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书钧:我实在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天赋因为我无法察觉到它
2021-01-13孟依依
孟依依
图/受访者提供
接连两年,在平遥国际电影展时常能听人讨论起导演魏书钧:一得客栈午餐时间的演员编剧闲话,平遥电影宫各种椅子上的影评人交头接耳,2020年说的是他处女长片《野马分鬃》,2021年则围绕着紧接的第二部长片《永安镇故事集》,粗略捡拾到的关键词有:年轻、幽默、天赋。
《野马分鬃》放映前一个小时,放映厅门口的队伍排得拐了两道弯,魏书钧坐在二楼往下望,有些担心观众站了一个小时后接着要看时长偏长的130分钟电影,“如果不爽的话出来会怎么说”;但也很兴奋,这是他一向认为的电影魅力所在——与人见面,产生连结。
制片人建议影片结束后到放映厅去和大家打招呼,结果进厅发现片尾曲还没播完,场灯关着,他们站在那儿和观众谁也看不清谁,在黑漆漆里说,Hello大家好,我们是《野马分鬃》的主创。“特别傻。”魏书钧笑起来。
虽有被诟病之处,他觉得大家对《野马》还是包容。今年的《永安镇故事集》收获一片赞誉,他反倒有些担心:叫好的声量一大,是不是会盖过一些别的声音?
诸如此类细微的观察、感受、理解、表达在他身上很常见,就像说起14岁参演电影《网络少年》的经历,从管理严格的中学被带到河北景区的拍摄地,以一个小大人的身份窥探到成年人的社会——导演主演住“别墅区”,主创住“石房子区”,跟组演员们住“四合院”,其他工作人员住“绿林区”;以及人人见面都互相称呼“老师”。
即使很早就接触了片场,但要当导演这件事情并不是早早明确的。《网络少年》之后,魏书钧也接了一些戏,沿此轨迹,家里人给他大学规划的是台前专业。台前光鲜,业务能力不错,加之形象过关,也许是主持人也许是演员。但他觉得太被动,于是报考了录音专业。
违背家长意愿的代价是换来了母亲的一句话:你自己选择就意味着得自己承受结果,请你经济独立。在急于证明自己却又有些不得章法的那几年里,魏书钧被迫变成了“实践派”,毕业后和朋友们创业开传媒公司,结果在四合院度过了乌托邦似的两年生活,继而重返学校,开始学习电影创作。
高密度的学习之后是创作,“好比一个人只在一家图书馆看书,这个图书馆出了征文比赛,就想用自己的积累和理解去试试。”很快戛纳国际电影节选中了他的短片《延边少年》,这是他的研究生毕业作品,获得了当年短片特别提及奖。
镜头对准魏书钧的时候,他27岁。后来那句极高的评价也正是出自戛纳国际电影节评审组:天赋过人的年轻导演。又是接连两年,《野马分鬃》被提名戛纳新长片导演作品,这部电影也成为了2020年度中国大陆唯一入围戛纳电影节的华语片,《永安镇故事集》则在今年再次入选戛纳电影节导演双周单元,是青年导演中很少见的履历。
他的创作日渐成熟而准确,与此同时,故事中的人物也在随着他的成长而成长。
《延边少年》中的朝鲜族少年花东星十多岁,在寒冷的边陲之地暗自萌动着对异性和远方的向往,无疾而终;《野马分鬃》中的男孩左坤即将大学毕业,拥有了一段与朋友、恋人、二手吉普车一同游荡的生命经历,是尽兴又茫然的混沌时期;《永安镇故事集》里的导演、编剧和演员则都已步入社会,受牵扯于生活惯性、权力结构、创作困境等等。
魏书钧的自身多少被写进了故事和人物,也不尽然,或者这样说,“自传性必须藏在背景深处,像只暮色里的猫。”在那些作品里,观众远远地看到诙谐,近看是对人之困境与良善的温和注视,再靠近,细腻颗粒里还漂浮着一层虚无时代的掠影。
