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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堂与赛珍珠交游考述
——以赛珍珠《水浒传》英译本为中心

2021-01-15陈智淦

菏泽学院学报 2021年6期
关键词:赛珍珠英译本林语堂

陈智淦

(厦门大学嘉庚学院英语语言文化学院,福建 漳州 363105)

赛珍珠与中国文学和中国作家关系密切。林语堂在海外成功出版《吾国与吾民》(1935年)、《生活的艺术》(1937年)等作品与赛珍珠密不可分,两人作为20世纪中美两国文化交流的重要使者,他们因这些作品在海外的成功出版而缔结了深厚的友谊。虽然林语堂后来与赛珍珠夫妇的关系走向破裂,但“林语堂、赛珍珠和华尔希组成绝佳的‘三人组’,他们的合作也是20世纪中美文化交往的一面镜子。”[1]

林语堂在《八十自叙》(1975年)第11章《论美国》中用3个段落风轻云淡地描绘他们之间20年交情的始末,特别提及赛珍珠翻译《水浒传》的独特方式,把她和不懂英语的林纾翻译英语小说的情形相提并论,“赛珍珠翻译《水浒传》时并不是看原著翻译成英语,而是请人大声读给她听,我佩服这种(边听边译的)译法。”[2]可见,《水浒传》英译本是林语堂与赛珍珠曲折关系绕不开的话题。然而,国内外学术界在论及林语堂和赛珍珠二者之间恩怨关系时,并未把赛珍珠《水浒传》英译本的出版列为二者交往的重要环节。因此,以赛珍珠《水浒传》英译本为史料线索,历时考察林语堂与赛珍珠的交游始末,这些交游细节能够推动林语堂研究和赛珍珠研究的开展,更有助于丰富中美文化和文学交流的研究视角。

一、林语堂三次评价赛珍珠《水浒传》英译本

1933年9月,赛珍珠(Pearl Buck)英译《水浒传》70回合全译本AllMenAreBrothers(《四海之内皆兄弟》)分别由纽约的约翰戴公司(又译庄台出版公司)及伦敦的梅休安出版社出版。根据赛珍珠于1933年所写的英译本导言(Introduction)中提到其英译过程中的合作者(co-worker)和老师(teacher)是Mr. M. H. Lung,即龙墨芗(Mo Hsiang Lung)。在该英译本出版后两年,即1935年11月9日,龙墨芗才在南京《中央日报》文学周刊第32期刊登《英译<水浒传>序》[3]。而身为读者的林语堂对赛珍珠的介绍和评介赛珍珠《水浒传》英译本要比龙墨芗更早。早在1933年9月1日,林语堂以“语”为笔名在《论语》第24期发表《白克夫人之伟大》一文介绍赛珍珠的小说《福地》(The Good Earth,现译《大地》),称作者是在美国的中国最有力的宣传者,赞赏她驳斥江亢虎等所谓“爱国志士”的论调,称赞她不仅是艺术高深的创作者,也是勇敢冷静的批评家,“白克夫人作《福地》以表白中国农民之血汗生活,书中主人翁王龙勤苦耐劳,流离失所……写来可歌可泣,生动感人。”[4]可见,林语堂高度认可赛珍珠在其小说《福地》描绘中国农夫的形象及其欣赏中华民族勤苦耐劳的民族精神,这是林语堂探讨中国国民性的开端,但此文并没有直接谈及赛珍珠《水浒传》英译本。1933年10月4日,赛珍珠应邀到上海为世界学社演讲《新爱国主义》,林语堂担任口译,这是他们二人首次见面。可以说,林语堂与赛珍珠结识与林语堂此后三次评论赛珍珠《水浒传》英译本存在一定关系。

(一)林语堂首次评价赛珍珠《水浒传》英译本

1934年1月4日,林语堂在《中国评论周报》(The China Critic)第7卷第1期的“小评论”(The Little Critic)专栏发表英文书评 “All Men Are Brothers”: An English Translation of “Shui Hu” by Pearl Buck一文,这是林语堂首次评论赛珍珠《水浒传》英译本。

