敬的长子贾珍失去了父亲管束,“那肯读书,只是一味高乐不已,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5]18。虽然家中姬妾甚多,但他仍不满足,荒淫无度。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他与儿媳秦可卿有伦乱之实,与妻妹尤二姐、尤三姐关系暧昧。他和贾蓉父子聚麀,与贾琏二马同槽,荤素不忌,完全不受道德约束。他做家长的宁国府,“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5]629。但是从家族延续的角度来说,他依然维系了礼的外在功能。贾珍精明能干,对外人情应酬,对内料理贾府和族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能妥帖周到。造大观园时,贾敬没有出面,贾政不惯于俗务,贾赦只在家高卧,“点人丁,开册籍,监工等事”都是由贾珍和赖大统筹张罗的。贾珍在贾敬、贾母、贾赦、贾政面前礼数周全,对待贫寒族人、租户和下人尚能有所体恤。他在秦可卿丧礼上如丧考妣,也颇见几分真情。“宗法关系下的贾珍内心努力约束自己要成为道德的承担者,可行为上不时简单背叛。这种背叛之所以是简单线性的,因为我们找不到贾珍内心的观念支撑。”[8]如果说贾珍继承了父亲贪婪的一面,惜春则继承了父亲逃避的一面:她对入画的舍弃,象征了她对宁国府的割舍;她日后的青灯古佛生活则昭示了对世俗责任的彻底逃避。
宁国府的第五代,贾珍的独子贾蓉的最大特质是精神的彻底空洞。有论者觉得他“除了淫乱之外,几乎看不出他有什么性格”[9]。这与贾珍对贾蓉的践踏式教育方法有关,贾珍自己道德堕落,有通奸乱伦之行,对贾蓉的管教多出于情绪的发泄。贾蓉虽然出场多次,但他的喜怒哀乐大多是表演性的。他善于揣摩人心,帮助王熙凤捉弄贾瑞,百般怂恿贾琏偷娶尤二姐,这里有私心,更有操控人心的隐秘快乐。他听到二尤到来,和贾珍相视一笑;他自扇耳光,答应王熙凤劝尤二姐另嫁;他看透了长辈的虚伪和无耻并进行相应表演,很难想象他心中还有对天命或者家族等神圣事物的敬畏。与贾珍相比,贾蓉是一个更彻底的虚无主义者,完全沉沦于对欲望的追逐,这并非偶然。关于他是日后贩卖巧姐的狠舅奸兄之奸兄之猜测,从人物性格和家族叙事的角度来看还是有可能的。贾珍还有呈现礼的空壳的姿态,而贾蓉一旦做主,连这种外在姿态也会舍弃。
从贾演、贾代化、贾敬到贾珍、贾蓉,宁国府五代人,物欲不断膨胀,精神日益空虚,子孙坐享其成,放肆挥霍,政治上无功于国,经济上坐吃山空,道德上荒淫无耻。第五代贾蓉,生理上未有子嗣,精神上彻底空虚。子孙的才能与道德一代不如一代,直线下降,形成了线性衰减模式。最终,子孙既耗尽了祖先留下的物质财富,也耗尽了祖先留下的包括家族声誉、皇恩等在内的精神性财富。
二、永恒轮回:荣国府的生命悲剧
荣国府的第一代荣国公贾源与兄长宁国公贾演一起,以军功起家,不过贾源对“自幼酷喜读书”的次孙贾政极其疼爱,体现了他对读书的推崇和对家族的长远规划。林如海盛赞贾政“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遗风”[5]24,可以遥想贾源大约是喜爱诗书的儒将。武勋之家子孙增多而爵位有限,但太平年代文官的仕途较武官宽广。因此,贾源不仅对贾政读书欣赏,而且要求子孙读书,故贾琏小厮兴儿介绍贾家时说:“我们家从祖宗直到二爷,谁不是寒窗十载。”[5]625第二回中“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语旁,甲戌特地侧批曰“两句写出荣府”[5]18。与宁国府相比,荣国府才是真正的“翰墨诗书之族”。
荣国府第二代是贾代善。他幼时有一个替身道士,就是第二十九回出现的张道士。他之所以需要替身,可能是源于当时勋贵之家的风气[10],也可能是他和妙玉一样,幼时身体不大好,需要找替身化解。据张道士回忆,贾代善的长相气质与宝玉较为接近,“我看见哥儿的这个形容身段,言谈举动,怎么就同当日国公爷一个稿子!”[5]295以此来看,贾代善的气质同样是偏儒雅型。在赖嬷嬷的回忆中,贾代善管儿子也是极为严格的:“当日老爷小时挨你爷爷的打,谁没看见的。老爷小时,何曾像你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了。还有那大老爷,虽然淘气,也没像你这扎窝子的样儿,也是天天打。”[5]429贾代善不算长寿,“当日国公爷的模样儿,爷们一辈的不用说,自然没赶上,大约连大老爷、二老爷也记不清楚了”[5]295。贾代善死后长子顺利袭爵,次子蒙恩授职,可见于国有功,圣眷尚隆。
