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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论魏延“子午谷之计”的战略价值

2021-01-14王瀚尧

湖北文理学院学报 2021年9期
关键词:魏延曹魏都督

王瀚尧

(华东师范大学 历史学系,上海 200241)

蜀汉建兴六年(228年),诸葛亮承先主遗志,率军出师北伐,魏延战前献策“子午谷之计”,即从子午谷进军以求十日之内袭取长安的军事计划,但未被采纳。后人每论及此事,多深以为憾,认为蜀汉错失一次以弱胜强的机会,明末清初三大家之一的王夫之指出:“魏延请从子午谷直捣长安,正兵也;诸葛绕山而西出祁山,趋秦、陇,奇兵也。高帝舍栈道而出陈仓,以奇取三秦,三秦之势散,拊其背而震惊之,而魏异是:非堂堂之阵直前而攻其坚,则虽得秦、陇,而长安之守自有余。魏所必守者长安耳,长安不拔,汉固无如魏何。而迂回西出,攻之于散地,魏且以为是乘间攻瑕,有畏而不敢直前,则敌气愈壮,而我且疲于屡战矣。”[1]279-280后世学者多受此启发,吕思勉认为,子午谷之计是规划合理、可操作性强的奇袭战术[2]110。何兹全[3]173、辛德勇[4]109指出魏延此计利用蜀、魏两国多年无战事的有利契机,通过迷惑魏军注意力,达到兵临城下迫使夏侯楙出逃的战略目的。朱子彦从魏延的军事才华、魏军的防御方向、韩信平定关中的战例借鉴等方面,论证了子午谷之计成功的可能性[5]244-245。此外,中国学者沈伯俊[6]、徐日辉[7]、张大可[8]253,日本学者金文京[9]157等均认为蜀军应取子午谷之计。魏延“子午谷之计”的战略构想及具体内容,《三国志·魏延传》有载:

延每随亮出,辄欲请兵万人,与亮异道会于潼关,如韩信故事,亮制而不许。延常谓亮为怯,叹恨己才用之不尽。[10]1003

《三国志·魏延传》注引《魏略》曰:

夏侯楙为安西将军,镇长安。亮于南郑与群下计议,延曰:“闻夏侯楙少,主婿也,怯而无谋。今假延精兵五千,负粮五千,直从褒中出,循秦岭而东,当子午而北,不过十日可到长安。楙闻延奄至,必乘船逃走。长安中惟有御史、京兆太守耳,横门邸阁与散民之谷足周食也。比东方相合聚,尚二十许日,而公从斜谷来,必足以达。如此,则一举而咸阳以西可定矣。”亮以为此县危,不如安从坦道,可以平取陇右,十全必克而无虞,故不用延计。[10]1003

“子午谷之计”的作战宗旨是仿效汉高祖刘邦与韩信分路合击,协同作战,利用各参战部队的相互配合,形成主攻、佯攻等多路进攻态势,以出敌不意方式发起的战略性突击,具有隐蔽性强、行动迅速的特点。蜀军利用魏军疏于戒备的情况下,以急行军方式穿越子午谷道,采取突然袭击的战术,摧毁魏军主将夏侯楙的抵抗意志,迫使其乘船出逃,实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战略目标。审时度势、科学评估、保密执行是制定战略的重要原则,行军、进攻、防御是军事战略实施所考略的主要因素,而战争胜利的可能性、战略计划的可操作性等又是评价军事战略的重要方面。因此,从蜀军行军速度、都督制下的曹魏军事领导体制、蜀魏双方兵力对比、曹魏军队救援、行军路线等军事角度论证其战略可行性是评价“子午谷之计”能否成功的关键。

一、从地理状况看蜀军的行军速度

《孙子兵法·地形篇》有云:“夫地形者,兵之助也。”[11]282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受社会生产力条件制约,军事科技应用不足,交通运输能力有限。地形条件是影响战争进程、决定战争胜负走向的关键因素。通过考察子午道的地理交通状况,以此判断蜀军的行军速度,从而全面分析“子午谷之计”的军事可行性。