林语堂在该评论中认为,提摩太·理查兹的英译本《西游记》、王际真的英译本《红楼梦》和其他译者的英译本《三国演义》并未让英语世界的读者读到一本真正的中国小说,也未能像中国小说家那样构想和呈现丰富、充实的生活变迁,“因为这些翻译家急于在一本长达400页的小说里讲述长篇史诗般的故事,唯有如此,西方读者才能忍受。现代人的急躁情绪潜伏在译者椅子后面的某个地方,或者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直接悬挂在他的桌子上,要求译者删减、省略,以使疲倦的上班族可以接受。这是一种致命的焦虑。”[5]而包括中国四大古典小说在内的小说却是史诗级别的,展示人间苦乐的壮丽场景,“这些译者(通过删减或省略)改变这种节奏,就丧失了普遍的生活变迁,而生活普遍变迁的丰富感和完整性对这些中国小说至关重要。因此,这些译者未能展示白璧德教授(Professor Babbitt)所称的中国作家的‘结构’艺术(‘architectonic’ art)。”[6]然而,赛珍珠花4年时间所译70回本的《水浒传》英译本却能够“代表中国赠送给西方世界的最精美礼物之一”。[7]

同时,林语堂还敏锐地意识到赛珍珠创作《大地》与翻译《水浒传》之间的关联。他认为:“正是赛珍珠在《大地》里清晰展现的对史诗的直觉让她在中国小说中选择《水浒传》进行翻译,而且,她与生俱有的对史诗节奏的热爱、她对原著精神的完全赞同——对人间苦乐本能热爱,让她翻译这部长篇小说时不做删节。结果(译本)是一部近1300页的英语小说,让西方人对中国人的真实生活产生富有想象力的联想,此为第一本小说。”[8]

在翻译方法方面,林语堂高度称赞赛珍珠在翻译过程中采取保留中国习语的直译法。他认为,这和《旧约》的圣经风格一样,这种直译法完全可行,使译本具有历史错觉感。“众所周知,与现代英语读者阅读钦定本《圣经》一样,《水浒传》的语言对中国读者来说一样古老。鉴于此,应该祝贺译者成功完成一项艰巨的(翻译)任务。”[9]林语堂认为,即便对中国译者来说,原著语言到处都是陷阱。他以该小说第一章译本的5个例子说明,原著语言的理解较难,而译者勇于承担翻译任务实属不易。尽管第一章的译文也出现两处错误,“但从整体上说,该译本是一部非常值得称赞的作品。”[10]

总之,林语堂在该英文评论文章中高度称赞赛珍珠敢于克服语言理解的障碍并承担英译《水浒传》的重任,从而为中西文化交流做出巨大的贡献。

(二)林语堂再次评价赛珍珠《水浒传》英译本

1934年3月10日,林语堂在《人言周刊》第1卷第4期发表《水浒西评》一文,署名“语堂”,对赛珍珠《水浒传》的英译本再次进行高度评价,“这在一切英译中国小说的事业上,可谓破天荒的工作。”[11]除了盛赞赛珍珠的勇气之外,林语堂着重指出,“白克夫人又译笔极高雅,态度极负责,中国第一流作品居然得保存真面目与西人相见。现在西方批评家居然一致称施耐庵为东方荷马,这未始不是施的红运。”[12]可见,林语堂高度评价赛珍珠英译本的质量对提升施耐庵在世界文学中的地位所起到的重要推动作用。

林语堂多次引用外刊评论,向中国读者介绍赛珍珠《水浒传》英译本在西方引起的反响。他首先引用美国著名批评家马克·范·多兰(Mark Van Doran)在美国《新共和国》周刊的书评,该评论除了盛赞《水浒传》为伟大的有荷马作风的奇侠小说,并把作者与拉伯雷斯、塞万提斯、菲尔丁以及罗兰歌、罗宾汉传说等无名作者相比拟之外,称赛珍珠的译本文字优美无以复加,给英国文学增添了一种名译。