荣国府第三代是长子贾赦和次子贾政。贾赦在荣国府的地位颇为微妙,明明是袭爵的长子,却不住在象征权力中枢的正院,而是别居一侧。周汝昌先生提出贾赦乃过继之子的假设,也有研究者认为贾赦乃庶长子。[11]不管何种情形,就精神谱系来说,贾赦一脉不属于荣国府。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对诗书传家不以为然:“想来咱们这样人家,原不比那起寒酸,定要‘雪窗萤火’,一日蟾宫折桂方得扬眉吐气。咱们的子弟都原该读些书,不过比别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的。何必多费了工夫,反弄出书呆子来?”[5]716贾赦出场次数有限,他爱权、爱财、爱色,是自私庸俗之人。《好了歌注》中那句“因嫌纱帽小,致使枷杠”,甲戌侧批为“贾赦、雨村一干人”[5]12,可见贾赦明面上“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里和小老婆喝酒”[5]436,暗地里没少钻营谋权。石呆子事件中,他支持贾雨村将石呆子弄得家破人亡,生死不知;鸳鸯事件中,他既好色,也有觊觎贾母财富之心;他将迎春嫁给孙绍祖,是为了五千两银子,也有可能是他与孙权钱交易失败后的某种补偿。他的儿子贾琏“不喜读书,于世路上好机变”[5]22。贾琏在女色方面从无强迫,在石呆子事件中,对父亲和贾雨村仗势欺人强取豪夺的行为不以为然,体现了其仁的一面。他的女儿迎春绰号是“二木头”,习惯于逆来顺受,继承了父亲性格中庸俗的一面,没有多少精神上的需求。
贾代善的次子贾政一脉是荣国府谱系的传人,继承了翰墨诗书之族的气质,有着或隐或显的诗书基因。贾政酷爱读书,不过未能从科举晋身,依然蒙祖荫,可见其科举才能一般。他有克承祖业之心,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贾政是第三代中最守礼之人,从内心到形式都尽可能按礼行事。金钏儿死后,他大怒:“我家从无这样事情。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以待下人。”[5]326他为人臣可谓忠,为人子可谓孝,管教儿女也算尽责,只可惜“素性潇洒,不以俗务为要,每公暇之时,不过看书着棋而已”[5]45。可见,贾政之克承祖业之心,是基于责任,而非天性和热爱。他游大观园见潇湘馆渴望月夜读书,见稻花村有归农之意,外任回京后,“一应大小事务,一概益发付于度外。只是看书,闷了便与清客们下棋、吃酒,或日间在里面母子、夫妻,共叙天伦庭闱之乐”[5]665。贾政性格中存在“举业八股”与“怡情悦性”,“严父”与“慈父”的矛盾。[12]贾政的归隐之心,并不仅仅是仕途不顺后的出世之叹,而是内心深处非功利、超世俗的体现,这与他的世俗责任形成了矛盾。
贾政的大儿子贾珠十四岁进学,本可以科举出仕,可惜“不到二十岁,一病死了”[5]。贾珠的死,有可能是因为他与父亲一样,徘徊在责任和天性、现实和理想之间,最终难以负荷。贾珠死后,衔玉而生的宝玉便成了贾府寄予厚望的继承人。但宝玉秉正邪两气而生,“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5]20。宝玉的“情痴”“意淫”历来虽然存在着不同的解读,但大体来说,都肯定宝玉追求本真的自然之境。他对美欣赏、怜惜并尊重。他对科举仕途极其反感,鄙夷禄蠹国贼之流,不愿“委身于经济之道”。荣国府一支中家庭束缚和个人天性、体制礼法与艺术自由的对立在宝玉身上被放大和强化了。贾政“近见宝玉虽不读书,竟颇能解此,细评起来,也还不算十分玷辱了祖宗。就思及祖宗们,各各亦皆如此。虽有深精举业的,也不曾发迹过一个。看来此亦贾门之数”[5]745。可见宝玉的才情正是肖祖的体现。宝玉的聪明灵秀,其实是艺术天分,而这种非功利、超世俗的艺术才能偏偏于家族危机无用。贾政的庶子贾环,则“人物委琐,举止荒疏”[5],才能与人品都不及兄长,读书稍进后“其脾味亦不好务正,也与宝玉一样。故每常也好看些诗词,专好奇诡仙鬼一格”[5]716。贾政的两个女儿元春和探春承担了家族责任,但也不乏精神痛苦。
荣国府的第五代男性是贾珠之子贾兰,从李纨的判词“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来看,贾兰的道路极有可能与父亲贾珠相似,科举出仕光宗耀祖,却英年早逝。
