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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杜莎之眼
--------论福克纳《献给艾米莉的玫瑰》中艾米莉的凝视*

2021-01-16梁宇笛吴相如

湖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1年3期
关键词:美杜莎父权制药剂师

梁宇笛 , 吴相如

(云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 云南 昆明 650500)

威廉·福克纳是享誉世界的美国现代小说家。他以独特的视角再现了南方淑女神话,成为女性主义批评家关注的对象。其短篇小说《献给艾米莉的玫瑰》,描写了以艾米莉为典型形象的美国南方妇女的悲惨命运,表现了福克纳对南方妇女的关怀。

自《献给艾米莉的玫瑰》出版以来,学者们从不同文学批评理论的角度,对其主题、时间顺序、叙事动机、标题的意义或语言等方面进行了详细的研究;也有从精神分析批评、社会历史批评、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等角度对其进行解读的。例如:杨艳认为,是父权制最终导致了艾米莉的悲剧[1]9;朱振武认为,福克纳把艾米莉描绘成一个“性格扭曲,生活中遭受许多挫折”的女人,原因在于她是男性话语的代表[2]34-40;江云琴从酷儿理论的角度发现,艾米莉突破了传统女性形象,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的杂糅凸显出她的性别身份的不稳定性[3]130;李荣睿从后现代女性主义的角度进行剖析,认为艾米莉作为美国旧南方男权体系里的他者,她杀死爱人并与其同床共枕的行为并不是女性的胜利,而是她受害至深的悲惨结局[4]183-185。

目前,关于贯穿整个故事的凝视的研究还不多见。本研究旨在通过文本细读,并结合凝视理论,着重分析故事中艾米莉的三次凝视,认为,她的凝视不单单表现出权力的压迫,更与性别和反抗有关。

一、对艾米莉凝视的分析

人们对美杜莎的传说耳熟能详,人头蛇身,头发遍布蛇头,外貌格外狰狞,凡是看过她的眼睛的人都会变成一尊石像。仇恨充斥了美杜莎的内心,她放纵自己,用最恶毒的方式报复别人。但是,在美杜莎恐怖的形象之下,有谁曾想过她这样做其实是在反抗现实带给她的不公和伤害。美杜莎用眼睛去报复,而艾米莉也用凝视去反抗现实和命运。

“凝视”与其他表示“看”的动作不同,虽然都有“看”的成分,但存在着差别。萨特的注视揭示了“我与他人”的存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永恒冲突而绝不是和谐共生的,主客体在“注视”的过程中既相互建构又相互转化[5]117-121。拉康认为,我们的视觉对于自我身份的形成具有决定性的作用。当观者立足于主体的位置来观察客体世界时,这种观看是“眼睛”。但是,当观看主体在看客体世界的时候,其实被观看的对象也会以他的方式对观看主体发出“看”的目光,这种来自客体世界的折返性目光就是凝视[6]42。在福柯看来,作为一种观看方式,凝视是目光的投射,是监视[7]233,是视觉的主体施加于客体的一种行为。凝视的背后是知识和权力的运作[8]197,它具有多重功能和生产性[9]181。

结合三者对凝视的解释,我们得以知道:“凝视”是指携带着权力运作和欲望纠结以及身份意识的观看方法,观者多是“看”的主体,也是权力的主体和欲望的主体,被观者多是“被看”的对象,也是权力的对象、可欲和所欲的对象。同时,凝视是“看”与“被看”的辩证法,看与被看的行为建构了主体与对象、主体与他者。但在多重目光的交织中,主体与客体的地位又面临着转化的可能。并且,正是因为“看”产生了主体与客体,所以,“凝视”是在“看”的行为过程中产生的复杂和多元的社会性、政治性关系。而在艾米莉的故事中,凝视无处不在,不仅有镇上的人们、政府人员或父亲将艾米莉当作“被看”的客体的凝视,而且也有艾米莉主动作为“看”的主体去凝视其他人。