其次,林语堂还引用英国牛津大学学者巴希尔·德·塞林科特(Basil de Selincourt)在英国《观察家》(Observer)报纸上对该译著推崇备至的评论说,书中所描绘的平凡起居的琐细均充满人生的意味,称《水浒传》为托尔斯泰式的小说,赛珍珠的译文字义生动,读起来像是稳健简朴舒淡的散文,英文像是笛福的丰健、班扬的明畅文体。林语堂同样高度赞赏赛珍珠的译笔,“白克夫人的英文是古朴浑厚,是得力于圣经的。她故意保存书中中国的成语,用最浅朴的字面表出……这种成语在中文,我们是司空见惯的,但在英文,确是精力饱满。世上果有此种奇事,白克夫人大概有点石成金之魔术吧。”[13]林语堂在文末还幽默地表示,赛珍珠暴露了中国的迷信或许会遭到爱国人士的谩骂。

总之,在这篇评论赛珍珠《水浒传》英译本的文章中,林语堂重点论述了赛珍珠高质量的译文对提升施耐庵世界文学地位的作用。

(三)林语堂第三次评价赛珍珠《水浒传》英译本

1935年4月20日,林语堂在《谈中西文化》中借柳先生之口表达对中国文化的成就及对世界文明的贡献时再次提及《水浒传》及赛珍珠的英译本。他说:“假如中国文明也如希腊文化一般的昙花一现到周末灭亡,除了几本处世格言及几首国风民歌以外,有什么可以贡献于世界?中国如果到周末灭亡,那里有魏晋的书法,唐人之诗,宋人之词,元人之曲,明清之小说?那里有《拜月亭》《西厢记》《牡丹亭》《水浒传》《红楼梦》?”[14]

同时,林语堂对1935年中国戏剧诗文在外国读者中掀起的热潮表达了强烈自信,“熊式一把《红鬃烈马》译成英文……在上海又有德人以德文唱演《牡丹亭》,白克夫人又把《水浒传》译成英文,牛津某批评家竟称施耐庵与荷马同一流品,德人也译《金瓶梅》,称为杰作。”[15]很明显,这篇文章的观点与前文所述《西评水浒》里的观点并无区别,他再次借他人之口评介赛珍珠《水浒传》英译本。

综上所述,林语堂在1933年9月1日的评论文章《白克夫人之伟大》侧重介绍赛珍珠及其代表作,但从1934年1月4日至1934年3月10日,林语堂曾分别撰写英文、中文文章,详细评论赛珍珠《水浒传》英译本的翻译问题,并在1935年4月20日第三次简要点评该英译本。

二、林语堂担任《水浒传》影片的顾问(监制)

1936年8月,离国赴美的林语堂应美国米高梅影片公司的邀请担任《水浒传》影片的顾问监制。在目前国内外已出版的有关林语堂传记资料(包括林语堂的自传文字)和已发表的研究成果中,并未提及林语堂出国后在好莱坞米高梅公司任职的经历,更不必说与电影《水浒传》的结缘经过。其实,这与1931年3月赛珍珠在美国出版《大地》后广受世界读者好评及林语堂参与《大地》的电影拍摄存在密切关系。

1931年底,米高梅公司获得小说《大地》的电影改编权。“自一九三四年,好莱坞各公司从事大量摄制以中国题材为背景的影片后,各公司曾几度公开搜罗中国各种技术艺人,中国留美著名文学家林语堂与名摄影黄宗沾,就是起先被米高梅与福斯公司邀聘的两个。”[16]1934年10月,林语堂正式受米高梅公司邀聘,加入该公司编剧科担任顾问之职,虽然林语堂婉拒,但该公司鉴于林语堂之前的英文文章很受美国读者欢迎,“所以就坚决的把他挽留下来,一直到现在,他还是在继续辛勤地工作着。前次米高梅公司摄制的《大地》一片,林氏就担任该片顾问与修正剧本的重要工作,因此公司当局认为《大地》的能够如此卖座,大部是归功于林氏一人。”[17]可见,林语堂在赴美留学之前,即从1934年10月起,就一直受聘于米高梅公司,并参与剧本修改工作。这部“历时四年有余,经过前后三任导演的不谢努力而完成的影片”[18]最终于1937年成功搬上银幕。