子午谷地名的由来及方位,《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六《陕西五》载:“子午道,南口曰午,在洋县东百六十里,北口曰子,在西安府南百里,谷长六百六十里……或曰即古蚀中也。”[12]2669其开凿年代,史无明载,《汉司隶校尉犍为杨君颂》虽为记述东汉顺帝时期司隶校尉杨孟文请求修褒斜道之经过,然碑文内中却记载:“高祖受命,兴于汉中,道由子午,出散入秦”[13]49-50,似可推断,汉初时子午道应已形成。西汉平帝元始五年,(王)“莽以皇后有子孙瑞,通子午道”[14]4076。子午道虽开于王莽之时,当系据旧道开凿[15]123。后羌民起义,致使褒斜道断绝,子午道遂重新启用。东汉延光四年(125年),因子午道道路艰险,通行条件恶劣,(顺帝)“罢子午道,通褒斜道”[16]251。旧子午道的大致走向为:从今天西安市南的子午关,入子午谷二十里后,循西南至喂子坪,入沣水河谷后,翻越秦岭,后折向西南行,过洵河上游,经腰竹岭抵池河镇,折向西北至石泉县,绕黄金峡大弯后西至洋县,遂进入汉中。夏秋时节,旧子午道桥梁因洪水所致多有毁坏。南朝萧梁时期,又开辟子午道新线,其主要走向是采取较为直达的路径,从洵河上游过腰岭关后,沿长安河谷,至宁陕老城,后顺子午河谷,沿汉江北岸,过洋县,遂至汉中。其道上有诸多关隘如子午关、腰岭关、饶峰关、黄金戎等,均是扼守要险的防御重地。据史念海考证“由子午道经洋州(今陕西洋县)至长安可分两段,总计841里。洋州西至汉中郡合220里,北至京兆府段621里。其中,骆谷、褒斜两道谷长分别为420里、470里,子午道谷长合600里……子午谷虽在长安的正南方,但800多里的路途中,山路就有600余里。”[15]124汉较之与唐,道路交通通畅度恐怕更加艰难。《汉司隶校尉犍为杨君颂》载:

上则悬峻,屈曲流颠,下则入冥,倾泻输渊,平阿淖泥,常荫鲜晏。木石相拒,利磨确磐,临危枪砀,覆尾心寒。空舆轻骑,滞碍弗前。恶虫蔽狩,蛇蛭泰蟃。末秋截霜,嫁苗禾残。[13]49-50

子午谷地势险峻,复杂气候条件下的急行军,客观上加剧兵士的体能消耗;毒虫猛兽横行,军队不可避免产生非战斗性减员的状况,这些不利因素制约着蜀军的推进速度。行军方式是影响行军速度的主要因素。现代军事理论根据地形条件的差异,将行军分为“平涂之行军”和“山地行军”;以军队编组和兵种特点看,分为徒步行军和骑兵行军两类;按军队携带装备及负载情况分析,可归纳为“轻行”和“重行”两种,轻行指士兵卸下甲胄,轻装行进,将卷起的甲胄置于辎重车上[5]244-245;依据行军速度的急缓,主要分为常行军和急行军两种行军方式[17]421。从魏延“精兵五千,负粮五千”[10]1003的军队规模判断,其麾下有五千步骑的作战部队,另有五千人属负粮的辎重兵。根据军队“兵轻行五十里,重行三十里”[14]3023的行军速度估算,蜀军轻兵速行十天最多行进五百里。现代科学研究成果表明,长时间负重行军,身体疲惫甚至肌体损伤的风险增大,五千负粮的辎重兵承担高强度的运输任务时,能否达到日行五十里的行军速度,颇令人怀疑。据现代科学研究,长距离负重行军后,膝关节的伸展幅度下降,跖屈肌群疲劳。负重跑可引起下肢动力链发生改变,这些因素可潜在增加下肢损伤的风险[18]。魏景初二年(238年)正月,司马懿奉命征讨在辽东发动叛乱的公孙渊,战前司马懿对魏军的行军里程和行军速度进行了精准的估测,以单程4000余里计,推算行军时间约为“往百日,还百日。”[19]10这是按照军队轻行及重行交替进行的方式,以每天40里推算的结果,从战后执行情况看,司马懿的推算是十分精确的[17]421。以魏延所部有五千辎重兵的行军规模分析,其行军速度应是介于常行军和急行军之间,这就决定了蜀军根本无法按期抵达长安。魏明帝太和四年(230年),魏将曹真仿效魏延之策,意图袭取汉中,率军入子午谷后遭遇大雨,(曹军)“发已逾月而行裁半谷”[10]414,曹真的失败从侧面证明子午谷具有地形复杂、道路崎岖,恶劣天气频发的不利因素。