荣府的子孙致力于平衡家族与个人、礼法与自由的矛盾,要么压抑和放弃自己的天性勉力克承祖业,要么追求更本真的自我,不容于世,无功于国。这种对立平衡使得荣府的衰落呈现出轮回模式。这种轮回不仅体现在家庭成员的个人选择上,也体现在家族父子传承中。这种轮回根源于社会、家族与个体的矛盾,这种矛盾是永恒的。这是生命的悲剧,是个体在物质与精神、家族与自我、世俗与本真之间的选择之痛。荣国府的衰落模式则是在宁国府的衰落模式的基础上对家族和个体命运进行更深层次的反思和追问,体现了作者在天恩祖德和个体自我之间进行选择的矛盾和纠结。
三、衰落模式背后
作者描述宁、荣两府的两种不同的衰落模式并非偶然。《红楼梦》是作者在家族衰败后的反思。表面上看,宁国府线性衰落模式的根由在于欲望膨胀,丧失了内心之仁。按常理,只要祖先积德,儿孙惜福,加强儒家伦理教育,奉行理学的“克己复礼”和“存天理,灭人欲”,就可以避免这种悲剧。然而,曹雪芹生活的时代,理学虽然依然是官方意识形态,但流弊日益显露,“重视道义原则,相对忽视人的情感和物质欲望,产生抑制人性的弊端;以内圣修养为重,相对忽视物质利益和社会实践;强调天理至上,相对忽视事功修为,致使‘虚意多,实力少’;等等”[13]。理学发展到后期,两种负面影响日益凸显。一种倾向是理学的约束日益虚伪,恰如尤氏所言:“我们家下大小的人,只会讲外面见的虚礼、假体面,究竟作出来的事,都勾使的了。”[5]707另一种倾向是在灭人欲的同时也扭曲了自己的人性,正如贾敬,最为彻底地摈弃世俗欲望,但给整个家族带来了灾难性影响。否定人生命的本能欲求,会造成生命本体的空洞,带来礼的异化,这正是理学的危机。日益僵化的理学拯救不了宁国府。
荣国府永恒轮回模式的根源在于人和社会的冲突,这种冲突根源于儒家对秩序的推崇和个人对自我的追求之间的矛盾。这种冲突最集中地体现在小说主人公宝玉身上。宝玉形象中蕴含的道家、魏晋玄学思想、禅宗以及“与晚明以来以强调写真为特色的性灵文学思潮关联”[14],学界已有不少研究。道家“有种种的自我防卫机制,帮助个人舒解不安,克服挫折”[15]145。魏晋时期,政权频繁更替,儒家的独专地位被打破,“崇尚自由的人格与情性的回归,又致力于追求自然之道”[16]。明代,随着资本主义萌芽的发展,哲学领域掀起了思想启蒙、个性解放的热潮。[17]这些思想都指向了生命的价值自觉、个人的终极关怀以及艺术创作的审美领域。这并不是说作者就一定反封建,“曹雪芹可能没有想到今人所谓的体制的问题,他只是从人的命运着眼来看,看到这一批人在社会中的悲喜剧处境”[14]。作者从自己以及身边人的经历看到了家族对人的工具性和功利性需求与人自身的才能天赋和价值取向的冲突。荣国府的冲突是永恒的,也是无解的。
从衰落模式来看,宁国府最后的结局应该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天恩祖德一并耗尽,子孙获罪流离失所。程高本中“珍大爷不但免了罪,仍袭了宁国三等世职”[18]1530的设计明显有悖于这一模式,也偏离了作者的本意。荣国府的最终结局,应该带有一定的轮回性。个体在天恩祖德和自我实现之间,在家族责任和非功利追求之间开始新的轮回和纠结。从判词和脂批来看,荣国府的第五代巧姐、贾兰都得以在家族败落后幸存。巧姐因母亲“偶因济刘氏”, “巧得遇恩人”,在乡村度过余生。贾兰身为“一盆茂兰”,纵使家族没落,日后也得以立身扬名,“今嫌紫蟒长”,使母亲李纨老年富贵。富贵后的贾兰必将开启一段新的轮回。程高本中世袭职位赐给贾政,宝玉与贾兰科举得中,宝钗腹中的孩子日后“兰桂齐芳,家道复初”,从家族发展的逻辑上来说是可能的。
这两种衰落模式也体现着作者对家族衰落复杂的情感。一方面,家族给予其爱和滋养。这种情感就如有研究指出的:“作者的主要感情还是以祖上为荣,不忘当年繁华,是惋惜,不是幸灾乐祸。”[19]另一方面家族也会束缚个体,压抑其精神天性。面对家族衰落,作者“愧则有余、悔则无益”[5]凡例1,体现了父兄要求之内化,这才有石头无才补天之恨。然而补天之后又能如何?补天是否自我价值为世所用的唯一方式?作者通过“立言”“使闺阁昭传”[5]凡例1,是作家的一种自觉的艺术选择,还是无奈的自我慰藉?作者的真事隐去、假语村言里有其处境的不得已,有其情感的纠结,有人生归处的迷惘和写作救赎的执着。这些深刻的思考和微妙的纠结使得宁荣两府的衰落模式与最终结局产生了明显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