(一)艾米莉的性别凝视

在父权制社会下,男性是“看”的主体,女性是“被看”的客体。但是,在艾米莉和荷默的关系中,艾米莉打破了传统的男性凝视,让女性充当了“看”的主体,“因为荷默自己谈到过他是无意于成家的人,他喜欢和男人来往,众所周知,他和年轻人在麋鹿俱乐部一起喝酒”[10]355。艾米莉一直紧紧“凝视”着荷默,希望能够和荷默结婚。即使镇上的人都反对,认为她不应该堕落到和一个拿日酬的北方佬在一起,但她仍然没有把目光转向其他男人。在荷默刚到镇上不久,人们就看到他和艾米莉一起驾着马车出游,更有人打听到艾米莉去珠宝店订购了一套刻有荷默名字的银质盥洗用具,还订购了包括男士睡衣在内的整套男士服装。在他们的关系中,艾米莉一直是主动积极的,颠覆与背叛了传统女性的身份,建构了自我的主体性,一改传统女性消极被动的局面。这一点在和新的参议员代表团见面中也可以看得出来:代表团来到艾米莉家中,见到她时,他们全部都站了起来,“当客人说明来意时,她那双凹陷在一脸隆起的肥肉之中,活像揉在一团生面中的两个小煤球似的眼睛不住地移动着,从这张脸到另一张脸”[10]350-351。即使如此,艾米莉也没有请他们坐下。在和别人的关系中,艾米莉成为“凝视”的主体。她用眼神和坚定的话语告诉代表团:“我在杰斐逊镇没有需要缴纳的税款。”[10]351。从这两个角度来看,艾米莉并非福克纳笔下所描写的“南方淑女”,她的女性躯体下,蕴藏着男性的占有欲。她渴望在两性之间树立女性的自主权,主动去打破父权制社会的常规。艾米莉这次主动扭转性别的凝视轻而易举地击败了代表团。但是他们仍然没有完全摆脱旧权力的影响,在一定程度上仍然尊重艾米莉的身份。

(二)艾米莉的权利凝视

艾米莉生活的南方,依旧保持着过去上流社会的习惯,而艾米莉的凝视代表了上流社会对下层社会的“看”。按照传统阶级层次划分,上流社会处于权力关系的支配地位,下层社会则处于从属地位。艾米莉家所居住的房子是这样的:“那是一幢坐落在当年一条最上品的街道上、曾是白色的四方形大木屋,还装点着有19世纪70年代风味的圆形穹顶、尖塔和涡形花纹的阳台,带着浓厚的明快风格”[10]349。

格里尔森家族的位置可以很好地证明艾米莉一家过去的社会地位。它位于一条最上品的街道上,这是贵族富人聚集的最佳地方。作为格里尔森家族的一员,艾米莉被传统的等级制度赋予了贵族的特权和主观的地位。她以凝视来控制下层社会的人,比如艾米莉去买毒药,她试图利用凝视作为权力的工具来约束和控制药剂师。起初,当她自己想买毒药时,她试图利用凝视来恐吓药剂师。她看着他:“一双黑眼睛盛气凌人,脸上的肌肉在鬓角和眼窝处绷得很紧,那副面部表情正如你想象中的灯塔守望人所应有的。”[10]354

当艾米丽凝视着药剂师时,她有很强的主体性意识,她是权力的主体,药剂师则别无选择,只能忍受她的注视,听从她的命令。她的眼神和表情让她看起来像一个权威的官员。艾米莉对药剂师的凝视实际上告诉药剂师:她是权力的主体,他应该按照她的命令去做。换句话说,她的眼睛变成了说话的眼睛,显示了贵族的傲慢、冷漠,以及对药剂师的蔑视。

作为凝视的主体,艾米莉对药剂师施加了许多精神上的折磨,而药剂师则不得不承受艾米莉凝视的压力。面对艾米莉傲慢的目光,药剂师非常害怕和紧张,他以一种恭敬的方式与艾米莉交谈,并非常礼貌地为她服务。药剂师礼貌的话语和对艾米莉的恐惧,证明了他在态度上仍然坚持传统的阶级等级制度,尊重旧贵族。虽然药剂师很有礼貌,但她是如此的傲慢,以至于她不允许他说完话,多次打断他。首先,当药剂师试图问她想要买哪种毒药时,她打断了他,说她想要买最好的毒药,并不在乎它是什么样的。其次,当药剂师试图拒绝她购买毒药的要求时,她也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来说完他的话,咄咄逼人地强调她只想要砒霜。艾米莉粗鲁的打断可以看作是她对药剂师声音的剥夺,正如福柯所说:“观众是咄咄逼人的,演员是观众凝视的受害者。”

当药剂师回望艾米莉时,她对药剂师的凝视变得更强烈。“她笔直地回看他,脸如同一面绷紧了的旗子”[10]354。在她看来,下层社会的人是没有权利像她看着他们那样看向她的,而药剂师对她的“看”是对她权威的巨大挑战。当药剂师问她打算用毒药做什么时,艾米莉“只是瞪着他,头向后仰了仰,以便与他目光相接,一直看到他把目光移开了,走进去拿砒霜并包好”[10]354。显然,艾米莉不愿意透露她的真正目的。她的目光是如此地傲慢逼人,药剂师终于做了她想让他做的事。