综上所述,魏延所设定的大军十日内抵达长安计划,从地形条件、进军速度、恶劣天气等多方面判断,是根本无法执行的。

二、曹魏都督制与夏侯楙出镇关中

“子午谷之计”成功的关键是镇守长安的曹魏都督夏侯楙弃城而逃,这是整个战术计划的核心,也是魏延采取战略速决战的最终目的。实施战略速决战的基本条件是:本方军事力量的绝对优势、精心计划后的预先准备、具备有利的作战时机和交战态势、敌方主帅存在致命的弱点等。魏延认为曹军存在致命的弱点是负责防守长安地区的主帅夏侯楙战争经验匮乏,在蜀军兵临长安形成的震慑威胁下,夏侯楙产生忧虑心理,进而产生怯战、畏战的消极情绪,最终丧失守城信心。《三国志·夏侯惇传》注引《魏略》曰:

楙字子林,惇中子也。文帝少与楙亲,及即位,以为安西将军、持节,承夏侯渊处都督关中。楙性无武略,而好治生。[10]269

夏侯楙凭借曹操女婿的身份,依仗其父夏侯惇的盛名,以安西将军都督关中诸军事。都督诸军事是魏晋南北朝都督制的主要形式,也是曹魏政权实行的重要的军事制度。都督制是由最早源起于建安年间留屯军的衍变而来,形成于建安年间的战争环境[20]242。官渡之战后,曹操在兼并统一战争中,陆续收编各地的割据势力部队及农民起义武装,为统一管理,协调作战,向各战区派驻高级军事指挥官。统筹全区域的军事事务,指挥所辖地中央军及州郡兵。如命钟繇“持节督关中诸军”[10]392,陈琳国认为“都督制是适应建安年间中央与地方、中央与军队的关系的需要而产生的”[21]59-65。都督常带有将军号,以征、镇、安等诸号将军充任,成为兼有中央、地方两套行政系统身份的军事官员。国家爆发战事时,都督统帅中央军在地方驻扎并指挥作战,又在地方行使军事领导权,一部分州都督兼领刺史,控制了地方行政管辖权。因此,都督在地方的实际地位高于刺史,刺史在军、政大事上均受命于都督。都督驻守于地方,但中央对都督实行严格的政治管控和军事监督,未得皇帝诏命,严禁擅自调动军队和招募兵士。魏明帝太和元年(227年),孟达在新城起兵谋反,与诸葛亮数通书信,诸葛亮劝其整兵备战,提防司马懿来袭。孟达以常制判断都督荆、扬诸军事的司马懿,调兵须经由皇帝,而司马懿违背旧制,迅速击破孟达。由此反证,曹魏都督制调兵必须经由皇帝许可。军镇因军事目的更换驻地,必须经由皇帝批准。大军出征时,皇帝还派遣监军,监视都督乃至全军的任何异动。中央直接委任都督的主要佐吏[22]84-85,这实质上是为防止都督手握重兵,与地方势力联合对抗中央。都督时常变更防区,家属要作为人质留住京城,这保证镇戍统帅们对曹魏政权的忠诚性。