所以什么才是重要的?创作者如何拉开距离回望自身经历?自我认知是如何起了作用并且发生变化的?外人所见的荣誉对他来说又意味着什么?我们在一次访谈中讨论了这些,作品以及魏书钧本人身上带有的从容、荒诞或是严肃,其缘由或许可以从这次访谈中窥见一二。当然,关于不止一次被人夸奖的天赋,他也曾认真思考。
2021年平遥国际电影展落幕,闭幕片是由导演贾樟柯和宁浩共同主演的近未来科幻短片《地球上最后的导演》,在影片中电影已作明日黄花,两位导演为争非遗继承人而生发出诸多啼笑皆非之事。魏书钧看到最后忽然觉得伤感。
《野马分鬃》剧照
那之后是当晚的颁奖典礼,魏书钧获评费穆荣誉最佳导演和青年评审荣誉·导演,上台领奖,末了他说:“(刚才)我在想自己第一次被电影的精神內核打动的时候,在怀念那个感受。我特别害怕到他们在电影里的那个年纪的时候我已经不再像他们那样热爱电影了,我感到特别惶恐。希望自己能一直热爱电影,一直有机会能拍电影。”
以下是魏书钧的自述:
读研究生之前我开过两年公司。你想象那样一间公司——在鼓楼西大街,三百平的四合院里面有三百多个啤酒瓶。这公司有三间房子,一间叫客厅,一间是会议室,另外一间有两张双人床,组成一个大通铺。公司六位员工都是好朋友,也是六位老板,六位股东,每天在那策划着自己的未来,打算着我们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们都不想去上班,知道不希望把可贵的青春耗费在一颗螺丝钉上,这些我们都明白。
当然我们只不过把自己的螺丝钉放在另外一个地方虚度而已。
我们每天11点到12点起床,订外卖,玩游戏机玩到下午四五点钟,准备着晚上去哪吃喝。公司效益很差——差到几乎是没什么效益,就是说,发工资就是公司最大流水——但是只要有点钱,大家都愿意出来玩,其实就是彼此都喜欢那种大家在一起的气氛,用现在的话说叫enjoy the vibe。
各种各样的师兄弟、工作上结识的朋友,大家常聚。有时候不喝酒了就晚上回来看个片子;喝酒的话就一两点睡觉,再起来,再订外卖、打游戏。
偶尔还会来一两个客户跟我们聊天。我们甚至还拍过短视频,当时有个大平台想拍短视频,搞笑视频。我一开始不屑于拍,然后另外一位明事理知进退的股东说咱们不要嫌活低贱,这个月又没钱发工资了。
那个时候我是公司的CEO,(笑)我们印名片的,他们把我的名片上 CEO的每个字母后面都印了一个点儿,后来大家就开玩笑一直管叫我“C点儿E点儿O”。我作为“C点儿E点儿O”老端着,就觉得人家找我们拍“搞笑视频”这不是搞笑呢么?太不把我们传媒学子当回事了!大型文艺汇演可以,商业广告可以,这算什么活?而且尴尬的是,还得我们自己亲自演,太不像话了。
但同事们会晤后得出了一致的结论——还是得着眼于当下。结果变成每人每天一个KPI,每天想一个创意,很累,玩得特别二,自己还得出镜,还得边拍摄边剪辑。
最逗的是两个月之后,我们都已经按照合同要求发布了,没有收到一分钱。
有一天真觉得有点太屈辱了,看着已经发布的内容却没有报酬。我就和另一个同事去找跟我们对接的女孩儿,因为一直是网上对接,只知道她微信名字叫波伏娃。那时候我不知道谁是波伏娃,没看过。我进门就问前台,我说我要找你们那个波什么娃,我要见这个波伏娃。见到人后,我一脸严肃质问她,波伏娃,你们公司欠的劳务打算怎么办?她很惊讶,看着我,她说我微信名是叫这个,怎么了,您是哪位?