1936年8月,林语堂受赛珍珠之邀携全家赴美专事写作。赴美后的林语堂为米高梅影片公司编制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三笑姻缘》,为之题名《九美人》,还为该公司以赛珍珠英译本为蓝本而拍摄影片《水浒传》担任顾问监制。“按《水浒传》之在美,已有赛珍珠之译本,名《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米高梅公司即以斯著为蓝本,以六百万金元为摄制费,以其中之一半搭制外景梁山泊,并以英美民间所知之《侠盗罗宾汉》为号召,概《水浒》英雄乃中国之罗宾汉也……斯片已请林语堂担任顾问监制……”[19]

1946年10月18日,《民强报》刊发文章《林语堂与水浒传》。该文再次更为详实地追忆林语堂参与米高梅公司拍摄电影《水浒传》的始末。林语堂初到美国讲学时住在旧金山的普林斯村,他除了改译《三笑姻缘》(即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更名为《九美人》并担任该剧监制拍摄之外,“那年还给米高梅公司当特约顾问,拍摄水浒传影片。”[20]米高梅拍摄《水浒传》与赛珍珠《大地》的成功有很大关系,“米高梅公司因巴克夫人的《大地》完成后,在欧美营业上收获非常之佳,乃有以中国草莽英雄作为题材的小说《水浒传》,搬上银幕。”[21]林语堂此次在好莱坞参与《水浒传》电影的拍摄也与赛珍珠有关,“米高梅公司曾聘请赛珍珠女士来协同帮助摄制,因为养病期间拒绝未果,后乃允许米高梅公司可以参加(应为“参考”)她个人的意见。”[22]报道还称,“这部水浒传影片,在美国的林语堂博士和《大地》的顾问李时敏等,都被邀聘来担任该片特约顾问,并请驻美领事监制。在米高梅公司的‘生意眼’上,他们是比对《大地》的希望还大的,以为必可以帮助世界,对于中国的‘罗宾汉’(China Robinhood)的注目!”[23]米高梅公司在拍摄制作中克服场地布景、资金预算、演员(主角和配角)选择、导演任用等种种障碍最终完成拍摄。此外,演员服装选用的中国古装、刀枪等道具都是派人到中国购置。遗憾的是,由于抗战爆发,这部影片上映受阻,“影片拍摄的次年,抗战便爆发了,这部继《大地》之后,以中国小说为题材的杰构,却未见在北平上映过。”[24]

值得一提的是,1936年11月22日《新天津画报》第3版的《戏剧与电影》专栏第21期刊发《林语堂与<水浒传>》与1946年10月18日《民强报》刊发《林语堂与水浒传》两篇文章对林语堂在担任电影《水浒传》的职位描述并不一致,前者声称林语堂受聘担任顾问监制,后者声称林语堂受邀担任特约顾问,监制由中国驻美领事担任。毋庸置疑的是,美国米高梅公司拍摄电影《水浒传》与赛珍珠《大地》搬上银屏获得成功及其《水浒传》英译本在美国成功出版存在直接关系,而林语堂担任《水浒传》影片的顾问(监制)也与赛珍珠因病而引荐林语堂密切关联。除了翻译和写作之外,这也是林语堂在美期间直接参与推广中国文化的另一种重要方式。

三、林语堂为赛珍珠《水浒传》英译本作序

1933年9月至1937年11月,赛珍珠首次英译《水浒传》共出版印刷5次,但林语堂并没有在首版的英译本中为她写序言。1948年,赛珍珠再版该英译本时请林语堂作序,从该英文序言(Introduction)末尾的署名和时间看,这是一篇他于1948年2月在美国纽约写的一篇序言,全文长达6页,近4300字。该序言置于首版英译本施耐庵作序(An Author’s Preface)以及赛珍珠所作译者序(The Translator’s Preface)之前,可见出版社及赛珍珠对林语堂所作英文序言的重视程度。一方面,此时的林语堂已是名扬欧美的中国作家,利用其名望有助于该英译本的再版推广;另一方面,这是对赛珍珠曾为林语堂出版《吾国与吾民》(1935年)、《讽颂集》(1940年)等作品作序的回报。目前,国内外学术界并未注意林语堂为赛珍珠《水浒传》英译本(1948年)所写的这篇英文序言,也未有人把该英文序言译成中文。1988年,季维龙和黄保定选编、长沙岳麓书社出版的《林语堂书评序跋集》一书也未收录此文。