曹操驾崩后,曹丕政治威望与军事才能不及其父,继位之初便面临着严峻的政治危机,“时太子在邺,鄢陵侯未到,士民颇苦劳役,又有疾疠,于是军中搔动。……而青州军擅击鼓相引去”[10]481-482。曹丕即位后,边地形势紧张,“延康、黄初之际,河西有逆谋”[10]475。“为完成朝代交替,代汉称帝的政治作为,曹丕运用曹操用留屯军控制地方的历史经验”,与现实的军事、政治形势结合,逐步确立了都督制[23]43-48。

曹魏军事防御策略为重点地区防守,以点带线的构成链式防守体系。据《三国志·明帝纪》载:“昔汉光武帝遣兵县据略阳,终以破隗嚣,先帝东置合肥,南守襄阳,西固祁山,贼来辄破于三城之下者,地有所必争也。”[10]103曹魏通过在重点地区设置镇戍区,保卫区域核心据点,从而稳固东、南、西三个边境线。都督的人选直接关系曹魏中央政权的稳定。据清万斯同《魏方镇年表》载,魏文帝黄初元年(220年)所任用的七名都督分别为曹仁、曹休、夏侯尚、曹真、夏侯楙、吴质、臧霸[24]2617。吴质因拥戴曹丕而获得信任,《三国志·吴质传》载:“及魏有天下,文帝征质,与车驾会洛阳。到,拜北中郎将,对列侯,使持节督幽、并诸军事,治信都。”[10]609(臧霸)“迁镇东将军,进爵武安乡侯,都督青州诸军事……与曹休讨吴贼,破吕范于洞浦,征为执金吾,位特进。”[10]538曹丕征召臧霸入京为担任执金吾,“因霸来朝而夺其兵”[10]538,改任曹休执掌青州都督青、徐军事。除吴、臧二人外,黄初元年任用的其他都督均为皇室宗亲,这样既能保证都督对曹魏政权的忠心,完成政权的顺利过渡,又可以满足“天下未宁,要须良臣以镇边境”[10]451的军事需要。

自魏文帝黄初二年(221年)始,曹丕命曹真出镇边境,都督雍、凉诸军事,又调夏侯楙坐镇长安,都督关中诸军事,形成相互联结、互为救应的西线防御体系。黄初三年(222年)曹真奉旨回京,关中由此变为一都督区,夏侯楙独领重任,以曹魏姻亲身份,领雍、凉诸军事之职,长期担任曹魏对蜀防务前线的最高军事指挥官,明帝太和二年(228年)入朝转为侍中,太和四年(230年)再次出镇,以镇东将军都督青徐二州军事,足见曹丕对其十分信任,并认可其军事才能。都督虽然有控制州牧或刺史的权力,但并不代表其权力能够凌驾于刺史之上。《三国志·满宠传》载:“吴将孙布遣人诣扬州求降,辞云:‘道远不能自致,乞兵见迎。’刺史王凌腾布书,请兵马迎之。宠以为必诈,不与兵……凌于后索兵不得,乃单遣一督将步骑七百人往迎之。布夜掩击,督将迸走,死伤过半。初,宠与凌共事不平,凌支党毁宠疲老悖谬,故明帝召之。”[10]723满宠久经沙场,精于律法,“以前将军代都督扬州诸军事”[10]723,地位高于担任扬州刺史之职的王凌,重大军事问题上刺史应与都督保持一致。当面对敌军诈降一事时,作为刺史的王凌并未屈从于满宠,在满宠拒绝受降后,王凌私自调动军队,坚持其军事主张,违背了刺史服从都督的原则。刺史与都督因地位不平等,发生军事路线产生分歧,或致个人恩怨等事,史书常有记载。《三国志》卷二六《田豫传》载:“初,豫以太守督青州,青州刺史程喜内怀不服,军事之际,多相违错。”[10]728由此看出,刺史与都督因地位之分,导致双方在军政路线上屡生分歧。