特别好玩。其实当时在那个场景里没有人笑,我也没笑,那女孩也没有笑,她是懵的。但今天咱们聊起来,觉得很好笑。
就像我们今天看《野马分鬃》会觉得有点伤感,有的地方虽然好笑,但有点伤感。我看我自己那段故事,回想起来也是那种感觉。《野马》里左坤最初就是我自己的样子,都有一种眼高手低的状况,都有一种干劲儿,但不知道是要对谁使这个劲儿,也使不对。
公司这样的经营状况,你可以管中窥豹,就是完全没有什么可经营的方向。然后我也觉得说我不屑于拍这种东西,那我屑于什么呢?“眼高手低”完全是在说我这种人,特别准确,虽然连波伏娃都不知道,但是看不上的人太多了,看不上的事太多了。自己呢又没有能力追赶到那个程度。
但我能感觉到,还是电影比较吸引我,要去学电影。带着这种简单的想法又去上学。学校的教育是有限的,但它提供了一个时间空间,这段时空里我的主业就是电影,每天都在想它,看到一个人就会想到一种人物,看能不能有一个有意思的情节,满脑子都是这种事。
第二年我拍了一部电影,那时候对电影还是不太了解,只是着急,渴望得到一个(做导演的)机会。
当时编剧和监制都是有名气的前辈导演,他耐心地告诉我说,小魏,你要让这几个年轻角色的情感彼此流动起来。很好的一句话,但我那时候理解不了。我就问我的摄影师,我说这个怎么流动起来?他说我也不知道。要不我们肩扛摄影机拍摄吧,扛着晃来晃去是不是就流动起来了?(笑)
你看就是那么荒诞的一个状况——连怎么拍出情感其实都不知道,还要拍出情感的流动。那时候的状态就是这样,也没看过什么艺术电影,一看就困。
但是没办法,只能去努力接触,挺艰难的。虽然不懂,但是非常认真,你知道吗?这就是痛苦的根源。在拍摄过程中几乎出现不了什么能掌控的状况,整个事态的发展走向就是,我今天不在这,它一样也可以拍,我在这儿它未必会更好。你不知道怎么去创作它,害怕它是一个很差的结果,然后出来之后真是很差。
原因是全方面不行。对自己的理解都很差,还谈不到对别人、对另外一个角色、对表演、对电影的理解。因为对于创作主体来说,其实“你是谁”很重要,你知道自己是什么状况,才知道你跟彼岸的距离,跟一个人物的距离。如果自己没有判断的话,怎么去判断别人对吧?不可能的。
那会儿还觉得拍电影是一个特别容易的事儿,剧本写好了,我就是翻译这个剧本,把它电影化,把它做得像电影,觉得自己熟练地知道片场的工作是什么样子的,有经验,后来发现那些经验跟导演思维是两回事。
经过那个历程才慢慢知道,原来我是这样想的,原来我在这种情况下做出的决定是这样的,那么我好像不是我想象中的我的样子,我怎么会是这样,才开始关注自己,反思。一部分经验延续到了《野马》,因为从题材上跟别的青春片挺不一样,拍摄方式也是。我们当时有很多执念,要追求真实,用写实的方式去拍这部电影,甚至在一部分美学上,我们觉得要用普通的镜头语言讲述朴素的情感,甚至镜头上想要少一点剪接,尽可能用单一镜头的方式去完成。挺决绝地做了这样一件事情。
对于火候——比如这段台词的表意要到什么程度,荒诞要到什么程度,摄影机会不会太远了,诸如此類——的把握还不确定,这也没办法,在创作者或者说导演那个位置,必须独自经历它,随着经历认识不断加深,才能越好地把握这个火候。
说说《野马》,阿坤身上核心的、方向性的东西来自我,但他和我完全是两个人,开拍之前我才厘清这个事儿。那时候看了一个侯孝贤导演的采访,就是《煮海时光》里面他说他觉得《童年往事》的选角不成功,主要原因是这是由他自己的经历改的故事,所以选角时总会套用他记忆中的人,总找不到合适的。他总结出来,把自己的经历作为材料时,不要去套,抓住最核心的感觉,大方向是对的,然后就忘掉其他细节,从眼前的演员出发,挖掘他身上别的特质去赋予,这是一个新的角色。
我们找到周游(演员,饰演阿坤)。周游很早参加工作,有很多生活经验。他有那种韧劲儿,而且有一种反抗性,第一次看这哥们就有那种感觉。我们会分享彼此的感受,虽然成长的环境背景不太一样,但是男孩成长的片刻都会有——渴望征服外在的环境,赢得异性的好感和别人的尊重,如何去完成自己的独立。这些都是看起来很现实的事情,也是一个男孩变成男人的过程里关键的几场戏。
佟佟(佟林楷,演员,饰演童童)呢是我在一个录音棚门口认识的,我朋友有一个home studio录东西,我也录说唱,那哥们也玩说唱,所以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在门口。他戴了一个类似那种黑色头巾,穿特别肥的东西,20年前美国说唱歌手会有的造型,那时候我感觉北京已经很多年都没人这么打扮了。
他就给我一耳机说,瓷(北京话,指好兄弟),你听这beat特牛逼,你听听。我说我认识你吗?他也不管你,他就给你听。我就听了一下,然后他就走起来了(左摇右摆的样子),就这样你知道吗?