该英文序言是林语堂首次长篇评论《水浒传》。整体上看,与林语堂在1933至1935年期间所写的介绍赛珍珠和译介赛珍珠《水浒传》英译本的多篇中、英文评论文章不同,他在该序言中并未对赛珍珠英译本的质量作直接评价。林语堂深知,赛珍珠《水浒传》英译本(包括英文序言)的主要读者是欧美人士。因此,他在该篇英文序言中一方面结合12世纪的讲史话本《宣和遗事》、14世纪元曲《黑旋风双献功》的故事情节、16世纪李贽所写的《忠义水浒传》序言等文史资料,详细而客观地阐述《水浒传》为何是“一部怒书”的具体原因;另一方面,他结合中国小说产生的历史背景以及胡适、鲁迅等人的观点具体概括小说的故事源流、文学特征、作者身份。

首先,林语堂认为如何理解“怒书”的真正含义是理解《水浒传》对中国人为何具有巨大吸引力的关键点。他说:“这部小说包含了一种微妙但并不完全奇怪的儒家学说,即暴政时期不服从的权利和反抗的权利……不公道的政府和正义的盗匪一旦对抗,古今读者始终同情盗匪;实际上,这部小说变成了歌颂盗贼行为以及把法律作为武器的盗匪。但是,当无辜人士被腐败官员抓捕入狱时,官僚繁文缛节且腐败成风,法律诉讼以求匡正缓慢拖沓……这些草寇英雄内部表现出极高的荣誉、团结和忠义,大众对这伙盗匪无不表示钦佩。”[25]《水浒传》最为一部怒书,它让百姓发泄对政府的普遍不满,因为人们在传统学者的著作中找不到合法渠道倾吐这种不满。尤其是在蒙古元朝时期的中国处于异族统治之下,“人们在听到这些草泽英雄敢于反抗政府并揭竿而起的故事时,为何会找到些许慰藉并有感同身受的欣喜,便不难理解了。”[26]林语堂借张潮的警句,即“《水浒传》是一部怒书”这一深刻而简洁的格言来论述读者对该小说偏爱的缘由。可见,感同身受或贴近读者的内心世界就是他对张潮警句的理解,即原著中的故事材料打动读者,这和他认同的西方表现派的观点如出一辙。

其次,林语堂在序言中还论及《水浒传》内部的艺术魅力同样能够带给读者愉悦感。一方面在于故事的语言特色。林语堂直接引用胡适的观点概括《水浒传》的语言特色,“小说很晚才进入到中国文学的范畴,因为中国学者写作所用的文言文现已不再使用,语言为刻板的陈腔滥调所束缚,非常不适于讲述故事,对话尤为如此。胡适博士对该部小说的产生和演变进行了开拓性的研究,他说,‘这部七十回《水浒传》不但是集四百年水浒故事的大成,并且是中国白话文学完全成立的一个大纪元。’”[27]另一方面在于故事的人物塑造。他认为,这部小说虽然受制于原始传说故事散漫的特征,但却以其强烈的人物塑造而闻名并深受读者喜爱。“其中刻画得最好的一些人物是李逵、鲁智深、宋江、林冲和武松。最好的部分也许是在第20章到第41章之间的那些章节,包括武松的叙事和攻打江州之战,宋江在攻打江州后入伙并成了首领。小说任何一章也有大量的打斗,但主要战役是攻打祝家庄(第46-49章)以及攻打大名府和曾头市(第62-67章),即梁山好汉对抗朝廷军队的战役。”[28]他还认为,小说最生动的部分是所有这些英雄人物的绰号,比如“黑旋风”(李逵)、“小旋风”(柴进)、“豹子头”(林冲)、“飞虎”(雷横)、“红头魔”(刘唐)、“九纹龙”(史进)、“蓝脸虫”(杨志)。这些观点也反映了作为《水浒传》书迷之一的林语堂对它的熟悉和喜爱程度。总之,《水浒传》中出色的人物刻画和贴近生活的对话语言等是小说艺术成熟的重要表现。