夏侯楙都督关中,但并未兼领刺史,按魏方镇年表载,雍州刺史为郭淮[25]2617。郭淮是曹魏名将,汉中保卫战曹军主将夏侯渊临阵被斩,士气低落,(郭淮)临危受命,稳定军心,“收散卒,推荡寇将军张郃为军主,诸营乃定”[10]733。当刘备打算乘胜追击,据水列阵以逸待劳之时,郭淮列阵坚守,成功挫败了刘备的进军计划,获得了曹操的高度赞誉。此后,郭淮与张郃、杨秋等人讨山贼郑甘、卢水叛胡,维护了关中地区的稳定。郭淮身为雍州刺史,当魏延兵临城下时,久经战阵、熟谙战法的郭淮或坚守不出,或出城迎敌。即便夏侯楙有弃城投降的打算,郭淮必予以反对,并可借助刺史之职,与夏侯楙进行对抗。时任京兆太守之职的是颜旻。据《三国志》卷一六《仓慈传》注引《魏略附颜旻传》载,颜旻由黄门侍郎转任京兆太守是在魏黄初年间(220—226年),“至青龙中,司马宣王在长安立军市,而军中吏士多侵侮县民,斐以白宣王”[10]513。可知颜旻青龙中年依然在任。按魏青龙年自233年始,魏延提出子午谷之计是在228年,因此时任京兆太守之职的必是颜旻。颜旻自到任以后,全力发展农业,兴办教育,京兆地区社会稳定,经济富庶,“风化大行,吏不烦民,民不求吏……京兆皆整顿开明,丰富常为雍州十郡最”[10]513。以此推断,尽职尽责的颜旻绝非是临阵败逃的庸才。

概言之,都督制的权限与士家制下的军法限制了夏侯楙的军事行动。《三国志》卷三《明帝纪》注引《魏略》载:魏明帝太和二年(228年),诸葛亮率军出散关,兵围陈仓,曾派人劝降陈仓守将郝昭,郝昭以“魏家科法,卿所练也。我之为人,卿所知也。我受国恩多而门户重,卿无可言者”为由,拒绝投降。可见,家属留居中央,基本杜绝了曹魏守将降敌的可能。雍州刺史、京兆太守非无能之辈,夏侯楙鉴于其曹魏宗室身份的影响,必定不会弃守长安。

三、双方兵力对比与蜀军的攻坚能力

《孙子兵法·谋攻篇》云:“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11]63-65孙武主张应尽量避免以攻城的方式获取战争的胜利,认为攻城是两军交战中最后的选择,通过非暴力手段的外交方略是用兵之上策,故有“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11]57-60之策。魏延若强攻长安,势必面临战斗减员、后勤补给等诸多问题,从而陷入战略困境。

投入战场兵力的多寡关系着战略战术的运用,是直接影响着战局最终走向的核心要素。魏延能否攻下长安,应先分析曹魏都督区所统辖的军力。都督制统辖一州或数州的军力,其中包括驻屯在该辖区的中央军,以及所在州郡的地方兵。曹魏都督区具体派驻的兵力,史料阙载,但爬梳史料,亦能窥见一二。毌丘俭,三国时期魏国名将,深受魏明帝信任,“帝图讨辽东,以俭有干策,徙为幽州刺史,加度辽将军,使持节,护乌丸校尉。”[10]762毌丘俭成为幽州都督区的最高军事统帅。正始五年(244年),毌丘俭都督幽州,因高句丽多次犯境,分兵镇守之余,仍指挥规模达万人的部队前往征讨,由此可知,幽州都督区军队规模当在万人以上。魏正元二年(255年)正月,毌丘俭与扬州刺史文钦密谋,约定一同举兵讨伐司马师。《三国志·毌丘俭传》载:“俭、钦自将五六万众渡淮,西至项。俭坚守,钦在外为游兵。”[10]763扬州都督区兵力雄厚,所统辖兵达五、六万。司马师亲统中军步骑十余万征讨,并调集豫州诸军、青、徐诸军,“遣兖州刺史邓艾督泰山诸军万余人至乐嘉”[10]765,以刺史督军的邓艾所指挥的兖州军队亦在万人以上。魏蜀洮西之战(255年),姜维大破魏雍州刺史王经,魏军数万人殒命沙场,王经率余众万人败退至狄道城。有学者推断,雍州地区的曹魏兵力保守估计在二万人以上[24]65-67。按夏侯楙都督关中、又有“持节”大权,雍、凉都督区中央军与州郡兵总数绝不少于一万人。