我觉得太好玩了,我把这事讲给我的摄影师阿光,他说这个人挺有意思的,我们能不能让他演童童。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因为他没有任何表演经验。
有一天我就把他叫到我家玩游戏机,玩了好久,突然间我就跟他说,我说,其实我是一名导演。他说大哥你别闹,快快快该你罚球了。我说我是一名导演,我要拍电影。他说行行,找我当男主角呗。我说对对,就这意思。
那天晚上他都不信这事儿,回家以后我给他发,我说你看这是我原来去参加电影节的照片,我真是一导演,想找你拍电影,你给我发点照片过来。从这开始,他紧张了,他就发了一堆照片,人巨远把脸挡得巨死那种,我说我要正脸的照片,给资方看的。他特别好玩。
你还记不记得他们有一场开关车灯的戏,关车灯的时候童童说,这人死了的话是不是就这么黑啊,太可怕了。
这句话是有一次我们几个人吃饭,我忘了聊些什么,他在现场说到的,我突然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是有点童言无忌有点可爱的感觉,但是他们同样面临有时候一个脚尖踩到终极命题范畴里的状况,那句话非常生动地代表我们对死亡最初步的想象。
《野马分鬃》剧照
我觉得这两个角色他们也需要这种,他们东走西晃的,但有可能就有这么一个瞬间,让他们也想到过这个事,肯定也想不明白,但是好像看到了,我觉得特别奇妙。
还有一个角色是我大二去录音棚给别人打工认识的一个老板,我觉得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已经中年了,还在努力做音乐,一个专辑里面放100首歌。虽然他看起来有点违和,有点不搭调,但是他其实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阿坤也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只是他不太清楚想做什么,所以最后车上歌声出来的时候,感受很奇妙,又好笑,又好像是对这个角色的安慰一样。一个人可以对自己的认识有误解,可以平庸而不自知,但是他有做他自己的权利,我觉得这是可貴的也是值得捍卫的。
很早之前我认识一个资深记者,在我最初对电影节完全没有认知的时候,他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小魏啊世界上有两种电影节,一种是戛纳电影节,一种是其他电影节——这就是我对戛纳电影节的第一印象。
《延边少年》是第一次入围戛纳,挺好玩的,尤其是我们剧组一帮朋友一块去。因为是海边,我们就找出了最炫的T恤短裤拖鞋——但其实没有太阳照到的地方很冷,晚上更冷——第一次从半山腰的酒店走到电影宫,要走12分钟,换证件,早上出门后就一整天在外面。我们每天最多看三部电影,参加各种活动,开车去摩纳哥玩。这一切都是新鲜的。
回来之后差不多一个月,心里觉得自己有点膨胀,是飘了。会有那种错觉,就是名利场带来的,镁光灯都冲你闪——谁站在那儿它冲谁闪——觉得被目光环绕,以及被关注。但又不是完全的错觉,在那个地方很直观的感受是大家把电影当回事儿,关心电影,重视拍电影的人,不总谈电影边儿上的事儿,给创作者很大的尊重,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其中一员,会有一些飘飘然。
但后来才明白,再好的电影节也需要镁光灯,有social的需求,这部分本质上是反电影的,跟好电影无关,所以后面才慢慢又摆正心态。
我想正是意识到这是权力体系,也意识到这个现状不是通过一己之力就可以改变的。但意识到它是什么样和你怎么去做没有关系,而和你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尊重、平等地看待每个人有关系。《永安镇故事集》中会有我们讲到的权力结构的隐喻。也许有人深暗此道,并且享受这个过程,他就会变成那样的人,至少我不会。
电影本身我觉得是尊重个人体验,要真实,去掉表面浮着的东西,期望洞见人心,是灵魂沟通的媒介。所以放映才是电影真正发挥魅力的时刻,跟大家开始交流的时候。
我挺幸运的,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所以不能抱怨。拍电影这件事还是值得做,面对创作,打开自己,坦然面对。其实我也羡慕(能够总是开心自在)这种感觉,如果生活中只有这种感觉,那就太好了。不是特现实。有时候我是有点悲观的。