再次,林语堂用更多的篇幅探讨《水浒传》的作者身份问题,他以《宣和遗事》中说话人讲述故事的底本为依据,认为该小说是群众集体智慧的结晶。林语堂在简要概述《三国》《水浒传》《西游记》和《金瓶梅》等四部小说的内容后指出,16世纪是中国小说的经典时代,该小说的产生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中国现代小说兴起的标志。“《水浒传》是根据12世纪初一群受人喜爱的水浒好汉故事改编而成。这些水浒故事及其小说不断修改完善。16世纪,出现了一部带有明显的文学天才写作痕迹的版本,尽管该版本之后经过编者多次改变,但它却获得充分认可并保存至今。”[29]林语堂对《水浒传》的形成过程娓娓道来,“一位富有想象力的作家把最初在茶馆所讲的和舞台上所演的一系列轶事、事迹串联起来。在其笔下水浒故事的演变中,事迹被挪移了,人物的概念和描绘发生了变化,某些人物塑造的重点不同,甚至这些水浒英雄的个人名字、姓氏也发生了细微变化。这部小说的作者或作者们让这些人物变得有血有肉,他们至少成功地将这个传奇的大量素材融合在一起,叙述是连续的,并没有随处让小说陷入到由某一情节式人物组成的故事套路中。”[30]他说,许多作家对该小说作者身份问题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和争论,“众所周知,除了《水浒传》《三国演义》之外,施耐庵和罗贯中还写过至少三部历史传奇。传统强烈认为,他们之一或者二者是《水浒传》这部小说的作者。16世纪文人的笔记还显示,他们见过的版本中有一位或者两位文人的名字是这部小说的作者。”[31]他不仅举《水浒传》郭勋刊刻本和李贽版本中的观点,还举胡适和鲁迅的观点,“胡适认为,施耐庵是16世纪一位无名作家的假名,正是这位无名作家修订了这部小说,而鲁迅在他的《中国小说史略》也接受这种说法。1933至1934年,一个名叫晁瑞廷的后来研究重新认定施耐庵确实存在,证实他籍贯淮安,住在东台,还证实他确实是罗贯中的老师,而且就在江阴的某一徐家做家庭私塾教师时写了现在这部小说。”[32]林语堂就此问题得出他认为是合理的研究结论,其一是:“我们如果认为他们二人不是最初把水浒故事编辑、整理成一个连续性故事的作者,这很牵强。在我看来,根据先验而得出的主张,即生活在故事仍未定型的时代里的优秀说书人不可能把这些故事编成当前的版本,这种主张是冒险的。”[33]第二个结论是根据郭勋、李贽的观点而提炼的,即“年轻的罗贯中完全有可能对施耐庵版本进行修订和重新编辑。罗贯中是小说第一个被提及的作者,而施耐庵的名字在16世纪的版本中似乎最先被提及。施耐庵被普遍认为是小说的作者,这种观点是受金圣叹的影响。”[34]

总之,除了《水浒传》备受争议的作者身份问题之外,林语堂在此长篇英文序言中讨论了小说各个不同版本(包括赛珍珠《水浒传》70回英译本)的演变、异同和优劣。值得注意的是,因东西方文化差异,西方读者在阅读或理解中国小说《水浒传》过程中难免碰到障碍,因此林语堂多次以平行研究的文学视野借用西方读者熟知的人物(包括好莱坞知名演员)、作家等材料进行类比阐述。此外,林语堂在该序言的首尾均强调《水浒传》与《金瓶梅》两部小说的关联,无形之中为更多的中国古典文学著作走出国门进行了间接的宣传。

总之,赛珍珠《水浒传》英译本是林语堂与赛珍珠交游中的重要环节,它是解开林语堂与赛珍珠交往的一把关键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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