德国著名军事家克劳塞维茨曾指出:“数量上的优势不论在战术上还是在战略上都是最普遍的制胜因素。”[26]192在速决战需要以优势兵力作为前提保障下,蜀军的参战兵力远低于魏军。此外,蜀军首次北伐失利的重要原因在于军队战斗力不强、士兵军事素质不足。诸葛亮认为,“大军在祁山、箕谷,皆多于贼,而不能破贼为贼所破者。”[10]923表明蜀军在祁山、箕谷两个战场上的兵力均超过魏军,但最终落败的事实反映出蜀、魏两军战斗力的差距。尤需注意的是,蜀军通常采用攻城车、云梯等大型器械执行攻城任务。魏明帝太和二年(228年),诸葛亮率军出散关,围攻陈仓。《三国志·明帝纪》载:“亮自以有众数万,而昭兵才千余人,又度东救未能便到,乃进兵攻昭,起云梯冲车以临城,昭于是以火箭逆射其云梯,梯然,梯上人皆烧死。昭又以绳连石磨压其冲车,冲车折。”[10]94攻城车分高层攻城车和冲击型攻城车两种,高层攻城车其高度与城池接近;冲击型攻城车以铁皮包裹撞杆,用以撞击城门。云梯,又称“飞云梯”,其原理是在钩援基础上改进的登城战具,主要用途是窥探城中敌军虚实,掌握城防部署,便于士兵攀城击敌。魏延久经战阵,深知大军远程奔袭,若随军配备尺寸、质量规格巨大的云梯、攻城车等重型武器,无疑将降低行军速度。可以断定,蜀军是由骑兵和步兵组成,而缺少大型攻城器械的,大幅度削弱了军队的攻坚能力。从军事角度看,当双方兵力本身存在巨大差距时,以蜀军有限的攻坚手段,实际上不足以完成攻取长安的军事任务。

四、魏军驰援长安的问题

魏延“子午谷之计”的军事方案中根本没有考虑魏军驰援长安的问题。魏明帝时,孙资针对蜀汉进犯运粮困难的问题,提出“分命大将据诸要险”[10]458的防御方针。曹军采取重点防守战略要点、突出防御一线、覆盖整体作战面相结合的防御战术,在蜀军主要进军方向上的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等各点,部署兵力,通过第一线支撑点组成的防御阵地,阻挡蜀军防止其快速推进。为避免蜀军在防线上撕开突破口,并扩大为统一的战略突破口;曹军依托东起长安,西至陈仓这一线上的长安、郿县、陈仓等战略要地,形成对各支撑点的支持与保护,部署机动部队,起到救援接应的作用。

曹军惯于采取高速行军、疾驰突袭的作战方式,名将夏侯渊擅长骑兵突袭,其麾下骑兵行军速度可达到“三日五百,六日一千”[10]270。司马懿率军由宛城至新城平叛,魏军凭借八日行军1200里的突袭速度,致使孟达猝不及防,兵败身死。有学者据此推断,魏军骑兵日行180里,步兵日行90里。郿城是魏军的屯兵治所和军事要地,距长安仅260里,魏军骑兵部队自郿城驰援长安,仅需要一天半的时间[20]65-67。童氏之说,单纯地估算了骑兵的行军速度,并未考虑魏军各部队集结、调配作战整备、派遣将领等一系列战前准备的时间,但魏军能够在最短时间内,集结部队,进行战略支援的事实是显而易见的。倘若魏延率军在长安城下,急攻不利,自潼关驰援的曹军及时赶到,内外夹击,蜀军将进退失据。