某种角度看,好多事都很难形成意义。成名有什么意义,觉得自己高尚又有什么意义?你看伍迪·艾伦的新片《里夫金的电影节》里,有一段是死神来了跟那主角说话,那主角说我感到人生很空虚啊,他说你不是空虚,你是觉得人生没有意义而已。主角说那我感到空虚怎么办?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就是工作、家庭,一些日常的东西。你可以不空虚,但确实它们没有意义。
这其实是一个人最深层次的观念,它不会影响到一个人怎么去吃一顿饭,但会在大行动上体现出一个人的意志、选择。
我小的时候为了设计发型,都到了设计不出来新花样(的地步),就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一样,你能想象五边形的发型吗?我理过。(两个手在头顶比划着一个五边形)上面是这样,这样斜着,然后下边这样,我都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是特别在意自己是不是跟别人一样。
包括最早接触说唱,也是我的高中同学都在听超级女声的时候,我在听地下的中文hip-pop,觉得我听的东西是有态度的。诸如此类的“剑走偏锋”还是因为太在乎外部的眼光,恰恰没有关注内在的自己,所以明白没有真正地面对自己,再夸张和猎奇的方式也无法表达个性。真正体现一个人的态度和个性的是看他大事情怎么做——如何面对自己,怎么选择自己的生活。
对我来说,拍电影当然是有意思的事,但不拍呢也没什么。不就是一电影吗,世界本来就没有电影,将来也会没有电影。拍电影不能替代生活的全部,有比电影更重的东西。
一旦有这种想法,会发现好多事其实都无所谓的。所以当有人煞有介事地问我他们很在意但我不认同的问题时,我可能会一瞬间的表情管理没做好。严肃不是体现在是否嬉皮笑脸,而是表达背后所渗透出来的观点和表达本身有没有分量,有没有见解。
认定很多事情没有意义之后,我肯定还是选择充实起来,去徒劳地把石头再推到山顶一次。我知道最后会滚下来,但在推的过程中我还是感到了一点乐趣,一点体验。
另外一方面,我觉得生命虽然充满了痛苦无奈和不得不,但它是一种巧合,一种奇迹,就觉得去珍惜它吧,珍惜享受痛苦的机会。因为这特别有限。马拉多纳、科比都离开了,生命随时都可能结束,结束前不负自己很重要,是否投入了足够的精力在自己在意的人和事上。如果是的话,我觉得就OK了,会比较坦荡自在。但如果说,什么都没弄,真是他妈太遗憾了,我觉得这是辜负了一个奇迹。
(记者提问:上回看到你说会把有意思的事情记下来,是吗?)是,我会记到记事本里,我看一下。(应用切换,视频通话界面暂停,听到他自己在那头笑了一会儿。)
看到一个,我看这是哪天。7月31号我记了一个,我写下自己接受采访的要义——说了这样一句话,我感觉是不是喝了酒说的——不是解释彼此的距离,是简析,是引导。这太狂妄了。(笑)
这有一个关于演员的,见很多年轻演员,他们聪明而过早地适应了行业的种种,看见他们出场,仿佛看到活脱脱的一件件商品,视自己为商品一般地粉饰、进入概念和保持流行,个人的特质都审时度势地藏在里面,他们往往在电影内外都如此。感到可惜。
7月14日还写了一个,紀念《永安镇故事集》在戛纳首映。
最近时常听到别人称赞我有天赋,无论真诚与否,“天赋”这个词我不喜欢,当面这样讲我也会感到扭捏。并且,有一个一以避之的嫌疑是,难道因此将忽略我的努力么?(笑)进而,一个人如果有了天赋还需要努力么?
我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拍电影的天赋,因为我无法察觉到它(天赋存在的前提下),现阶段我非常确认这个事实,因为我经常仔细地寻觅它。如果没有,又是什么东西在暗中指引着我做一份复杂而极具创造性的工作呢?我是如何具备这样或那样的一种能力呢(如果有)?但我必须承认的是,我非常幸运,是受到“电影之神”眷顾的人,也有很多贵人亲友不离不弃。
青少年时期一度将自己的某种热情误当成一种天赋/能力,好在这个“误会”在我严肃创作之前就消解了。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出于某种原因(工作压力大、找不到投资、精力跟不上)没法拍电影了(希望那一天不会到来、至少迟一些到来),但我依然可以看电影,仍能从看电影里获得极大的喜悦和乐趣,这依然是很棒的事情不是么!
到时我会这样安慰自己:那些电影导演都是厨子,您才是座上宾,只负责享用,请!