(三)艾米莉的反抗凝视

当权力运作时,往往会引起对象的反抗。“力量和阻力齐头并进”[11]118-133,即使在纪律的空间里,权力的双方也很可能相互反抗。艾米莉多年生活在父亲的“凝视”下,她对爱情和婚姻的渴望受到了父亲残酷的压迫。父亲去世时只留下了一栋旧房子。由于孤独和贫穷,艾米莉处于无望的境地,这激起了她的仇恨。她开始用对立的目光去反抗。她的第一次反抗凝视表现在对父亲去世的态度上。在父亲去世的第二天,镇上所有的妇女都去看望她。她们注意到,艾米莉根本不为父亲的死感到难过,“艾米莉小姐在家门口接待她们,衣着和平日一样,脸上没有一丝哀愁”[10]353。她没有对父亲的死流露出任何悲伤的情绪。一连三天,她不允许父亲的尸体被处理。这可以看作是她对父亲的报复,恨他剥夺了自己的幸福。虽然,在吊唁的人前,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但是当人们走后,艾米莉就静静地注视着父亲的尸体,眼中流露出憎恨与不甘。直到人们劝说无果,将要诉诸法律和武力时,“她垮了下来,于是人们很快地埋葬了她的父亲”[10]353。父亲生前对艾米莉的控制就是一种权力的凝视。她被父亲的凝视折磨了这么多年之后,肯定想要颠覆父权制所带来的压迫。因此,艾米莉面无表情地注视尸体,不肯安葬尸体的举动,被看作是她对父亲的报复,是对父亲的反抗凝视。艾米丽与父亲的对峙既表现了她对父亲的憎恨之情,又揭示了她对父权制和南方女性处境的不满。毕竟,这些旧的社会标准是旧权力关系和男性凝视的基础。

艾米莉的反抗凝视,不仅表现在她对父亲死亡的不恰当态度上,而且也反映在她对爱人的选择上。艾米莉很清楚:父亲把她的节操看作是家族的荣誉,毕生致力于把艾米莉管教成一位真正的南方淑女。父亲以他们家族的高贵社会地位为自豪。因此,他花了很多时间,按照传统的等级制度来管教艾米莉。将父亲下葬后,“她病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再见到她时,她的头发已经剪短”[10]353。为了表达自己对传统的不公平价值观和父亲剥夺她幸福的不满,艾米莉做了父亲无法忍受的事情----剪下长发,成为一个敢于挑战男性社会的战士。父亲生前控制着她的一切,衣着、发饰、抑或是言行举止。她剪了短头发,让自己看起来区别于其他“淑女”,让自己的行为像个男人,这不仅象征着她试图挑战父亲和南方传统文明的权威,也从侧面反映出她缺乏足够的自信。换句话说,她仍然认为男人比女人更强大。艾米莉试图以这种方式让她看起来像个男人,以此来获得足够的勇气。此外,她还与社会地位很低的荷默在一起,以此来抵制男性或他人的目光。

艾米莉和她的情人荷默选择在公共场合一同出现,“逢到礼拜天的下午我们就看到他和艾米莉小姐一齐驾着轻便马车出游了”[10]353。实际上,她是在公开挑战对女性不公平的南方淑女身份和父权制,她想让每个人都知道她的不满。老人们说她是“可怜的艾米莉”。可是,“她高高地抬着头----甚至当我们认为她已经没落了的时候也是如此,仿佛她比历来都更需要人们承认她作为最后一个格里尔森家族成员的尊严;仿佛她的尊严就需要同世俗的接触来重申她的无动于衷。”[10]354她的这些“反常”行为,使人们看艾米莉的目光带着怜悯和议论。虽然,福克纳并没有明确描写出艾米莉的反应如何,但是,可想而知,她选择用漠视来作为无声的反抗凝视。一方面,她对他人的目光、父权制和南方淑女受到束缚感到不满;另一方面,她的潜意识中仍然相信这些古老的价值观。当她反抗和漠视别人的目光时,她试图使自己看起来像一个男人,在自我意识上获得一种特殊的虚幻的社会地位。这也证明,在她潜意识中,仍然相信男人比女人更强大,她想从父权制中获得更多的勇气。

二、结 语

我们从艾米莉的凝视中可以发现:无论是她主动颠覆性别去凝视别人,还是她带有权力压迫或是反抗意味的凝视,都使得她一步步地偏离了温顺的南方淑女形象。《献给艾米莉的玫瑰》中,“父亲”作为南方父权制的典型形象,成功地控制了女儿的一生,剥夺了女儿选择生活的自由,迫使她成为家族、财产和荣誉的一部分,陷入与世隔绝的孤寂。表面上,这个故事讲述的是艾米莉悲剧的一生;实际上,艾米莉的悲剧代表了无力挣脱的女人们在男权社会中的悲剧宿命。我们甚至可以发现:艾米莉在父亲生前是一个优雅高贵的女人,在父亲去世后尤其是毒死荷默以后,却是个冷漠极端的“男人”。造成她如此的原因便是父权制。

在19世纪,女性主义迅速发展。艾米莉开始主动掌握话语权,努力摆脱旧制度带给她的压迫和束缚。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促使她争取着属于自己的女性权利。她的颠覆行为犹如美杜莎之眼,控诉着她的欲望和反抗。福克纳通过艾米莉的行为,淋漓尽致地传达着自己的女性主义意识。他用艾米莉悲剧批评社会及旧思想旧习俗对妇女的禁锢与压制,表达了对妇女的同情和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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