五、从袭击战的隐蔽性看“子午谷之计”的战术设计

袭击战作为进攻作战的基本战法之一,需要秘密而周祥的准备,组织侦查人员详细掌握敌军的情况,正确选择袭击的目标、行军的道路,以各种伪装、欺骗并调动敌人,利用敌人的错觉,迅速果断的实施袭击。概言之,秘密和迅速是出敌不意的两个重要因素。明帝太和二年(228年),投靠曹魏的降将孟达在新城郡发动叛乱,司马懿平叛后,于明帝景初元年(237年),对东三郡的行政区划进行调整,将魏兴所辖之魏阳、锡郡所辖之安富以及上庸,合并为上庸郡;并裁撤锡郡,将锡县划拨魏兴郡[6]109。曹魏调整边境的行政区划,目的是将蜀军的活动范围限制在汉中及其以西地区。整个关中和秦岭以南的安康、商洛地区,以及八百多里的子午谷十分之九的范围,处在魏军的重兵防守下。尤为需要注意的是,魏延奇袭所穿行的子午谷道,位在曹魏魏兴郡所辖的宁陕、石泉两县境内,汉阴县亦地处子午谷口的西南端。李之勤先生在《历史上的子午道》一文中指出“翻越秦岭、连接关中和陕南地区的几条谷道,其走向均沿秦岭南北坡的江汉之流和渭水之流修筑,基本呈南北走向,不可能有一条沿秦岭山脊东西行的便捷通道。”[27]40因此,在不被魏军知晓的前提下,魏延率军穿行子午谷道,这完全是忽略曹军的防御部署。

成功的战争计划建立在战略的详细规划和战术的合理运用基础之上,这要求军事指战员必须详细分析敌情、周密部署、做好战争方案设计并把握好计划的每一个环节。纵观魏延“子午谷之计”的战略规划,却存在着诸多的漏洞。其一,是对行军时间估算有误,对谷道行军的困难准备不足,忽略了天气、地形等因素对行军的影响。其二,如胡三省所云:“皆以亮不用延计为怯。凡兵之动,知敌之主,知敌之将。亮之不用延计者,知魏主之明略,而司马懿辈不可轻也。”[28]2285魏延低估了曹军主帅的战争应变能力,犯了轻敌的主观主义错误,将攻取长安的希望建立在夏侯楙弃城而逃的基础上,并未考虑到曹军援军增援的问题,将战争的主导权拱手交与对方。其三,过高估计了蜀军的战斗力,忽略了奇袭战与攻坚战的作战差异,对战争中可能出现的变化缺乏应对的策略,明显带有军事理想主义的色彩;最后,行军路线选择缺乏隐蔽性,蜀军的进军方向和线路设计完全在魏军的防守范围之内,不符合奇袭战的基本作战条件。由此可知,“子午谷之计”实质是魏延个人空想主义下的一次冒险尝试。较之于魏延的“子午谷之计”,诸葛亮平取陇右攻取长安的策略,虽有路途遥远与魏军重兵阻击之虞,然陇右当河西、巴蜀、关中三地之要冲。蜀军兵进陇右,进占陈仓,便能控制蜀军北出的交通要道,以便贯彻诸葛亮长期作战的方针,也正如顾祖禹所论“若其西上秦、陇,守险阻以攻瑕擣虚,南下梁、洋,席富饶以出奇制胜,可耕可屯,宜战宜守,规关中者此其先资也”[12]2636;另据《汉书·地理志》载:(凉州)“习俗颇殊,地广民稀,水草宜畜牧,故凉州之畜为天下饶。”[14]216陇右素为曹魏屯粮之所,蜀军夺占陇右能够有效弥补军中马匹短缺的问题,又足可避免千里运粮所带来的人力、物力的消耗;而平取陇右又是蜀汉“西和诸戎”与“招纳羌胡”的政策体现,蜀汉利用氐、羌等少数民族与曹魏政权的矛盾,借以招抚并怂恿其发动叛乱,分担蜀军正面战场上的压力。诸葛亮“平出陇右”的策略,实质上是一种以微小的代价取胜的战术考虑,其目的并非是寻找魏国的大规模决战,而是以逐渐蚕食的方式,不断削弱其军事抵抗力,破坏其政权稳定性,为蜀军创造有利的战略态势。这也是诸葛亮最终没有采纳魏延“子午谷之计”的重大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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